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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齐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照例还是说要去西厢读书,吴怡跟了过去,“二奶奶,您这是……”
“芦花案已经翻过去了,你查这些做什么?”
“四姐夫说军中有内鬼,我查了查,果然事有蹊跷,这些经手人都是从帐上抄下来的,红笔打叉的是已经确定死了的,框起来的是查无此人的。”
“查出内鬼又如何?”
“这次被动手脚的是棉衣,下次再打仗,有人换了弹药可怎么办?”
沉思齐说得这些吴怡都懂,但是沉思齐本来就是待罪之人,要是因此碍了别人的眼……“这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总要查出些眉目。”
“你总算是没有打算再瞒着我,既然你已经查了,就要一查到底……”
说到底,他们现在已经身在局中,又住在这**城,真像是沉思齐说的万一有人黑了心换了弹药怎么办?没有棉衣还可以杀回**城,没了弹药……到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账册数字上都是天衣无缝的,那些人也找不到了,怎么查?”沉思齐苦笑。
“粮饷。”吴怡穿越前很爱看美剧,美剧罪案里有一名很著名的话,跟着钱走。
“这些人既然有了姓名在流水帐上,就必定是军中的人,军中之人总要领粮饷的。”
146、灭口
沉思齐在军中的存在挺特殊的,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也都知道他跟铁勇男的关系,再加上肖老将军的面子,一般人看着他有气,也都是躲着他走,就是不理会他罢了,常兴一到了冬天就气喘不止,多写一会儿字都要咳半天,将军府就他们两个书吏,事情也就压在了沉思齐一个人身上,虽说铁勇男不在军中,事情比平时要少,沉思齐也一样忙得不亦乐乎,这一日下了大雪,常兴让人捎信说请病假,在家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沉思齐一个人守着火盆,翻着粮饷册子,外面忽然一阵狂风,窗上被雪粒子打得叮叮直响,他开了门,看见铁勇男派给他的卫兵小六子果然还站在风雪里呢。
“进屋来吧,外面下着大雪,巡营的不会过来了。”
小六子也是实在冷得慌,想了想进了屋,书吏的这间屋子不小,但都被大大小小的柜子占上了,只有中间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中间点了两个火盆,比外面到底是暖和,可也没暖到哪里去。
“今年雪下得早,这才刚进十月啊,你别看这雪下得大,且站不住呢,就是等下沉大人回家要受罪了,这雪停了比下雪的时候冷,日头一晒上面的雪一化,冷风一吹再冻上了,路上也滑得很。”
“这辽东的冬天,真的比京城冷多了。”沉思齐拢了拢衣裳,他身上穿的棉裤棉袍,又披了件留着三寸长毛的羊羔皮外面罩了多罗呢的斗篷还是觉得冷,在京里的时候,腊月天也就是这一身。
“您啊,还没去过黑龙江呢,那才叫冷呢,听说啊在外面撒尿,尿一会儿都要换地方,那尿还没落地呢,就能冻成冰。”
“你去过?”
“没有,我听贩皮货的人说的,那边的?子皮好,将军留了一车,给我们这群卫队的兄弟一人做了一双皮靴子。”小六子指了指脚上的皮靴子,“你们京里的人啊,都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鹿茸角,我们都说是人参貂皮乌拉草,我靴子里垫的就是乌拉草的鞋垫子,越走越暖,大人不嫌弃赶明我给大人辗一双。”
小六子年纪不大,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直转,他是铁勇男的人,自然觉得跟沉思齐不外道,再说出来进去的跟着沉思齐这么长时间了,也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虽说是京里的侯门少爷,人却是个好脾气的,见谁都是笑,都说他跟芦花案有牵连,小六子出来进去的,听铁勇男和沉思齐说话,知道他是替人顶罪的,对他更是佩服。
“不敢劳烦。”沉思齐笑笑,他摸摸怀里,找出来几块糖,“这是内人照着方子做的,说是给将军家的铁蛋吃,我摸了几块,咱俩分着吃。”沉思齐说起来年纪也不大,从小也是零食养着的,见了自己家做的花生粘也馋得慌。这糖也就是咱们这边有,鞑子和蒙古那边缺糖。”
小六子接过糖,舔了舔,“好糖。”
沉思齐一边吃糖一边翻着粮饷册子,“小六子啊,这卯字营是怎么回事?两千人的编制,领了粮饷,衣被,却没有领火器……只有刀枪……”这在现在的大齐朝,尤其是辽东前线,是不可想像的。
小六子一听就笑了,“大人您果然不是在军中呆过的,这卯字营啊,哪个军里都有,人称无此营的就是了,是专用来领空饷的,上至兵部尚书,下至把总、千户,都知道派兵的时候千万不能派卯字营,那是逼人上吊呢,这事除了你也就是圣上不知道罢了。”
“空饷?”
