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传御医!”绯羽一边吩咐下去,一边快步来到左瑛的床前将她扶起,又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给左瑛披上。他注视着左瑛脖子上那道鲜红的血痕,双眸中闪烁着忧虑。
他说过,他不会再让她孤独无助。不会再让她不得不使用那柄火器来保护自己。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能守住承诺。
“羽儿,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并不是你的失职。朕受的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左瑛看出了绯羽的心思,笑道,“一会儿御医来了。先让他看看朕的皇夫。”
左瑛目光所挪到的地方,阿史那无期已经被侍卫们结结实实地捆绑了起来,压在地上。中了弹的手臂上流出的鲜血将衣服上的雪白兽皮洇染出了一片猩红。可是他的表情中除了惊怒之外殊无痛苦之色,像一只虽然被一时钳制,却依然充满威胁的困兽。仍然在铁笼中发出令敌人心寒的嘶吼。
“皇夫,”左瑛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阿史那无期的面前,“刚才意图破坏两国联姻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朕的侍卫一举擒获了。朕知道,那一定只是一群不长眼的山野流寇,想趁承泽离宫有喜事,众人酒酣意怠的时候狂妄作乱、劫取财物;我们两国的使节和突厥送亲的随行人员全都是受害者,不过幸而双方都无人伤亡。”
“呸!我阿史那氏的勇士被你说成是匪徒?流寇?!”阿史那无期怒吼道:“你们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阿史那氏的勇士却绝不能受你们侮辱!”
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左瑛略带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流寇重利贪财、趁机作乱,虽然非常可恶。但是今天是朕和皇夫的大好日子,朕不想开杀戒,破坏了婚礼的祥和。”左瑛弯腰看着阿史那无期压低声音道:“朕相信皇夫你作为突厥国的世子,与我大周交好之心也跟百步离可汗一样。是真心诚意、可昭日月的,而不希望两国互相侵伐、兵连祸结。”
“哼!收起你们那套虚伪的说辞!”阿史那无期双眉一横,“你们假意跟我阿史那氏联姻,只是企图利用我们,与你们的敌人凉国抗衡,驱驰我们的勇士为你们在战场上浴血卖命!”
左瑛露出不以为是的笑容,蹲下身来,逼视着那张没有因为怒火而逊色分毫的英俊脸庞,“朕的好皇夫,朕要让你知道,跟朕合作,你们阿史那氏能得到的好处,远远不止你口中所谓的区区几座城池。”
左瑛一声令下,不住挣扎的阿史那无期被七八个健壮的侍卫一起押着,推出洞房外。走廊的另一端,一个穿一身深色衣裙,纱巾蒙面的女子,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阿史那无期被押送离去的方向。
这时,御医已经赶来,简单地处理完左瑛的伤口后,就在左瑛的吩咐下赶去给阿史那无期瞧病去了。其余的侍卫也在统一完口径后听命纷纷退去。
绯羽找来一套左瑛的衣服,刚想帮她脱去自己的那件外套换上这件合身的衣服的时候,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脸颊一红;想招呼宫女进来,又怕左瑛等得久,顿时有点进退两难的样子。
左瑛从铜镜里看见绯羽的可爱表情,忍不住笑道:“不要紧的羽儿,就你来。”
“是。”绯羽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披在左瑛身上的宽大长衫褪了下来。然后伸手从旁边的床榻上拿起那件要换上的衣服,在左瑛身后张开,让她的双臂能够轻松地穿进去。
虽然他一直努力做到“非礼勿视”,但还是在这时候无法避免地看见了左瑛几乎一丝不着的背影。瘦削的粉肩、柔美的背部曲线,不盈一握的腰身、娇小玲珑的臀部、纤长的双腿……肌肤洁白胜雪,细腻柔嫩得似乎吹弹可破。尤其是映衬着她的手腕和肩膀上,刚才在挣扎的时候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红印,让人不觉产生一种既心痛爱怜想小心翼翼地呵护,又会忍不住想要恣意抚摩蹂躏的奇怪又矛盾、甚至让人感到罪孽的心态。这种忽然之间冒出来的从来没有过的怪异想法让他不由得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如果不是及时用那件张开的衣服遮挡住自己的视线,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有违礼法的事情来。
这种时候,绯羽再回想起那天晚上在清泉宫听到的云妃对女皇陛下所说的大胆狂放的情话,已经不觉得难为情了,反而只觉得那辞不达意、意犹未尽。
左瑛也从铜镜中留意到了绯羽不寻常的神情。她一直以来对绯羽几乎不避男女之嫌,除了因为长期存留在这个身躯里的惯性以外,还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一直还不习惯将绯羽当做异性来看待。尽管认定他对自己这副身躯原来的主人倾心,可还是在心底将他当做好哥们、好姐妹而已。
直到这一刻,她无意中真切地看见了绯羽那双平常温婉如水的眼眸,流露出的令人心颤的灼人炽热,听着他无法平息的急促呼吸和浑身上下随之散发出来的成熟男人的侵略气息,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同时又有种被触动的感觉。
