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云妃一旦好起来,就会立刻去拜见皇夫殿下,求殿下开恩!”
“什么病这么了不起?”阿史那无期将声音一沉,犹如猛虎下山前的低吼:“不就脸上长几个就疹子吗?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脸上有千万条刀疤又能如何?!你们这帮奴才再敢拦我,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那些还在苦苦哀求的宫人们不知道。阿史那无期此刻真的已经很客气了。如果不是感念李云深的款待之情,现在他们当中应该有不少人伤筋动骨,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忽然,一声犹如霹雳的巨响中止了宫人们的求告。
被那声就在身边响起的声音吓坏了的宫人们睁开双眼、循声看去的时候,看见他们身边的一段大腿粗的杉木栏杆已经被生生踢断了,断开的那截向外飞了出去。牵连到旁边的那条顶梁柱刚才似乎都有在微微颤动,上面的横梁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波及。再回头看刚才阿史那无期所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不少宫人都张目结舌地看着那条断了的栏杆,脑子几乎一片空白,能想到的也只有清泉宫未来一段时间要付的修缮费一定颇高。知道要继续追上阿史那无期以防出更大事的宫人,也都几乎要扶着墙,才能支撑起哆嗦的双腿。
阿史那无期镇住那帮恼人的奴才后,大步来到李云深的寝室门口,双掌猛一推门,两扇虚掩的大门被推得转了半圈,“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两边的墙上。
“存了好酒的家伙!存了好酒的家伙!”阿史那无期大步跨过门槛,迈着方步,一阵风似的就横贯了内堂,来到内室,瞪着圆眼看着李云深的床榻。
“好你个家伙!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在躲这里装病!是不是吝啬你的酒,怕我又将你的酒喝光?!”阿史那无期笑骂道。
“皇夫殿下误会了。”那个躺在床榻上的人掀开身上的锦被坐起来,笑容可掬,“本宫的酒能得到皇夫赏脸品尝,能博得皇夫欢心,实在是本宫的莫大荣幸,本宫又怎会吝啬分毫呢?本宫的确卧病了几天,今天身体才刚觉好转。这几天怠慢了皇夫,实在是死罪。”
那人发髻蓬松、身着内衬的白色丝衣,尽管有些疲态,但是笑容却跟旭日一样和煦,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别说疹子,连个痘印儿都没有,那正是李云深。
这时候,追上来的宫人也都跟进来了,纷纷跪在床边,看见两人脸上都有笑容才松了口气。
阿史那无期一叉腰,露齿而笑道:“明明是一起喝的酒,你看你们那个小女皇都没事,你一个老爷们儿,居然会喝出病来。我看你是缺乏锻炼,跟我多喝喝酒就治好了。”
李云深笑道:“本宫虽是大丈夫,可也怎敢跟光耀四海的女皇陛下相提并论?不过,只要是皇夫有吩咐,本宫随时奉陪!”
待阿史那无期大步离开后,李云深才从身边摸出一件用绸布包着的东西,在手中摩挲着,问跪着的宫人道:“本宫卧病的时候,什么人来过?”
