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派人去长门将陈氏叫到长乐宫来,要给女儿出出气。
陈娇头天去看了卫青率大军回朝的热闹,随着满街喜悦欢庆的百姓欢呼热闹了一通,晚上就去馆陶长公主府上探望母亲。
母亲的小情人董偃身体终于是好了一些,不用再卧床,可以出来走走,就也陪着公主出来见阿娇,陈娇当他自家人的,从不见外,看他病情好转,十分高兴,笑道,“谢天谢地,你可终于是病好,你要是再不好,母亲大人可就要担心得病倒了。”
董偃有些不好意思,“劳娘娘费心,我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小毛病,精神不济,所以前一阵不太出来见人。”
陈娇看看他,大概是卧床太久,不见阳光,所以肤色有些青白,人也很显消瘦,觉着还是一副病弱小美男模样,摇头叹气,“你把心胸放开阔些,心情好了,自然什么毛病都没有,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太放在心上,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
陈娇其实很想多劝劝他,生命诚可贵,能得到陛下的喜爱赏识自然是风光体面,不过没有了也实在不必为此就一蹶不振,旁人的闲言碎语不要去多理会也就是了,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
可惜这位到底是母亲的情人,她不好太热情,话只能说这么多,再往深里就不好细谈了,只盼董偃能够自己想开。
董偃闻言微微苦笑,“我知道了。”
馆陶长公主因小情人身体终于好了起来,心情十分不错,晚上留下女儿家宴。
陈娇明白母亲现在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心中除了小情人董偃就是操心自己,其它权势之争她已不再多想。于是就尽量说点轻松话,让他二人都高兴高兴。
第二日回来长门宫,衣服还没换,就有王太后派人来让她立刻跟着去长乐宫见太后。
陈娇先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惴惴不安的去了,等到了长乐宫,被人带进去拜见太后,见到了坐在太后身边,一脸趾高气昂神色的平阳公主,立时就反应过来,自己母亲把自己这个女儿当宝儿,人家母亲自然也不会委屈了自家女儿。
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参见,“见过太后。”
只听太后缓缓开口道,“阿娇,你现在早已经不是皇后了,没有封号品级,怎么见了公主也不知拜见的?”
王太后自从阿娇被废,迁谪长门宫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本也不打算再见她了的,今日为着女儿的恳求再把人找来纯属意外。
陈娇当年自恃窦太后的宠爱,对她这个婆婆一直都是态度平平,有时反而要她倒过来来看馆陶长公主和阿娇的脸色,所以王太后对阿娇没有什么好感,隐隐还有一丝厌恶。那时儿子刘彻最后终于决定废了阿娇的皇后之位,王太后乐见其成,没有丝毫干预。
这时看看面前这个垂首低眉,老实行礼的女子,心里稍有些感慨,不过肯定是不用对她再客气的,其实窦太后故世后的几年,王太后就不再对阿娇客气了,阿娇那会也有感觉,当时碍于靠山不再,刘彻也越来越烦她,不可能帮着她说话,因此一直尽量对太后避而不见。
此时更是尴尬,不过知道要是光对着平阳公主,自己还有可能强硬一下,对着太后,那是万万不敢顶撞的,只得隐忍着对平阳公主又见了一礼,“见过公主。”
平阳公主冷哼一声,“这可不敢当呢,陈氏啊,莫要今天勉强向我施了礼,心里其实还要气不愤,转头又去陛下跟前搬弄一番,说我的不是,我和陛下姐弟一场,一直情意甚好,要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人在背后挑拨了,那本公主可要伤心死的。”