虽然左瑛前世身边从来不缺男人,但是因为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和在内心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的习惯,她在感情方面可以说经历并不丰富。她手下的人被她当做兄弟,即便有爱慕追求的,也会被她以权威吓退;其他人就算是真心想要跟她交往的,也只会被她定义为逢场作戏的对象,彼此释放完身体的欲望后,就被她当做陌路人,用冷漠拒于千里之外。
但是对于绯羽,她在内心思忖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他的温柔细腻?又抑或是他多次跟她出生入死?她好像并不忍心用以前对付过别人的任何一种方法来对付他。她好像即便设想一下那样的情形,也会替绯羽可能流露出的忧伤的神情感到不安和不忍。她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婆婆妈妈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居然有点出神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绯羽已经来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帮她将衣服系好,腰带束紧。
他站起身来的时候,脸上的潮红还没有退去,目光中依旧流露着尚有余温的灼热,四目交投的一刻,那透着魅惑的眼神让左瑛内心微微的一颤。
“陛下……”心思细腻的绯羽好像也觉察到了左瑛的不同寻常,他只猜测是自己的失态被发现了,内心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通传:“陛下,尉迟南大人求见。”
*
左瑛在尉迟南和绯羽的陪同下来到承泽离宫北门内的广场上时,被火把照得通明的大道中央,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突厥士兵。他们全部都被反绑双手,在侍卫们刀枪的逼迫下,不得不低下头来,但是从他们身上的伤痕和宁死不屈的表情上看,这一个个肯定都还心怀怨恨,要生啖这些大周人的肉而后快。
一个身着金甲红袍的中年将军看见左瑛,立刻上前行礼道:“独孤营中军将军独孤寿参见陛下。作乱的匪徒已全数抓获在此,请陛下发落。”
左瑛还没来得及回应,另外一人已经走过来,向左瑛深深鞠了一躬。
*
*
第九十四章 内有恶犬
*
待那人抬起头来,左瑛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柯吐玉。
柯吐玉抱拳道:“陛下,外臣柯吐玉所带来的人居然包藏祸心,意图作乱,外臣失职!外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千万不要因此而怀疑百步离可汗与无疆世子的通好之心,外臣回国后一定会向可汗仔细禀明这件事,请可汗彻查幕后主谋,重重治罪!”
老外办事效率就是慢,到现在连自己的世子被掉了包都还不知道。因为时间的关系,左瑛早就对幕后主谋是谁了如指掌了。
“柯吐玉,你不必自责。”左瑛沉稳道:“这件事,不用你澄清,朕也很清楚跟百步离可汗本人的意愿毫无关系。为了不影响我大周与阿史那氏的交好,朕会对外宣称,这只是一次附近山岳流寇的作乱,一干作乱人等已经全部被斩首正法。眼下这些人都是阿史那氏的勇士,只是一时受人唆使才做出这等不应该之事,等朕和皇夫回京后,朕就会把他们都放了。请你替朕好好安抚受到惊吓的突厥使节团,也向这些勇士们传达朕的好意。还请你回黑沙城后,替朕请百步离可汗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免两国关系遭外界议论揣度、也有损贵国内部的团结。”
柯吐玉听了,对左瑛的处事大度感到万分意外欣喜之余,也不由感恩戴德,一再致谢。
左瑛又对独孤寿、尉迟南和绯羽道:“你们今日护驾有功,朕回京后皆有重赏!”
独孤寿上前两步拱手道:“陛下,臣等只是尽了应尽之责。如果不是陛下料事如神。早就洞穿了乱党的阴谋,而对臣等暗授机宜,臣等恐怕未必能不损一兵一卒立下此功。”
功劳都是领导的,恩情都是国家的。这帮古人也是深谙这个道理啊。左瑛笑了笑。
不过这次之所以能够那么顺利,的确要归功于提前有所准备部署。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左瑛料事如神,而是她在两天前得到了可靠的密报。
*
门窗紧锁的房间中。阿史那无期忿忿不平地坐在地上。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又粗又沉的精铁锁链绕了几圈,还跟质地沉实的檀木床榻拴在了一起。他被捕的时候七八个人壮汉才勉强按得住的凶猛,已经将这里的侍卫吓坏了,质量次点的铁链都不敢用,即便是皇夫也只能无礼了,否则让他逃出去了,恐怕是要吃人的。
他肩膀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在他的极力挣扎下草草包扎过了。可是衣襟上的斑斑血迹、散乱的头发和额头上还没干透的汗水,让他显得颇为狼狈。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透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是怎么被识破的。是在犒劳大周侍卫的酒中所放的蒙汗药出了问题?是低估了那些孱弱的大周贼的实力?还是……
正在这时候,房间门口响起一阵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陛下特许夫人与皇夫见一面。不过……请夫人小心。”阿史那无期听见外面的侍卫用“内有恶犬”的担忧对什么人交待道。
话音刚落,一个半面蒙着黑纱的中年女子从门口的屏风处绕了过来,走到他的面前。
“是你?”阿史那无期惊疑道。“他们怎么会让你进来?”
