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已是几十步就有一剑客,安全得很了,众剑客连忙应诺。卫洛伸手把剑物归原主。
泾陵公子提步入内,卫洛低着头慢步跟上。在侍婢们的行礼中,泾陵公子径直来到湖畔的草地上。他刚一站定,众侍婢便连忙备塌,备几,准备酒食,点香,挥扇。
等卫洛在对面的塌上坐好后,泾陵公子挥了挥手,众女连忙躬身退下。
众人退去后,泾陵公子盯着卫洛,徐徐地开了口,“信口胡言!卫洛,你竟是胡言成性么?”
他在问,卫洛,你是不是习惯了说谎?
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说这样的话,是很严重的指责。
卫洛垂眸。
她淡淡一笑,就塌叉手,回道:“禀公子,洛以为,为王者,身边当有君子之臣,亦当有小人之臣。”
泾陵公子一怔。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卫洛。半晌,他倾身向前,缓缓问道:“可有说乎?”
卫洛抬起一双清亮的墨眼,认真地说道:“为王者日理万机,不可事事躬亲。此时,他需有人佐之。”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整理案牍,管理百姓,自是得用君子之臣。盖,因其直而少狡也。然,若国与国交往,若用间,若处理方才之事,却宜小人之臣。”
在泾陵公子的若有所思中,卫洛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所谓,水至清而无鱼。小人之臣害有百端,然若以其之害施之于敌,岂不大善?”
泾陵公子抬头,他静静地盯着卫洛,半晌唇角一勾,说道:“然。”
卫洛心头一松。
一言说罢,他微微前倾,呼吸之气迫近卫洛,在令得她的小脸开始晕红,杏眼微垂,长长的睫毛扑扇个不停后,他沉声问道:“你卫洛,小人之臣乎?君子之臣乎?”
卫洛垂眸,叉手应道:“卫洛乃公子之剑,公子欲卫洛直,卫洛便直,欲卫洛弯,卫洛便弯!”
这回答一出,泾陵公子放声大笑起来。他朗朗的笑声惊得众侍婢频频望来。
大笑声中,他摇头无奈地说道:“你这小儿,好一张利舌!”
在泾陵公子大笑时,卫洛突然头一伸,眨巴着大眼凑近他,快乐地说道:“公子不欲被妇人所戏,洛借刺客而拒之。然,春和日丽,美人如云,何不易装而行,竹笠遮脸,游乐于野外?若遇贤士雅客,亦可请也。”
泾陵公子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便对上卫洛这么一张快乐得近乎谄媚的小脸,不由给怔住了。
第一百零八章 那一瞬间的娇羞
卫洛眨巴着眼,一脸期待渴望地看着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慢慢向后一倚,似笑非笑地说道:“如遇贤士雅客?”
卫洛大大点头,声音朗朗地说道:“然也,然也。如此良辰,如此春情,采风者此时不来。何时再来?”
她说到这里,杏眼连连眨动了好几下,那冷淡平静的眼波中,宛如一池活脱脱的春水,不停地闪耀啊荡漾着。
泾陵公子缓缓起身,转身离塌。
走了两步后,他半侧过头,见卫洛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嘴角微勾,淡淡地说道:“善。”
说罢,他头一转,大步离去。
卫洛的杏眼瞬时眯成了一线,要不是在泾陵公子面前,她不敢过于放肆,此时已是欢呼出声。
泾陵公子果然依卫洛之言,戴上了斗笠,而卫洛和众剑客,自还是平时模样。
泾陵公子欲出行,那些听闻有刺客将至的臣下纷纷劝谏,直到他最终实言才作罢。再一次,泾陵公子令史官把卫洛所说的君子之臣,小人之臣的话书于竹简。
两人共带有八个年轻的,亦着深衣的俊朗剑客出行。所乘马车也换上了最普通最朴素的。
一出府门,马车才走出二百米不到,便走不动了。在他们的前面,一队男女手牵着手挡在路中间,令得所有的车辆马匹都停止了行进。
少年人的嬉笑欢呼着,什么人去劝,他们都不松手。众马车上的贵人们都只能没脾气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玩厌了。
今天,本是年轻人的节日。
马车走不动了。
泾陵公子倒好耐心,他从几上拿起一卷竹简,悠然地看了起来。
而卫洛就不堪了,她的屁股不停地在塌上扭来扭去,那瞅向外面的大眼中,尽是迫不及待。
终于,她忍不住了,转头向泾陵公子叉着手,一脸严肃地说道:“公子,此车既晃荡难耐,又行进缓慢。何不缓步而行,策马而进?”
