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把空酒樽向左右一扬,一个极为响亮,极为铿锵有力的鼓声“咚咚——”地传来。
那鼓声响亮沉重,虽只两响,却仿佛响在众人心中。
至此,誓成。
卫洛接过他手中的空酒樽,重新为他满上酒,泾陵把它朝着众使者一晃,笑道:“这一酒,泾陵敬过诸君!”
“不敢!”
使者们整齐的应承声中,泾陵再次把樽中酒一饮而尽,和卫洛一起向后到榻几上。当然,那个车右先一步退下了。至此,礼成。
泾陵行的这礼,是继君之礼。
今晚的宴会,虽然还有半数的诸侯使者没有到达。不过周天子的使者到达了。这才是最关键的。
有十几个诸侯使者观礼,又有周天子的使者在场,因此,继君之礼便可以实施。泾陵坐下后,双手扶膝,俊脸含笑,朗声道:“诸君有言可说。”——论辩,问难开始了。
刚刚坐好的卫洛,听到泾陵开口宣布,心中不同一紧。
坐在齐国那一榻上的素,这是终于转送向卫洛看来。他的目光中不无担忧。
稍稍安静后,一个晋国大夫率先站起。
他向泾陵叉手,声音朗朗地开了口,“敢问君上,身侧之妇,可为夫人?”
泾陵点头,朗声应道:“然也。”
这是正名了。在这种盛大的场合,在泾陵立誓为君的场合,这晋大夫与泾陵一问一答,是向所有的使者们正式介绍卫洛的身份。
当然,正名之后,还是得有一个结婚的仪式的。
那晋国大夫点头坐下。
然后,一个齐国稷下宫的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卫洛一叉手,朗声说道:“我有一言,夫人能答否?”
卫洛一凛。
她腰身挺直了些话,华美的脸上露出了抹雍容的笑容,清声回道:“可。”
她只能说可。
那贤士盯着她,大声开口了,“世人称呼夫人,皆为倾城美人。尝闻夫人身值两城,可有此事?”
卫洛点了点头,笑容不改地应道“然也。”
“善。”
那贤士转头看向泾陵,声音一提,咄咄问道:“敢问君上,君上以两城换一妇,为贤乎,为色乎?为才乎?”
泾陵俊脸微凝,表情淡淡地应道:“我这妇人,三者俱备!”声音沉沉,竟是含着无边的信任和肯定。
一殿喧哗。
泾陵的回答,并没有出错。可是,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天经地义般的宣布卫洛既贤惠,又有美色,又有才华的语气,直是让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天下间,哪有丈夫这般称赞自己的妇人的?。
喧哗中,那贤士坐了下来。
然后,又一个稷下宫的贤士站了起来。
这个贤士脸孔端方,须长过胸。
他盯着卫洛,缓缓开了口,他的声音周正中带着一种凛然,“单至新田无多日。然,曾闻夫人于数日前,驱尽君上后苑诸姬。敢问夫人,夫人些举是为国为家尽贤,肃清闲杂为君主开路?”
这贤士说到这里,突然间声音一提,朗声喝道:“还是,为色欲乎?夫人欲独占君侯这宠,方散去诸姬?”
声音沉沉,咄咄逼人而来!
一时之间,满殿无声。
连正窃窃私语的人,也转头向着卫洛看来。素更是,他怔怔地看着卫洛,他的脸上,有着也他身后众人一样的迷惑不解,和询问。
在众人地盯视中,卫洛笑了。
她盈盈一笑,双眸中如秋波长空,静静地扫过众人。
直过了一会,她才盯向质问他的那个贤士,悠然地开了口,“君子可知,不久之前,我一妇人,一言而退秦楚大军?”
众人怔住了。
议论声响起。议论声中,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的目光。
那件事成功不久,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开,而且她终究是一个妇人,退去秦楚的大功劳,有意无意间,是被晋人的高层所隐瞒的。所以,在座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众使者纷纷看向泾陵。
一众注目中,泾陵点了点头,朗声道:“此番秦楚大军退去,我这妇人居首功!”
