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看向那稷下宫的贤士,率然问道:“以君看来,乾和坤谁大谁小?阴和阳谁强谁弱?”
这一问她既然避不开,只能直接应战了。
卫洛身份高贵,她这般不答而反问,那贤士自然而然地皱着眉头,寻思想来。
卫洛见他踌躇,不由一笑,她的声音一提,语调清脆而响亮地说道:“以妾看来,乾为天,坤为地,天清地浊,天高地远,两者各就其位,各司其职,本无大小之别!阴和阳,阴尽阳生,阳尽阴生,阴阳相克相成,无论阳强还是阴强,都不是天地常道,君以为然否?”
那贤士点了点头。
卫洛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过一殿诸人,朗声再问,“诸君以为然否?”
在她的追问中,众人也在点头。卫洛所说的这番乾坤阴阳之理,本是世间至理。
卫洛轻轻一笑。那个下宫贤士见她笑得愉快,张嘴正要反问,卫洛又朗声问道:“诸君以为,妾之武勇才智,比世间丈夫如何?堪匹肩否?”
她转到自己身上了。
卫洛的问话一落,一众人也点了点头,有几个声音传来,“姬智勇着实不凡。”
卫洛樱唇一弯,她再次扫视众人,朗声说道:“妾勇可护得君候周全,智可助君候成就霸业,妾之所能,世间夫人,再无比肩者!”
她这一番话,隐有夸大。
但是,时人辩论时,都习惯了夸大其词,她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当下众人依然点着头。
卫洛见状,声音骤地一提,她目光明亮得扫视过诸人,朗朗言道:“妾以为,妾与君侯,便如这阴阳,便如这乾坤!他为阳,妾为阴。他为乾,妾为坤!君候如太阳,如天地,可普照晋地父老,庇护晋地苍生!妾需清静自守,温柔以待,令君候退至后院,则通达顺畅,心无忧虑。出至朝堂,则心平气和,无所畏惧!”她朗声说到这里,下巴微昂,声音一提,声音侃侃而出,“这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亦是夫妻之道,人伦之理。敢问君子,妾驱尽君上后苑诸姬,独点君侯之宠,此举不合天乎?不合阴阳乎?”
卫洛声音响亮,言辞侃侃地说着,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表情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一殿之间,鸦雀无声了!
这世间的男人,哪曾见过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独宠后宫的妇人?
明明世间妇人,只是生育儿女,繁衍后代,交际应酬的物品而已,她怎么能这么直接,这么响亮地说出,妇人与世间丈夫是平等的所在?便如这阴和阳,这乾和坤?流光_碎影她怎么能这么大方地说出,她的独占,合乎天道阴阳?
满殿愕然。
就在卫洛的旁边,泾陵看向她的目光中也不掩诧异。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卫洛会这么直接,这么高调的宣扬,她与他是平等的!她对他的独占是应该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点气急败坏的老朽的声音率先传来,“咄!咄!可笑乎?可恼乎?世间妇人,怎么能丈夫同?区区妇人,怎可独占后苑?”
那老者的声音堪堪落下,卫洛已清脆地回道:“君错矣!不是世间妇人,是妾这个妇人堪与世间丈夫等同!是妾这个智勇双全的妇人,可以独得一夫!”开玩笑,她可没有心思在这个当口为天下女人呐喊,她只是想为自己争夺这一份权利罢了。
那刚质问她的稷下宫贤士,在旁边接口道:“可笑,太可笑了!你这妇人,你,你不过是妇人,你怎配与丈夫同?”
卫洛一声冷笑。
她盯着那稷下宫贤士,哧笑道:“君若不认同妾之所言,可详说之!唾骂就不必了!”
详说之?
那贤士盯着卫洛,怔住了,而他的身边,众贤士权贵,已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私语声充斥了整个大殿。
卫洛知道,这些人正在筹措组织着语句,想要把她驳倒。
这时的卫洛,突然喜欢起这个时代来。
这是多么开放的时代啊,她丢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众人没有想到要把她架上火堆给烧了,没有想到要把她给沉塘了。他们虽然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却是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把她驳倒。
是了,驳倒了她,就证明她所说的话是站不住脚的,她就得接受世人的唾骂和指责,她就应该改正,去妒去偏。
可是,如果驳不到她呢?那世人就得深思了,是不是她的话,本来天地至理的一部份,所以他们才无法驳倒?
喧嚣中,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他厉喝道:“咄!自古以来,纵使鹅皇女英这样尊贵之人,亦需共侍一夫!纵使三皇五帝时,亦不闻妇人敢独占一夫者!你这妇人,当真目无古人!”
