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左瑛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声忽然从几十米外的巷口的一端传来,与此同时,从那里照射出来的火光几乎照彻了整条小巷,也透过篱笆的缝隙落到了他们的衣衫上!
“有俘虏说。那个昏君刚刚才从城头下来!很有可能就是刚才逃跑的两人当中的一个!你们仔细给我搜!”
“是!”一阵精神抖擞的齐声答应后,掀翻箩筐、踹倒杂物之类的搜索翻找的声音即刻从好几个方向传来,火光也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左瑛他们所藏身的地方聚拢。
眼看着他们的包围圈不断地缩小,左瑛向四周看遍,知道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便利。她握紧了手中的银火,只等最后被发现的时候,一个出其不意,能够多杀他们几个人,冲出一条血路。
“陛下,”绯羽忽然在左瑛的耳边低声说话。声音冷静而坚决,“绯羽出去引开贼兵,陛下一定要趁机逃走!”
“不!”左瑛一个“不”字还没喊完全,绯羽已经不顾阻拦提剑冲了出去,径直向巷口那边贼兵最多的方向冲去!
“有人!”
巷口的贼兵发现了绯羽,立刻挥刀相迎。其他方向的贼兵也被吸引,纷纷围了上来。
绯羽一边往敌丛冲去,一边挥舞着手中长剑,削、刺、劈、隔。顷刻便有几个贼兵失去战斗力倒在地上。但是任凭他剑法再娴熟、伸手再敏捷,毕竟在狭窄的小巷里施展不开,而且对方人多,来势汹汹。很快就将他围攻得没有还架之力。
七八个手持大刀的贼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绯羽堵在狭窄的巷子中央,绯羽背负受敌,身上又中了几刀,眼看着包围圈像个带着长钉利刺的囚笼一样不断缩小压迫而来,手中的长剑却已经几乎没有可以挥舞的空间。
排头的几个贼兵相互看了一眼,忽然一声暴喝,一起挥刀砍来,势要将包围圈中的人剁成肉泥!
绯羽自知下一刻自己就会死于乱刀之下,但是想到能以自己的死换来左瑛逃跑的机会,心中非但没有恐惧和绝望,反而一片光明和坚定,挺剑就往前刺去。
“嘭、嘭、嘭”,三声忽然响起的凌厉枪声,在狭窄的街道里分外刺耳,陡然盖过了群贼的呐喊。
随着三声枪响,最先向绯羽发起攻击的三人已经脑浆崩裂,颓然倒地。贼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几声跟刚才一样可怕的声响又在他们耳边响起,又有几人应声倒地。这让他们顿时陷入了恐慌。
绯羽趁机杀出活路,朝着小巷那头那个举着火器的纤细身影奔去。
“陛下!为什么不逃跑……”绯羽抓住左瑛的手,飞快地往前奔跑。
左瑛听着绯羽语气中那种几乎从来没有过的责备,心中反而一热,一边奔跑一边道:“羽儿,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朕一个人的。”
她感到,绯羽的手抓得更紧了。但是,她同时感觉到的他手上的湿滑的触觉让她心中暗紧。她很清楚那些温热的液体是什么。
两人在黑夜中不辨东西,只知道往前方夺路而逃,可没跑多久,前面宽阔处传来的一片火光和一阵“抓昏君”的叫喊让他们顿时慢了下来。
绯羽本能地一手圈住左瑛的肩膀,再猛然往身后看去。只见后面还有四五个不怕死的贼兵并未被甩远,这个时候也正在巷子的另一头挥着刀夹击而来!
两人被困在巷口,前面大路上有大批追兵围上来,后面也有几个贼兵赶来,无论是已经受伤的绯羽手中的长剑,还是左瑛手中剩余子弹不多的银火,都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对付这么多贼兵的夹击围困。
“陛下,绯羽对不起你……”绯羽嘴唇一咬,心中对可能无法保护左瑛突出重围而充满了自责。
左瑛一手紧握银火,一手搂紧了绯羽,她的脸颊不觉间已经浸润了他的汗水与血水。在这个温柔与刚强的矛盾体身边,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自己靠近他的时候是为了安慰他易碎的心灵还是趁机寻求对自己的慰藉。
“羽儿,朕说过让你待在朕的身边一辈子。可是朕这会儿可能要再去黄泉一趟了,你愿意陪朕吗?”
左瑛一边快速从腰间掏出仅剩的几颗子弹充填在银火的弹夹中,一边勾起唇角。成为俘虏这种耻辱,她前世没有受到过,这辈子也绝对不会接受!如果要在这里跟敌人同归于尽的话,她会将银火中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绯羽愿意先行一步,为陛下前驱!”绯羽说完,挥剑就往近处涌进来的大批贼兵冲杀过去。
左瑛也举枪掩护,但是眼前这几十个贼兵之多,根本不是一剑一枪可以消灭的,甚至无法让他们突出重围。而且,更糟糕的是,左瑛还看见,大路远处,还有零星的贼兵往这边奔来,加入战斗。
正在这时候,一个伟岸雄壮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左瑛的眼前。
只见一员红袍犀甲的将军手持一柄火红的双手单刀,忽然策马从后面追来。他毫不犹豫地突入敌丛当中,在马背上如鱼得水,狂呼怒喝,一轮挥刀,转瞬间就砍瓜切菜般将七八个贼兵砍倒在马下。
“皇夫!”左瑛惊喜地喊了出来。那个骑马赶来的将军正是阿史那无期。
“怎么跑得这么慢!”阿史那无期又急又怒,说话间又将几个靠近的贼兵砍倒。
但是不等他们有片刻喘息的空间,大群贼兵已经高喊着“昏君在这里”声援而来!