他这是正面承认。
众使者当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一会,他们便从知情的人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卫洛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倾慕。
这个时代,有才的人是从不隐藏自己的。表现自己,彰显自己,是每一个贤士和剑客们的爱好。所以,卫洛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有大功于晋,众人不会如后世一样,认为这样的人自大自傲的。
一阵喧哗中,那个开口质问卫洛的稷下宫贤士声音一提,有点尖厉地问道:“夫人请细细说之!”
他这是催促卫洛,要她详细回答她的责问。
卫洛低叹一声。她还以为,自己抛出这个惊人的消息,会令得在座的诸位不记得为难她了呢。
不过,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卫洛的一双墨玉眼静静地看向那贤士,声音微提,清脆地说道:“妾有几问,君可回否?”咦,她也有问题?
众人一静,都好奇地看向卫洛。
“夫人请问。”
卫洛微微一笑。
她秋波如水,明澈如长空地从左到右扫了一遍后,转向那贤士。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之极,动听之极,如歌如水的声音中隐藏着天生的靡荡,“君以为,妾才智如何?”
那贤士一怔。
转眼他朝着卫洛深深一揖,朗声回道:“夫人一言可退秦楚强敌,此等盖世之功,举世无几,虽伟丈夫亦不能为。夫人才智可称国士!”
这个评价不低。
卫洛嫣然一笑。
在她的身立前,泾陵俊脸沉凝,那仿佛是千看岩石雕刻出来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轻笑中,卫洛再次开口道:“诸君以为,妾武勇如何?”
嗡嗡声再响。
那人稷下宫的贤士,身在齐国,还没有听过卫洛的武勇之名。可他的身边,那些墨家的游侠,那些经历过两三年前战事的权贵们,却都是知道的。
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剑客站了起来。他朝卫洛一叉手,朗声回道:“夫人于百万军中擒得楚王!逼其自刎!又于矩子大会中凭着区区木剑击退宗师!更于楚王宫中,二败楚之高手!夫人之武勇,天下罕有!虽伟丈夫亦不能为!”——
嗡嗡的议论声更大更响亮了。
那些没有听过卫洛这些事迹的,一时都怔住了。一时都惊愕了。
这个时代,毕竟是个智慧刚刚萌芽的朝代。在这个时代,能识字,能说出几句道理的便是贤士,能挥动剑,能杀两个人的便是剑客。
在这个时代,如卫洛这般美貌的倾城妇人,居然有如此了得的本事,本来便是奇迹。世间罕有的,众人以前从不曾听闻过的传奇。
此起彼伏,叽叽喳喳的喧嚣声一波又一波。
直过了好一会,那向卫洛质问的稷下宫贤士才向她拱手叹道:“夫人之能,骇人听闻,还有问乎?”
众人渐渐转为安静,他们再次看向卫洛,等着她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在众人的注目中,卫洛再次嫣然一笑。
笑着笑着,她垂下双眸,摇了摇头。
那贤士声音一提,再次说道:“那夫人之意是?”
卫洛又是一笑。
她转头看向泾陵。
这时的她,笑容如花,却隐有疲惫,绝美的脸上,墨玉眼中温柔如水。
她静静地看着泾陵,温柔深情地看着泾陵,在一众安静中,清声说道:“我这夫君,乃人中之雄者!”
她的声音是那么甜美,那么温柔,仿佛是最搔人心痒的靡歌。一直面无表情的泾陵,怔怔间侧过头来,迎上了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他温柔地回以一笑。
泾陵的这个笑容,在座的男人们都看得懂,他们看向自己最为宠溺的妻妾儿女时,也是这个表情。
卫洛温柔地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妾以为,当世妇人中,只有妾与他匹配!” 这,这?