卫洛哧地一声,冷笑出来,她同样提高声音,清冽地回道:“君言上古,妾亦言上古!闻上古蛮荒时,世间子女,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她说到这里,众人脸色微变。
卫洛所说的子女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现象,并不稀奇,这时代,很多小国家还存有残余。
卫洛声音微低,她盯着那中年人,声音清悦地说道:“君何必以上古说事?时有移,世有易!上古之时,尚无周天子!上古之时,人以皮毛草树为衣,以生肉为食。君何必以上古说事?”
她这是二次强调。
那中年人嘴唇蠕动了一下,脸色变幻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坐下。
这中年人刚刚坐下,那稷下宫的贤士再次站起,他朝着卫洛双手一叉,喝道:“丈夫广纳姬妾,为的是繁衍子孙,你一妇人何能?可令得君侯开枝散叶否?”
这个问题,确实问到了最关健的症结上。这个问题,才是卫洛最无法争辩,最无法反驳的所在!
一时之间,殿中众人都兴奋起来。
卫洛冷冷一笑,她盯视着那中年人,高声回道:“广纳姬妾,繁衍子孙!咄!以君所见,历代诸侯国,妻妾众子争宠,祸乱家国者多乎?
贤子逃遁,无德有宠而居高位者多乎?因诸子争国,争利,家国败落者多乎?”
兴奋的众人突然一冷。
那稷下宫的贤士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洛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声音再次一提,又纵声说道:“此等事,妾不想多说,妾只想问诸位一句,妾之所为,不合天乎?不合阴阳乎?”
在繁衍生息一事上,卫洛的论点并不充足,很容易被众人找到把柄。因此,她马上又把话题转向了阴阳乾坤之道,逼着众人从那两点上回答她的质疑。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卫洛静静地扫视着一众交头接耳的贤士,这些人,动不动就说她违背纲常,违背天理。她到是想听一听,她怎么违背纲常了?
在这个时代,所有的理论还刚刚萌芽。真正被世人承认的,肯定的,一是阴阳理论,二,便是鬼神之道。至于五行生克,和后世所谓的夫纲妇道,还没有成型,还不是指导一切行为的理论基础。
这时,一个秦国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卫洛一拱手,哈哈笑道:
“夫人所言甚是。人间之事,实如禽兽同,禽兽中,狼只有一妇!哈哈哈,晋侯欲学狼之行事,诸君欲学牛马之道,都合天理,都合天理。
哈哈哈。”
这个秦国贤士,卫洛却是识得的,他是这个时代有名的,禀执禽兽论的著名人物。
这人站起来支持卫洛,却是为了宣扬他的禽兽论。
不过对卫洛来说,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合心意。
当下,她含着笑容,轻轻付(鬼知道这啥字,没文化真可怕)掌,掌声中,她清脆地说道:“君子所言甚是!狼有狼道,牛马有牛马道,各有各道,各行其是!存在既是合理!诸位何必相逼?”
相逼?
突然间,晋人中的一个年老的贤士愤怒了。
他嗖地一声站了起来,冲着卫洛怒道:“你这妇人!咄!你胁迫君侯,强驱后苑,居然还说我等相逼?咄!你这妇人,休再狡言以辩,老夫问你,你可为君侯生下多少子女?你可为他开枝散叶乎?历代先君,岁岁相盼,莫不过多子多孙,你能否?你能使君侯祭祀先祖时,坦言子嗣成群乎?”
话题又绕回来了,又绕到了这个繁衍生息的问题上了。
这是一个战争的年代,每一次战争,都会导致大量的男人死去,在这个时代,本来便是男多女少。男人广纳姬妾,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有助于安置那些多余的女人,有助于多子多孙的。
可以说,子嗣问题,才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们,最关注的问题!
再一次,问题绕到了最令卫洛为难的节点上。
第317章 卫洛原是越四公主?
那老者从鼻中,发出了几声哧哧声表示唾弃后,见卫洛沉默,又怒吼道:“你这妇人,自称博学,岂不知自古以为,因妻妾子女相争而败国败家者,只是一二?你怎么凭此一二,便否定千百年来的惯例?你怎么凭此一二,便堵去君侯多子多孙之道?”
他说到这里,重重一哼,长袖一甩,坐在了榻上。
众人都看向卫洛,等着她的回答。
卫洛沉默了。
不管她如何擅于口才,这时刻,她已有点束手无策。
这时,又一个晋国贤士站起来,这是一个中年人。他朝着卫洛双手一叉,恭敬地说道:“夫人才智过人,远胜过世间妇人。夫人又何必与区区姬妾相争?夫人自是夫人,姬妾自是姬妾。众姬与夫人相比,正是云和泥,明月和萤火虫。夫人之了,自是尊贵非凡,姬妾之子,却可替君侯留下血脉。本可相安,何必强求?”