“皇夫!绯羽殿后,你快带陛下离开!快!”正在奋力厮杀的绯羽大声喊道。
阿史那无期会意,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婆妈“要走一起走”的时候,即刻不再恋战,拍马往左瑛身边一跃,不管左瑛愿不愿意,躬身张臂将她拦腰一抱便抱上马背,再奋力策马向远离包围圈的方向奔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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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染紫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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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儿——”左瑛在马背上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
她内心的坚强和理智没有允许她拼命挣扎、哭喊着要跟绯羽共生死,她很明白自己就算此刻立即回去用自己的身体替绯羽抵挡刀枪,也不可能救出绯羽或者让局面变好。
她趴在颠簸的马背上,逆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城楼所发出的灼人双目的火光,瞪视着与绯羽分手的地方。只见绯羽白色衣衫已经被鲜血染透的身影,很快被埋没在了重重贼兵的刀光剑影之中……
左瑛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浑浊。她感觉自己就像顿时间落入了万丈深渊一样,陷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的身上没有伤口,可剧痛却在顷刻间从心底的最深处侵袭至了全身。历尽风雨、举重若轻如她,却没有办法去将这种痛楚转移或者消减分毫,她只能一动不动地默默承受着。
对于正在策马的阿史那无期来说,他没有片刻的时间去在意生离死别,光凭听觉他已经知道身后至少有四五骑正在追近。
身后的追兵都是一人一马,不可能比阿史那无期和左瑛所骑的马跑得慢,如果要拼了命一起上来围追堵截,他们完全有这样的速度和机会。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追上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忌惮阿史那无期手上的那柄今晚已经杀人无数的贯霄。
在不敢近身的情况下,远程武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果不其然,阿史那无期听见身后传来两声放弦的声响,连忙一躬身,“嗖”、“嗖”两支羽箭就从他背后擦过!
跟他阿史那无期比弓马?这帮杂碎显然还嫩了点!
他趴在马背上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在躲避箭簇,而是借身体为掩护,暗中将挂在马鞍上的一把角弓取下。当他直起腰来的时候,手中的角弓已经搭好箭矢。他的双脚夹稳马肚,身体往后转去的同时将弓弦拉满,一箭发出,一个贼兵即刻应声落马。他又快速从挂在马鞍上的箭囊里抽出另外一支箭搭上,猛朝另外一个贼兵射去!
那贼兵也中箭倒下的同时,跟其他几个也在惊慌躲避中的贼兵相互擦碰到。纷纷落落马下。剩下的人看见同伴这个样子,也放慢了速度,不敢继续猛追。
阿史那无期也不恋战。借这个机会加快策马扬鞭,朝东城门的方向奔去。身后稀稀落落的贼兵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他这时候才有机会看一下身前的左瑛。只见她依旧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伤得很重,痛得动不了,还是干脆已经死了,居然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一手执辔。一手圈住左瑛的身体,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看见她的双眼虽然没有神采,却一直睁开着,眼圈发红,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他才确认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阿史那无期连日来每天绕着城墙头巡逻,对紫阳城十分了解。他知道这时候已经靠近离最先陷落的西门最远的东门了。如果能够及时从西门出去,再逃到离紫阳城最近的一座还没被遭遇贼兵围攻的城池——北丘城,就能够得救。
但是对于逃亡、哪怕只是纡回。阿史那无期都真没什么经验。凭着部族的实力和他自己的勇猛善战,他在大漠上战无不胜,几乎不知道逃亡为何物;谁曾想刚到中原来,就摊上这种赈灾赈出个邪教发动战争的事,让他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死守不成,最终落了个败北逃亡的下场。
虽然今夜牺牲的人都不是他突厥的勇士,不是他亲近的人,但是他既然答应作为紫阳城防的统率,就已经做好了跟紫阳城官兵同生共死的准备。就算到了城门被攻破、数倍于自己军队兵力的贼兵就要涌上城头的一刻,他依然没有丝毫动摇怯懦。
如果不是紫阳郡尉刘冕以死相逼、苦苦劝他紫阳城破可以再夺、陛下遭遇不测一切就无可挽回的话,他一定不会扔下死守的官兵,独自跑来追赶左瑛。
在今夜。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他成了一个丢弃自己手下落荒而逃的败军之将,不光不败的记录被改写,还突破了自己一直所坚持的底线。这对于性情刚烈的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没有失去谁,可他失去的,却是身上的光辉,跟苍鹰的翎羽、雄狮的鬃毛一样重要的光辉,一直以来照耀他勇往直前、奋勇无惧的光辉。失去了这些,他几乎也失去了方向、失去了雄心壮志,他此刻的心情也不比左瑛好过。他身上有伤,而且伤得不轻,但是内心的煎熬早已盖过了身上的痛楚。
这时候,阿史那无期和左瑛两人一骑已经逼近东城门。