泾陵公子慢慢地收起了竹简。
他微微侧头,任只是以玉束发的青丝向侧披泄在肩膀上。卫洛看着他无意识中摆出的动作,不由暗暗想道:公子之俊,当真,当真绝无仅有。这样的男人,我前世也是不曾看过,不曾听过的。呃,有幸遇上这样的美男,我偶尔心跳几下,心乱几下,脸红几下,实是清理当中。
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又开始狂猛地乱跳。那节奏,直让一脸正经的卫洛自己都有点唾弃。
泾陵公子静静地瞟了卫洛两眼,淡淡地回道:“善。”
卫洛大喜。
她像只兔子一样一蹿而起,伸手从一旁捡起竹笠,然后,在泾陵公子的怔仲中,她右手一扬,便把竹笠戴到了他的头上。
然后,卫洛把车帘一掀,纵身跳下。当泾陵公子走下马车时,正好听到她在命令驭夫把马车赶回。
三不两下把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全做完的卫洛,一猫腰又蹿到了泾陵公子身侧。她头一转,便瞟到泾陵公子目光奇怪地盯着自己,不由眨着大眼问道:“公子?”
泾陵公子盯着她,盯着她因为过于活跃,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几乎是突然间,他发现她原本苍白无光泽的小脸上,竟是白里透红,显得光彩夺目,艳光逼人了!
在这种艳光地照耀下,她那原本只有二分女气的脸孔,已有了五分!俨然已美人。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卫洛,慢慢地伸出手,牵上了她的小手。
在小手落入他大掌的那一瞬间,卫洛颤了几下。
泾陵公子把她的小手牢牢地包在手心后,再次瞟了她一眼,转身回头,说道:“且行。”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
卫洛谔谔地低着头,看向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握得不松不紧,令得她轻易挣脱不得,却也不难受。
他温热的体温,他掌心的脉动,都顺着那相连的肌肤在传递,传递。在这种传递中,卫洛仿佛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那已有点习惯的雄性体息,再一次绵绵而来,丝丝而入,渗入她的心尖上,轻轻地搔了搔。
瞬时,卫洛红着小脸,低下了头去。
这时,泾陵公子的手微微一扯,令得卫洛身不由己的又向他靠去几分。在身体相接触的那一瞬间,卫洛颤抖了起来。
她的头更低了,一抹羞色,早顺着她的脸孔流向她的耳尖。
这时的卫洛,是含羞带怯的,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向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微微侧头,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中,他已唇角微弯。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卫洛,感觉到他太过安静,不由悄悄地抬眼,从扑闪的长长的睫毛下,从他斜睨而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的娇羞!
卫洛不知道,她这般羞涩的抬眸,斜睨,目光宜嗔宜喜,表情似拒还迎,实是一个少女最美的表情。
瞬时间,泾陵公子握着她小手的大掌,猛然一握,紧紧地一握!
他这力气用得过大了,令得卫洛生疼,令得她眉头微皱。
可是,当她控诉地瞪向泾陵公子时,却见他一对上自己的目光,便迅速地掉转头。
然后,泾陵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泾陵公子向前大步走出,当卫洛终于追上时,他已面无表情,甚至再也不回头向卫洛看上一眼。
新田城中,还不是最热闹的。
这个节日中,最热闹的地方都是城外山水盈盈处。
可饶是如此,城中也是到处人山人海。在这个年轻人可以为所欲为的节日里,也有不少中老年,不少小孩子出来凑热闹。如现在,满街地欢笑声,多是来自孩子。
因为人太多了,剑客们便一直牵着马而行。
不一会,一行人便来到了城东的河流边。
河边上,青草萋萋处,足有上百个少年男女正在彼此打骂嬉闹。闹着闹着,会有一对男女抱在了一起,然后牵手向河前方的芦苇丛中走去。
春光飘荡中,一个高昂的,节奏简单的单声调的歌声传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窹寐求之。
求之不得,窹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高昂的歌声中,一个穿着深衣,眉目清秀的青年从卫洛等人身后而来,他一边摇头晃脑的歌唱着,一边踏向河边,向一个面目秀丽温婉,正在草地上飞跑着的少女走去。这青年的歌声很响亮,当即,那少女顺着歌声转过头来,一看是他,少女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欣喜,还有一抹难以形容的期待。
她看样子没有别的少女那么活跃,只是停止了奔跑,仰着小脸,静静地看着那向自己走来的青年,等着他靠近。
第一百零九章 美人兮美人,为暮雨兮为朝云?
卫洛看到那渐渐靠近的一对,心中不知为什么,竟是涌过一丝羡慕,然后,她也不知怎么的,竟是转头看向泾陵公子。
一对上他斗笠下高耸的鼻梁,卫洛便打了一个寒颤,忖道:我望向他干嘛?卫洛,你不能望向他!
泾陵公子双手抱胸,静静地瞅了一会后,突然转头对卫洛说道:“小儿,此等情景你渴之欲之,今已睹,如何?”
卫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抬眼嘟囔道:“我没有渴之欲之。”
泾陵公子不理她无力地控诉,又问道:“在越地,竟无此习否?小儿何欣然至此?君子何多,小儿可曾中意过?”
卫洛的小心肝猛地一跳。
他在问,越地就没有这个习俗吗?你为什么期待成了这个样子?又问,在越地的这样的节日中,你就没有认识几个男人?
