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品味不差嘛,这个人除了脸蛋过硬以外,身份也并不简单,他是公主和皇帝的堂兄,也就是两人的父亲高祖皇帝的长兄之子,同时还是先帝托孤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的当朝太师。
“朕知道你自小崇拜他、钟情于他。”皇帝叹了口气,“但是,你要明白,他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像兄长一样替父皇守卫城池、拼死保护我们三兄妹的那个贺兰楚了。他现在的心里就只有权力和地位。他三年前以莫须有的罪名将皇兄囚禁在旧府中,又将他逼迫得悬梁自尽;如今结党营私、独揽军政大权,朕登基三年却仍未得亲政。凡此种种就是处心积虑要夺取父皇传给我们的帝位!”
“父皇传给‘我们’的帝位”?左瑛想起来一件事,她身处的这个古代社会还有一个跟历史上大部分朝代不一样的地方,在这里,女子是可以继承帝位的,父终女及、兄终妹及也是常有的事。
“瑛儿,朕不准将你许婚给他,是不愿意看见你成为寡妇!”皇帝的语调低沉下来,目光也变得冰冷。
贺兰楚又不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嫁给他怎么会成为“寡妇”呢?
“今天是贺兰楚举办婚礼的日子,朕已经派冯虎、李信等人部署好,就在大礼上将他及其党羽一网打尽,押回来在百官面前痛陈他的罪行,让他得到应有的惩治!”皇帝的语气中压抑着随时要勃发的怒火,“贺兰楚恶贯满盈,朕马上就要将他全家抄斩!如果你嫁给他,不光马上就会成为寡妇,还会受到牵连,可能就是死罪!”
“为什么要告诉我?”一听就是个皇帝和权臣争夺皇权的老艮,左瑛的双眼中已经失去了好奇。
关于政治斗争,《二十四史》就是最好的教材。纵观古代历史,政治斗争中的秘密举事,有百分之八十的失败原因,都是“办事不密”。汉献帝的一封“衣带诏”牵连太广终究被曹操得知而作茧自缚;认清杨广真面目的隋文帝弥留之际想召杨勇回京却因为假手于两个对诏书字斟句酌的书呆子延误了先机……像这样的例子举之不尽。每个人都明白,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能成为秘密的道理,但是实行起来,力量和信心不足的人总是免不了让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和知道这件事,想事情胜算更大的举动反而最终导致事情的失败。
原以为公主听完这番话,一定会大哭大闹、寻死觅活的皇帝,看见左瑛此刻依旧表现得出奇的平静,简直怀疑她是不是溺水的时候受惊过度,被吓傻了。
“朕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是如果等他被处决以后再让你知道,只怕你会更怨恨朕。”皇帝露出毅然决然的目光,“你不必求情,这件事已经无法阻止了,冯虎、李信他们一定已经将奸贼擒住了。如果不是得到你溺水的消息,朕现在已经在大殿之上等候捷报。”
“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左瑛直勾勾地看着皇帝道。如果不是因为头还痛着,她的嘴角也许能露出浅笑——原来这里正在上演精彩的戏码,看来有点意思。
“你……”皇帝皱起眉头,根本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自己那个痴恋贺兰楚成狂的妹妹所说。
正在这时候,屏风后传来房间的两扇大门被人用力推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四平八稳的脚步声,只听见外面一个内侍刚急忙高喊出“陛下”两个字,就有一个人从屏风后快步走了进来。
即便不是因为继承了公主的记忆而深谙宫中礼仪,光凭常识左瑛也知道,这个人胆敢如此不经通传、不打招呼,贸然闯入皇帝的后宫,简直是无礼到了嚣张级别的行为。而且对于这种行为,门外十几二十号内侍、宫女、侍卫,居然没人加以阻止。
“放肆!……”皇帝勃然作色,站起来一拂长袖,但是看清来人的时候却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几乎呆立在了当场。
