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眼神落于她额头,风云变幻,雷霆滚滚,良久,这抹狰狞寂黑却忽然被他硬生生阖上,他似乎在以全身肌肉压抑某种激烈的情感,以至于僵硬冷锈。
又过了半晌,她感觉他喉头略动,滚出句话来:
“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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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龙寺,轩辕教第一大寺。大炤龙脉所在,皇陵宗庙之处。位于南炤祁华山啸龙谷。
出云州,登港口,沿云河至瀚河,再至邛江,一路而下,约莫一个月时间,可抵达滨州上岸,最后经南京入祁华城。总共大约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龙驱始建,廉宠又承诺廉毅在先,没法说走就走。
熟料始入十月,云州爆发瘟疫,幸亏虞寰之妻伊人便是传世神医枯叶的关门弟子。在伊人的治疗安顿下,瘟疫以最快速度得以遏制。
十月廿六,伊人夜闯宇文煞府邸,秉烛密探。不久,归庙显示出它非凡的情报收集能力,先于朝廷两日探明溟鹰派遣武功极其高强的二十名死士潜入泰阳,意图援救永靖太子风羿昊。
瘟疫并非简单的瘟疫,各种蛛丝马迹都显露人为迹象,联系溟鹰死士入京,北炤云竹一带局势再度剑拔弩张。
这些日子,廉宠一边改进廉家军训之法,一边特训司将驱影部队,亲力亲为,忙得不可开交。宇文煞亦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不问,他也不说,但她隐约知道他正在与太子烨联手布网捉拿溟鹰死士。
这少年愈发显示出独当一面的杰出才能。
十一月中旬,他神态轻松地意外出现在军营,廉宠便知道他大事已成。
十二月初,北地飘雪,封山凝河。
曜彰二十六年除夕,宇文煞、南宫樇、虞寰、纪章四人在南宫樇旧居埠野草庐歃血结义。
待他们真正可以动身前往神龙寺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二月。宇文煞将龙驱全权委任三人,也不带任何侍卫仆众,独携美眷登舟南下。
瀚河,横梗麟云大陆,百流汇川,云河、邛江都是它的支流。
云河苍茫,瀚河磅礴,邛江险峻。宇文煞一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一个半月后,离滨州起码还有十几天的路程。
这日,廉宠悠闲于躺椅上,吹着江风,沐浴阳光,打着小盹。忽觉凉意袭来,不禁揉目睁眼。
日惨云冥,舟过千山。山峻天小,欲袭头顶。时闻愁猿吊影,松飕万寻,滩多水急,怒涛拍岸。
“宝贝!”她缩入不知何时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里大喊。宇文煞闻声走出船舱。
“这是哪里啊!阴风阵阵的!”
宇文煞抬眼四望,峰与天接,连山绵延。壁立如斧,峥嵘崔嵬。古树青藤,繁生岩间。飞瀑悬泉,泻于峭壁。
“这是青古峡。”他顿了顿,忽而想起什么,蹲至她身边亲昵道:“你怎会不记得这里?”
啥?廉宠一脸茫然。
“你曾经路过这里的。”他将她拥入怀中。
廉宠努力回忆。这条路,好像是四年前(廉宠的四年,炤国的十三年)她从泰阳护送宝贝到南京的路啊!忆此立刻坐直身躯,左右探望,嗫嚅着:“我真的不记得这么个地方呀,要不是晚上路过了?还有,那几天江上雾特别大,根本看不清楚。”
宇文煞闻言闷笑,察她体凉,便整个抱住,曳紧披风,渡以内力,柔声道:“外面风大,进去?”
自去年秋起,她体脉紊乱,且每至葵水必关节酸痛,时常昼夜难眠,应是流产后休息不足又风餐露宿导致的后遗症。宇文煞心底歉疚,最怕她冻着。一发现廉宠手脚发凉,便会以内力助她渡暖。
廉宠摇头:“你抱着我不冷。”复喃声赞叹,“很壮观呢!”
