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竟是无比沉稳。
卫洛问出后,笑了笑,徐徐说道:“你以两城换得我,莫不成,楚王便欲这般无名无姓地索了我去?他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义信君闭了闭眼,半晌才声音嘶哑地说道:“他不准备付出代价!”
卫洛一怔。
转眼,她轻笑起来,声音依然清软,依然沉稳宁静。这笑声,竟是奇迹般的,令得义信君的心也平稳下来。
卫洛笑了两声后,哧声说道:“不付代价?看来,楚将对齐征战了!”
义信君一僵。
他迅速地转过头来,看向卫洛,问道:“何出此言?”
卫洛轻笑,她那黑玉眼,纯黑纯白,宛如天地间最明亮最透彻的那道清泉,实是让人一见便为之心静。
她轻笑着,微微眯着杏眼,说道:“楚明知你为齐之权臣,在齐有一言九鼎之效。他却不欲出任何代价向你索我。你自是不肯。不止是你,齐侯和众权贵也不会愿意。因此例一开,齐必被天下诸侯轻之!明知不可行而行之,必有所图。我看楚王是想以此为借口,对齐兴兵矣。,、义信君听到这里,长叹一声,感慨地说道:“洛,果非常人也。”顿了顿,他点头道:“不错,楚确实想对齐兴兵!一则,楚的属国蔡被齐侯所辱,楚欲伐齐之不敬!二则,齐有你,有我”,他说到这里,华美的脸上浮出一抹冷笑,一抹恨意,一抹杀机来,“世人皆传,我俩华艳无双,楚王欲皆得之!”
第四卷 有凤清啼 第171章 卫洛要死了?跪在他身后的卫洛,伸出白嫩青葱的小手,轻轻地抚上,那眉峰,低低说道:“君休恼。”
她说得很简单,就这么三个字。
可是,她是那么的温柔,她这么搂着他,香软的身躯紧紧相偎,小手抚过眉眼时,带着一股芳香,一种让人心绪平静的宽容温厚。
义信君在她的抚摸下闭上了双眼,本来抿成一线,杀机毕露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一扬。这是垢他,饶是心火如焚,却依然涌出一抹暖流来。
这便是他一直渴之慕之,百折不回所追寻的啊。
曾经有无数个夜晚,曾经在前进的路上,有无数次他想放弃时,他便会想起当初在泾陵公子府那短暂的温柔,那一又宽容平静的墨玉眼,便想起那墨玉眼的主人,正在等着他去相救,去给她幸福。
于是纵是浑身伤痕,一脸沧桑,他也会马上摆出一个笑容来,面对再一次的折磨。
终于,他现在重新拥有了。
义信君闭着双眼,把所有的思绪都摒在脑后,只一心一意地感觉到湿软的小手的拂按。
这时,卫洛宛如春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之诸公子谐否?公卿派系如何?楚王威望如何?种种内情,请君细说。”
她的声音真如春风,让他暖洋洋地沉浸其中。
在她芳香温软的小手的抚按下,他声音低低地传来,和在清风中,水波声中,已没有了一开始的急躁。
“楚称霸多年,国内派系林立,公子中,以公子吾,公子及为首,公子吾乃晋姬所生,公子及乃齐姬所生。公卿中,亦分三大派系。。据细作传言,此次攻齐,楚国内众说纷纭,另有不少人主张攻晋。然楚王欲得你我,压下诸般声音,才有了这次使者之行。”
卫洛静静的听着。
过了半晌,待得义信君声音稍顿,她又温柔地问道:“楚使可刺乎?”
义信君一怔。他错愕地回过头看向卫洛。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墨玉眼,他沉吟起来。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说道:“此番楚使车驾近百,随从近万,难尽诛之。”
义信君毕竟是聪明人,马上便明白了卫洛的意思。如果楚使在半路中被盗匪全灭了,那不但是对楚的威望的打击,而且也为齐应对战事争取了时间。
卫洛沉吟起来。
水波中,扁舟一晃一荡的起伏着,美中不足的是,天上的太阳出来了,明灿灿的阳光照在水中,波光刺眼,照在身上也有点发烫。
这时,卫洛低低地叹息一声。
义信君听到卫洛的叹息声,连忙转回头去。他伸手捧着她的小脸,花瓣般的唇压在她的鼻尖上,低低地,喃喃的,心痛的说道 :“洛,一切有我,何必伤怀?”
他说到这里,声音中还是有了些苦涩。
因为,只要楚使一到,只要齐人一拒,只要战事一起,卫洛这个红颜祸水的名头,便被收发室到了史册上,她就是与褒姒,西施等妇人齐名的祸物了。
甚至不需要战事起。只要楚使一到,他们的要求一出口,卫洛便坐实了这个罪名,一切,便不可收拾了。
这一点,他深为恨之,却一时想不出良策对应。反正对他来说,这样把卫洛交出去,于公于私都是绝无可能。
卫洛感觉到他清爽的,略带温甜气息扑到脸上,感觉到了他的紧张自责,不由嫣然一笑。她这一笑,宛如百花齐放。
这一笑很华美,最关键的是,这是一种完全放松下才有的笑容。
义信君一怔。他松开捧着她小脸的手,眉头一扬,奇道:“你有良策?”