众人真的怔住了。怔忡中,越嫡公主小手掩着嘴,惊咦出声。她用那种绝对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卫洛。
前面说过,这时人的,不习惯有才而藏着腋着,也不习惯谦虚。可是卫洛一个妇人,以这么自信张扬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来,他们倒真是闻所末闻。
事实上,他们是真的闻所末闻。这个历史上,还不曾有一个妇人敢说:我的男人是世上最优秀的,而这个世上的女人中,只有优秀至极的我,才配得上他!
这么狂妄啊!
可是,泾陵喜欢。
他再次抬眸,定定地看着卫洛,定定地看着自信的,神采飞扬的,敢出惊世之语的她。
看着看着,“哈哈哈哈”
泾陵突然大笑起来。
如此安静的时候,泾陵的大笑声是如此响亮,如此不可一世。如此欢喜!
众人呆呆地看着哈哈大的泾陵。
他雕刻般的五官,此时因为大笑而神采焕发。他那一袭黑袍,那巍然如山的身姿,在这种大笑中,又显得无比的狂傲。
笑声中,泾陵右手一伸一拉。
他就这么扣着卫洛的手臂,这么当着数千人,重重地把她一带,扯入了怀抱中!
卫洛被他拖得一个踉跄,只是一转眼,细腰被搂,整个人便被置于泾陵宽阔的胸膛里。
被泾陵锁在怀中的卫洛,嫣然一笑,绝美的小脸红通通的,墨玉眼如水如波,温柔得都要溢出来。
一殿之人都呆住了。
那个稷下宫的贤士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口,还是暗暗摇头后,坐了下来。坐下时,他如此想来:此刻不可再行逼问了,再逼问,说不得这位晋国新君一时情动,竟然全盘承担了。咄!丈夫妻妾成群是天地常更,这妇人如此胆大,万不可让她乱了纲常。那一问,我且再等等,再等等。。。。。
第305章 退宴两人简直是旁若无人。
泾陵的嘴角含笑,他温柔地低着头盯着卫洛,轻笑道:“如此甚好!我的小儿,岂能没有几分气势?”
泾陵的语气中,含着他惯有的傲然。这个男人,他的骄傲是从骨子里发出的。他一直是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
卫洛盈盈一笑,目光如水地回他一笑。
一殿之人安静地看着泾陵两人。
对于此情此景,他们虽然吃惊,却也并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这个时代,毕竟是个开放的时代。
真正令他们吃惊的,反而是卫洛的宣言,她那嚣张至极的宣言。
“妾以为,当世妇人中,只有妾与他匹配!”
这样的话,这样出自妇人口中的话,可是闻所未闻。
惊愕中,众从盯着卫洛,指点不休。
过了一阵,议论声渐渐止息。卫洛转眼回眸,朝着泾陵嫣然一笑后,轻声说道:“请容我退席。”这么重大的场合,她总不能一直这么坐在他的怀抱中吧?
而且,她刚才所说的放在,着实说得上是语惊四座。现在退去,让这些人好好的回味她的话吧。
泾陵低下头,大掌轻抚她的眉眼,低笑道:“善。”
卫洛一笑,站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一个鲁国的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泾陵双手一叉,朗声问道:“敢问君上,三年前,君上之贤士卫洛,可是你身边之夫人?”
含笑准备退去的卫洛,闻言脚步一顿。她慢慢转过头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她原来的塌几上坐好。已有贤士在询问与她有关的事了,在礼节上,她不能就此退去。
卫洛的眉头微结。在春秋战国时代,诞生过孔子的鲁国是个特殊的国家。这个国家以礼仪称于世。这个国家国虽小,诸侯却从来不敢轻视。
任何一个国家的公卿大夫,名将国君,所有的生平大小事迹,都会通过本国的史官,禀告给鲁国的史官,由他们负责详细地记录在史书上。
泾陵微微欠身。他这个动作,是表示尊重。
他看向那贤士,缓缓回道:“然也。”
议论声再起。
那贤士点了点头,问道:“君上以为,这阴阳之道,乾坤之理,可颠覆否?这妇人强力者,可为贤士,可为宗师,可独霸后苑。如此,阴盛者阳消,君上就不惧怕坤士过厚,势压乾宇?”