他仔细检查,确定她不会被风凉着,柔声道:“依张经阖所言,你当年便是在这里收服青帆众的。”
“是吗?”廉宠闻言满脸兴奋就要跳起来,却被宇文煞摁止,忍不住皱眉:“我没那么娇弱。”
“你这身子,以后需好好调养很长时间。”言及此,他又将她紧了紧,眉间眼底,全是懊恼。
廉宠睨过他一眼,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对上他疑惑探究目光,上起不接下气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当成女人对待过。”
将头靠进他胸膛,继续饱览壮丽河山,她低声絮语:“以前过生日,我师傅,我哥哥还有我那帮兄弟,几乎都不送礼物给我,反而我得大出血请他们下馆子泡吧唱K,偶尔有送的,也都是送什么游戏、武士刀、藏匕……其实啊,我看到人家女孩收到的鲜花、洋娃娃,很是羡慕呢。还有出去玩,若天气变坏,都是我脱外套给别人穿,从来没有人脱衣服……”
“你什么时候生辰?”他打断话题问道。他早就想问,可那段时间两人关系恶化得厉害,在一起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便一时忘记了,此刻她提及,他自然迫不及待想知道。
廉宠作苦思状,一会望天,一会儿看地,满脸挫败:“不知道啊,我是孤儿,后来师傅让我跟我哥哥一天生日。可我们过的是阳历,和中国的农历对不上,更不知道炤国用的什么历法啊。”
宇文煞似懂非懂,只笃定她没有办法将她的生日转化为炤历,脑中灵光闪过,他满眼溺爱:
“你来到这里那天,便是我的生辰,你以后与我一起祝生辰好吗?”
“好啊。”廉宠倩然甜笑。
“你喜欢鲜花,洋娃娃,那以后我便修一座宫殿,给你栽满莲花,再做许多趴趴熊堆着。”他郑重承诺。
廉宠更加乐不可支,她不过随口说说,况且得不到的才稀奇阿。要真是鲜花娃娃堆满屋,她还不头大死,到时她倒真宁愿他给她修个兵器库了。但嘴上仍甜滋滋道:“好啊。”
宇文煞不再言语,含笑深情,与她交首缱绻,共览河山。
青古峡中,一叶轻舟乘风破浪,顺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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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两人抵达祁华山神龙寺。
神龙寺位于皇陵入口,除了是轩辕教第一大寺外,亦是炤族的护陵人。穿过神龙寺后的巨大广场,便可抵达大炤皇陵神殿。此乃皇家禁地,闲人免进。
大祭司听闻皇九子微服而来,亲自相迎牵引入寺。相互见礼后,宇文煞开门见山道:
“大祭司,不知玄算是否还在神龙寺做客。”
大祭司微笑点头:“九殿下,此时玄算正在诵经打坐,待两个时辰礼课结束后再行相见,如何?”
“两个时辰……”廉宠嘟囔,却被宇文煞拖了出去。
宇文煞带着她游览大寺,行至寺内一处冷泉绿荫下,两人并肩而坐于亭中稍作休息。
“都快一年了,玄算怎么还在这里啊?”廉宠见四遭无人,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说他是不是专门在等我?”
愈发妖冶魅人的少年悠闲依靠木阑,一脚搭于矮石凳,双腿张开,把廉宠夹在当间,似不经心道:“等你又怎么样?”不待她回答,探手把她拉坐于横撑的腿上,反手捏住下巴,凤目黯沉流转,危险邪肆,“若他告诉你有办法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廉宠没好气瞪了瞪眼,这些日子他旁敲侧击明示暗示问了不下百次这个问题,遂例行公事唉声叹气:“乖乖留在这里嫁给你当黄脸婆。”
宇文煞闻言满意地啄住美唇,正欲灵蛇处洞,却被她啪地一声双手齐齐掌掴两颊:“这是皇陵寺庙之地!”
他面色微青,剑眉高挑,一口叼住那丁香小舌,含糊道:“怎么样?”
