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他仿佛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她正屏息等待,洞口已经亮起了火把的光,以加带着人过来了。
洞口处那么多双眼睛此刻正齐齐地看着他们,却静得像个无声世界,除了火把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裂声。
骊芒放开了她手,抚触过她柔软的唇瓣,朝她笑了下,这才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从她身上翻滚了下来,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息。回过了神的他的族人们这才涌了进来。
骊芒伤得不轻,后背胳膊大腿的几处伤口尤为严重,被抬回了聚居地后,木青和娜朵就轮流照看他的伤势,给他换药。他的族人们对他和木青显得极其友善,每天都把外出所得猎物上的最鲜嫩的肉送过来。
在这里,勇士永远是受到尊敬的。而骊芒就是个配得这样尊敬的勇士。
那天他在包围圈中与撕咬上身的苍阴和驱兽族人惨烈厮杀的时候,随行的巫师看到他脸上的火焰印记,突然像是嗜血般地兴奋起来,大声嚷叫着捉住他带回去,因为他是献给哈拉的最好活祭。
巫师的地位通常都是很高的,尤其是在驱兽族这样的部落中。趁着对方的人被巫师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骊芒一手持刃一手执矛,迅如闪电地用利刃割开了离他最近的两个猝不及防的驱兽族人的咽喉,将包围圈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几步就纵身跳入了大河中。
他受伤非常严重,身上甚至被苍阴撕咬掉了好几处的皮肉,血一直在不停地涌出,凫水了段距离,撑着一口气露出了水面抓住段漂流着的朽木,被带着一直漂向下游,最后跟着那截木头被卡在了河岸边的一处水草丛中,意识渐渐有些迷糊,直到快半夜苏醒了过来,在胡乱嚼食了些河边的芦芽野草后,这才慢慢恢复了些力气,朝着上游的事发地返转而行。
他知道木青过后一定会回到那里去看个究竟的。见到那样血腥的场面,她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伤心欲绝?
这个念头让他一直不停歇地赶路。天亮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立刻就在他们原先藏身之处的附近发现了一堆燃烧过后的火堆灰烬和被枝叶覆盖起来的行囊。他坐在地上翻检出里面剩下的干粮大口大口吃的时候,视线被一个用小石子堆积起来的图案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箭头,方向正指着他族人们居住的方向。
他知道这一定是她留下的。她做这样的标志,难道是想告诉他她已经代替自己去给他的族人们报讯?
他有些难以置信,但更多的却是震撼和感动。
他想他该是受到了丛林之神多大的眷顾,才会将这样的一个女人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觉得自己之前慢慢流淌消失掉的力量重新又回到了身体里。用她烧剩下的草木灰胡乱将身上因为被水浸泡而泛白浮肿的伤口裹涂了下,随手拿了剩下的干粮和那柄锐矛,就循着驱兽族人沿路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第二天晚上,他在驱兽族和自己的族人发生激烈战斗的时候赶到了。
『达乌和我阿爸他们把坏人拦截在了林子外的一个山坳里,朝他们射裹了燃烧着脂油的箭。那些苍阴身上着了火,嗷嗷叫着到处乱窜,原来它们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达乌和背叛了神灵的图鲁搏斗,又有几个坏蛋围了上来,我阿爸他们当时都在和坏人打斗,赶不过去帮手,达乌眼看着危险的时候,青青你猜发生了什么?一支正烧着的箭呜呜地朝正要向达乌砍下去的图鲁射了过去,钉在了他的后背心,达乌趁机杀死了他。青青你知道那是谁射的箭?就是闪电的阿爸。他射了箭,又和达乌一起杀坏人,把坏人打退了。青青,闪电阿爸真的是个勇士呢,我阿爸偷偷和我们说,他从前就是我们部落里的第一勇士!』
娜朵家的棚屋里,由由说得眉飞色舞,她的弟妹们也都是一脸崇拜地看着正坐在地上的骊芒。
木青笑眯眯地看向骊芒。
他被一个小孩子这样夸奖,脸竟然微微红了起来。好在本来就长得黑,也不大显眼,只是见木青这样看着自己,仿佛有些羞涩似地笑了下,顺手从木青手里接过了闪电,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逗着他玩。
木青绕到他身后,检查了他后背上最大的那道伤口,仔细地敷抹着新捣的药汁。
他真的很壮实,不过几天的功夫,伤口就已经有些消肿了,再休养几天,想来应该就完全没问题了。
让木青感到有些好笑的是,骊芒竟然非常记挂山谷家中养的那些小动物们,伤还没养全就嚷着要走,说再拖延下去只怕等他们回去,逃跑的逃跑,饿死的饿死,她的农庄可就要没了。
农庄这个词是他从木青这里学会的,当时木青给他描绘了一幅鱼桑鹅儿肥,客来鸡黍饭的画面,还说等以后他们地里收成的黍有了多余,她就试着给他酿酒喝。他追问什么是酒,木青描绘着说就和他以前喝过的那种从树干里流出的黄色的液体有些像,但比那个味道要浓烈许多。他虽然仍有些懵懵懂懂,但看起来很是向往,那个农庄的词也是一下就记住了。
木青虽然也有些记挂,但比起那些鸡羊,骊芒的伤势在她眼里更重要。强压住又留了两天,见他归心似箭的,伤口瞧着也有些收口结疤了,终于答应了下来。
以加前次虽然带着他的族人们火烧苍阴,杀了图鲁和一些驱兽族的来犯者,最后打得对方仓惶而逃,算是大获全胜,但自己这边也伤了不少人,所以这些天都忙着一些善后事宜。其间也来探望过骊芒几次。听说他们明天就要走,他匆匆赶了过来,显得非常惊讶。
『这片丛林里连同草原,总共有大大小小几十个的部落。留下来吧,和我一道统领我们的族人。让我们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一个部落,总有一天,要叫别人要抬头仰望着我们!』
他看着骊芒这样说道,神色显得非常诚恳。
骊芒看了以加片刻,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你会是个好达乌的。族人们有了你的庇护,一定会越来越好。我往后虽然不能和你并肩作战了,但我们永远会是好兄弟,就和小时候一样!』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木青留意到以加的面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是失望之后,她却又觉得他仿佛松了口气,就像她自己一样。
