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怔怔地抬头看向他,他的面容依然平淡,平淡而冷漠,深如子 夜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卫洛瞄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向后退出一步,再次深深一揖,低 低地说道:“卫洛不愿!”
她这话说得很干脆,也很平静。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心 酸,一股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酸楚。
卫洛的回答,显然在泾陵公子的意料当中。他慢慢地抿着酒水,眉 目微敛,半晌后,才徐徐说道:“善。”
他说了善!
卫洛心砰地一跳,百般滋味在一瞬间涌出心头。
泾陵公子淡淡的,冷漠的声音缓缓传来,“卫洛,你虽是妇人,却 实有才。我怜你之才,甘愿冒险护你,你可知也?”
卫洛慢慢跪下,向前一趴,已头点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后,沉声 应道:“卫洛知也。”
“善。”
泾陵公子淡淡一笑,只是这笑意不曾到达眼底。
他盯向卫洛,徐徐地说道:“你不愿意为我之姬,我堂堂公子,自 是不会强求。”他说到这里,声音微沉,“世之妇人多矣,然,有识之 士却不多。今番,我欲大用于你,可否愿意?”
卫洛自是愿意,她以头点地,脆声应道:“卫洛愿意!”
泾陵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善!自明日起,你便以你的小人之臣 的狡诈,周游在列国使者贤士之间吧!方才我们所说秦太子之事,你可 听全?”
卫洛点了点头,又应道:“已听全。”
“善!你便由此着手!”
沉沉地说到这里后,泾陵公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卫洛身 前,裳服都触到了她的脸。
静静地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洛的后脑壳,泾陵公子轻声说 道:“可起。”
“然。”
卫洛应了一声,慢慢站起。她这一站起,与泾陵公子之间,便只有 不到半米的距离了。
卫洛低着头,悄悄地向后退去。
她的右脚刚刚提起,刚刚准备后移。泾陵公子已是伸出手,锢制住 她的下巴处。
他强行使得卫洛抬头看向自己后,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寒,盯着 卫洛,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森冷可怕,“卫洛,你乃妇人!”
他的手涅得卫洛的下巴生疼,却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卫洛感觉 不到疼了,有的,只是那继续翻搅的百般滋味。
泾陵公子阴森地说道:“你拒为我妇之时,曾言不愿与任何君子相 沾染。谨记此言!若有违背,若让一人知道你卫洛是妇人,我必让你痛 不欲生!”
寒渗渗地丢出这一句话后,泾陵公子手一甩,放开了卫洛,他袍袖 一扬,转身向外面走去。
卫洛怔怔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间。只听得泾陵公子地喝声 传来,“桑女!”
“然。”
一个二十五六岁,面目姣好,身材小巧地女子嗖地一声,闪现在书 房门口。泾陵公子头也不回,淡淡地丢下一句,“从此而后,你为卫洛 贴身之人。”
“诺。”
桑女盈盈一福中,他已大步离去。
卫洛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地回过头去,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
半晌半晌,她都头脑一片空白。
从现在起,游戏不再拘于一室一地,而是天下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街杀人有剑咎
一直以来,卫洛都盼望着这一天,可是,当它真正来临时,她却怅 然若失,仿佛有一样东西被生生地扯走了,令得她空空荡荡的,好久好 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直直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来,慢慢地, 慢慢地转过身去。
泾陵公子最后警告她,不能与任何一个男人有亲密关系,也不能让 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是女子。否则,他会让她生不如死。而这个桑女,自 是他放在自己身边,用来监督自己的人了。
怅惘了好久后,不知为什么,卫洛回想起了他这话警告,居然精神 一振,从绵软无力,疲惫不堪中回复过来。
这真是不可理喻的事!他这么警告自己,这么威胁自己,居然还会 因之而振奋?卫洛,你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卫洛一边思潮翻转,一边向回走去。
而这个时候,泾陵公子大步走向了后苑。在那里,有无数的美人, 她们会一心一意地讨他欢心,会令得他很愉快。
他走的时候,脚步有点匆忙,当他来到一片浓密的桃花林,对面妇 人的娇笑隐约可闻时。一个人影嗖地一声,出现在他的身后。同时,一 个干嘎的声音传来,“公子,因何匆匆?”