左瑛定睛看去。进来的是一个官员模样的年轻男子,他身形挺拔高大,头戴一顶象征公侯身份的三梁进贤冠,身着一套暗金纹饰深黑朝服,脚踏如意卷云短靴,腰间的绶带、佩玉的奢华程度都几乎穷极了人臣可以佩戴的品阶。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剑眉斜飞、眼窝微陷、鼻梁高挺,没有蓄须的下巴曲线完美得跟雕塑一般;黑玛瑙一样的双眸美得慑人魂魄却深不见底,不需要流露出任何表情,也已透着将森罗万象洞穿的犀利和隐隐的萧杀之气。
这让阅人无数的左瑛也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威胁从他身上袭来。
这个人就是皇帝才说已经派人前去擒拿的当朝太师贺兰楚——这一刻,他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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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权臣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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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叩见陛下。”
不等皇帝质问,贺兰楚跪下行礼后自觉站起来,朗声道:“臣自知无礼,然有紧急之事禀告,片刻不敢耽误。因听闻陛下在永宁宫探望公主,所以斗胆擅闯,请陛下恕罪。”
明明是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本来应该极富感染力和魅力,但是带着那种毫无商量余地的气势说出来,不像是请罪、禀告、上奏,反倒像是铮铮不二的铁律。
“今日不正是爱卿的大喜日子吗?爱卿为何不在府中张罗喜事?究竟有何事如此紧急要此刻禀告?”
左瑛听得出来,皇帝正在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情绪。他藏在袖子中的双拳一定攒得紧紧的。
“陛下日理万机,竟然还记挂着臣的婚期,陛下隆恩,臣不胜感激。”贺兰楚神态从容,语气平缓,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擅闯**说着急要禀告的事有半点紧急,“臣虽有私事,却未敢有片刻玩忽公务。臣查出侍中李信、中军将军冯虎、少卿步鹿根惠、侍郎独孤浑、开府司马杜从、议参军事达勃裕等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扰乱纲纪、目无王法,而且正在密谋作乱、为祸朝廷,遂已将一干人等捉拿惩治。”
这句话让皇帝大为震惊,就连左瑛也在心里抽了口气。
自己派出去捉拿贺兰楚的人,贺兰楚没捉着,还反过来被一网打尽,这对于皇帝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再淡定的人也经不起这样出人意料的爆炸性新闻。更何况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的皇帝,本来就不是十分淡定。
皇帝诧异得双眼圆瞪,随即忿然道:“李信、冯虎等人忠君爱国、德才兼备,何罪之有?!朕命令你立刻将他们放了!”
左瑛面前这两个人,一个像沸腾的鼎镬,一个却像万年的坚冰。
“陛下,孔子云:‘巧言令色,鲜仁矣’。别有用心之人总以志虑忠纯之貌迷惑圣意、扰乱圣听。李信、冯虎等人外表道貌岸然却包藏祸心,他们所犯下之罪行皆铁证如山、不容抵赖。臣明日早朝之时定当上书,将他们的罪证向陛下一一详加启奏。”贺兰楚下巴微颔,但是这种在盛怒的皇帝面前纹丝不动的态度却越发显得气焰嚣张。
“朕的话你听见没有?!”皇帝看见贺兰楚对他的要求毫不理会,更加怒不可遏,“朕命令你立刻将他们放了!”
左瑛的印象中,皇帝在贺兰楚面前一直都是礼让三分,即便是意见相左的时候,也不会过分争持,朝中大事基本上都是贺兰楚说了算。像现在这样当着贺兰楚的面暴跳如雷,还是第一次。
左瑛知道,皇帝的底牌一定已经全部都露了。
“陛下,臣恐怕难以从命。”贺兰楚依旧气定神闲:“步鹿根惠、独孤浑、杜从、达勃裕等人已经因为拒捕而被当场正法,李信、冯虎二人已经被押入大牢,正在审理当中。此事牵连甚广,若不认真彻查、严加惩处,恐怕将贻害于社稷。臣请陛下三思。”
如此又准又狠的反制,绝对不是事到临头的随机应变可以做得到的。看来这皇帝自以为高明的部署,早就在贺兰楚的眼皮底下无所遁形了。贺兰楚如今刻意高调禀告这件事,显然没有任何商量的成分,而分明是一种示威和叫嚣!