她其实理解以加。
以加没有再多什么。只是当夜,聚居地里再次篝火齐燃,族人们用自己拿得出来的最丰盛的宴食来给骊芒和木青践行。第二天一早,以加和虎齿、娜朵一家人还有些别的族人们送了他们两人出去,约定往后彼此经常往来,这才依依惜别。
木青微微有些遗憾,她其实私心里盼望娜朵一家人能和他们一道到谷地定居的,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更完美了。但她也知道这有些不现实。他们的谷地虽好,但在娜朵一家人的眼里,再好的地方也比不过自己世代沿袭居住的那个家园和因为共同面对各种磨难而紧紧联结起来的部落氏族,那才是他们每一个土生土长的丛林定居者的心灵归属地吧?除了骊芒,他是个异类,被她这个外来者诱拐走的异类。他或许对他的族人和部落还有情感,但那只是一种与生俱来根深蒂固无可磨灭的情感。而那片谷地,每一个角落里都留有他和她用自己的心和手打磨过的痕迹的谷地,他们在那里共过欢乐、历过艰难的谷地,那里才是他心目中的真正家园了吧?
骊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聚居地的方向,让木青解下闪电,把他连同皮兜缚在了自己身前,背上背着族人们给他们备的行囊,朝她笑了下,和她迎着朝阳再次往东而去。听到了木青鸣哨的小黑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快活地跟在身后。骊芒养伤的这些天里,它白天到处撒野,天黑下来就窜回先前和木青待过的林子外过夜,据说还因为突然蹿到几个到溪边浣洗东西的女人身后,吓得她们丢下手上的东西一路尖叫着狂奔而回。
一路都很顺利,这是他们在外面过的最后一夜了,明天再走一天,大概天黑前,他们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了。
傍晚的时候,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大森林上面,吹过的风也带了丝潮意。估计晚上会有场雨,骊芒支帐篷的时候,特意在地势较高的地面交错叠了层层的枝叶,这才铺上了垫地的兽皮,又在帐篷上覆盖了用大阔叶临时编扎起来的棚顶,以免雨大渗漏进里面。他甚至用枝叶和那个本来装东西用的大皮袋紧挨着他们的帐篷给小黑也搭了个简陋的遮雨棚。
入夜,雨果然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当外面的世界黑得仿佛伸手不见五指,低矮窄小的帐篷里却是一片温暖。借了手电的光,两人趴着逗弄躺在他们中间的闪电玩。闪电刚吃饱,精神还很好,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随着骊芒不住变幻的鬼脸咯咯直笑。他现在已经能笑出声了。等他渐渐开始打呵欠的时候,木青抱着他钻进了睡袋里,关了手电哄他睡觉。
闪电很快就睡着了,木青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小黑不时发出的低沉的呼噜呼噜声,白天赶路的疲劳袭了过来,渐渐正有些睡意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的骊芒伸手探向了自己。
『过来跟我一起睡吧。』
他在木青反握住他手回应的时候,低声温柔说道。
五十四章
木青光溜柔软的身子钻进了他的睡袋。那个袋子容纳了他两个人,就显得有些紧窄,两个身子几乎是紧紧地被包拢在了一起。
木青在他怀里扭了几下,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这才贴着他的脖颈长长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骊芒抱住了她,轻轻抚摸着她散落在他臂膀上的长发。
她等着他开口,她想他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但是良久,他却一直在静默。
『骊芒,你知道你多大了吗?』
木青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有时会困扰她,但她又一直忘了问他。现在突然想起来了,所以就问了。
在这样一个只剩帐外雨声和帐内呼吸声的深秋夜问这样的一个问题,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她感觉到他仿佛怔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他拉了她的一只手过来,摩挲了下她的掌心,然后慢慢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弯下,一只手弯完了,又拉过她另一只手,然后再次重复,在两遍之后,他停了下来,但并没放开她的手,只是低声说道: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当积雪开始融化,地里重新发出尖芽的时候,我阿妈就这样拿过我的手弯下我的五根手指,告诉我这是从我出生后丛林里开始的新五次的轮回,我也在跟着它们一起成长。后来我阿妈不在了,但我还一直记得她说过的话。如果没记错,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两只手的所有手指正好已经轮流弯过了整整两回。用你从前教过我的数字来说,我见到你的时候,正好经历过丛林里二十次这样的寒暑交替,对吗?』
木青伏在他的胸口,偷偷笑了起来。
『那你多大了?』
他想起来了,于是这样问她。
木青嗯哼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追问,她就是不说。但是他的好奇心显然被勾了起来,在他第三次要开口的时候,她已经抢先堵住了他的嘴,用自己的嘴。
良久,当两人终于分开,但他还紧紧抱着她的时候,他突然低声道:『我其实想对你说,从现在开始,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不会再丢下你和闪电了。我向丛林里的神灵起誓……』
木青想起了她在聚居地外的那个山洞里被他压在身下,外面有人进来的时候,他当时看着自己仿佛要说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他以后一定不会再丢下她和闪电,这就是他当时想对她说的话吗?