“大人,您不是外人,我也不避讳着您,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光是朝廷上花的银子都跟流水一样,像是将军这样的大人自然是有肉吃,我们这样的小兵也有汤喝,更不用说这两国如今僵持着,可是两地的百姓得吃得穿啊,如今这河水封了冻,巡河的士兵得了点小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两边的百姓偷偷的以物易物,啥东西都能互贩,大贩子都是走了两边军中将军的路子,别的不用说,就说这糖吧,光看市价,咱们这儿是二钱银子一斤,过了河就是二两银子一斤了,您说大贩子能赚多少?这军中啊,把总、千户的手底下都有几个商队,更不用说像是参将、将军了,一年光是从这贩子身上得的银子,少说也要几万两,不然这冰敬、炭敬从哪出?”
沉思齐听着点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从来都不敢想的问题,如果鞑子被平定了,辽东无战事,最不高兴的除了鞑子之外,还有谁?
这军中是有内鬼,还是军中根本就不想这场仗赢的人,占了上风?自己的外祖父,到底是被谁打的冷枪?他回想着铁勇男的话,铁勇男让他查军中内鬼时说的是他可不想让人打冷枪……
“沈大人?”小六子推了推他,“沈大人,您也别怕这些事,这些事自打盘古开天地,有了咱们当兵吃粮的就一直有,太祖都知道这事,这卯字营的名还是太祖取的呢,您没看见吗?卯字营什么都发,就是不发火器,怕的就是有人往外贩火器,这军中规矩都是太祖立的,一百年了,丁点没乱。”
“嗯。”沉思齐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这事不能再查了,至少在铁勇男回来之前不能再深入的查了,那些在帐上留了名,却找不见人的人,通通都是卯字营的,剩下的人通通是横死,一个没剩,甚至押运那批军衣的整整一百多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据说是中了鞑子的埋伏,尸骨无存。
这事确实是从京里到军中,都有人在暗中推了一把,整个芦花案,更像是事件排好的一出戏,有人找到了冯家最纨绔混蛋的冯寿山,诱之以利,兵部尚书就那么简单的委从于冯寿山了……他完全可以把这事驳了,冯寿山这事明摆着就是私下做的,冯家不会替他撑腰,然后就是整个兵部的集体沉默,对这事的默许。
冯寿山不会懂什么芦花、棉花,他连芦花长什么样的都不会知道,从头到尾做这事的都是于行风,可偏偏这么一批棉衣,顺顺当当的入了兵部的大库,又鬼使神差的被送上了前线,出关要过检,到了军中收这批货的人同样也要查定数额,开包验货,一共七八道的关卡,哪一道关卡的人只要是按平日的常理,都能查到这批棉衣有问题,可这批棉衣就是在战事快要结束时,让兵士穿上了身。
这里是苦寒的辽东,芦花棉衣一穿上身马上就有了反应,上万人炸了营,一个将军两个参将领着人就往回杀,这一路居然杀回了庆林城,京里听到的被围困,死人无数,居然只是肖老将军带着的五千人被围,死的除了肖老将军,多数肖老将军的亲信,军需官被一刀劈死了。
肖远航来了,安抚住了三军,这才有了芦花案发。
自己这个被蒙蔽的世勋子弟被判了流放,像是兄长这样的从犯也被放回了家,于行风是孤身一个,判了剐刑又如何?兵部尚书、侍郎,虽然是丢官罢职,献了全部家产,但也没被放出来,他流放的时候还在诏狱押着呢,听说这些人也不敢出狱,出去了就是死,有人就是要留活口,可是……不想留活口的人呢?