卫洛含着笑,眼波盈盈望来,道:“然也。”
在义信君的怀疑中,卫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小嘴朝他一凑,在他的眉心印上一吻,叹道:“其实,那策你的臣下也出过的。”
我的臣下出过?
义信君愕然地望着卫洛,想道:我才告诉你这事,你又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怎么知道我的臣下出过什么好的计策?
卫洛对上他愕然的表情,又是嫣然一笑。她伸手搂着他的颈项,叹道:“我的素啊,你是关心则乱啊,不管此番祸从何起,可是楚人却是准备以索要我这个妇人为借口的。你的臣下,一定有人建议在楚使到达之前,杀了我吧?”
她说得很轻描淡写。可是那“杀了我”三个字,却是触目惊心。
义信君华美的脸色一白,他急急地张开口便要辩驳,他想说,虽然有老臣这样建议了,可是被他驳回去了,他想说,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口才张开,卫洛便伸出白嫩的,骨节间还有着小小的肉涡的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制止了他的话。然后在他惊愕的,不安的眼神中,卫洛朝着他眨了眨墨玉眼,笑道:“素,你是当局者迷啊,你忘记了,我会易容啊。”
素一怔,转眼目光大亮。
卫洛嘴角含笑,暗暗忖道:不止我会易容,那个神出鬼没的登徒子,我就不信他与剑咎没有关系,他一定也是个中高手。
卫洛轻软的声音,和着水波温和地似来,“事到如今,我是非死不可,我与你一道,不知引来了多少人的窥探。我一死,齐国无恙你也无恙。”
义信君点了点头,说道 “此策可行。”
卫洛又说道 :“楚欲对齐兵,一为蔡人之事,二为你我。你马上派使分别向周天子,楚王,蔡侯陈表,大力痛责蔡使言语无状,竟在齐人面前辱你堂堂义信君,你乃堂堂丈夫,岂容一使相辱?让周天子,楚王念及大国风范,务必还你一个公道。”
卫洛刚说到这里,义信君便是双手一合,叹道 :“高啊”
他赞叹地望着卫洛,想道:是啊,楚王对齐兴兵的借口,不就是这两条吗?只要卫洛假死,然后我又把蔡使辱我之事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诸侯皆知。楚使纵使来到了临淄,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无法开口了吧?
楚使开不了口,楚王便没有了兴兵的借口,齐国就安全了。转眼,他又想道:楚使还没有到,我珍之重之 的美姬便这么突然暴病死了。此事说出去十分可疑。待得天下人都知道楚王曾经想向我索要爱姬之后,定会以为她是我亲手所杀,为的是不想让自身家国受辱。如此一来,虽然楚王暗恨,可他暗恨又能如何?齐楚之国本来不谐。
最重要的是,经此一事,天下人定然觉得我以两城换来的妇人,为了尊严家国都舍得下手。实是顾全大局,也舍美色的堂堂大夫。
他越想,越觉得卫洛所提出的这个建议完全可行。这么一转眼间,她便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纵使他臣下才志杰出的多,可是也不一定比得上他的洛。
这时的他,如果要说担心的,便是担心卫洛的易容术不过关,不能把另外一人完全化成他的模样。至少,在他的臣下中,就没有一个有如此才能的。
许久后,义信君的声音沉沉传来“善,到得明日,世人便知义信君之姬暴病而死。”
卫洛嫣然一笑,目光冷凝,低低地说道:“然,这一次,不止是义信君之姬暴病而亡,我还需令得堂堂公子泾陵,亲自把阳、裕两城送回你的手中。”
这一下,义信君完全怔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卫洛,那表情,十分十分惊愕。
他张开嘴,便想询问,可是卫洛伸出白嫩的手指,再次按上他的唇。他冲他嫣然一笑,这一笑,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冷意。笑容中,卫洛轻软地说道:“和风轻缓,水波如镜,阳光华灿,湖山一色。如此仙境中,卫洛不知何时再以此容与君相依,计谋事,阴毒策,何不留待回去再说?”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连眼眶也有点涩意。义信君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半晌半晌后,露出一抹笑容,转回头去。
这时刻,他真想不出卫洛有什么法子,能令公子泾陵亲手把阳、裕两城送回。可是,卫洛的表情却十分笃定。她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容,伸手再次搂紧了义信君的颈项。在义信君低头沉思卫洛所说的话的时候,卫洛收紧双臂,把脸埋在他的背上,不知不觉中,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
只是流了一滴,卫洛便果断地睁大双眼,努力地把渗出眼眶中的泪水都逼回去。她发过誓的,不会再为那个男人流泪的啊。直睁了好一会儿眼,直到湖风把她的眼泪吹干了,卫洛才低下头,再次把脸紧紧地贴上义信君的背。 也不知为什么,纵使一再唾弃自己,她的心中却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来:也不知我的死讯传到晋时,他,他会不会有一丁点触动?有一丁点不舍和难过?
