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说道:“越地着重寻索,纵掏干河底,也需寻得夫人尸骨。”
“诺!”
那宗师应诺后,小心地看向稳公,低声问道:“事隔数月,纵寻到尸骨,恐难辨认。”
稳公闭上了双眼。
就在那宗师准备出门时,稳公的声音苦涩地传来,“君侯种情已深,夫人真若不在,君侯万难支撑。你们可私下搜寻与夫人容色相似者。若得一二,也可送来。”
“诺!”
第333章 得生
卫洛慢慢睁开眼来。
她所躺着地方,是一处茅舍,茅舍陈旧,草墙上出现了三四个斗大的洞。不过现在是夏天,南风呼呼地吹进来,倒是使得屋中很凉爽。
她只看了一眼,便疲惫地闭上双眼。
突然间,卫洛记起了什么。
她伸出手,想捂着自己的小腹。
这手刚刚一动,一阵剧痛便袭遍全身,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茅舍的小门被人打开,一个高大的青年躬着身走了进来。
他背着光走来,直走到卫洛面前,卫洛才看清他的面容。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面目憨厚,皮肤很黑的青年。他一对上卫洛的双眼,便像受了惊似的,急急地向后退出一步,低着头,讷讷地问道:“你,醒来了?”
卫洛盯着他身上的外袍,这袍服,绣着云台楼阁。
盯了一眼后,她闭上双眼,低低地开了口,这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干涩得很”,我怎么啦?”
青年听她开了口,连忙上前一步,搓着手,低着头,小心地回道:
“你,你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而且,而且,大夫说,你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一阵剧痛袭上卫洛的胸口。
她闭紧双眼,任由两行泪水沁出眼角。
那青年讷讷地安慰道:“你,你休慌。你,你伤很重,安心养着。”
卫洛慢慢睁开眼来。
她仰望着头顶,喃喃说道:“为何我没有死?”
一说到这里,那青年似乎来了力气。他声音一提,滴诣不绝地说道:“甚是奇怪,你的体内,有一股温和之极,绵绵不休的内息。我,我竟是发现,你已百脉俱通!”
说到‘百脉俱通’时,青年的声音提得很高,充满了惊讶,兴奋,如看到世间奇珍一般的好奇。
卫洛的心思,全在她那个失去的孩子份上,她兀自喃喃的,苦涩地说道:“我为何没死?”
那青年声音一低,似是冷静了一些,他继续说道:“你受伤极重,血流得太多了。我救起你时,你的心跳很微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又有点惊奇,“要不是因为百脉俱通后,那些隐藏在奇经中的元气溢出,保护着你的心脏,而且你还处在内循环状态。你已被河水淹死了。”
卫洛听不见。
她只知道,她没有死,而她的孩子,没了。
她扬起嘴角,低低地,再次对自己说道:“为何我没有死?”
这句话,声音很轻,很低微。
那青年感觉到了她的神色不对,他讷讷地看了卫洛一阵后,在她的塌边坐下,便这般抬着头,痴痴地看着她。
疲惫至极,虚弱之极的卫洛,再次闭上双眼。
又过了一阵,她再次睁开眼来。
她一睁开眼,便对上青年急急避开她的目光,有点羞涩不安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卫洛并不陌生。
她看着他身上绣有楼阁的外袍,低声问道:“你是楚人?”
“然。”
青年见她又开了口,很是高兴,他连忙抬头说道:“我是楚人。
然,然,我不想害你,我没有害你。。。。。。”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几句后,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下,稍缓了缓,说道:“我知,他们要杀你。我顺河找了好久,才找到你。我救起你时,你在河水中浸了二刻种了。若是常人,必死无疑,真没有想到,你百脉俱通了。”
他一说到“百脉俱通”,声音再次一提,再次兴奋起来。
卫洛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那青年见状,连忙站起,从旁边的石台上拿过一杯水,他小心地把水送到卫洛的唇边,声音极轻缓,极轻柔地说道:“喝一口水润润。”
他的这个动作很熟练,仿佛已做过很多次。
卫洛应着水杯,慢慢抿了一口。这水的味道很怪,有点酸苦味,倒不像是水,而像是煎得不浓的药汁。
她头不能抬,身不能动,一动就是剧痛难忍。因此,为了不牵引到伤口,她纵是口唇干裂,却只是小小地抿了一点。”
青年把水杯送回原处,又坐回她塌前,继续说道:“你,你身上的伤很重,血流得太多,我救你起来时,你纵使内循环已成,命也垂危。
我弄了一些参,天天喂给你喝。
他说到这里,不无心痛地说道:“我请大夫看了。你背上那剑,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剑尖刺到了肺了。你,你若不是内循环已成,纵神医也无力了。幸好,幸好。”
这个,不用他说,卫洛也感觉到了胸口一阵阵堵闷。有一种撕裂般的,想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错觉。因为这个,她一直是屏住呼吸的。被这个青年再三提醒后,卫洛突然发现,自己屏住呼吸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她居然可以一直这样屏着呼吸,却没有一点事?内循环已成?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都可以不用口鼻呼吸了。
卫洛这么问了一句后,略略思考了一下,便感觉到疲惫异常。
她再次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卫洛又醒来时,是第二天下午。
她刚刚睁开眼,便听得一个中年女人欢喜地叫道:“妹伢,醒了呀?”声音清脆而急,是标准的楚音。
那中年女人一边向她打着招呼,一边给她倒着水。她喂着卫洛咽下了口含着药味水后,说道:“武上山了,他要给你弄参来。妹伢这几天,若不是有参吊着命,可就不妥了。”
武,是那个憨厚青年么?
