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袭一般的叫过几个将官校尉来查问了一番,几人见到了陛下都是满脸惊讶,不过全体应答如流,临时摆出个阵势,命一队骑兵在校场上列队演习了骑射给陛下御览,果然是训练有素,人人都箭无虚发。
陛下大悦,前些日心中因阿娇而起的阴翳被一扫而空,果然,和这些军国大事一比,后宫女子不过都是些闲暇时的消遣罢了,不值得多伤脑筋。
在营中待到后半日,忽然想起,“卫青啊,前日你说去病在忙些什么呢?此时正好无事,咱们这便过去看看好了。”
卫青知道外甥这些天正聚集了几个军中的医者在日日商讨,禀告道,“他们在大营的西北边,圈了一处地方,臣前日才去看过,就听他们还在细论断了手脚的伤兵要如何处理,处置得当的话能活几成,这个嘛,说得稍有些血淋淋的,若陛下不介意,臣这便带陛下过去看看。”
刘彻不以为意,“他们说的这是正事,行军打仗,死伤难免,那些伤兵都是为我大汉洒血疆场的,朕褒奖还来不及,如何能介意这个。”
身旁一直陪同的步兵校尉李息也道,“陛下所言极是,去病小小年纪就能在军中用如此的心思,当真是家学渊源,难能可贵啊!”
李息曾在元朔元年匈奴侵犯辽西、渔阳时,同卫青一起出兵抗击,卫青攻雁门,李息攻代郡,共同打败了匈奴,,俘获数千人。接着在元朔二年又配合着卫青率军北上,突袭云中、高阙的匈奴军。因此和卫青很有些交情,此时就借机帮着卫青的外甥说些好话,夸赞一下。
霍去病自幼就十分出色,在刘彻面前也一直是很得他的欢心,李息这也不算是空口白牙的乱夸,几人陪着陛下笑笑,叫来一辆军营里的普通马车,只带三五个随侍,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往霍去病临时围起来的那处营帐而去。
那一处说是营帐其实连顶都没有,就是在大营的西北角较为偏僻的地方,被临时围起来的一块空地,最近天气不错,大家都幕天席地,摆了几张案几,就是一个临时的会商所在。
陈娇正挺胸抬头的站在中间,侃侃而谈,双眼亮晶晶的,脸色微微泛着粉红,嗓门拔得老高,状态十分的亢奋,正在舌战群儒,不对,是舌战群医。
此时还没有十分正规的军医制度,每队大军只跟一两个能看病的,主要职责也是照顾主帅和上级别的将官。
小兵们受了伤,轻的一般就是自己裹裹,重的就只有躺在沙场上等死的份儿,运气好的能被抬回大营,如果战事不紧也会有人照料,不过这照料就是给喂点汤水,别让他饿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那还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所以战场上的重伤兵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就算轻伤之人也会有因伤口溃烂不愈而致死的可能。
没有趁手的药物,想要大范围的扭转这种局势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些行之有效的小措施,比如止血及时,一定要用干净的清水冲洗伤处,捆扎伤口的绷带先煮一下消毒等,只要认真做到了,也能救回不少人。
陈娇这两日就在口干舌燥的向这几个卫青军中的医者灌输这个思想。
她本来以为这些都是行医之人,肯定比霍去病更能领会她的意思,悄悄来一趟军营之中,解说上个把时辰,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自己去慢慢总结一些行医治伤的要点,再在军中挑出专人来教授也就是了。
谁知这些人可比霍去病麻烦多了,他们前些日听了霍去病的说法后,觉得大受启发,都已经开始在商讨一些细节。可是等霍去病把陈娇带去一见,竟是位形容娇美的夫人,几人顿时有上当的感觉,颇起了几分轻蔑之意。
大家谁也不知道陈娇的身份,只是暗道自己几人在军伍中混了这么多年,现在竟被一个妇人来指手画脚,告诉他们要怎么做,那颜面要往哪里放!
