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把几个阁老跟各部的尚书都请去了,当然,除了兵部尚书,兵部的上下人等都已经进了诏狱了。”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事?”沉思齐虽然人单纯些,但并不是傻子。
曹淳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沉思齐看着他的背影,曹淳这一两年变化是极大的,整个人由少年的犀利沉淀出了沉稳,就连在沉思齐面前,也是一副让人看不透的样子。
“你要保沈家,还是要保你大哥?”曹淳转过身,双手支撑着桌子,直视着沉思齐的眼睛。
“你是什么意思?”
曹淳甩出来一个纸包,“这里面是承了这次军需的丰盈商行的帐册,掌柜的已经畏罪自尽了,这个……”曹淳指着帐册上画了一朵梅花做了暗记的暗股,“只要你大哥承认这个暗股是他的……”
“你要把这事全裁到我大哥身上?”
“冯家倒了,你以为你大哥能活吗?这事本来他就逃脱不了干系,有冯家在,我敢保沈家全家无虞。”
“这事我办不了,再说我也见不到我大哥。”
“我能见到。”曹淳说道,“你只要把这一包东西,想办法藏到你大哥的书房就行。”他把那个纸包推给了沉思齐。
“你要我陷害我哥?”
“你哥已经是死棋了!”曹淳说道,他自己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跟沉思齐撒谎,沉思齐是他这辈子认识的最真实的一个人。
“可那是我哥!”沉思齐忽地站了起来,“你可以不帮沈家,你也可以不帮我哥,但你至少不能害我哥!”
“你以为我有退路吗?还是沈家有退路?在沈家求娶冯家嫡长女的时候,就没有了!”
沉思齐愣住了,他一直以为是皇后赐婚……
“比起龚家没娘的孩子,冯家嫡长女何等的贵重……沈家在冯家的事上,牵扯的比你想的深多了!”
“……”
“再说还有太子,就算是冯家是老鼠,太子也是嫡子,碰不得的那个玉瓶!”
“你以为这事我哥担着了,皇长子就能退后?”
“你以为这事圣上真的完全不知情?”
“你是说——”
“主审的是肖大人,我一个六品官想要掺进去,没有圣上的意思……”
沉思齐坐了回去。
“圣上要保的不是冯家,是太子!”
“圣上他……”
“太子嫡子继位,天经地义,若是旁人继位……要知道,有嫡立嫡,无嫡立贤。”这里说的可是贤,不是长,皇长子这么拚命,怕是要为别人做嫁衣,这个时候二皇子保持沉默,怕的就是要坐收渔利…无论是谁,大齐朝马上就要动荡起来,“圣上老了……”
沉思齐呆坐在那里,桌前的纸包,看起来竟像是有千斤重一样……
“当然,除非吴家出手,现在文官,唯吴家马首是瞻……逼圣上逼得最紧的也是他们,文官只要稍缓一缓,至少不要往热锅里继续添油,继续逼圣上速裁,至少能保住你大哥的命,问题是沈见贤没了,你就是世子,吴家……”
有个做侯爷的姑爷,总比有一个做普通官员的姑爷强……
沉思齐低头不语。
“你也希望我做侯爷,是吧?”沉思齐半晌之后说道,“从小你就不喜欢我大哥,我不信你都查到这一步了,不能找别人做替罪羊,让我大哥像是兵部的旁人一样,落得个失察的罪名……而不是祸首……现在冯寿山不能说话了,掌柜的已经死了,这股书里面有暗股的不止是梅花,还有兰、竹、菊……你随便咬出来一个就是了,冯寿山不说话,无论是谁说我大哥是祸首,都是死无对证,旁人总比奉恩侯府世子、冯家的长婿来得好啃,你要我大哥的命。”
“你大哥不清白!”曹淳说道,“在这事上,冯寿山是首恶,你大哥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那是我哥!”沉思齐把面前的纸包狠狠砸到曹淳的脸上。
“你应该做侯爷,你才是沈家最合适的世子!凭什么就因为你生的比你大哥晚,你就要一辈子在四、五品的品级上晃当?因为是勋贵子弟难有出头的一天?”
“曹淳,你别说了,从今天开始,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沉思齐!这事我找你,是因为我跟我自己下过保证,我这辈子,就对你一个人说实话,别以为这事我办不成!也别以为沈家有丹书铁券,就能万事太平!”
“你还是不放过我大哥?”
“你不认我这个朋友,我曹淳永远认你。”
沉思齐冷着脸看着曹淳,好像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人一样,他抽出身上的匕首,扯了自己的袍角,狠狠一划,“你我割袍断义,如同路人!”
