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随便。
可是,也许是因为他刚才的形象太过威严,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摄人。他这句简单的吩咐一出口,来自齐泰诸国的权贵们,竟是同时凛然应道:“诺!”
那整齐,那恭敬,便如面对的是自己的君侯一般。
众人还没有自觉时,公子泾陵嘴角含笑,大袖一扬,朗声道:“请入内。”说罢,大步率先走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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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是非之身依然在
这次与楚国对阵,以齐晋为首。而齐国的主帅义信君和公子秩,在这方面还见识不多,他们旗下的将军,也不能与公子泾陵相比。无形中,这一次联军行事,已经是以公子泾陵为首。
经过一番商议后,众人回营休息。卫洛直走得很远,她还能感觉到,公子泾陵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令得她的脚步更加匆忙。
第二天一大早,几乎是鸡叫声一响,晋军便开始埋锅造饭。当兵马齐嘶时,依然穿着义信君的白袍的卫洛,已出现在军士当中。
本来,有人建议她也穿上盔甲的,不过卫洛最大的优势在于敏捷,在于她过人的六识。盔甲对她来说,作用并不大,反而会使得她行动不够灵活。因此,她依然是一身白袍,并不着甲。
晋人的战车缓缓向前开去。
卫洛手持长矛,坐在战车前列,她的车右,依然是那日与宗师子娄一战中的车右。直到这个时候,卫洛都不知道,这个车右,本是公子泾陵军中,排名前三的高手!
战车在滚滚烟尘中,开始缓慢的推进。
此时的卫洛,为了免得搅乱军士的目光,脸上还是戴着一副木制面具的。面具下,她那双墨玉眼神光熠熠。
在她的左侧,便是公子泾陵的战车。
他沉凝如山的坐在战车中,双眼锐利的盯着前方。
约一个时辰,晋军便来到了前两次与楚军相遇的战场上。
而这个时候,这个战场上,却是空空如也。前方也不见烟尘,楚卒竟是还没有开始出征。
正当卫洛以为晋军会停下来,等候楚军到来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杀气腾腾的鼓声震天介地传来!
这鼓声,卫洛听得分明,这是继续向前的鼓声。
于是,鼓声中,晋人的战车继续向前推进。
卫洛愕然了一会,正在这时,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直射到了他的脸上。
卫洛双眼一眯,向那朝阳升起的地方望了望,突然想起,这一次,晋军起得很早。上两次的时候,晋军还在埋锅造饭的!
鼓声中,晋军继续向前稳稳驶进。
这时候,公子泾陵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身火红的铠甲,傲然站在自己的战车上,手持战戈目视前方。他那俊美宛如雕塑的面容,在金灿灿的阳光的照耀下,在那一身火红色的铠甲的映射下,仿佛是太阳神降临
世间。
这样俊美得华贵的公子泾陵,卫洛是首次看到。
卫洛只是向他看了一眼,便被那光芒逼得喘不过起来。她迅速的移开目光,抿紧唇严肃的盯视着前面。
随着战车向前驶去,慢慢的,卫洛的战车,已经与公子泾陵的战车同行了。
两辆战车并排而行,马蹄翻腾中,烟尘滚滚。
一袭红色铠甲的公子泾陵,此时竟一反他的深沉,他转过头来看向卫洛,任那七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人那原本掩藏在威严和煞气中的俊美,如金灿灿的初升的红日一般,耀着她的眼,刺着她的胸口……
盯着卫洛,公子泾陵温和磁性的声音沉沉传来,“小儿!”
卫洛嘴唇抿的更紧了。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公子泾陵。
只是一眼,她便被耀的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转眼,她便挣开墨玉眼,面无表情的说道:“禀公子,我名卫洛!”
公子泾陵一怔。怔住的不仅是他,连同他身边的几位将军,此时都转头向卫洛看来。
滚滚烟尘中,马蹄翻飞中,面具下的卫洛,那双墨玉眼光芒熠熠,显得严肃而平静。
公子泾陵盯着她,薄唇张了张,半晌半晌,却是一声叹息。
叹息中,他收回目光,威严地盯视着前方,没有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晋军离楚营只有七里不到了。
区区七里,只够楚人勉强排军布阵了。
公子泾陵手一挥,战鼓急促的敲击几下后,缓缓停止。
鼓声一息,晋军也停止了前进。
只有滚滚烟尘冲天而起。
这个时候,楚人刚吃完饭不久,他们匆忙跳上战车,整好队伍,向晋人推进。
不一会,公子吾的面容出现在卫洛眼前。
公子吾也站在战车上,他一身缟素,瘦长微黑的面容上满是怒色,那连在一起的双眉,锁得紧紧的。公子吾一出现,他便举了举手中的长戈,向着公子泾陵微微躬身后,他抬起头来,郁怒地盯着公子泾陵,大
声喝道:“泾陵公子何其仓促也?竟直逼我营而来?”