因此大家不约而同的一起质疑起来,陈娇每提出一条意见他们就要想方设法的挑出些毛病,证明她实在有些想当然,你一个女人家,坐在家中的随意想象,怎么就能用到军中,此举在行军中颇不实用,与实际情况不符。
陈娇开始时还有些耐心,认真细致的解释,自己想得不周到的地方也会虚心承认,可是说到后来,听那几人左也不对,右也不肯,固步自封,不愿做稍许变动不说,还都自视甚高,一来自认为都是随军给主帅疗伤的,对小兵们的伤病不太放在心上;二来认为陈娇来路不明,也不是行医之人,对她的一些意见持怀疑态度。
搞得陈娇火大起来,也不客气了,居中一坐,撸胳膊挽袖子的摆出架势,说道咱们一样样慢慢说,倒要辩出个是非对错来。
这一较劲,就麻烦起来,昨日论战了一天,总算是让众人不敢轻视于她了,但还有很多地方没讲明白,那几人不是很信服,所以今日干劲十足,一早就赶来继续鏖战。难得霍去病小小年纪,倒也有耐心,一直在一边旁听,不时还能提点意见。
此时已经把肚子里能用上的那点墨水都掏干净了,正在做总结发言,说道应该让人将一些很基本的方法整理抄录出来,在军中分发讲授。比如伤口小时,摁住受伤部位上方,用力压住,一炷香功夫便可止血;如果伤口较大,血如泉涌(如动脉割伤),那就要用“加压包扎”法了,且要记住尽量抬高受伤的部位。
几个医者都是久在军中,这方面很有经验,觉得陈娇的治法颇有些道理,都暗暗点头,不过总觉得要把这些东西都整理抄录出来实在很是麻烦,要费很多气力功夫。
“你说这样的做法太过麻烦!岂有此理!在战场上受伤的这些都是我大汉的三军将士,他们不远千里,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你们费些力气就怕麻烦。”陈娇原想坐下喝口水,听到有人低声抱怨,气得又拍案而起,一把拉过霍去病,“你来!这我可管不了了。”
霍去病瞪了那抱怨的医者一眼,“休要乱说话!我好不容易才请了陈夫人来,你们有什么疑惑不解之处就赶紧问,其它不相干的都少说。”
那人也知自己鲁莽了,“是我乱说话,夫人请别见怪,夫人所言甚是,我等从昨日听到现在果然大受裨益。”
其余几人也点头称是,陈娇被累得嗓子冒烟,看看总算没有负人所托,已经尽心竭力的将自己的那些建议和盘托出,至于最后能用上多少,那就要靠这些人的努力和主帅的意思了,她反正是仁至义尽,为了大汉的强盛大业也添砖加瓦认真出了力了。
想一想再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就站起身来,“诸位太客气谦逊了,你们都是在军中久经历练之人,经验自是比我强上百倍,我这两日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对霍去病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霍去病不便在人前和她多说什么,点点头道,“我送夫人出去。”伴着陈娇起身往外走去。
两人一转身,不由一起‘哎呀’一声,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满满腾腾的站了七八个人,为首一个身姿高大,面目俊朗深邃,正是刘彻,旁边跟着卫青,李息两位将军,还有几个营中的将官和刘彻的随从。
刘彻脸色阴晴不定,看看陈娇,又看看霍去病,“朕听了半日,阿娇这是在为我大汉三军将士的安危出力献策?”
陈娇在心里呻吟一声,好人不能做,闲事要少管,风头更加是不可乱出啊,这怎么又被表弟抓到现行了,可要如何解释才好!
65质疑
卫青和李息还有刘彻的侍从自然都认得陈娇,还有两个将官跟在最后,有些纳闷不知这位夫人是何许人也,不过悄悄问了几句后也就都知道了,就是很不明白她怎么会跟长平侯的外甥待在了一处。
一行人都回到了卫青的大帐之中,刘彻脸色阴晴不定,跟着的众人便也一路无语,不敢乱说什么。
这两人差着辈分,霍去病又有些过于年少,才十四五岁,一般不会被人联想到男女私情,所以这情形大家就是怎么看怎么奇怪,刚才两人搭档,陈娇居中舌战群医,霍去病在一边掠阵,那架势看着很有点默契。
跟到主帅营帐后,不相干的人就识相退了下去。
刘彻满腹的狐疑,看看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了,立时便问道,“你们两人不是前些日还吵得不可开交吗,官司都打到朕的宣室宫里来了,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娇被人提起吵架的事就要有些脸红,暗道我和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什么好吵的,那不是迫不得已嘛,不过万万不能解释,还有做出一副犹有余愤的样子。
想了想板平了脸答道,“回陛下,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我与霍小公子上次的纠葛乃是私事,而对匈奴的大战乃是国事,不可藏私,霍小公子有一次偶闻我提了几句军中伤病救治之法,觉得有些道理,便请我来和那些人讲讲。他既然可以为了军中大事暂时摒弃私怨,我自然也能。我们在卫将军的大营中不谈别的纠葛,只不过若是出了这里,不管旁人说什么在我心中他终究还是欠我一个赔礼的!”
“放肆,朕已经说了不许再闹,些许小事,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刘彻不悦,搞半天阿娇还是对上次的事情不服。
霍去病也悄悄横了她一眼,暗道那事儿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没这么严重了吧!怎么还这般小气,刚才看你对着一群人慷慨激昂的,我还稍有敬佩,怎么一转身又变回了这副斤斤计较的嘴脸。
“阿娇如何懂得伤病医治之法?”
“古书上写的,我在长门宫中闲来无事,翻看过一些先秦的医书,上面记了不少疗伤祛病的法子,我看多了,小有一些领悟感触。”
刘彻和卫青对望一眼。
刘彻是不明白阿娇没事看医书干什么,而且看样子研究颇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就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来推断,那绝不是随便翻翻简牍就能自行领悟出的道理。
卫青是有点不相信,他现在的心情和他外甥前些日发现陈娇在被陛下斥责之后还兴高采烈时一样,有些担心其中只怕有诈,外甥少不更事的被她用言语迷惑了。
“先秦医书?姑姑找给你的?阿娇没事怎么想起来要看医书了?”