泾陵公子一呆,收住了脚步。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去。
对上来人,泾陵公子哧笑一声,低低地说道:“泾陵生平,从未如 昨日那般,喜怒如此起伏!”他说到这里,声音一冷,“不过一妇人耳 ,险些因之乱了心了。”
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泾陵公子也不要他回话,他袍袖一拂,大步向回走去。把那阵阵娇 笑重新抛到身后。
第二天,卫洛一大早便跟在南公身后出门了。
南公,是泾陵公子最为倚重的几个家臣之一。他擅谋略,心有山河 之险,其人狡而不正。
如今,同样狡而不正的卫洛已是他的副手,和他一道共同应对各国 使者和贤士。
新田城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卫洛窝在泾陵府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如一个普通贤士一样,坐在 马车中,恩,身边有桑女,外面有剑客相随。
卫洛回头看了一眼足足二三十个紧跟着自己和南公的剑客,看着街 道的行人仰视的目光,突然觉得很风光,很得意,很有‘大丈夫当如是 也’的满足。
一行人走着走着,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呼啸声和奔驰的马蹄声。 那呼啸声极响亮,那马蹄声更是排山倒海而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本就水泄不通。那呼啸声马蹄声一出,顿时兵荒 马乱起来。百姓们纷纷闪避两侧,因躲得太急,无数竹筐和各种货物洒 了一地。
喧闹中,驭夫赶着卫洛和南公的马车急急向一侧避去。能在这种场 合喧闹的,必不是一般人。
不一会,一队少年王孙纵马一啸而来。这些少年王孙中,有不少是 晋人,但被晋人夹在最当中最前面的,却是一些楚人少年。
这些人视街道如无人之境,横冲直撞而来。卫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几个百姓被马远远地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血沫翻吐,也 不知能不能活成。不由叹息一声。
她的叹息声一出,一个比她响亮得多的叹息声在她身后同时响起。 那叹息声如此洪亮,已盖过了所有的声音,令得不少人都向这边看来。
那叹息者昂头挺胸,毫不在意别人地注视。在越来越近,如狂风乱 卷的驰马狂奔而来时,在马队扬起的灰尘已扑头盖脸的卷上卫洛时,他 大步走近她,双手一叉,朗声问道:“兄台为何而叹?”
他这一走,刚好靠近路中心,那批骑士一冲而至,他必不能幸免!
卫洛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二十二三岁,长得修长凤目,身材修长, 俊挺中带着几分儒雅的青年贤士,连忙双手一叉,向后退出一步,道: “阁下速避!”
“避?”青年贤士一声长笑,那朗朗的笑声直是冲破云霄。他声音 洪亮地说道:“何需避也——”
这几个字极响极亮,豪气冲天!
而这时,众马已经疾驰而来!
就在那马一冲而至,风驰电擎,眼看就要重重地撞上那青年贤士时 ,那贤士手一伸,嗖地一下从腰间抽出了装饰用的佩剑!
大街当中,千人注目!长剑一出,黄光四射!
在众人惊愕地,瞪大地双眼中,那贤士洪亮的声音还在回荡中,只 见人身子一转,手中佩剑一划,在空中掠起一道灿烂的淡黄色的银光后 ,剑落——
剑落!血起——
只听得卟地一声,一剑重重地砍上当头的那匹马!那剑一出,风声 四啸,剑锋上,一道淡淡的黄芒吐出。转眼间,便生生地砍下了当头的 那匹马头。
血溅三米中,无送之匹兀自奔出。而马上的众骑士却是惊恐吼叫, 嘶声求救!在一阵混乱中,他们相互撞上,而最前面的那个骑士,更是 从死马背上高高抛出。转眼‘砰’地一声砸在地上,身子扭了扭便再无 动静,也不知还嫩不能活了。
这变化,只是一瞬间,一瞬间十几个少年相互撞上,一瞬间街道上 被撞的,被压的人达到几十。一瞬间这些少年人人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人人带伤。
那贤士看到这一幕,嗖地一声,把血淋淋的佩剑还鞘。然后双手叉 腰,仰头大笑起来。
这人长得很是俊挺,又刚刚杀人之后,这一笑,真是气吞山河,令 得众人只能谔谔望着他。
大笑声中,那贤士也不再向卫洛追问她为何叹息了。他一边大笑, 一边从人仰马翻的众少年身上一踩而过,纵声大唱,“怒起拔剑!纵君 侯公卿,亦血溅五步!快哉,快哉——”
大唱中,他袍袖一扬,大步而去。当他走出几百步时,城中的防卫 军才急急赶来抓人。在一众急喝声中,那人的笑声越发的洪亮,脚下也 极是迅速了,三拐两拐,那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卫洛望着那人的背影,满眼都是好奇。这时,南公的声音从她的身 后传来,“此丈夫,必是剑咎!”
“剑咎?何人也?”
卫洛转过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南公叹息地看着在城卫军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的众王孙,说道: “剑咎者,诸国间最年轻的宗师。据闻此人剑术传承黄帝。他任性妄为 ,挥剑全凭一心。无视王孙,多次于街中杀人。已被缉之久矣。然,此 人越缉剑术越高,令人头痛之极。”
原来是这样。
卫洛有点神往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暗暗想道:挥剑全凭一心? 多么舒畅的事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这样纵横来去,该多好啊。我也 不杀人,我就只图个想来则来,想去则去,无人可挡!
南公说到这里,转身便向马车走去。这时,一个哧笑声传来,“王 孙纵马行凶便可,剑咎当街宰人便不可!咄!如此世道,人心不古!人 心不古啊!”
这话有点意思,卫洛转头看去,却对上一个麻衣剑足,双手捧着一 个大酒瓮,一边走一边仰头喝酒的老汉。卫洛望着这人越去越远的背影 ,双眼直是熠熠生辉:这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我在泾陵府中时,哪里能 看到这般人物?
