绯羽微笑着点点头,那温柔的笑容跟早缓存三月的阳光一样直能将人的内心融化。小福儿不由得看呆了。
“小福儿姑娘,”绯羽避开那样的眼神道:“前几日绯羽一直昏昏沉沉,没有机会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紫阳城中?如今又在哪里安身?”
绯羽第一次在紫阳城中跟小福儿见面就已经看出来她的衣着打扮已经跟混在灾民当中的时候不一样,如今体面光鲜多了,至少也是个富户家的婢女模样。
“说来话长。”小福儿轻轻叹了口气道:“绯羽大哥,你快喝粥,你一边喝,小福儿一边慢慢告诉你。”
绯羽点点头,开始轻轻舀起碗里的粥送进嘴里。
“那日在城外,大概你也听见了,”小福儿道:“那个溢泉大士说会在灵泉山脚下施粥派米,让我们大家可以去领取。所以第二天一早,小福儿就跟着几十个叔伯兄弟一起,去灵泉山脚找施粥的地方了。来到灵泉山脚的时候,果然看见有六尘教的弟子在施粥,而且已经有好多人在轮候了。我们在轮候的过程中,看见过好几次有人扛着木头沙石,从山下往山上搬。我们向六尘教的弟子打听才得知,原来山上的灵泉寺正在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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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迟到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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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溢泉大士正要建造一个法坛,来为苍生诵经祈福。法坛越快建筑完工,溢泉大士就能越早用它来庇佑百姓,不再受到灾祸的侵袭。他们说他们现在需要大量的人手,去帮忙完成这项工程。而且只要上山去帮忙筑坛,灵泉寺都能够提供饭食,保证温饱。在当时,听见那些六尘教弟子这么说,很多人都跃跃欲试,都想上山去做工。我也很想去,但是他们只收身强力壮的男丁,开始并不愿意收我。后来好说歹说,才让我上山去帮忙做饭。”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绯羽奇怪道。经历过被六尘教的贼兵围困之后,他知道所谓溢泉大士绝不可能是像之前大众所认为的普度众生那么简单。
“我上了山才知道,”小福儿接着道:“山上已经搭建好了许多营设,聚集了好多人,而他们所建的法坛其实并不大,工程也并不复杂,根本用不上那么多人。那些被召集上去的叔伯兄弟,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听六尘教的大师传授佛法或者练习强身健体的刀枪棍棒,甚少去建筑什么法坛。”
“他们……是在以募工的名义募兵?”绯羽恍然大悟。
小福儿点点头,神情变得有点难堪,“当时我们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而且山上消息封闭,我们也不知道山下已经在打仗了。直到后来陆续有跟我一起上山的叔伯兄弟被带领下山,然后那夜我也跟在军队里稀里糊涂地进了紫阳城,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绯羽大哥。”小福儿的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情,“小福儿之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给反贼做事,一心还以为是在做功德无量的好事……跟随那些伤害陛下、伤害了绯羽大哥的人,实在并非小福儿的本愿……”
绯羽放下手中的碗勺。浅浅一笑道:“小福儿姑娘,绯羽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请你不要自责。贼人用狡猾的方法蒙蔽你们,让你们加入了叛军也不自知。实在不能够怪你们。”
“谢谢绯羽大哥的体谅。”小福儿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小福儿知道,军中有不少人也是跟小福儿一样的,开始以为自己正在做正义的好事,甚至在跟王朝军队对抗的时候,还被告知那是国贼率领的叛军。等到紫阳城破,太守和郡尉一家老小被杀。还……还被斩首悬挂在城门示众……大家才醒悟过来自己所做的事并不跟原来想象的一样。但是已经再也回不了头了。”
绯羽这才听说太守和郡尉一家老小被杀的消息,脸上不由泛起忧伤,不住叹息。
“之后,他们就给我们灌输陛下是……无道昏君的概念,说她只会贪图逸乐、荒废朝政……”
小福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绯羽打断了。“陛下爱民如子、睿智圣明,怎么会是他们口中那样?”