她不再言语,黑暗中只是再次吻住了他。
第二天一早,还有些贪睡的木青觉得自己一腿被人微微架了起来,然后什么坚硬的东西就直直从她下臀处顶进了她的身体里,瞬间充盈,她被这种强烈的刺激一下惊醒了过来,回头看见身后紧贴着自己后背的骊芒正撑着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木青已经腰酸背痛了,扭了几下,身子朝睡袋边缘靠了过去,把他推挤了出来。但他看起来并没打算放过她,继续贴靠了过来,紧紧顶着她的后臀。睡袋里的空间太小了,她躲不过去,一下又被他占领了,并且翻身压到了她身上。
『不要……昨晚已经很累了……,今天还要走路……』
木青趴着呜呜地抗议。她真后悔自己昨晚那么听话。跟他一起睡个那么小的睡袋,实在是个很笨的主意。她怀疑自己今天真的要走不动路了。
『我来背你……』
他低声笑了起来,用自己长满了胡茬的脸颊去磨蹭她光洁的后颈和耳后。他知道那是她的敏感地带,每次他这样,她就会软得化为一池水,任他嬉游。
这次也一样,他没蹭几下,就已经听见她喉咙里发出了几声细碎的低声呻吟,断断续续,这声音撩拨得他更难耐,猛地用力一顶,木青啊地尖叫了一声。
他很满意,就在他想要继续努力好听到她发出更多的这样的声音时,突然有些沮丧地停了下来伏在她身上,叹了口气。
木青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从他身下脱出身来,爬出了睡袋。
闪电被她刚刚发出的那声尖叫给吵醒了,睁开了眼正歪着头看他们,嘴里不停地依依呀呀。
木青抱着闪电从帐篷里出来,雨早已停了,空气清润潮湿,雾霭在朝阳中正慢慢地消退。小黑突然从林子里冒了出来,噗地往她脚下丢了只野鸡,然后用力抖了□上的毛,水珠立刻四溅,木青躲避不及,沾得她满身满脸。她笑着拍了下小黑的头,让它到一边去享用早餐,自己看着骊芒在拆掉帐篷收拾行装。
想到今天就能回到谷地,木青有些兴奋,早上懒起时的腰酸背痛仿佛一下消失殆尽。骊芒说背她回家,她回头一笑,已经当先朝前出发了。
临近中午,快要到大河落崖处时,两人停下了脚,稍事歇息。
木青觉得有些燥热,便到了河边想洗下手和脸。
秋季的河水不像盛夏多雨时那般汹涌,水也清绿了许多。木青蹲在了河岸边,低头泼水到脸上,顿觉清凉。正要再洗下胳膊,冷不丁瞧见水面之下漂着几条长长的泛了白色的肥肥的蛇样的东西,吓得一下跳了起来,失声大叫,把后面不远处正抱着闪电的骊芒吓得不轻,几步就跑到了她身边,等她白着脸指着水面下的东西让他看,骊芒大笑了起来,把闪电交给她,自己俯身一捞,原来是截长在河边的茎秆,可能伏倒折断在河里浸泡发胀,露出了里面像玉米须一样的白色经络,在他手上不住滴沥着水。
骊芒把那截茎秆随手一扔,看着她仍是笑不停。木青见自己居然被几团草茎给吓成这样,有些羞赧,白了他一眼,扭身就走。刚走了两步路,脚步却突然迟缓了下来。
那种白色的经络状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就是她从前想过无数的麻?
刚来这里在她为自己以后穿的衣服愁烦的时候,木青也曾经想过有没有可能找到野生麻,用麻来编织衣料。但是她没见过麻茎,连它长什么样都没概念,问过骊芒,他也是茫然不知,显然这时候的人还没学会利用麻,加上后来她慢慢习惯了自己缝出的各种兽皮衣物,也就慢慢消了这个心思。现在无意在水里发现的这些一束束的白色经络样的东西,如果真的就是麻的话,那可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木青把闪电又放回了骊芒的手上,自己重新回了河边,把刚才的几截已经泡腐的茎秆捞了出来,剥去了上面残留的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