卫洛看向这个面目本份苍老中,透着几分干练的中年妇人,沙哑地问道:“此是何处?”
“此是避地。”
她解释过后,看了卫洛一眼,叹道:“妹伢,娃没了就没了,再生就是。”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好奇地问道:“妹伢,你那娃不是武的吧?武这郎,剑术又好人又实诚,你跟了他不亏的。”
这话,真是无聊。
卫洛闭上双眼,再也不理。
她试着动了动,这一动,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而这时,那中年妇人已急急叫道:“休动,休动!你背上肉烂了,刚敷了草药,一动就会流血。”
她说得又急又快,卫洛听了后,想子想,才明白过来,自己背上伤口处,不但一动伤口会裂,而且出现了腐烂。
腐烂?
卫洛想道:看来,若不是我体质过人,只怕现在已经发热了。
她知道,百脉俱通,内循环已成的人,比之常人,强壮很多,抵抗力更是大了不少。
可以说,她现在全靠体内那生生不息的元气在滋养着。因此,伤了肺了,她可以屏着呼吸不咳嗽不呼吸,可以安养着,让肺慢慢愈合。
伤口腐烂了,她也可以不发烧,不恶化。
怪不得那个武说她,若不是内循环已成,百脉俱通,她早就死了。
在那妇人的唠叨声中,卫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精神恍惚着,一时心痛着那个没了的孩子,一时又想起泾陵,想起跳水的那一幕,又不由想起了救她的武。
想着想着,她再次恍惚着睡去。
这一次,卫洛睡得很不踏实,频频从梦中惊醒。有好些次,她在梦中看到了她白白胖胖的孩子,他在扬着小胖手向她爬来。
每当这个时候,梦中的她便是泪如雨下。而这时,便有一只手,小心地把她拭去泪水。
卫洛再次完全清醒时,已到了夜间,茅舍中,燃着一根蜡烛,烛光幽幽中,武背对着她跪坐在塌上,正细心地拭着一柄长剑。
那剑,黄光澄然,光可鉴影,一看便知道是把好剑。
卫洛看着他,低声说道:“多谢相救。”
嗖地一声,武迅速地转过身来。他惊喜地看着卫洛,在对上她恢复明亮的双眸时,他发黑的脸皮一红。
武咧着嘴,搓着大手,讷讷地说道:“休谢,休谢。”
卫洛看着他,问道:“你识我久矣?”
武郝着脸皮点了点头,讷讷地说道:“去岁在挰,你被我楚人围住,后与晋侯逃出城时,我就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咧嘴傻笑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华美如神女,我同伴有骂你的,有赞你的。然,我却觉得,你实是身不由已。
先王自刎,责在楚人,不该记恨你一妇人。我,我这次听闻他们欲围杀于你,悄悄跟上。本想唤你离去,可遇你不着。见到你跳河,便连忙从下游潜入水中。却险些迟了。”
这个武,看起来面目憨厚,可不管是他持有的那剑,还是说话的条理,或他对内力的了解,都显示这个人并不一般。
当然,以卫洛的眼力,早就发现了,武实是一个大剑师级别的高手。
他不过二十来岁,便有这个成就,在世人中,也是不错的。当然,武不是她与殷允,剑咎这样的不世天才。
从武的口中,卫洛感觉到他的一片痴慕之心。
不过,这些却是卫洛万万不愿沾染的。
她再次闭上了双眼。
感觉到她脸色不好看,武急急地唤道:“可是伤口裂了,又痛了?我唤俚妇为你换药罢。”
卫洛摇了摇头,一提到伤口,她马上记起来了。当下,她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我背上腐肉,需尽割去才可生出新肉。”
武担忧地看着她,半晌,他咬了咬牙,道:“然,我唤俚妇入内。”
第334章 情之一字不必了。”卫洛疲惫地说道,“她一寻常妇人,不敢持剑。请君为我割去吧。先将剑用火烧红,把腐肉一一割去,然后在开水中放入一点盐,水一冷便撒在我伤口上,再敷药便可以了。”
她说得有条有理,武也严肃起来。他一一点头应是。
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不可逾越的男女之防。这阵子,卫洛的换药用药,虽然是那个中年妇女服伺的。现在卫洛令武给她动剑,武也没有反对。
武揭开卫洛的衣裳,看见她光滑玉洁的背部时,不由双眼一直。、转眼,武德眼睛瞟到了那块红肿腐烂的地方,顿时一凛。
武按照卫洛的吩咐,就着火盆炙烧着他的佩剑。
不一会,那佩剑烧得红滋滋的,武稍等它冷却,便运剑如飞,把那腐肉一点一点地削飞。