他正在想着这些事,小六子一拉他,“沈大人!”沉思齐低头一看,自己的袍角被火盆给烧着了,他离火太近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窗户被人打烂了,一个点着了的瓷瓶子被扔了进来……
小六子是个机灵的,拉着他就往里面跑,一路上推倒了数个书架子,还没等沉思齐反应过来,就听轰隆一声,接着又是几声的巨响,整个屋子被火给点着了。
“瓶子里装的是烈酒,上面包的是沾了烈酒的棉花……”小六子说道,他的脸被火光烤得通红,“沈大人,您别怕,等会儿就得有人来救咱们。”
“不会有人来了,这屋子后面还有个小屋……”
“可是……”小六子话音未落,更多的瓶子就被扔了进来。
“走!”沉思齐站了起来,小六子跟着他往后跑,这屋里纸多木头多,火势很快谩延开来,他们跑到小屋门口的时候,身后的书架子已经倒了大半了,这边这么大的火,外面愣是一丁点的动静也没有,小六子这个时候也信了是有人想要他们两个人的命。
沉思齐藉着火光看见了小屋的门,小屋被人用铁链子一道又一道的锁了起来。
小六子从腰里拿了火枪,对着门枪就是两枪,抬脚往被打出洞的门板上踹了几脚踹出洞来,先推着沉思齐钻了进去,小六子跟着也往里钻,一个书架子倒了下来,砸到到小六子的腿上。
“沈大人,你快走!”
沉思齐回头看了他一眼,弯腰伸手去拉他,“要死咱们都死,要活都活!”他这边用力拉,小六子忍着疼往上爬,总算也钻了过来,小屋子的门也挡不了多久的火,幸好有扇窗户,两个人打破了窗户爬出来,倒在外面的雪地里,小六子拚命扯了裤子,把沾了火的棉裤脱了下来,远远的扔了出去,两个人见脱了险,躺在那里半天没起来。
这个时候,外面开始响了锣,也有人往这边跑,沉思齐一拽小六子,“走。”
“我走不动了。”小六子看着自己的腿,上面已经血肉模糊了,“沈大人,你走吧,他们要的是你的命,我没事。”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傻话,他们本来就是要杀人灭口,你留在这里还能活吗?”沉思齐脱了斗篷让小六子围着,弯下腰背着他就走,待跑出了老远,他才想到,自己不能回家,他回家怕是要连累吴怡,可是又能往哪儿去呢?
“去将军府,我三哥是守将军府北门的,这帮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烧将军府。”小六子说道。
吴怡在家里面做着针线活,就听见外面一阵骚乱,夏荷跑了进来,“走水了!虎威营里走水了!”
“什么?”
“听说是书吏烤火的时候打翻了火盆,整个衙门都烧起来了。”
吴怡一听书吏,腿就有些发软,“走,咱们去看看!”
辽东比不京里,吴怡穿的又是在家时的百姓衣裳,在往虎威营跑的人里,并不显眼,到了营门口,只见营里面火光冲天,兵士不停地往里面端着水,大门被紧紧的把守着,百姓们根本进不去。
吴怡心里想着,沉思齐可千万不能死,她随着他来了辽东,辛辛苦苦到现在……她告诉自己,不要想着那些理由了,沉思齐就是不能死!不能死!