几个宫人有点吃惊地相互看了一眼后,才有人道:“回殿下,昨日陛下亲自来过,说要来给殿下庆祝寿辰。拍门不见殿下回应,陛下担心殿下有不测,让绯羽大人踢开了门闩,陛下独自进来了一趟。她出来的时候还让小人等不要打扰殿下休息。如今殿下并不知情,看来是那时候睡着了。”
李云深听了,笑容不由微微一凝,捏紧了手中那样东西,沉默不语。他万万没有料到,左瑛会知道他准确的生辰,而且也没有提早宣扬,而是等到当天才来给他这份惊喜——而他此刻也竟然当真感受到了错愕后的微喜。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宫人又接着道:“陛下还留下了许多贵重的礼物,赏赐给殿下,还说等殿下痊愈,再将殿下的庆生宴会补回来。恕小人多言,小人在宫中多年,从来没见过哪一位陛下对嫔妃有这样的体贴和宠溺,如今陛下如此宠爱云妃殿下,真是可喜可贺。”
李云深沉吟片刻,才又露出暖洋洋的笑容道:“看来那时,本宫真的是睡着了,辜负了陛下一番美意。待本宫收拾好,一定会去未央宫感恩谢罪。”
*
踏着被正午的骄阳晒得发烫的石板路,两个官员步履匆匆地穿过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步入了皇宫内廷的议政署。
那两个官员一个肤色蜡黄,一个肤色红褐。肤色蜡黄的那人身穿从四品朝服,身材清瘦挺拔,面容消瘦矍铄,几缕长须垂到胸前,颇有点道骨仙风的意味。肤色红褐的那位,一身从七品小官的官服吸引了不少侍卫的怪异的目光,如果不是手持令牌,一定会被拒在大门之外。他身材偏矮小,眉骨甚凸、鼻头圆厚,相貌颇有点怪异,但是步履如飞、目光似电,气质不俗。
门口的内侍问明了身份和来意后,高声通报道:“谏议大夫董麟、积弩将军拓跋寿求见——”
听见里面有人应一声“传”,两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衣冠,收敛了一下仪容,迈着恭谨的步伐步入了议政署。
两人目不斜视地来到堂前正中央的案几前。他们认得那端坐在案几后、器宇轩昂、容貌威仪俊朗的人正是太师贺兰楚,于是一同跪地稽首道:“下官谏议大夫董麟、积弩将军拓跋寿见过太师。”
“你们二人不必多礼,请起来说话。”贺兰楚起身来到二人的面前,“你们可知,今日叫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二人谢恩起身。从四品谏议大夫董麟拱手道:“太师,恕下官妄测,可是为了永定河赈灾之事?”
贺兰楚微微颔首道:“正是。不知道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两人对看了一眼,各自都露出激越的神色,不约而同拱手道:“下官远往。”
贺兰楚并没有为两人回答的干脆表现得高兴。他沉声道:“本座不需要你们如此快速地回答。赈灾督办,并非一件美差,也不要误以为是提拔的好机会。你们可能会因此历尽险阻、得罪权贵,还需要担负重大的责任。一旦处理不当,或者力有未逮,都可能是死罪,甚至株连九族。你们可曾想过?”
贺兰楚见两人一时沉默,接着道:“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未能胜任,本座也不愿所托非人。你们可以认真思考后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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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夺杯救母(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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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实不相瞒,”董麟浅浅一笑道:“下官昨日已从友人处得知,今日传唤下官正是为赈灾督办之事。倘若下官不愿担此重责,大可称病不朝,也无人可以责难。但是下官今日欣然前往,正是为领命而来。下官深知赈灾督办,远非唾手可得之利,更非扶摇直上之梯,而是架于项背之上之利刃一柄。然而眼前之势,不在此利刃底下,无法成全其事。”
他又一捋长髯继续道:“人海常阔,何日无风波?下官担此为万民谋福请命之事,即便会因此成为孤舟一叶,任凭风雨飘摇,又何足俱?下官生平所学,若能救黎民于水火,挽苍生于倒悬,夫复何求?”