明明是普通的动作,武却双唇抿得紧紧的,额头冷汗涔涔,他几次想要看向卫落,想看她痛成什么样的。想到自己不能分神,又忍受下来。
不一会功夫,腐肉已经全部切去,武把盐水洒在伤口上,再给她在伤口上包好草药。
他的目光,转到了肋下。那处的伤口,中剑不深,上过几次草药后,已出现了明显的痊愈。略一犹豫,武便把肋部的伤口也重新换上草药。
当卫洛的伤口完全包好后,武已是大汗淋漓。
他直到这里,才拭去汗水,低着认真地看向卫洛。
卫洛侧着脸,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可她的表情,却带着几分木然,她侧着头,呆呆地看着前方。
武看着看着,心中一痛,不由跪在她的面前。
感觉到他的动作,卫洛目光一转,诧异地低声问道:“何也?”
武对上卫洛的目光时,突然心中一惭。他低下头去,慢慢站起,讷讷回道:“无,无事。”
卫洛不置可否,她再次闭上双眼。
如此过了十五天后,卫洛的背部伤口,终于腐肉尽去,新肉渐生。同时,她的肺,似乎也有痊愈,现在的她,没有那种动不动就想撒心裂肺咳嗽着的错觉了。
对于卫洛来说,她终于可以不再整天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了,她可以略侧一侧身,在床榻上,极小心的移动着自己的躯体。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阳光?卫洛透过茅舍的小门,看看外面白晃晃的,灼亮得刺眼的太阳发起呆来。
幸好,这茅舍虽小,虽矮,却极通风,凉爽。
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脚步声,轻缓,温柔。
武来了。
他走到卫洛面前,他捧着一碗参汤,把汤放在一边石机上后,他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痴迷的看着卫洛。
看着看着,他慢慢跪坐在踏上,低低的,温柔之极的说道:“妹伢,喝参汤了。”
武极不喜欢按照时人的惯例,唤卫洛为夫人
卫洛低低地回道:“天天都喝,喝太多了。”
她这么一说,武不由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卫洛笑的,那表情,温柔之极,仿佛能听到她有不满,有抱怨,便感觉到无上的幸福一般。
他轻笑道:“参能补元气,可助你。”
“恩”
卫洛不再争辩。
武把参汤碗送到她的唇边,专注的,一点一滴地喂入她的口中。他的动作十分的轻缓,温柔。每喂一口,他还拿出一块小棉帕,帮她拭去嘴角溢出的酒水。
武看着卫洛的眼神,无比的满足,无比的专注,仿佛他正在做着一件极为神圣的事。
卫洛饮完一碗参汤后,武把陶碗放好。然后,他就坐在床边的塌上,擦拭着自己的配剑。擦着擦着,他的口里还哼起一支楚歌来。
卫洛在他的歌声中,再次晕晕睡去。
她实是失血过多了,多然过去了半个月,她还是每次只能清醒小半个时辰,便要小小地睡上一觉。
她每次醒来,不是对上武静静地盯着她的目光,便是听到他用楚音在唱着歌。那歌声中,有着最单纯的快乐。甚至他看向她的目光中,也是一种最为单纯的,几乎不含色欲的痴慕。
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了,卫洛直到这时,终于可以坐在床上,亦可以在那中年妇人的扶持下,慢慢地走出几步。
虽然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人也瘦了很多,一袭深衣穿在身上,仿佛风一吹,便会连人带衣,一并被卷走一般。
每到傍晚,卫洛便会让中年妇人扶着她,来到茅舍后面的草地上,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日落,看着满天晚霞,看着天之尽头。
避地,是在楚国和中山国交际处,是个极为偏远的所在。它的东方,是一片茫茫的原始山林,西方,是一条大河。
避地本身山高林密,天高日小,一座又一座绵延的山峰中能够,只有十几户人家坐落其中。一户人家与另一户人家,相隔远有,足有二里远。
而且,出了武和那个中年妇人,偶尔看到一个乡人,他们的口音卫洛一点也听不明白,而这些人,也不识字。
卫洛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真正可以说得上是鸡犬不相闻,五里不同音的春秋乡村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