曹淳低着头,盯着那一块布料,好像要看清楚那布料是什么样子的,却像是永远也看不清一样,?的一声,门被人关上,沉思齐走了,曹淳抬起头,却看见桌上的那一包东西,也不见了……
沈见贤盘腿坐在牢房里,面对着墙壁,他现在无论是谁问他话,都是闭口不语,这件事上指下派,冯寿山先做通的是兵部的尚书,不是他沈见贤,这里面的钱他也是一分都没沾,锦衣卫逼问的重点却是他沈见贤,他不傻,他知道这些人从他嘴里要的是一个名字,兵部里人人都不敢说的名字。
忽然外面平静了,原本的守卫像是忽然得了什么指令一样,全走了,沈见贤依旧面对着墙壁,直到牢房的铁门被人打开,他这才转过了头,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雷定豫。
“雷家……”沈见贤简直是要冷笑了,雷家装的只忠于圣上,暗地里……
雷定豫走到他的身边,也坐到了地上,“把这个签了,这事就算了结了。”他把一张写好的供述递给了沈见贤。
沈见贤拿着那供述,笑了,上面写以他的名义写着,他是丰盈商行的股东,这事的主谋是他,最后叩首泣述与他的家人父母无干之类的话,都是废话和套话。
“我没想到你也是冯家的人。”
“我弟弟已经带着妻儿到外地赴任了。”雷定豫说了一句像是与这事无干的话,“这事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是不要说那些废话了吧。”
雷定豫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灰,“一个时辰后,我过来。”他出了牢门,把牢门紧紧锁住,他走之后,那些神秘消失的守卫,又回来了,除了沈见贤面前的那张供述之外,竟像是他从没来过一样。
沉思齐也在面壁,他对着客栈的墙,已经三天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了,他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记事比别人早,读书比别人好,别人花一个时辰能背下来的书,他看一遍就能记得牢牢的,从小到大,他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他没想到要的东西,也有人亲自奉送在他面前,他不是有承爵压力的嫡长子,他是注定要受尽所有人宠爱的嫡次子。
就算是现在家里出了事,好不容易传递出来的消息也是叫他远远的避走,风声过了再回家……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的白袍,将一包东西紧紧的抱在怀里,走下了客栈的楼梯,一步一步的向外走,一直走到大理寺衙门。
芦花案有一戏剧性的进展,沈家两兄弟,沈见贤供述他是主谋,沉思齐却到了大理寺衙门自首,说他是幕后的主使,一切都是他打着大哥沈见贤的旗号做的,与沈见贤无干。
作者有话要说:
汉人皇朝的继承制,跟草原政权的狼群政策是完全不同的,万历帝那么讨厌太子,都扛不住群臣保太子,更不用说那个太子是宫女所出,本文里的太子是皇后嫡出了,有些家族已经投注过大了。
沉思齐这一招是在赌,赌得非常狠,他也是在凭自己的良心,他不是个政客,他过于善良。
135、浑水
吴怡喝了一口茶,听着外面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竟然没有一丝的心软,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维持住侯府的稳定,万万不能自杀自乱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夏荷进来了,一向淡定如常的夏荷,此刻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真正的吴怡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恐惧。
“出什么事了?”
“二爷去大理寺衙门自首了。”啪地一声,吴怡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
父亲阵亡,两个亲生的儿子,都进了诏狱,肖氏的天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部塌陷了,什么大家主母的气派,侯夫人的排场,通通都不要了,坐在自己屋里就只是哭:“我的儿啊,我的儿……”
吴怡坐在外间屋里,双手放在膝头,腰挺得笔直,里面的哭声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一样,吴怡的脑子里现在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却又听不清楚各种声音说的是什么,沉思齐这个选择,算是全了他的兄弟情,那她呢?她在他眼里又算什么呢?儿子在他眼里又算什么呢?还有这一家老小,这些沉重的责任,奉恩侯府的列祖列宗……都没有敌过他心里的兄弟情。
她现在恨不得沉思齐就在她的面前,让她好好的赏他几个耳光,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
她想要的就是稳定安逸的生活,她甚至都放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指望,结果等来的是什么?沉思齐为了他心中重要的兄弟之情,把她的梦想指望一夜击碎。
“二嫂——二嫂——”一个人推着她的肩头,吴怡清醒了一些,望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
“是我。”黄氏说道。
“哦。”吴怡点了点头,“弟妹有什么事?”
“管事来问,还发不发月银了……”
“发。”吴怡说道,“一分不少的发。”
“还有这年货——”
“办,往年怎么办,今年还怎么办。”吴怡继续说道,说着这些琐碎的管家的事,竟然让她慢慢的清醒了起来,她扶着夏荷的手,缓缓的站起来,“天冷了,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大人和兵士都辛苦了,让外厨房多熬些鸡汤给他们喝。”
“二嫂……”黄氏觉得吴怡简直是脑子糊涂了。
“多谢三弟妹了,太太这里事多,老祖宗那里就麻烦二婶和三弟妹伺侯着了,二婶年龄渐长,三弟妹还要多多劳神才是。”
“是。”黄氏退了开去,沈家的这位二奶奶,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死都不肯放权。
“保全和长生呢?”吴怡问夏荷。
“两位哥儿都在自己屋子里呢。”夏荷说道。
“把两个哥儿都抱到咱们院子里的西屋去,请福嬷嬷亲自看着,他们两个现在是长房的两条根,也是侯府的指望,万万不能出事。”
“是。”
听着吴怡在外间屋布置,屋里的肖氏也不哭了,见吴怡掀了帘子进屋,招了招手,叫吴怡坐到自己跟前。
“你是个好孩子,思齐也是好孩子。”肖氏说道,“你别恨他,他是没办法了。”
“我不恨他。”不恨?怎么能不恨……
“你大嫂和我现在是不行了,家里的事全靠你了,千万不要让二房沾手。”
“是。”这大约就是想要把自己藏到某个没有人找到的洞里,把所有的通路都封上,在里面睡到地老天荒,却发现自己只能睁着眼睛,无论身上背负着什么,都要该干什么干什么,天大的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肩上的感觉吧。
牢房的铁门在吴承祖的面前被打开,坐在草席上的沉思齐看见他进来了,立刻站了起来,“大哥……”
吴承祖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跟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这句大哥我担不起!”