不过,那醉酒老汉所说的话,正是众贤士心中所想的。当卫洛爬上 马车时,街道中已纷纷就此事说了开来。卫洛隐隐听到有人叹道:“楚 国势大,楚之王孙便可于我新田当街纵马。幸出剑者乃剑咎。楚人不可 追也!”
“然也然也。”
这时,马车已经启动。见卫洛还在伸头向外张望,一麻衣剑客朝她 大声笑道:“小儿若是不舍,他日如遇剑咎可荐枕席也!久闻剑咎为人 狂放,目无余子,半年难说一字!他方才居然与你开口,必是中意于你 。小儿可得好好准备了。哈哈哈。。。。。。”
这人嚣张的朗笑,引得满街的人都向卫洛看来。卫洛连忙头一缩, 车帘一拉,躲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质子府
卫洛跟着南公,在专门接待各国使者的驿馆熟悉了两天后,便正式 开始接手工作。
她接手的第一个工作,便是泾陵特意要求的,秦太子衍归国一事。
早就得到卫洛将于今晚来临的消息后,秦太子衍高兴之极,他连忙 向新田城来自秦国的贤士发出邀请,同时,也向晋权贵们发出邀请。
本来,他以为卫洛乃一普通贤士,年未弱冠,应该没有几个人捧场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不但有人捧场,而且来的人还极其多。
卫洛小儿,在新田城早就有人传颂了。他先是与泾陵公子关系亲密 ,状似弄臣,后又当众求脱弄臣之位。再后居然说是秦间,被贬为奴, 不过两天又再次在席中一鸣惊人,脱奴之身,又成为贤士。
比她这种大起大落更加扬名的,其实是她的外表。
俊美如玉的贵气小儿,光是这名号,便足以令很多新田城的贵女, 和一些好男色的贵人们地注意。
特别是,她这小儿居然擅长易容之道?先前一直以黑粗面容现世? 易容之道,纵使是权贵,知道的也极少。当世擅长这门技艺的,都是颇 有些神秘和来历的人物。因此,这又给卫洛添了一份光环。
所有卫洛也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引起了很多新田人的注意 。
质子府外面的挤挤拥拥的马车中,居然有好几十个是贵女们的。卫 洛的马车驶近,她一边听着桑女在她的耳边介绍外面各辆马车的背景来 历,一边嘴角抽搐。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受女人的欢迎了。
马车足有好几百辆,车挤着车,排得远远的。卫洛到时,质子府的 会客用的大殿中,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来,只等她一来便可以 开席了。
当她走下马车,缓慢踏入质子府外面的白玉阶时,一个剑客响亮粗 豪的声音荡起,“公子泾陵府贤士卫洛到——”
这长长的唱号一响,大殿中安静了少许,人人转头,看向这个近期 来在新田城名声大作的小儿。
卫洛脸上笑得很舒畅,心中却在暗暗忖道:公子泾陵府贤士卫洛? 这名号太长太难听了!
她年纪小,还没有加冠,泾陵公子虽然安排她做事,却没有给她封 号,所有现在的卫洛这名号报出时,显得有点寒酸。
在众人的期待中,黄裳长身的卫洛出现在大殿门口。
瞬时,数百双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卫洛面对上这一双双或好奇,或惊艳,或打量,或含着色念的目光 ,嘴角微弯,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她笑得极自然,极轻松,极灿烂,有一种人,一旦出现在人多的场 合,便会自然而然的光彩照人。卫洛,便是其中一个。
卫洛带着桑女和众剑客,大步踏入殿中。直到她走出五六步,身为 主人的秦太子衍才从这罕见的美少年的光芒中清醒过来。他连忙上前几 步,双手一叉,笑道:“卫洛能至,衍好生欢喜。请,请。”
这一晚的他,与前几晚那紧张卑怯时又有所不同,苍白的脸上有了 血色,看向卫洛的眼光中充满着期待和和善。可能是因为这一次是在他 本人的地盘中,而且,面对的是卫洛。
要知道,卫洛那一脸微笑,明亮中透着轻松和友善,这种现代人人 必须学会的微笑,在那个人人努力显得自己高深和不可测的年代,是非常的显目,而且,也是非常地显得友善的。虽然,在有些人看来未免显 得轻浮。
她乃泾陵之使,能带着如此友善的表情而来,太子衍能不心怀大放 吗?
面对着太子衍的殷切,卫洛双手一叉,露出八颗白牙的笑容,极为 灿烂地说道:“太子客气,请。”
于是,两人肩并着肩,大步向前走去。卫洛随着太子衍来到众贵人 之前,她走到左侧塌几第一排,黄袍一拂,施施然地坐下。
她一坐下,太子衍也在主塌上坐下。太子衍接过侍婢递来的酒樽, 朝着卫洛和众贵人一举,朗声说道:“谨以此樽,以敬卫洛!”说罢, 他长袖掩怀,仰头一饮而尽。
接着,众贵人们也在欢笑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