陈娇微微抬头,只见太后沉着脸看过来,心里一凛,低声道,“公主误会了,我怎么敢做这种事,况且陛下英明,公主尽可放心,公主和他姐弟情深,陛下自然心里有数,不会轻易就被人挑拨了去的。”
平阳公主道,“这可难说得很,陛下他一时被人说得心软,偏听偏信了也是有可能的。”
陈娇暗恨,谁心软刘彻也不会心软啊?睁着眼睛说瞎话!又不能和她吵,只好道,“公主真的想多了。”
王太后不欲女儿和阿娇多吵,觉得此举自跌身份,且没什么用处。摆手道,“平阳,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这样吧,我来做个主,阿娇你好好向公主赔个罪,下次别要再这么无礼顶撞,看在馆陶长公主的面子上,平阳就别多计较了。”
一边说着,一边看看眼前的阿娇,王太后其实心里有点吃惊,当年她就很看不上阿娇张扬跋扈的个性,认为那绝对就是被窦太皇太后和馆陶长公主给宠坏了,根本没有母仪天下的胸怀和气度。
按照王太后的猜测,以阿娇那样的性情,被儿子废了之后,就算不发疯,估计也得以泪洗面,郁郁终日,比发疯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看来,阿娇可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差太多了,乌黑如云的头发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坠马髻发式,簪着花鈿,一袭及地深衣,就再无其它装饰,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十分素雅,这些都算了,以她现在的身份,穿戴打扮确实是不宜再像以前般富贵华丽。
最让太后吃惊的是阿娇的气色模样,简单说就是她那张脸,乍一看也是不施脂粉的素淡,但就是看着很舒服,仔细瞅瞅就会发现这张脸上神色温和,肌肤细腻光滑,白里透红,双唇粉润,明媚的大眼睛中没有一丝黯淡灰涩,失意痛心的神色,反而很有神采,莹然动人。
腰身也很细溜挺拔,苗条的身材,细柔灵动更胜往昔。
这哪里像是个年过三十,且还被人休弃的女子啊!自己女儿平阳公主,和她差不多年纪,兼且养尊处优,得意风光,也没有她显得年轻娇嫩,难怪儿子现在还肯为了这个前皇后去开罪自己的姐姐。
王太后自然不知陈娇现在什么都不干,每天最大的事业就是保养,保养,再保养。
身材好是每天踢球,踢毽子,踢出来的;脸色好是好吃,好喝,好睡,沐浴,按摩,古方养身,保养出来的;神色温和,那是每日吃喝玩乐,不事劳作,心情舒畅的必然结果;至于服饰淡雅,那就只能说是懒出来的了,不高兴梳复杂的头发,穿繁琐的衣物,一切以简洁舒适为主,她又十分有钱会搭配,衣料一定选最好的,颜色花饰也没有旁人那么多讲究,什么深色为贵,春青夏朱的,看着好看顺眼就行,所以就搞出了王太后现在眼中的这个形象。
陈娇也不知王太后正对着她心里小有点吃惊,暗道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别的女人进冷宫必然万念俱灰,活不长久的,而你竟然能够进冷宫而心气不倒,犹有余力把自己装扮成这个样子,还能引诱得皇帝对你余情未了,这可实在是不简单啊!
这种既有家世背景,还有心思手腕,经历过世事起伏的女人,心思必定不同一般,要是儿子忍不住,再把她弄进宫来,只怕后宫中会起风波,倒要抽空提醒儿子一下才好,美女有的是,这个虽然现在看着也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些,不要也罢。
最好就是老老实实把她拘在长门宫中,不要再让出来了。
太后心里慢慢转着念头,平阳公主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等着阿娇向她赔罪,看阿娇半晌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怎么,连母后都发话了,阿娇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地方?”