这人说很动听,很动听。
他的话音一落,原泾陵府中的众贤士,纷纷点头称是。流光_碎影
不止啥他们,连诸国权贵们也在纷纷点头。
卫洛却是苦涩一笑,当然,这样笑着不止是她,在座的众人中,还有一个素,也是这般苦笑的。
因为,他和卫洛都知道,卫洛虽然现在是夫人,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她永远都是晋夫人。这个时代,今日夫人明日姬妾后日白骨,实是寻常事。毕竟,卫洛这个夫人的背后,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国家!
只要君侯的宠爱不在了,就算她武勇再是不凡,智慧最是出众,也有的是办法轻易的把她拿下,把她化成一堆白骨。
至于尊贵,别的大国的公主嫁过来后,必是平妻。她们的身份,必与卫洛这个夫人一样的尊贵。
因此,这个晋国贤士的话,只是一番奉承后的敷衍。他这话,是男人们安慰心有不甘的愚蠢女人的,是经不起推敲的。
在众人的盯视,在那晋国贤士的殷殷期待中,卫洛勉强笑了笑,她眼珠子转溜着,有点着急地思索着对策。
这时,那晋国贤士再次开了口,他向卫洛叉着手,语重声长地说道:“多子多孙是强盛之道,夫人以一人之力,能生多少子女?夫人若能多得姬妾相助,夫人之子女若能多得兄弟之助,岂不再无烦恼?
卫洛闻言,冷笑一声。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尖啸的声音传来,“越侯到——”
“西吾侯到!”
……
那太监尖而急地喝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使得本来盯视着卫洛的诸人,一起转过头看向殿门处。
卫洛也是。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暗暗想道:幸好,幸好被人打了一个岔,我且想想,我且想想怎么反驳回去。
在卫洛急速的寻思中,大开的殿门处,一众剑客贤士,簇拥着一个有点俊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这便是卫洛见过的越侯了。
在越侯的后面,是同样被剑客贤士簇拥的西吾侯等人。
越侯含着笑,缓步向越国的席位走去,在他的身后左右,还有随他一道出国的各位越地权贵以及两个宗师。
越侯走着走着,打量着泾陵的目光,淡淡地瞟向了卫洛。
便是这一瞟!
突然间,越侯站住了!他脸色先是一白,瞬时又是一红。他行进中的脚步突然一顿,便这么略略转头,错愕的,不敢置信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卫洛!
他是如此的惊愕,那不敢置信的表情,那剧烈变幻的脸色,令得一直关注着他的大殿众人,齐刷刷地一惊。
无数双目光,怔忡地看向越侯。然后,顺着越侯的目光,看向坐在泾陵身侧的卫洛。
早在越侯向卫洛看来时,卫洛便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异样。此时此刻,她对上越侯那扭曲的,变幻莫测的脸色,岂能不知道事情有变?
“咚咚——咚”
卫洛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她的手脚一片冰冷,背心冷汗涔涔而下,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侯识得我!越侯识得我!
瞬时,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后,藏在她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慌,最大的不安,已如巨浪般冲天而起!
她的口中泛苦,自从她与殷允去过一次越侯宫,,看过原身所居的环境后,她便安心了!她以为她安全了!她以为凭越四公主的地位,她的影像,她的存在,早从越人的心中挖去了。
她以为安全了的!
可是,在这个时刻,在万众瞩目中,越侯却这么惊愕,这么难以置信,这么无法自抑的,激动地看着她!
卫洛的樱唇颤抖着,她的眼角已经瞟到,泾陵的脸色沉凝了。
越侯盯着卫洛,目光直直地,近乎无神地瞅了她一阵后,突然脚步一提,向泾陵大步走来。
随着越侯越走越近,卫洛的脸色已是越来越白。
大殿中,,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此时何也?”
“睹其状,察其形,越侯似与晋夫人相识。”
“闻晋夫人乃一已灭亡的小国公主,莫非,此言有假?”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越侯大步走到泾陵面前。
当他站定时,越侯的脸上的惊愕浑然不见,呈现在他脸上的,只是满脸满脸的喜悦,欢乐和得意。
他得意洋洋地来到泾陵身前三步处,先是朝卫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他转向泾陵,双手略叉,朗声说道:“君侯过矣!”
他一开口便是指责。
泾陵脸色沉静地看着越侯,他的薄唇抿得很紧。见越侯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得意洋洋地瞅着自己,等着自己发问,泾陵的薄唇扯了扯。
泾陵没有发问,他只是淡淡地盯着他,把得意洋洋的越侯晾在当地!流光_碎影
越侯先是一怔,接着,脸皮有点发红了。
他转向卫洛,盯着她,声音一提,语调中带着伤心地问道:“遗儿,父侯一直以为你于出嫁之时,便死在楚境!原来你早被你的夫君迎在身边。如此大事,你岂能连为父也不告知?”
越侯的语调中,伤心中带着叹息,当然这种伤心也罢,叹息也罢,显得十分的假。
他这句话虽然没头没尾,可是,不管是泾陵,还是在座的众人,都是世人中聪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