小福儿连忙道:“绯羽大哥不要恼,那都只是他们欺骗大家的话,小福儿一点都不相信。小福儿听说陛下在紫阳城跟这里的军民一起守城到最后,如果她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那她早该自己逃跑了。”
正说到这里,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响,像是门被撞破了的声音。
绯羽和小福儿两人错愕地对视一眼。
“绯羽大哥,可能是他们又来搜索了!”小福儿嗖地站起来。双眼圆瞪。
可是眼前的情况底下,绯羽身受重伤,连下床都困难,根本无从躲藏,更别说自卫防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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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城远郊西岭的山路上,一大队的王朝军队正在缓慢行进。车轮滚滚、马蹄齐齐。浩浩荡荡地向紫阳城的方向逼近。
左瑛坐在一辆八乘战车上,被护卫队伍簇拥着往前进发。贺兰楚策马紧随在一侧。
这时候只见远远走来另外一支王朝军队的人马,为首的一员将领威风凛凛、意气风发,他身穿红袍犀甲,头发挽成马尾不羁地披散在身后,手执一柄赤红的双手大刀,正是阿史那无期。
两军在相距十余米的地方都停了下来。阿史那无期下马,领着身后士卒朝左瑛跪拜。
“陛下,前面的路上果然有伏兵,已经被我等荡平,大家可以放心过去了。”阿史那无期一站起来就踌躇满志道。
左瑛抬眼看去,只见两边山头上已经隐约竖起许多上书“阿史那”的旗帜。
“很好。”左瑛满意地一笑道,“继续前进。”
传令官朝身后军队大声传报,三军又继续往前面行进而去。
半个时辰后,大部队便已经来到预定安营之处,搭建好营帐栅栏,准备随时与退守紫阳城的贼兵交锋。
左瑛端坐在自己的营帐中,门外传来一阵“啷当”声响,紧接着有两个士卒带着李云深从外面进来。
李云深看见左瑛便跪倒在地,拜道:“罪臣参见陛下。”
左瑛示意左右退下,才道:“小三儿,起来吧,坐到朕的身边来。”
听见左瑛这么说,李云深不由心中一酸。他迟疑了片刻,才再拜道:“谢陛下。”起身来到左瑛身边的坐榻上坐下。
看着向来意气风发、满面春风、对自己的穿着十分考究的李云深,如今一副近似阶下之囚的落魄样子,左瑛的心里也再没有了往常对他戏谑调戏的心思。
“小三儿,你受苦了。”左瑛看着李云深道,“一会儿,朕就让太师除去你脚上的锁链。”
李云深微微含笑道:“陛下,你为什么不问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问臣是不是真的假传圣旨、刺杀命官,还……延误军机?”
对于这些左瑛真不抱有多大好奇。她只需要知道经过这次以后,李党和贺兰楚一党的势力再不可能均衡,已经成为定局。
她一笑道:“朕知道,那些事情也真,也不真。”
如果没有人设套,他们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可如果不是他们早有预谋、求胜心切,也不可能落入这样的陷阱。至于“延误军机”——他为了把握眼前的机会,顾不得将左瑛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确有点出乎左瑛的预料;但是在利益结合之初她就已经很清楚,他们的同路只是暂时的,依靠他、相信他本来就是一场手捧定时炸弹的赌博。明知如此,又何必苛责?
左瑛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一切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在这里。”
“陛下,臣还在这里。”李云深微微颔首,脸上的浅笑不减,却带着苦涩,“但是,臣已经变成一子废棋,对陛下再无用处。”
“朕从来没有将你当做棋子。你是朕生存的凭借,从朕第一天登上宝座开始就如此。” 左瑛笑了笑,“也许,朕与你二人中,将对方当做棋子的,是你。”
李云深听了,略吃一惊。
“你所认为的朕的想法,也许正是你的想法。”左瑛看着远处,继续道:“在你的心目中,朕已经是一子废棋了。”
李云深连忙道:“陛下,臣不敢。”
左瑛又一笑,做已经做了,还不敢说?
“朕知道,即便朕能让你活下去,你也不稀罕。你如果只满足于安闲逸乐、锦衣玉食,你也不会到朕身边来。但是,有些东西,也许可以改变你的想法。”
左瑛一顿后道:“紫阳城失陷的当晚,朕被破城而入的贼兵追截围困。”左瑛沉声道:“绯羽舍身于贼兵重围之下,皇夫身受重伤。朕与皇夫四面受敌、走投无路。如果不是得到国老相救,朕这时候已经魂归天外了。”
她说完,从脖子里抽出“老丈人”所送的那枚挂在脖子上的玉坠,摘下来放到面前的案几上。
李云深看着那枚玉坠,神色变得错愕和疑惑。
“这是国老亲手交给朕的。你下狱的事,也是国老告诉朕的。”左瑛看着李云深道:“如果国老对你无情,根本就没必要在这个关头跟朕说这些,又将这枚玉坠交给朕。朕知道,他的意愿是想让这枚玉坠可以传到你的手中。”
李云深拿起那枚玉坠,放在掌心。那只酣睡的小狐狸紧眯着的双眼笑意微露,仿佛在告诉别人它在梦中见到了有趣之事,又抑或是可笑之事就在眼前。
“这是臣从小佩戴的玉坠。”李云深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属于他的怆然,“后来不见了,臣还以为丢失了,没想到会在……”
“无论是李皇后铤而走险,还是李信被打入死牢,国老都一直没有亲自露过面。唯独是这一次,他亲自从深山来到市井。”左瑛深吸一口气道:“国老出山救驾,既是为国家社稷考虑,也是为小三儿你考虑。朕希望你能够领悟国老的一片爱子之情。”
李云深看着手中玉坠,听着左瑛所说,双眼居然有点模糊了。这个消息打救不了他,也不能彻底改变他对父亲的成见,但是却让他有了种陌生的欣慰。就像苦苦等候了很久,久得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到底在等什么的时候,这一刻竟然终于等到了,那是一声迟来的问候,和一片太迟表露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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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重回新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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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告皇夫殿下,”一个军医朝坐在竹床上敞开衣服接受治疗的阿史那无期道:“殿下身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没有大碍了。唯独是这胸口和腹部的两道伤口……请恕小人所学浅陋,未敢轻易处置。”
阿史那无期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那两处刚刚用盐水清洗过,重新缠上绷带的地方,皱起眉头。这时候外面就传来左瑛带着笑意的声音。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两道伤口还是得让朕来亲自处理才行。”
伺候的众人看见左瑛走进来,纷纷跪倒在地。
“没想到皇夫这么自觉,竟然主动找来大夫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左瑛背手看着阿史那无期道。
“哼!”阿史那无期一翘双手道:“贼兵明明就在对面,却不能开战,非要等什么三军汇合。我在这里无聊死了,检查一下伤口,权当消遣了!”