陈娇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惜不愿意也没她多说的份,咬咬牙,先在心里将平阳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丑八怪,母夜叉,蠢驴,白痴的,把能想到的难听话都过了一遍,暂时得到了一个心理上的平衡,这才转向平阳公主,低声道,“上次是我不对,在这里向公主赔礼了,公主你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保证下回一定会对公主恭恭敬敬,再不无礼顶撞。”
平阳公主就是为了要出口气的,得了这个结果就算满意,她也不想闹得太大,不然弟弟刘彻面上就下不来了,点点头,“算了吧,看姑姑的面子,我就不和你多计较了。你日后在长门宫中不出来便罢,要是出来,那自己还是要注意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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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眼泪的魅力 。。。
陈娇这两年自在惯了,除了偶尔要敷衍一下刘彻,其它没有什么人能来直接管着她,而敷衍表弟的事情,每回她都有充足的心里准备,没有什么特别难受,不像这次,昨晚才在母亲那里安慰她和董偃要放开些,早上一回自己的地方,就忽然被拉进宫中硬逼着给人赔罪,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所以陈娇心中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
在长乐宫中的时候,心知自己绝对得罪不起太后,硬是忍住了,没敢露出丝毫的不满怨气,低眉顺眼的给人赔不是。
回来长门宫之后,心里的火气实在是淤积得不行了,命人立时开赛踢球,在球场上横冲直撞,勇猛无比的将芙琴领着的那一队踢得大败亏输(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那组人看她脸色吓人,所以谁都不敢和她争抢),身上撞青了两处,出了一身透汗,这才觉得胸口堵着的闷气松快了一点。
芙琴,芙楠还有几个近身的宫女,内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谁都不敢惹她,任她横冲直撞的折腾出气。
运动使人快乐,那么不高兴的时候运动会怎么样呢,陈娇得出的结论是火气稍减与恢复理智。效果也算不错了。
于是泡在热水里让芙楠给揉揉肩头和小腿,累得筋疲力尽之余,心情慢慢平和下来,暗道自己这两年环境优渥,过得太舒适,可真是连挨骂受委屈的本事都退化了。
想当年,自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上学的时候要不停的去打工,自己挣钱贴补生活费,碰到好东家还算了,碰到那些刻薄的,工资一直扣着不发,非得等到合同期结束才给,这期间态度恶劣,颐指气使,把打工的小姑娘当自己家佣人使唤,别人有忍不下去的,干脆不要工资,直接拍桌子走人,自己舍不得,还不是得忍着。
再想当年,自己刚毕业,进了医院,运气不怎么好,科室里氛围很差,领导带头,都欺负新人,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自己,自己为着每月的房租水电,伙食费还不是要任劳任怨,埋头苦干。
还有最过分的一次,自己的领导得罪了一个很难缠的住院病人,不知是言语得罪的,还是治疗方案被人家质疑出了问题,当时想也不想,直接就把自己推出去顶缸,难缠的病人家属更加的难缠,围着自己这顿臭骂,差点要动手……
那时候虽然也委屈,但是过后就算了,总想着以自己这种没有后门没有资历的小姑娘,独自在社会上混,还想当大爷不成,总要忍点委屈的。后来站稳了脚跟,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去和周围的同学朋友们沟通,也几乎没有一帆风顺的,全部都说会碰到这样那样的烦恼,所以就更加心里平衡,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比较一下,王太后和平阳公主虽然恶劣,但是总算有出身地位摆在那里,表面还要保持着风度斯文,自己人在屋檐下,还是太后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大屋檐,低个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自己以前也仗势压过她们,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情罢了。
这么自己安慰一番,笑笑叹气,“我这可真是太想不开,她都是快……的人了,又是长辈,低个头也没什么,何至于这么义愤填膺!”