阿史那无期远远看见城门楼上没有戍卫的士兵,而城门已经被打开了一道足足能够容一人一骑通过的缝,城门下的地面上还留下了一些凌乱的足迹和马蹄印,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士卒知道城已经陷落而都逃跑了。而那些足迹和马蹄印估计就是逃跑的士卒和城中个别壮着胆逃跑的百姓留下的。
经过一夜的厮杀,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蒙蒙发白。从两扇城门间留出的那道缝隙看去,遥远的天边那白中透红的颜色似乎正在给予着他们一丝希望,尽管渺茫却触手可及的希望。
但是,阿史那无期不知道,就在城门外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早有一支先从城墙赶来的贼兵,设下了绊马索,埋伏在大路两旁的草木丛中,以天色作为掩护,等着逃亡出城的人入套。
*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渐渐明朗。紫阳城正式宣布易主,城头上的旗帜全部更换成六尘教的教旗,四方城门紧闭,全城戒严,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随意出入。路上没有任何行人,六尘教的教众们正在卖力地洗刷着昨夜厮杀留下的满地血迹。而那座大部分已经被烧成炭灰的西城门楼则还在冒着缕缕白烟。
有一小队六尘教众押着几十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进了太守府中。
这时候在太守府的外堂坐镇的,正是那个叫许达之的六尘教将领。那些被押进太守府的人,都被送到了他的面前跪下。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有长有少,多数都灰头土脸,甚至身上、脸上有皮外伤,显然是磕碰过的样子。还有年纪小的被吓得不住地小声哭泣。
一个六尘教徒上前行礼道:“许师兄,这些就是我们从各个城门堵截到的试图逃跑的人。”
许达之扫了这些人一眼,眉头微皱,对旁边道:“马上带人来认认!”
左右一声答应,领命而去。不多会儿带来一个被俘的紫阳城士卒。他们将那士卒领到地上跪着的众人面前,喝令道:“快认认!这里面有没有你们的女皇和皇夫!”
那士卒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一个个仔细辨认着地上跪着的那些人。他心情紧张,见地上的人都害怕地佝偻起身体、瑟瑟缩缩,再加上几乎个个脸上都有灰、有血迹,他反反复复、看来看去都无法确认。
许达之看见那士卒磨蹭那么久,不耐烦地一拍案几,吓得底下众人都一惊一乍。
“认不出来,就全部拖下去处死!”许达之怒喝道。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我们怎么会是女皇和皇夫呢?”
“大人明鉴啊!小人只是个小老百姓,偕全家出逃而已啊!”
……
跪着的众人顿时哭声一片,不停磕头求饶。
一个谋士模样的人上前对许达之低声道:“许师兄,愚以为,我们刚刚入城,只宜安抚民心,不宜大开杀戒。滥杀无辜,与我们六尘教义相悖,也有损我们六尘教的形象。这个俘虏认不出来,我们就多找几个认。如果能够从中认出那昏君自然是最好,如果认不出来也只说明她就在城中,只要我们抓紧搜查,任凭她插翅也难逃出紫阳城。”
许达之舒了怒口气,点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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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城中一处宅院内的里间,阿史那无期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双眼半眯着,嘴巴像离岸的鱼儿一样张合着,好像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皇夫,醒醒!”左瑛捧着阿史那无期的脸,急切道:“你不能睡着,知道吗?千万不能睡着!如果你现在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再也回不了大漠见你的父汗、母后和哥哥了!”
“唔……”阿史那无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回应。
他身上洇透鲜血的衣衫已经褪去,原本沾满鲜血的身体也已经被左瑛简单擦拭过,才分辨出他身上最深的两道伤口分别在腹部和左胸。腹部那道伤口就是被假徐弘所刺的,没经处理之下一轮剧烈的活动,让创面开裂更大;而左胸上的伤口长有尺余,深可见骨。两个伤口都还在不停地渗出鲜血,让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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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躲避搜查(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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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无期一路厮杀奔逃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知觉,直到他和左瑛闯入这所看似没人居住的破落宅院里的时候,他才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头重脚轻,举步难行。
左瑛知道,他这是失血性休克,如果不能及时止住血,很可能就会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
“陛下,热水来了。”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从门外进来,双手捧着一个盛满温水的铜盆,一只手上腾出几根手指拿着一些杂物,“小民还按照陛下的吩咐在水里放了一些盐巴。”
“谢谢徐老丈人。”左瑛连忙接过铜盆,放在床边,一边拿起搭在铜盆边上的湿布蘸水给阿史那无期清洗伤口,一边道:“徐老丈人,请你过来先帮我用布按压着他的这个伤口。”
“诶、诶!”老者连忙将手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