“大哥,我没办法了。”沉思齐说道。
“你可真的是聪明,也真有能耐,丰盈商行暗股收股息的印鉴你有,往年的帐册你有,与掌柜往来的信件你也有,连肖大人都不能说你不是丰盈商行的股东。”
“我让舅舅失望了。”
“岂止是他失望!”吴承祖说道,“你让太多人失望了!”
“可我不能让我哥就这么做替罪羊!”
“是,你这么一出手,所有人都知道这事里面有内情了,芦花案再不能速斩速决一床大被掩了,可是这样你哥就能全身而退?你要是也折在里面,你让你父母怎么办?你让怡丫头怎么办?你还有个儿子呢!”
“是我对不起她。”沉思齐低下了头,“我思前想后了许久,不能这样看着我哥去死。”
“所以你就陪着他一起送死?”
“我就是想让人知道知道,这事不简单。”
“我看你是想要拖吴家下水才对。”吴承祖说道。
“大哥,难道以为这事简单吗?明明有罪魁祸首,幕后主使帮凶,我哥只不过是受人利用,上指下派,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能做什么?至于吴家,这事牵动大齐朝上上下下,吴家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沉思齐,你果然很聪明。”吴承祖看了他一眼,“就算这事你能全身而退,也请送我五妹一纸休书,你这样的男人,她配不上。”
沉思齐愣住了,他没想到吴承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者说吴家会提这样的要求,吴家因为这事,是真的恨上他了吧,那吴怡呢?沉思齐成婚之前觉得妻子是那个符合家族利益,父母意愿娶回家的人,成亲之后觉得妻子是时时处处给他情喜的女子,美貌、聪慧、大气,偶尔还会露出一丝孩子气,沉思齐忽然觉得一阵的慌乱,那个女子,想必也是恨着他的吧。
肖远航是肖家嫡出第三子,也是嫡幼子,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母亲照顾打理整个侯府,一手把他带大的是嫁到了沈家的大姐,大姐出嫁后生的两个儿子,无论是见贤还是思齐,都跟他的亲儿子差不多,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见贤和思齐相见。
见贤跪在左边,一言不发,思齐跪在右边,同样的一言不发,见贤眼睛里有一抹愧疚,思齐却满脸的坚决,他莫名的想起肖氏带他们回外祖家,两个捣蛋鬼偷溜出去,结果打碎了父亲心爱的花瓶,肖氏审问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的表情,可是现在不是花瓶被打碎了,是外祖冤死,将士冻死无数,军中哗变……
如果不是他亲赴边疆,安排数十万大军一步一步撤离,圣上赏下无数金银犒赏三军,又重金安抚阵亡将士家眷,好好的一场大胜,成了一场惨胜,若不是处置得当,恐怕大齐朝的根基都要因此而动摇。
这两个孩子……
肖远航看了一眼坐在他下首听审的曹淳,曹淳表情平静的在翻看着卷宗,“曹大人,今日本官倦怠,此案容后再审。”
“是。”曹淳站了起来,深深的向肖远航施了一礼。
无论是以沉思齐勋贵子弟的身份,还是以新任大理寺卿肖远航亲外甥的身份,或者是锦衣卫统领雷定豫表妹夫的身份,沉思齐在诏狱里做为一个囚犯的待遇都不错,至少他的牢房是干净朝阳的,草垫是始终干爽的,恭桶是隔半个时辰就有人清理更换的,食物虽只有一荦一素,却是干净的。
沉思齐虽然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待遇,精神状态确实也是不错的。
雷定豫走进他的牢房时,沉思齐正在看论语,“在外面的时候,总想着玩,应付着得了功名,就更不想要念书了,到了这个时候,倒觉得念书好。”
“我觉得人读书读多了,会读傻的。”雷定豫抽走了沉思齐的书,看他的表情,他也只差给沉思齐一脚了。
“我哥说你是冯家的人,我不信。”
“我们都是皇家的人。”
“是啊,都是皇家的人。”沉思齐说道,“如果你是冯家的人,我托你给冯家的人带口信,我不是我哥那个傻子,我手里有冯寿山涉案的铁证,冯家要是真的敢不管我跟我哥,让我们俩个冤死在狱里,我就敢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到时候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得好。”
“你没有。”雷定豫说道。
“你敢不敢赌我没有?”沉思齐把论语捡了起来,继续看。
腊月二十九那一天,沈家周围的锦衣卫和兵士消失了,吴怡却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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