他这句话,是在指责公子泾陵不顾礼仪,不讲规矩。
面对他的指责,一身红色铠甲的公子泾陵微微一笑。
军鼓声中,公子泾陵手持长戈,向空中略略一举,头微低,略略躬身,优雅还了一礼后,他盯视着楚车前列的公子吾,朗声说道:“公子吾何出此言?”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便这么紧紧地盯着公子吾,声音
洪亮雄浑地喝道:“公子之父王,挟一妇于阵前!公子本人,请假巫为歌,欲推祸于一妇!此等霸主!此等王侯,泾陵心不服也!泾陵不屑此等人为诸侯之霸,逼营而来,是欲死战!”
他说这话时,声音缓慢而沉,语调从容有力,仿佛只是宴席对答。
可他这含有内力的话,却在远远传出。直传得数十万楚军和晋军,有大半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公子泾陵的声音一落,公子吾脸色便嗖地一青。他身后的楚卒也面面相觑!
可就在这时,几乎是突然间,十数万晋卒同时奉起了手中长戟!清。唱。纵声高呼,声震四野,“堂堂丈夫,代天遣楚!”
“堂堂丈夫,代天遣楚!”
“堂堂丈夫,代天遣楚!”
喝声如雷,咆哮连连,山鸣谷应,天地变色!
晋卒们整齐的咆哮声中,楚人同时脸色一变。
楚人是浪漫的。正因为浪漫,所以他们纪律性不强,自主性太强。正因为浪漫,所以他们爱面子,喜欢为自己的行动找一个充足的借口。正因为浪漫,他们在楚昭王受辱而死对,会痛哭流涕,士气全无。
也会在巫歌四起时,小小地原谅了自己的先王,决定赴死一战。
可是,现在公子泾陵的冷笑声,晋卒的咆哮声,令得他们脸上变色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昨日听到的这种咆哮声,是从何而来!而来,联军都在耻笑自家先王,也在耻笑自家公子吾!
原来,自家先王和现在的公子吾的所作所为,还是不地道啊?。
公子吾慌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对上众军士那犹豫中带着不安的神情时,他咬牙切齿,暗暗恨道:晋军这一呼,昨日好不容易鼓励而来的军心士气,又会大受动摇了。
他想到这里,牙一咬,怒喝道:“休得胡言!”
他的咆哮声很响,可是,他没有内力,这声音混在晋人惊天动地地呐喊声中,便如一滴水滚入海洋中一样,转眼便没有了声息。
气得脸色铁青的公子吾,转眼盯向他的车右。
他的车右站了起来。
这时,晋军“堂堂丈夫,代天遣楚!”的咆哮声刚刚止息。
那车右盯了一眼公子泾陵,很快的,他便看到了戴着木面具,头发还是妇人打扮的卫洛。
他盯着卫洛,双眼一瞪,怒声咆哮道:“置妇人于阵前,是先王不是!然,此妇却非常人!她若是常人,便不能于万军当中,在子基之侧,竟能挟持先王!她若是常人,子娄神箭,便能一箭击杀!这妇人,有如
此容色,又有如此武勇,有如此狡辩之才,敢问诸位,千百年间,你们可曾听闻?”
车右说到这里,蓦地一声长啸。
啸声滚滚而来,戛然而止。
转眼,他的咆哮声再起,“如此妇人,世间许有之。何也?夏时妲已,周时褒姒!此二妇人,便是有绝色之姿,亦有迷惑三军之能!悲乎!苍天不仁,生此恶妇人,因此去岁大雪,生灵涂毒,悲乎!苍天示警于
众生,公子泾陵竟视而不见,巧言令色为其开脱!君就不惧苍天降罪于晋乎?”
这车右的声音,洪亮之极,响亮之极。直是令得数十万军卒,人人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朗喝声中,众军士齐刷刷地看向戴着木制面具的卫洛,一个个的神情中,开始带着疑惑。
公子泾陵眉头锁紧,他的薄唇,此时抿成了一线,那阴沉的眉宇间,笼罩着层层阴云!
面具下,卫洛的小脸气得铁青。
那车右的声音一落下,卫洛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嗖地一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木制面具,露出了她那绝美的面容,也清楚地让众人看到了她愤怒得晕红的小脸,和灼灼生辉的墨玉,眼。
她盯视着那车右,紧紧地愤怒地盯视着。
半晌,她蓦地头一抬,仰天大笑起来。
大笑声中,她头上的柬发的玉钗断落,一头青丝披泄而下。
卫洛不管不顾,她又纵身一跃,跳上了战车的横木。
这样一来,她足足比众人高出了一人身。
清笑声中,青丝白袍,红颜绝美的卫洛,宛如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一般,令得数十万丈夫齐刷刷地直了眼。
可是,这种直眼,也正是验证了公子吾车右所说的话,“有绝色之姿,亦有迷惑三军之能!”