这贤士的询问,声音温厚,那问话却是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而来。
全场肃然。
这个鲁国贤士的质问,已是对天地之始,阴阳之理的最本质的质问!
他在问:你做君侯的人,就不怕这个女人太过强势,那时压制了你,乱了阴阳乾坤么?沉默中,泾陵哈哈一笑。
大笑中,他拂然不悦地喝道:“君子何出此言?我泾陵何人也?岂能为一妇所制?”
他沉沉地喝到这里,也不顾交头接耳的众人,转头向卫洛盯道:“何不退去?”
声音有点不客气。
卫洛知道,他这是因为鲁国贤士的质疑而动怒了。而且,他心中很不高兴,他不想在今天晚上,在他正式宣誓成为晋君的场合上,为了她一个女人而争辩不休。
因此,他强行喝令卫洛退后,强行中止这场子问难。
卫洛当然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全驳他的面子。当下她站起来,朝着泾陵盈盈一福,缓缓向后退去。
不一会便消失在偏殿中。
卫洛前脚退出大殿,后面便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那轻而弱的脚步声,竟是随她而来。
卫洛缓缓回头。她这一回头,便对上越嫡公主那张美丽中带着忧伤的脸。
咦,她怎么也退席了?
越嫡公主对上卫洛的眼神时,仿佛看到熟人一样,绽颜一笑。她急急地走上几步,朝着卫洛盈盈一福,唤道:“妾身见过夫人。”
越嫡公主虽然是前晋侯的女人,可她不过是位份普通的姬妾,对上卫洛这个夫人,是应该主动行礼的。
卫洛微微一笑,还以一礼,道:“多礼了。”
说完后,卫洛一抬头,便对上越嫡公主怔怔地注视着她,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又是含着无比忧愁的眼波。
越嫡公主道:“昔日妾身在泾陵府中时,曾受夫人恩泽。请夫人再受我一礼。”
说罢,越嫡公主再次盈盈一福。看来,自己以前女扮男装在泾陵府当个混小子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啊。
卫洛寻思时,越嫡公主温柔的声音传来,“夫人真是世间罕见之人!当年易成少年时,才学滔滔,交游公孙不逊寻常丈夫。妾身真是不知,夫人这般才志超群之人,还有着如此绝世容颜。”
越嫡公主说这话时,是仰视着说的。因为卫洛本来便比她高挑。她的丹凤眼中全是崇慕,眼神中水汪汪的含着无边的敬仰。仿佛她眼着的卫洛,是那天空中的明月一样让她仰望。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很难不得意,也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毕竟,她是嫡公主。卫洛笑了笑,道:“过奖了。”
“怎是过奖?夫人气度雍容,容比日月,昭昭然,皎皎然。”
卫洛嘴角一扬。
她挑起眉头,静静地看着正绞尽脑汁地寻找着词语来形容自己的越嫡公主。心中暗暗好笑:幸好这个时代词汇简单,不然,定有滔滔如黄河一般的形容词给套到我的身上来。
越嫡公主眨了眨水汪汪的丹凤眼,又开口了,“夫人语带越音,可是越地女儿?”
卫洛一怔。
她收住笑容,平和地看着越嫡公主,却不回话。
越嫡公主又是朝她一盈,声音微急,脆而糯软地说道:“想我越地,若有夫人这般绝色美人,定然世人皆知。妾这一说,着实唐突。然,昨日得见蔡姬,发现夫人与她颇有相似之处呢。莫不,夫人是蔡地女儿?”
卫洛一凛。
蔡姬?身世对于卫洛来说,是她永远的痛脚。
三年说,蔡姬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