芙楠正在一旁卖力地给她捏着臂膀,听陈娇忽然自言自语就问道,“娘娘说什么?向谁低头啊,还是长辈?你说今天的事情呢?太后吗,我也觉着呢,太后那可是陛下的亲娘,她说话陛下也不能不听的,何况娘娘你了,今天反正也没把你怎么样,你就别太生气了……”逮着机会,看陈娇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连忙劝几句,免得她总是一副看见什么都想砸的咬牙切齿表情,看得周围人怪渗得慌。
又问道,“娘娘,你刚才说她都快怎么了?我没听清楚。”
陈娇闭上眼睛,不答这话,只道,“再往上捏捏,肩膀也酸。”心道我都差点忘了,太后薨于长乐宫东殿好像就是这一二年间的事情,快了啊,唉,自己何必还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多计较。今日看太后,那脸色样子好像确实是比前两年衰老了许多,岁月无情,她应该也有六十岁了,算得上寿终正寝。
在水中泡得暖洋洋,芙楠今日看她气闷,还特地放了些香气能够舒缓心神的干花瓣在水里,陈娇被她捏得很舒服,醺醺然的就要睡着。
芙琴快步进来,手里捧着她的衣物,急急道,“娘娘快点出来穿衣服,陛下来了!”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陈娇急忙回头询问。
芙楠正捧了花粉皂角水往她头发上浇,想要给她揉揉头发,结果被陈娇回头一撞顿时泼洒进她的眼睛里。
“哎呀!眼睛好蜇啊!”陈娇赶紧低头用水洗,芙楠也冲干净手帮她,“娘娘,你不要紧吧,怪我笨手笨脚!”
芙琴眼看这边越急越出错,急忙放下衣服,上前一起帮忙,“快,快点吧,怎么好让陛下在外面等!”
陈娇十分的狼狈,芙楠那捧皂角水可巧的准准泼进她的眼睛里,又涩又疼,眼泪被皂角水刺激的哗哗往下流,以前虽然也有过不小心在洗澡的时候把皂角蹭到眼睛里的时候,但那都不严重,都是蹭进去一点点,绝不会搞这么多进去,所以也就是微微有点蜇,不至于眼泪成河。
偏偏重要人物还在外面等着,不能无休止的在这里用清水冲眼睛,只得自己先用浸湿了水的布捂着,芙琴和芙楠两个手忙脚乱的给她擦头发,穿衣服。
好容易把衣服穿整齐,头发也湿漉漉的梳起来了,刘彻已经等得颇不耐烦,自己闯了进来,反正他进哪里都是没人敢拦的,“阿娇,你怎么这么慢,朕大晚上的过来,一会儿可还得回去呢,你,你……”忽然哑声,瞪大眼睛看着,“你干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陈娇总算是能睁开眼睛了,就是又酸又涩,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流,估计自己肯定是个红眼兔子的造型了,连忙行礼,“见过陛下,陛下怎么这么晚来我这里了?我,我没哭,刚才听说陛下来了,一着急就把皂角水蹭到眼睛里去了。”
刘彻皱起眉头,“朕听说太后早上专程派人将你接去长乐宫中一趟,平阳也在,朕怕…,也不好直接去问她们,所以还是来看看你。”
鉴于刘彻以往那些十分不怎么样的表现,陈娇听了这话,简直都快要被感动了,“陛下是听说了这个事情所以才专程来看我的!?”暗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我那时以德报怨在上林苑救助了被鹿撞伤的你。
刘彻觉得这间屋子里水汽太大,虽然香喷喷的,但是太闷热不舒服,转身往出走,“阿娇出来吧,朕再坐一下也该回去了。”
来到正室,坐下来再仔细看看陈娇的脸,说实话,心里不太相信她那眼睛是被皂角水蜇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一来她就把皂角水弄到眼睛里去了,伺候的人都在干什么?而且都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止住?
不过要是阿娇能够隐忍,不向他哭诉抱怨,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烦,毕竟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老人家愿意教训谁都是绝对够资格的,刘彻就算身为皇帝,也是不便随意指责,按道理,他也要听太后的话才是。
不过阿娇这样子看着可真是楚楚可怜,脸颊还是那么水嫩娇润,神情平缓,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无奈的苦笑,并没有什么委屈抑郁的神色,只是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眨一眨就会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阿娇便连忙背过身去悄悄擦擦。
刘彻还从来没见人这么哭过,不吵不闹,甚至都没有抽噎,只有珍珠般的泪水,缓缓滑落,一滴一滴,那眼泪好像是滴在了他的心头。
就算是当年子夫对着他哭过的那几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