“董大人说得好!”拓跋寿一抱拳,他的声音像鹤鸣一样又高又亮,“下官乃是一介武夫,既无高管厚爵,也对赈灾之事并不稔熟,却有一腔救灾民于危难的热血。太师既然传召下官,定是认为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愿赴汤蹈火,为朝廷、为百姓效犬马之劳。”
以贺兰楚看人的眼光,能够看出这两个都并非阳奉阴违、表里不一之徒,而且参考他们的履历和其他人的评论,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两个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好。你们二人,其实乃是陛下钦点。如今看来,陛下的确目光如炬。”贺兰楚转身走到公案前,拿起端放在桌面的一道卷轴,“董麟、拓跋寿,你们二人上前听封。”
两人一看。贺兰楚手上的是一道圣旨,连忙理正衣冠,跪拜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即册封谏议大夫董麟为钦差大臣。督办永定河赈灾事宜;册封积弩将军拓跋寿为散骑侍郎,辅佐督办赈灾诸事。望能秉公执法、因事制宜,急民所急。扶灾济困。钦此。”
“臣接旨!”二人接过圣旨。
“太师、董大人,赈灾之事十万火急,”拓跋寿抱拳道:“臣愿即刻就动身,先往灾情最重之丹州打点一切。”
董麟一笑,“我也正有此意。太师,下官请即刻出发前往。”
贺兰楚微微颔首,“督办赈灾的大权已经在二位手上。下放公文的驿差即刻就可出发。能赶在二位到达之前下达相关州府。出发之期请二位裁夺行事。”
“谢太师!”二人拜别后大步离开议政署。
两人离开后,一个内侍快步进来求见。
那内侍看见议政署此刻没有旁人,笑着拱手对贺兰楚道:“恭喜太师。陛下方才召老夫人入宫相见,八成是要商定册封诰命事宜。府上好事将近,可喜可贺。”
贺兰楚听了。心中掠过一丝欣慰,可是略一思忖,又猛然感到心中一疑:陛下要定册封事宜,为何不见宣司天监摘选良辰?又为何没有跟他商量,而是直接宣召母亲入宫商定?她们二人即便相熟,却好像并不到这般程度。
他回想起那日他与母亲在御书房请旨的时候,似乎看见左瑛的神色并不诧异,更没有分享到丝毫他们母子重逢的欣喜,平静的表现下仿佛潜藏着什么。
前一段时间以来。他和左瑛之间发生的许多事以及左瑛带给他的让他另眼相看的意外,使得两人之前的恩怨似乎淡化了。但是他依然清醒地知道,她一定不可能忘记,她的两个兄长正是死在他手上的;连她本人也险些没能幸免——这样切肤彻骨的仇恨,不是为她当几天太傅、在一两次冲突中妥协过或者真心实意地对她流露过赞赏之情,就能够如此轻易得到化解的。
过去被他逼死和毒死的。是她的两个至亲;而如今因为不明原因被突然召进宫的,是他的至亲。
想到这里,他的头皮一紧。
“老夫人现在身在何处?”这么问的时候,贺兰楚已经举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那报信的内侍为贺兰楚阴沉的脸色感到非常不解,回答的声音都有些迟疑,“正与陛下在怡神殿密谈。”
*
这时候的怡神殿,门户紧闭。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被屏退在外候命。
左瑛端坐在主位上,神态看似轻松,但是双眸中分明透着坚决和一丝冷酷。
绯羽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正将在托盘上端放的一只满盛着酒浆的玉杯呈给客席上的何素姬。
何素姬此刻正身体有点发软地跪坐在坐榻上,凝视看着那只酒杯的双眼满布着血丝、饱含着泪水,久久没有伸手去接酒杯。
“朕命你即刻喝下这杯酒,”左瑛语气冰冷地道:“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陛下!”何素姬猛然转过头来,用最后一次挣扎的惨厉眼神看着左瑛,泪水瞬间止不住地汩汩涌出,“奴婢无罪,奴婢不应无辜被祸,奴婢不该承受这些!”
她那哀伤的神情,凄绝的话语,让绯羽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一叹,不忍心再抬眼看她的脸了。
何素姬的这句话让左瑛的心念微微一动。的确,如果深究起来,她其实并没有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值得人同情的可怜的女人。但是她也许没有意识到,从她要求随左瑛入宫为婢,踏入大周皇宫的一刻起,就是在犯下一个严重的过错。而她之所以有今日,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左瑛微微勾起鲜红的唇角,唇边的冷笑惨刻入骨,“不愿意喝下这杯酒,难道你要接受另外一个选项?”