“姑娘,姑爷不会有事的。”夏荷说道。
“没事,他一定没事……算命的说了,他二十岁才有生死大劫呢,如今他才十九,过了年才二十呢……”吴怡说道。
她们正这么说着,一个穿着便装的妇人,悄悄走到她们身后,拍了拍夏荷的肩,“人在将军府,平安无事。”
吴怡一听这话,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本来送炭敬的事,铁勇男派一个手下就做了,可是如今兵部从上到下新换了一茬人,原来熟识的人,不是丢官罢职回了家就是还在诏狱里面数老鼠呢,这关系得重新走,人得重新认识,幸好新任的兵部尚书是肖远航,铁勇男帮着他平息过哗变,是老熟人,肖远航看见他也是极亲热的,一口一个铁兄弟的叫着,铁勇男虽然觉得有点差辈,也只是听着。
出了兵部他就看见吴承业正在跟自己手下的人说笑,看见了他上来就是一拳,“老铁!”
“叫姐夫!”吴家的几个兄弟,也就是吴承业比吴雅小,他跟铁勇男也最好,铁勇男一伸手接了他的拳头,“你叫姐夫我教你几招!”
“姐夫!”
“都成亲的人了,还是这么的爱闹。”
“老爷说了,一定要接到你,让你不要去馆驿住,自己家院子多,家大业大的,还能短了姑爷的住处?怎么样也比外面方便。”
“行,我这就让他们把东西全送到家里去。”铁勇男也不跟吴承业外道,直接说道。
“要不怎么说你说话我爱听呢,如果不是家里不许,我也想要投军。”
“你?你还是考你的功名吧。”
“考功名没意思。”吴承业摇了摇头,“我瞧着老爷和大哥都累,二哥远在福建,夫妻分离的,也累。”
“谁不累啊,你以为投军就不累了?一样累。”铁勇男说道。
“肖远航对你好吧?”
“好。”铁勇男点了点头。
“他老婆死了七八年了,不知道谁提的,放着黄花闺女不要,惦记着我大姐了,我大姐舍不得孩子,他也说不差那几双筷子,太太都快被他说动了,也不想想,他才比老爷小几岁啊,就惦记着要当姑爷。”
铁勇男被吴承业的话惊的差点从马上裁下去,也就是他骑术好,这才没在京城的大街上丢了大人,肖远航?大姐夫?
铁勇男见了吴宪,才知道京里发生的事,跟芦花案有牵扯的兵部尚书、侍郎等,到底是出来了,兵部原尚书,在家住了一宿,当天家里就失了火,家里一个人都没跑出来,两个侍郎听说了这事,一个上了吊,一个抹了脖子,就这样也没能保存住家人,听说一家在回乡途中遇了劫匪,一家子坐船沉了船。
兵部上下办事的,别说这些个官员,就算是小吏,也在这一年里死了个精光,雇来做活的短工,也遇上了火灾,全都烧死在一间作坊里。
这简直是有组织有预谋,甚至得到许可的集体灭口,兵部活着的人,也就剩下沉家兄弟了。
一个是冯家的姑爷,一个是吴家的姑爷……
“我原还惦记着思齐,这回你说他在你那里,我也就放心了。”吴宪说道。
“我走前雅丫头让我跟您说,思齐他们两口子就先在我们那里呆着,让您不必急着往回弄,京城风紧,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三年五载的,没有大事,他们是回不来了。”吴宪摇了摇头,“思齐那孩子,人聪明,但是单纯,远离官场看来是好事。”
“他还是年纪小,在边关历练两年,就什么都懂了。”铁勇男说道,“就是肖老将军啊,我一想到他……”
“唉,老爷子辛苦半生,结果毁就毁在他只懂打仗上了,我原以为你鲁莽,没想到是个大智若愚的,这回在京里,我多引见给你几个人,别总盯着兵部那几个人,别人也要结交。”
“是。”
铁勇男在京里呆了半个月,除了送炭敬,就是随着吴宪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他本身品级在那里摆着,虽然是行伍的莽夫,但是在他身边的除了吴宪就是吴承祖,足见吴家对这个姑爷的重视,人人见了他也是极客气,见了一圈的人他才发现,沈见贤连影子都没看见。
“他在家里快泡在酒缸里了。”吴承祖冷声说道。
“那我还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