令卫洛紧张的是第一句,而第二句,她却弄不清他问这句话的意识。卫洛可不敢自以为是,认为人家在意自己,便追问过去的情史呢。
既然想不通,她也就不想了,卫洛只是悄悄地抬了抬眼,从眼睫毛中偷偷地观察他的脸色。这一抬眸,便对上他眈眈逼来的目光,卫洛连忙低下头来,细声回答:“幼承母教,识字不倦,藏书不尽,不敢出玩也。”
她没有直接回答。
她这个答案也还合理。毕竟卫洛展现出的学识,对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实在惊人了些。已是堪堪一国士之才。就算她生而聪明,那也是尽心学习才有这个成就啊。
卫洛回答完后,见泾陵公子那深处的双眸还落在自己脸上,不由又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嘟囔声,回道:“洛离家时,不过十二,如此幼小,不识君子也。”
她刚回答到这里,便看到泾陵公子缓步走开,竟似是听也没有听完她的回话。
当下,卫洛扁了扁嘴,连忙屁颠颠地向他跑去。
泾陵公子是向河边走去。
芳草菲菲,柳枝轻扬,白鹤翩飞。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河边草丛中,不时钻出几朵小花在摇曳生姿。
泾陵公子缓步走在草地上,卫洛和几个剑客紧紧相随。
这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少女们双眼放光地看着信步走来的这队人,见他们人人英挺,露出面孔的卫洛俊美不凡,实是心痒痒也。可是,这些人一看,却又进退有据,那些高大的青年,还人人负剑,仿佛是剑客。这令得她们踌躇不敢近。
不过在这样的节日中,这些原本便大胆奔放的人,并不会踌躇拘束太久。
不一会,一个圆脸长眼的,胸前鼓鼓,特别丰满的少女向他们跑来。
一看到她跑近,泾陵公子便微微侧身,让卫洛当面迎上。
那少女显然也是冲卫洛而来的。她径直跑到卫洛面前,在离她仅有一米处才站定。她有点褐色的长处的凤眼中闪动着喜悦,脆脆地开口问道:“君子佼佼,如月之初,妾心揪揪,如兔之揣。”
这是开场白,表达她对卫洛的好感。
说完这句话,她又向卫洛跑近,卫洛刚还在想要不要退后两步时,她已一手牵向了卫洛的手。
卫洛连忙手一甩,避了开来。
她这一避,这个少女,以及她身后围上的众少女都是一谔。
开口的少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她,声音急而快,宛如喜鹊叫唤,“君子可是不悦妾之容色?妾白肤如脂,乳盈如月,倾心者不可数也。君子因何不愿?”
她的声音急促,咄咄而来,连同身后的众人,那紧紧逼来的目光,令得卫洛很有点不自在。
卫洛小脸微郝,眼敛一垂,徐徐回道:“妹非我所好。”
这话一出,那少女很是生气,她狠狠地瞪了卫洛一眼,转身冲了出去。
可是,她刚一冲走,其他的少女们便纷纷围向卫洛。
卫洛吓了一跳,见她们也要围上,连忙右手朝众女身后一指,瞪大眼惊喜地叫道:“啊,伟丈夫也!”
什么,有大美男?
当下众女齐刷刷地一转头。就在这时,卫洛一手抓着泾陵公子的大掌,如一只兔子一样急冲冲地向回跑去。她跑得甚急,抓着泾陵公子的手也用了二分力道,直扯着他跑了几步,才听得身后传来众女的哧笑声,“容不如你也!”
“噫——吁——唏——阿郎怯矣,做兔奔矣——”
最后一句传出,众女同时格格欢喜起来。那清脆动听的欢笑声,顿时吸引了整个河滩的人,众人纷纷向这边走来。
卫洛给她们笑得小脸通红,而这时,她也跑不动了。因为泾陵公子稳稳地站在那里,她扯不动。
卫洛抬起臊红的小脸,有点恼怒地看向不肯跑的泾陵公子。
这一抬眼,一对上他深如子夜,眈眈盯来的双眸,卫洛吓了一激淋——她怎么老是把老虎当成猫了?他可不是前世的学生同伴啊。
泾陵公子静静地盯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与卫洛相缠的五指,不再理会她,径自提步向上游方向走去。
直到他们走得远了,卫洛才悄悄地对自己吐了吐舌头,返身跟上。
卫洛低着头,走了几十步才跟上。她刚跟上,一剑客便从包袱里拿出一顶竹笠给她。
咦,给她也准备了?
卫洛诧异地看向那剑客,笑道:“谢过。”
那剑客生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点不自在,他说道:“实公子之意。”
是泾陵公子吩咐的?
卫洛的心又是一跳,她悄悄地睨眼向他看去。
这时的他,正昂头而立,任河风拂起长发,那飘然的衣袂,那冷漠雍容的气度,实如神仙中人。再一次,卫洛又看呆了。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泾陵公子回过头来瞟了她一眼,一对上他的目光,卫洛便慌忙地低下头去,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一缕红晕如晚霞一样铺染开来,惊鸿一现,便被她深深埋入胸口,不复再见。
不知不觉中,泾陵公子伸出修长的手,徐徐托向她的下巴,令羞怯的卫洛再次抬起头来。
他这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