第四卷 有凤清啼 第172章 满城尽悲歌
第二天晚上,义信君府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府中剑客纷纷走出,城车的大夫纷纷被请入。
这种喧嚣,在午夜时戛然而止。
第三天,所有的临渑人都发现气氛不同了!
气氛真不同了。
路上的行人,一个个脸有悲容,特别是各国的游侠儿,更是无精打采。
义信君府中众人来往匆匆,每一个都是毫不掩饰他的悲容。
正当有些路人还在愕然之时,一个啕啕痛哭声从街道中心传来,“苍天不仁兮,红颜命薄!过往匆匆兮,宛如朝露!”
那痛哭声很响亮,很悲伤,到了后面,是很整齐。
众人顺声看去。却见五个楚人,身着绘着各色湖山,各种古怪字体或日明星辰的袍服,正赤着足,腰问系以麻带,披散着头发,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踏歌而行。
这五人,人手一条白素带,那白素带被他们捧在手心,正随着风飘扬开去。
这五人的步伐整齐而有序,他们那沧桑的脸上,泪流满颊,实是悲伤之极。
他们踏着歌,一路向着义信君府走来。
这个队伍,开始是才五人,到得后来已是越来越多。
楚人生性浪漫多情,因此,最先加入这个悲悼队伍的还是楚人。
渐渐的,连齐人也加入了队伍,不过这个队伍还是以游侠儿为主。
到了后面,这个队伍已有上百人。他们齐声高歌,所唱的,并不是以往悼亡的词,而是他们临时编成的。可这种粗放的,含着无尽惋惜和悲痛的“苍天不仁兮,红颜命薄!过往匆匆兮,宛如朝露!”的歌声,却令得所有人,对这个生死无常的世道,对这个今日红颜,明朝白骨,今日权妾,明日乞丐的人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痛。
因为悲痛,这队伍是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到后来,足有千人踏歌而行,满城尽是悲歌。
齐公子秩一进城,便对上了这样的队伍。这队伍规模实在太大,都把街道堵得结实,令得他的车队动弹不得。
他愕然地掀开车帘,打量着这些痛哭流涕,悲苦莫名的人。打量了好一会,他都没有从中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来。
这让他有点诧异,如果著名的权贵死了,队伍不可能这么凌乱又尽是贱民的。可不是权贵名贤,天下间,这整个齐都,又有什么人的死亡,可以引起这么多人来悲悼?
齐公子秩皱着眉头,伸手招来一个剑客,说道:“打听一下。”
“诺。”
不一会,那剑客来到公子秩的马车旁,双手一叉,感慨地说道:
“死者为义信君之姬!”
“什么?”
齐公子秩大惊失色,他迅速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剑客。这一瞬间,他清俊的脸变白了许多。
那剑客也是一脸惋惜感慨,他再次叹息一声,说道:“臣亦不敢信也。新田初见此姬,容貌昭昭,华表堂堂,浑然富贵至极之相。如此倾城之妇,怎地就这么逝了呢?”
公子秩白着脸,愕然地看着那剑客,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可是却没有一个字听进了耳。
这时,他的满心满脸,都是那华贵绝美妇人的那一双墨玉眼。
虽是匆匆一睹,可是,那一睹中,那妇人用那双天下罕有的,与故人十分相似的墨玉眼,曾那么亲近的,温和地瞅着自己。
这样一个妇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想到这里,他嗖地一下掀开了车帘,大步走到一剑客面前,沉声道:“马给我。”
“然。”
东张西望的剑客连忙跳下马背,把它让给了公子秩。
公子秩刚刚跨上,一个老臣便匆匆走来。他朝公子秩双手一叉,问道:“公子欲往何处去?,、“义信君府!”
公子秩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再不说话,策着马从人缝穿插而过,马蹄的的,不一会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老臣喝道:“速速跟上!”
“诺!”
街道上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都是真伤心。他才奔出百步,便看到前面的路中央,仰叉叉地躺着一个楚人。那楚人光着上身就这么倒在街道中,泪水横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直直地瞪着苍天,正在高声痛呼,“苍天不仁啊!生如朝露啊!如此绝色,倾城相换的绝色啊,我不曾一睹,怎可便死了呢?呜呜呜。。。。。。她怎可便这般死了呢?”
那悲伤,那痛哭,不知怎么地感染到了公子秩,他俊脸更加白了,眼中也是一涩。脑海中,那双盈盈的墨玉眼再次浮现。
一路上,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赤身裸体高呼不已,有的人仰头倒酒,在街道中颠颠倒倒,似乎所有的人,都把对死亡的恐怖,对美好的留恋,在这一刻尽情地发泄出来。
因为这种人实在太多了,似乎整个城的人都陷在悲痛当中。因此,公子秩的马奔驰得一点也不顺利。
他一路左避右避,终于用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义信君府。
义信君府中很热闹。外面密密麻麻地停满了马车,贵人们进出匆匆,虽然他们装扮上一如往日,并没有为一个姬戴孝致哀的意思,可他们的表情中,都带有无尽的惋惜。
公子秩大步跳下马背,连系也不系一下,便这么甩下骏马,匆匆向义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