可他的话刚说出口,自己已经立刻恍然大悟,双眼逬火地怒吼道:“是你!原来是你告的密!怪不得我的计划会被识破!你这个可耻的大周走狗!”
裕谷夫人依然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深色衣裙,眼神淡漠。她来到阿史那无期对面的坐榻上坐下来,平静道:“殿下,你从来没有将你的计划告诉过奴婢,‘告密’二字又从何说起?奴婢只是将自己的猜测和能够支撑这些猜测的细节跟女皇陛下分享了,而又得到了女皇陛下的采信。”
“呸!你这个心肠歹毒、卖主求荣的妖妇!都怪我当初一时心软,居然真当你是个可怜人。错信了你!”如果不是被身上沉重的铁链掣肘,阿史那无期真想冲过去将这个利用他的同情心来反让他沦为阶下囚的妖妇生生撕开两半!
“殿下,奴婢并非卖主求荣。”被骂得狗血淋头之下,裕谷夫人的双眸里却全然没有生气的表情,“奴婢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殿下着想。为了百步离可汗着想,为了阿史那氏着想。”
“哼!以你的卑鄙无耻,即便做了再龌蹉不堪的事,也一定有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阿史那无期怒极反笑,“你们大周贼个个都是这样奸险狡诈、内心狠毒的小人!”
“殿下,你的心情,奴婢理解。”裕谷夫人依旧不温不火道:“但是奴婢还是在这个时候来见殿下一面,除了要让殿下知道,奴婢问心无愧之外,还想告诉殿下:女皇陛下知道奴婢在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之后,已经答应奴婢跟随她回宫中的请求。回洛阳后,奴婢从此就作为御书房的伴读宫女,可能还会跟殿下时常会面,到时候还请殿下多照顾。”
阿史那无期又一次瞪圆了双眼,“你不是要回乡,死在那里吗?!居然攀附起大周的狗皇帝来了?!”
裕谷夫人站起身来,微微颔首道:“奴婢向殿下承诺之事,奴婢一定会办到。”说完以后,行了个礼,离开了房间。
*
这一夜,千里之外的洛阳城正下着潇潇夜雨。
大雨让已经步入夏季的洛阳城,又骤然迎来了一股春天时的凉意,让多愁善感的人们仿佛有种春天眷恋凡尘,离别的步伐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感觉。
这时候,洛阳城南的南信酒家里,酒客已经寥寥无几,附近的酒肆、人家也都已经灯火阑珊。
南信酒家二楼的一处厢房还亮着灯,两个对坐在酒席前的人,还在不时举杯。
面北的那个中年男子穿一身天青色的丝帛长衫,身形清瘦,棱角分明的脸上,双眼炯炯有神,及领的短须显得稳重又不失干练。他端起酒壶,将对面的酒杯和自己面前的酒杯都斟满,然后举杯温和地笑道:“三少爷,老仆再敬你一杯。喝完这杯后,就请允许老仆恭送三少爷回宫,免得离宫太久,招致怀疑。”
他对面的那个容貌俊朗、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正是李云深。李云深也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君安,你多虑了。”说完,爽快地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的目光落到了窗外潺潺的雨滴上。他此刻的脸上没有惯常的那抹阳光的笑容,眼神中甚至有点忧伤,“君安,你还记得我们二人第一次对饮的情形吗?”
李君安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老仆记得。”
教自己的少爷喝酒本来不是一件作为仆人兼长辈应该做的事,但是跟着李开宗戎马半生的李君安,除了这一样以外,再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驱除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心中的不快了。
“君安,父亲走之前有没有只言片语留给我?”
少年游学一年回家,刚步入家门,听到的却是父亲已经归隐山林,不知去向的消息。他原本以为这个将朝政看得比他重要得多的人,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没有多少分量,直到那一刻才发现,他的离开还是会对他有影响的,或者说他对他还是存有幻想和期盼的。
“主人他……他说三少爷要好好精进学业,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看望少爷。”尽管话还是接上了,可是那不过是刹那的犹豫,已经欺骗不了那个聪颖的少年,即便是殷勤劝酒也没办法冲淡少年的失落。
可是失望的表情只是在少年的脸上停驻了刹那,他喝完杯中的酒后,随即浅笑道:“他走之前,有没有像娘走的时候那样,说我是个不长进的东西?”
“三少爷,请不要难过。”李君安摇了摇头,凑近少年道:“不瞒三少爷,主人之所以离开,是因为要到山野之间寻找三少爷的母亲如玉夫人的踪迹,要与她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他们二人真乃真心相爱,情比金坚,世间鲜有人能企及。等三少爷长大成人,遇见心中所爱时,或许就能明白主人对如玉夫人的真心。”
少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露出笑容。
明明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却偏要将他带来这里;然后又丝毫不顾及他感受地将他独自留在这里,离他而去。原来所谓真爱就是这么一种让人可以肆意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的理由,屡试不爽。
少年又仰头将一杯酒倒入腹中。那酒一点也不好喝,酒浆经过喉舌的时候的感觉甚至可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