对方的老大如此强悍,这里显然不是适合享清福的地方,左瑛不由在心里冷笑。
“你竟然……”只见皇帝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哽咽住,同时痛苦地以手捂胸,身体向前一倾,口中吐出一大股鲜血来!
“陛下,请以龙体为重。”贺兰楚跨步上前一手挟住皇帝摇摇欲坠的身体,面不改色,好像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一样。
“来人!”
几个内侍宫女听闻,匆匆跑进来,看见皇帝瘫软无力、脸色苍白,衣襟上还鲜血斑斑,顿时都吓得目瞪口呆,一顿后才如梦方醒地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皇帝抱住。
“陛下为国事操心过渡,积劳成疾。快去传太医为陛下诊治。”贺兰楚一句语气淡漠的话,顿时让混乱的场面有序起来,内侍宫女们扶皇帝的扶皇帝,传太医的传太医,请御轿的请御轿,很快就将几近休克的皇帝抬上御轿,奔怡神殿去。
贺兰楚目送着众人离开房间,转过身来,透着凛然寒气的目光赫然落到了左瑛的脸上。
左瑛心中一凛,这孙子要趁房间里没人杀我灭口吗?注视着他深邃莫测的双眸,随着他的步步逼近,左瑛居然隐隐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寒。
她现在身体孱弱,别说溺水的后遗症还在,就算满状态也不过是一副营养不良、病恹恹的样子,以前的矫健身手、神准枪法,已经成为浮云了;体魄健硕犹如贺兰楚的,只须对着她脖子随便那么一掐,她连吱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享年十五岁了。
幸亏贺兰楚只是上前躬身行了个礼,面无表情道:“听闻公主殿下不慎落水,贵体抱恙。臣愿公主早日康复,贵体金安。”
这两句毫无感情色彩的套话要是搁在以前,一定能让公主感动得一阵一阵的,但是现在落到左瑛的耳朵里,就只能在她心里激起一声冷笑。
“多谢太师关心。”左瑛没有选择余地地用自己听了都会起鸡皮疙瘩的清脆声音道。
贺兰楚的目光又在左瑛脸上停留了一刹,才行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对各种凶顽的黑帮大佬都早已见惯的左瑛,居然也有机会尝到因为某个人不再盯着自己而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个人已经玩死过一个皇帝,再玩死一个也决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或者技术障碍。既然他们三兄妹就是横在贺兰楚和帝位之间的屏障,那么现在还活着的两个人一定早就被他麾下的全部枪口瞄准了,枪林弹雨只是时机的问题,谁也别想轻松一个下腰就能闪得掉。
左瑛发现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就好像——战鼓在她的血液中擂动着。就在自己正在前行的道路前方不远处潜伏着的杀戮和血腥的气息,让她微微勾起了唇角。
似乎是看见贺兰楚离开,原本在左瑛房间里侍奉的几个宫女才壮着胆陆续从外面进来,几乎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闪烁和惊疑。
左瑛闭目养神片刻,感觉头没那么晕以后,掀开身上的锦被,从床榻上爬起来。
绯羽立刻来到她的床边跪下,柔声道:“公主,请问有何吩咐?”