陈娇眉头微蹙,有些幽怨,看看卫青和李息,再看看霍去病,有些迟疑,“陛下,这个,此事不说也罢,我反正一直也是闲着,想到就找来看看了。”
刘彻却不愿她敷衍过去,脸色一沉,“阿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军中之事不可儿戏,你无故来到卫青的大军之中宣扬伤病医治之法,看起来是件好事,但是情理上很不通,趁着卫卿家和朕都在,你还是说清楚了为好,免得日后又生罅隙误会,若是为此耽误了军情大事,朕是决不能轻饶的!”
霍去病踏上一步,“陛下,是我请夫人来的……”
卫青一把拉住他,轻轻摇摇头,“去病,陛下问话的时候岂可妄言!你等陈娘娘回过话之后再说。”
霍去病对舅舅十分尊重,很少违拗的,只好闭口不语。
陈娇要的就是刘彻的这个反应,不过她尽心尽力的想为大汉的强盛出点绵薄之力,还被人这么直言警告,实在也有些生气。
扬起头正视着刘彻道,“我刚被迁去长门宫的时候身体很差,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心悸气短,早上和侍女说过的话,晚上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每日连吃没吃饭都不记得,连头发也在大把大把的脱落,那时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所以才想着要看看医书自己调理一下。”
刘彻愕然,“怎么会这样,干嘛不让姑姑从宫中找御医去给你诊治?偏要自己去研究那什么医书,怎来得及。”
陈娇摇摇头,苦笑道,“我那时只盼找个地方藏起来,谁也不见,自然绝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闹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的。陛下,你一定要我解释,我就解释给大家听,实情便是如此,你们要是不信,那我可也没法子了。”
刘彻不知要说什么好,他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军国大事从来都是被放在首位的。
今日在卫青的军中看到阿娇竟和霍去病凑在一起,大讲行军打仗时的伤兵救治之道,这情形十二万分的诡异,不问个清楚明白自然是不能放心的。
卫青和李息也是身兼重任的大将,让他们在一旁听着,那也是有不让重臣因此心里存有疑虑阴翳的意思。
谁知却问出了阿娇的这么一段凄苦过往,她被废之后自己每见到一次,都要暗赞一下其人的大有长进,所以从没有想到打入冷宫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阿娇那么一个骄傲的人那时是如何过来的。
细想起来,阿娇被迁去长门宫后的头一,两年间,自己很少见她,随后就是皇长子降生,卫子夫封后,姑姑献上《长门赋》的时候还声泪俱下的诉说阿娇苦居长门的凄凉,自己才心软去看了一次,当时看着她面上还好,就自然而然的认为她过得挺好,却没料到那两年她竟是这样的煎熬。
虽然刘彻总是认为当初废后之事行得有理有据,但如今看来,阿娇那罪责好像也没多重了,此时难得想要为军中出点力还被自己这样当众质疑,心中只怕是委屈得可以。
可是这些话当众说来,他的面上也不好看,偏又是自己硬让人说的,发不得火,心里觉着难堪,不上不下的,不晓得要不要安抚阿娇两句。
卫青也很尴尬,看陛下僵在当地不知要如何开口,便打圆场道,“难得娘娘天资过人,竟能从先秦医书中悟到这许多道理,所提之议我听了也觉得十分不错,今日竟又为此劳烦娘娘亲自来到军中,实在愧不敢当。”
陈娇转向他,“是我冒昧了才是,原想既是霍公子有邀,我能出些力就别偷懒,悄悄来一趟就是,不想还是惊动到了长平侯。”
他二人在这里客气,刘彻明显是做了恶人,心里老大不是滋味,难得忽然起了一点,自己这样怕是不会招人喜欢的自觉,硬邦邦的道,“时候不早,都回去了吧,阿娇下次有这般事情也别私下里干,又不是什么坏事,禀明了朕自然会安排的,你的身份不同,私自进军营之中像什么话。”
说罢抬脚就走,李息,卫青连忙跟上,霍去病迟后一步,“夫人稍等,我命人驾车送你。”
陈娇难得能将表弟堵得没话说,心里痛快,“好啊,有劳了。”
等上了车才发现霍去病坐在车夫身边一路跟着送她,有些奇怪,“你不用一起送我,让长平侯的外甥驾车,我可是当不起的。”
66新志向
刘彻在得知了阿娇前两年竟然过得那般苦楚难熬之后,心里老大不自在,百年难遇的有了一点对不起人的想法。
阿娇一次都没提过,自己竟也就没有察觉,这人何必要骄傲成这个样子呢!来和自己哭诉一下又如何,她以前不是三天两头的都会到自己的面前又哭又闹,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矜持疏远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真是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从她被废的那刻起的吧,或者更早一些,那几年一直对她厌烦无比,数月都不见一次面,见了也是说不了两句话,匆匆应付两句就转身走人。
之后等他再有耐心注意的时候,阿娇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开始懂事明理,再也不会有什么逾规的举止言行,自己偶尔去看她一次,她也温婉和善,规规矩矩的,绝不多说多做,乖觉得可以。
反而是意外遇到她与别人在一起时,能看到她灵动活泼,神采奕奕的样子。
头一次是自己微服带着东方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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