何素姬终于绝望地颓然瘫软下来,双手支撑着地面,抽泣了片刻,才缓缓举起颤抖无力的双手,颤巍巍地捧起托盘上的酒杯。
看着那酒杯里在她手中晃动闪烁的酒浆,过去那漫长的二十个寒暑在大漠所经历的磨难和辛酸的片段,一个又一个地接连浮现在何素姬的脑海里,翻涌起她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浓浓的苦涩。二十年的忍辱偷生,就只为了如今夙愿成真的欣喜;她想过自己可能支撑不到回来的一天,她想过自己的夙愿可能落空,但是却万万没想到,这已经到了眼前的欣喜居然来得如此短促,就如昙花一现般,马上就要在这一杯苦酒中,顷刻成为梦幻、化为泡影。
她忽然仰天一阵大笑,笑声尖锐突兀、凄绝哀怨,就像将死之人的哀嚎直让听者寒彻骨髓。蓬乱的发髻随着她身体的抽搐瑟瑟颤抖,像一株在秋霜中孤立的半死梧桐,令人揪心结肠、怜悯悲凉。
“谢陛下隆恩……”笑声戛然而止,何素姬语不成声地高喊了一声,用颤巍巍的双手将酒杯送到唇边。
“嗙!”正在这时候,怡神殿的大门忽然被人敞开,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的屏风处。
左瑛微微垂眼,深吸了口气。她不用看也知道,那就是贺兰楚。她所担心却又无法完全避免的情况发生了。
跟着贺兰楚围了上来想加以阻止的宫人,被左瑛扬了扬手,退了下去。
贺兰楚大步走进内堂中央,当他看见眼前的情景,立刻一手夺过何素姬手上的酒杯,扔在地上。那玉酒杯顿时“哐当”一声被摔得粉碎,没有被喝去分毫的酒也洒在了当场。
贺兰楚的神情依旧冷峻得让人心寒,但是从他仿佛脚底下有烈火炙烤着的步速看,就知道他的胸中火焰高炽!
他大步走近左瑛,近得让一旁的绯羽上前警惕瞪视、随时准备拔剑的程度。他逼视着左瑛,压抑着仇恨和怒火的深沉声音像深渊底下的龙吟、高山之上的虎啸一般,即便音量不大也已经足够让听见的人暗自战栗。
“陛下,母亲无辜,为何要加害于她?”
尽管左瑛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但是她的心中却无法抗拒地被贺兰楚的气势深深一撼,心脏跳得极快。
“爱卿误会了。”左瑛镇定道:“朕只是在跟王妃饮酒叙旧。加害之说,从何谈起?”
这在贺兰楚听来,无疑是一个拙劣的掩饰。
但是他并没有丧失冷静和理智,“既是如此,那么时候不早,臣请携母亲归去。”他说完便要转身。
“不可。”左瑛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阻止道:“朕还有话没和王妃说完。爱卿请先行回府,晚些时候,朕自会将王妃送还府上。”
这一次,左瑛话语中那不可违抗的气势没有影响到贺兰楚,他一顿后,充耳不闻,继续转身朝何素姬走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前发生了令他惊诧的事情。
他看见母亲忽然站起身来,从袖子中亮出了一柄银光晃晃的尖刀!
“母亲!不可!”
正当贺兰楚以为,母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要拿尖刀扎向她自己的要害的时候,他却居然看见,母亲双手握紧了刀柄,刀锋向外,直直地朝他冲了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顷刻凝滞在了当场,连躲闪的本能都在刹那间丧失了。
他清楚地看见,从母亲那满含泪水的双眼中迸射而出的分明是直透骨髓的仇恨!而这股可怕的眼神,已经比她手中的刀尖更早一步深深刺进了他填溢着万般困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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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杀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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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眼前一晃,伴随着一声惊叫,何素姬好像不知道被谁扑倒在了他的面前。就连刚才那一度划过他的前襟、将他的衣服划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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