左瑛为阿史那无期的孩子脾气一笑。他明明知道这么做是出于战略考虑,可心里又急于破敌,摆出这么一副任性的样子真有几分可爱。
她问刚才给阿史那无期诊治的大夫道:“皇夫的伤如何了?”
大夫躬身答道:“回陛下,皇夫所受的伤主要伤在皮肉,加上皇夫体格强健,伤势恢复得很快,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了。只需再假以时日,就能痊愈。”
左瑛点头道:“那就好。”
“你刚才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史那无期问道。他想知道那些难看的黑线是不是就这样一辈子留在他的皮肤上了。
“那当然,”左瑛笑着坐在阿史那无期的身边道:“你身上的这两道缝针的伤口,还需要拆线。而只有朕可以给你拆。”
阿史那无期用“没想到老子栽在你手里”的眼神看了左瑛一眼。引得左瑛调戏之心顿起。
“你们都下去吧。将器械箱留下,朕用完再还你。”
左瑛这么说完,所有人都唯唯诺诺地退出了营帐外。
“皇夫,脱衣服吧。”左瑛看着阿史那无期。露出一丝坏笑。
阿史那无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脸上一热。他迟疑了一下,才敞开上身的衣裳。脱在了一边,勉强“哼”了一声。
左瑛伸手过去,将他胸口刚刚缠好的绷带层层解开,最后现出他曲线完美的胸肌和古铜色皮肤上那条缝着线的伤痕。阿史那无期诱人的身材让左瑛的目光不自觉地多停留了刹那。
“皇夫,靠好在靠背上,朕来给你拆线。”左瑛说完,走到旁边的方几边上。打开放在上面的器械箱,找到镊子和剪刀。
她嫌身上的宽袍大袖太碍事,反正帐篷内也比较暖和,所以干脆解开衣带,将外衣脱了下来。只穿里面的一件单衣。
她这时候已经将一门心思放在更好地给伤员拆线上,一时间忘记了顾忌这个时代的礼节,更没有估计到看见这一幕的阿史那无期心中会莫名其妙地乱跳。
左瑛将镊子和剪刀在灯火中简单消毒,便坐到靠在竹床上的阿史那无期身边。
她先用镊子夹起线头,然后用小剪刀将线剪断,再用戒子夹紧线头用力一抽,一圈线就被抽了出来。那些已经深埋在皮肉里的线段被牵引抽出,无法避免产生一定的疼痛,而且还因为轻微的撕裂。出了不少的血。
左瑛看阿史那无期一声不吭的样子,故意逗他道:“嗯,果然跟缝猪肚一个感觉,怎么弄都没反应。”
要是平常听见这样的戏谑,阿史那无期至少虚张声势、不甘示弱,但是这会儿他只是瞅了左瑛一眼。双眉吃痛地微微一皱,还是不吭一声。
左瑛拆完阿史那无期胸口的最后一圈线,放下剪刀和镊子,用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孩子学会矜持了。”
“我问你,”阿史那无期忽然开口,看着左瑛双眼的神情变得有点严肃,“你当初极力主张与我阿史那氏联姻,是为了什么?”
正从旁边的铜盆里洗出一条干净的擦布的左瑛,稍感意外的看了阿史那无期一眼,一边轻轻地给他擦拭拆线后的伤口,一边平缓道:“朕之所以跟你们阿史那氏联姻,对外,是为了大周能跟突厥联合,一致对抗外敌。对内,是为了稳固朕在朝中的势力。”
阿史那无期露出一副“果然”的神情,略显失落的低头沉默片刻后道:“如果不是为了得到这些,大婚的那晚,你知道我的计谋后,会不会杀了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我……这么好?”
阿史那无期从来不习惯用褒义的词汇形容左瑛,但是这一次,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比“好”更具贬义而且又能忠实描述他来到中原以后的待遇的词汇了。尽管一开始是被气得不行,但是接下来的相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左瑛对他的没有机心的包容和靠近。直到跟她有过相依为命、出生入死的经历后,他对她的感情好像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发现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跟她保持距离、怀有拒斥了。以前一些只要在脑海里闪过都觉得可耻的念头,如今竟然甚至觉得即便说出来也不会尴尬难为了。
左瑛停下来,看着阿史那无期双眼。只见他那双总是不经意透露出怒气和侵略气息的双眸,此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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