第210章 卫洛三问
卫洛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紧紧地盯着楚公子吾,盯着他身边的那车右。
盯了一会后,她缓缓地,好整以暇地头发用手指梳拢,然后,几缠几绕后,拿起头上犹存的发钗,把它简单地盘好。
她的动作很从容了。
仿佛一下子由激愤,由怒火中转为平静。
她的动作也很简洁,一举一动透着一种优雅和冷漠。
头发刚一盘好,卫洛便缓缓地开了口。她的声音清脆响亮中,同样透着优雅冷漠,“妾只有三问,请公子吾不吝指教。”
她说到这里,向着公子吾的方向盈盈一福,此时此刻,她的面容庄严,目光清澈而居高临下。
公子吾点了点头,他身边的车右应道:“可。”
卫洛墨玉眼微微一弯,她声音一提,清脆的声音如泉水流过,如水滴玉石,清而冷,淡而远,足让所有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敢问公子吾,去岁大雪时,楚昭请巫者卜,巫者是否曾言:战前有暴雪,实君王失德也!”她吐词清澈地说到这里,声音一静,优雅地一笑,说道:“如今战场之上,丈夫数十万,请公子吾面向诸丈夫,回答妾身这第一问!”
公子吾怔住了。
楚国的权贵也怔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而这时,站在高高的横木上的卫洛,以一种庄严得近乎怜悯的目光,俯视着他们。
这真的是一种怜悯,一种时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因为太过悲愤,也因为疲惫太过,所衍生的慈悲怜悯。
这个无知的世道啊,这个沧桑的人世!这种无助的人生啊,在这个陌生的世道中苦苦求着生存的自己!
无人不可怜,无人不可恶!
她的这种目光,让人心静,也让人不敢敷衍,不敢轻视。
半晌半晌,公子吾的车右低声应道:“然。”他不能不承认,这毕竟是个人人看重承诺的年代,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没有办法在数十万大夫盯着的战场上,指白为黑。
卫洛没有笑,她静静地盯着两人,徐徐说道:“君既丈夫,请君大声回答妾之所问。”
那车右瞪视着她,纵声一喝:“然也!”
这个‘然’字虽然简单,可是这字一出,便说明昨日响彻了楚营的巫歌,确实是诬陷了人家妇人!眼前这妇人如此脆弱疲惫,楚人的做法,实在不地道啊。
这时刻,所有的楚人,竟觉得卫洛那含着单单怜悯的笑容,实是当他们感到惭愧。
他这声音一落,卫洛清脆的一笑,格格说道:“善!”
与她平素的笑容不同,此刻她的这一笑,依然是冷中透着疏离,疲惫中透着慈悲。
清脆的笑声中,卫洛再次一提,朗声说道:”妾之第二问也,敢问公子吾,妾可曾侍候过任何一国君侯?可曾令得任何一个君侯或丈夫,因妾之故耽搁国事,无视疾苦,耽于享乐,奢靡终日?”
有事一阵沉默。
她这问题就更显而易见,更好回答了。
沉默中,那车右沉哑地朗声回道:“无也。”
卫洛笑了笑,她疲惫地说道:“既无此事,那君将妾身与妲己和褒姒相类,可就唐突了。”
她这是陈述句,是在说一个事实。
她疲惫的声音,清楚地传遍全场。军士们听见后,一阵交头接耳,这个时候,连楚国权贵也不得不承认,被卫洛这么一说,他们将她与妲己,褒姒相类,确实不妥当了。
在一阵低语声中,卫洛的声音再次清楚地响起,这声音中,已带着沙哑,“妾之第三问,敢问公子吾,是否这世间妇人,无论贤也不肖,无论侍身何等丈夫,只要她美貌,武勇,略有见识,世间丈夫便不能容之,便需挫骨扬灰,便需杀之后快。只有如此,时间丈夫才会心安,然否?”
这问话一出,公子吾等人更是哑了。
不止是他,他身后的楚人权贵,此刻也都哑了。
而晋人这一边,公子泾陵也哑了!他直直的盯着卫洛,直直的盯着她,盯着她那绝美的小脸上,盯着那一脸的疲惫和无奈,盯着她那墨玉眼的笑容,那淡淡的沧桑和悲悯。盯着盯着,只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因为,卫洛问的并不止是公子吾,而是整个楚人,整个晋人,整个战场上那个的数十万丈夫!
公子吾回头去,低声问道:“此话当如何回答?”
一权贵皱着眉头,半晌才吭吭地说道:“若承认我等实有如此想法,岂不是说明我辈丈夫懦弱不堪,竟无端惧之妇人?”
“然也!我等丈夫,怎可惧一妇人?”
“然,然。”
。。。。。。。
一阵窃窃私语声中,公子吾的车右转向卫洛,声音一提,朗声回道:“妇人言过矣,我等丈夫,怎会无端惧之妇人?”
他这回答,也是在场数十万丈夫的回答了。
卫洛闻言,格格一笑。
她的笑声清脆而冷,明媚之极。
笑声中,她便这般站在横木上,向着公子吾和他的车右盈盈一福,以示谢意。
盈盈一福后,卫洛再次站稳。
这时,她脸上的悲意一扫而空。
她的墨玉眼,变得炯亮无比。
她直视着公子吾,声音一提,脆声朗喝,“既然如此,妾何罪之有?妾既无罪,君为掩饰自身过错,推罪于妾,诬言伤妾。此刻苍天在睹,数十万丈夫也在君侧。请君向妾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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