“去怡神殿。”
即便不是自己的便宜哥哥,也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皇帝他最好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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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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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所在的永宁宫虽然以“宫”为名,其实只是一座相对独立的宫阙,大周天子的宫殿建安宫中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如果以前你在网上发帖说“我开车绕自己新买的庄园一圈,用了两个小时”而被人嘲笑“以前我也有这么一辆破车”的话,现在你可以嘲笑他们屌丝没见过世面了。
据左瑛所知,建安宫的占地面积有三百公顷,相当于三个中南海、十一个克里姆林宫、四十个白宫、五十余个青瓦台。如果只能用马车跑的话,别说两个小时,两个半小时也未必能绕一圈。
但是得益于宫内道路设计合理,驾着马车在宫室之间穿行还是相对便捷的。
来到怡神殿时,大开的殿门两边跪着两列内侍、宫女,个个都神情凝重,噤若寒蝉,看见左瑛身后带着几个宫女迈进殿来,都只是陆续磕头在地行礼,不敢出声喧哗。几个随行宫女也知道现在皇帝患病,不能浩浩荡荡地进去打扰皇帝休息,都自觉的留在大殿门口等候,只留绯羽一个人傍着脚步还有点浮的左瑛,绕过门口的屏风,穿过陈设讲究、面积宽广的内堂进入内室,来到皇帝的床榻前。
这时候,皇帝双目紧闭,仰躺在背后是珊瑚屏风的沉香木床榻上,一动不动,看来是在昏睡当中。他的身上盖着丝绣锦被,床榻上挂着的蚕丝帘帐用玉钩从两边挽起,几个御医围在一旁皱着眉头、捋着胡须,低声商议着什么。
床边除了几个待命的宫女以外,还跪坐着一个衣着雍容、钗环华丽的女眷。
看见左瑛走进来,几个御医和宫女都立刻纷纷行礼,只有那个女眷没有回头,好像什么都没有觉察一样。
“见过皇后娘娘。”即便只是背影,左瑛也认得这个女眷,她就是皇帝的正室,正宫凤仪殿的女主人,李皇后。
李皇后依然不着急回头,耸着削肩啜泣了几下,再慢悠悠地用手绢抹了两下眼泪,才缓缓回过身来。
她约莫二十岁出头,身姿曼妙、云鬓高耸,粉黛略施就已经仪态万方,尽管脸色苍白,双眼通红,也遮盖不住她面容的姣好。
李皇后几乎没去看左瑛一眼就一边又回过头去,一边冷淡道:“公主请恕本宫要照顾陛下,不便起身还礼。”
左瑛很快想起来她的这种不屑的态度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时候,那几个御医停止了讨论,当中为首的一个满头白发的御医走上前来朝左瑛和李皇后一行礼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请移驾内堂,容臣详加禀告。”
众人正要举步,忽然听见床榻上传来皇帝虚弱的声音:“不用回避……就在这里说……朕要听……”
“陛下!”李皇后看见皇帝醒过来,立刻扑到床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那张原本意气风发、俊逸神飞的脸庞,竟然好像就是在晕倒前的刹那间变得如此枯槁憔悴,令人心酸。
“是,陛下……”几个御医唯唯诺诺,不敢忤逆。
为首的那个年迈的御医一拱手,吞吞吐吐道:“禀告陛下,陛下五脏虚乏衰竭、脾脏臃热肿胀……因而才会咯血晕厥……”
“那到底是什么病?应该如何诊治?”李皇后追问道。
“这……”年迈的御医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恐怕是陛下操劳过度、积劳成疾所致……”
“恐怕?!你们看了半天,居然还确定不了是何种病症?!”李皇后站起来,激动地朝御医咄咄紧逼,“你们、你们是想人头落地吗?!”
御医们吓得纷纷跪倒,忙不迭磕头求饶道:“臣等无能……请皇后恕罪!请皇后恕罪啊!”
“朕问你们……”皇帝虽然精神不振,但是头脑却依然清醒,他似乎听出了御医的话有所保留,“朕的病……能不能治……”
“陛下!”李皇后又哭倒在皇帝的床边,“陛下洪福齐天,很快就会百病消除、康复如初了。”
“你们……老实告诉朕……”皇帝根本无心理会李皇后,他这时候说出每一个字好像都在耗费着极大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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