是啊,怎么样?这又不是她家的皇陵,更不是她的宗教,这里风景宜人,草香风清,曲水绕亭,幽静宁馨,根本就是谈情说爱花田错的绝妙之地阿。
自她点头答应宇文煞求婚以后,突然觉得一切麻烦迎刃而解,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她是谁?她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敛尽万宠的廉宠阿,她还怕搞不定一个小男孩?
帝王路算老几,她遇神杀神,遇佛斩佛!宇文煞要是脑筋不清楚想讹她或者对不起她,她扭头就一刀阉了丫的!
什么商尘家小王妃,回头一脚踹翻,揉成球丢爪哇国去!
就连横梗心底的凸刺,亦不知何时被他的温柔炽情磨平溶化。
除了觉得对不起怜,其他的问题一瞬间全部不再是问题。
而两人这一路游山玩水携手走来,亲密无间,缱绻至深,花田柳下,情难自尽,野鸳比侣,钗乱裳曳。
现下又是良辰美景,两人兀自吻得难舍难分,早忘却时间地点,
春花红片随碧波,曲阑干影说相思。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大家知道,一般这样的温馨浪漫场景出来了……,那么后面…… 那个……
bia拍我砖头!
前世今生
廉宠正吻得晕头转向,忽觉唇前凉冷,那温薄柔软离自己而去,这才回过神来。顿觉不对劲,迅速扭头,与宇文煞一起看向远处小径上玉树挺飒的男子。
眉清目秀,疏朗清俊,僧袍素然,迎风而立。
“玄算?”廉宠一步上前,顿了顿,加快脚步向他走去,宇文煞紧随在后。
“施主,我们终于见面了。”玄算广殊合掌作揖道。
廉宠回过礼,扫眼没看见那日突然出现的白须长者,又凝神细察,不觉四周有何异样,正兀自戒备,玄算广殊淡然道:
“独耶不过保护贫僧,对施主并无恶意,望施主莫再追究。”
见他点破,摆明身边有高手埋伏,她也不好拉下脸显得小心眼,径直开口直奔主题:“现在可以为我解惑了么?”
玄算点头,示意少安毋躁,侧身道:“请施主随贫僧走一趟。”言罢平静地睨过宇文煞。
宇文煞见状,略沉吟,俯身轻点佳人额头,柔声道:“我去拜见猊下大师,便不陪你了。”
话说完了,却不见动静。
廉宠踮脚回吻过少年俊美侧颊,给了他一个舒心安宁的微笑,宇文煞这才冷脸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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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算广殊步履稳健,廉宠与他保持五步距离,不快不慢跟在后面。
过径穿堂,行至一偏僻仓房,广殊推门入,触碰机关,石墙起,甬道出。
他径入其中,廉宠微蹙眉,亦不动声色跟了进去。
广殊在前,一路点灯而过,脚步迅捷如飞,廉宠运起脚力,依旧不偏不倚五步距离。如此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至出口。穿过两道回廊后,入门景色顿令她大惊失色,如五雷轰顶。
一座古老神秘的大殿呈现眼前,向内直通一望无际的幽深,如黑洞诡测晦暗,又宛若地狱的黄泉之门。
大殿金碧辉煌,壮阔雄伟,可岁月砥砺,空气凝滞,像一座巨大的陵墓,死气沉沉,唯有昏暗烛光闪烁于龙型壁台上,方觉出活味。
四壁雕饰繁复,飞龙走凤,娓娓述说着那浮沉时间之河的往事如烟。
这个场景,蒙太奇般晃动于眼帘。她此番来到这世界前的梦境撞入脑海,与眼前景致重叠分离,如梦似幻。
玄算广殊继续前行,越来越远,浑厚嗓音忽而自前方传来,回响激荡:
“你相信,前世今生么?……今生、生、生、生、生、生、生么、么、么、么、么……”
廉宠鼓膜一阵发痛,猛然回过神来,电光火石间,耳环已经取下扣于指上,肌肉紧绷,手指轻掠刀铭,疾步赶上,目光四巡,锐利如鹰。
“以前不信,现在,不知道。”她沉声回答。
玄算广殊步伐诡异缥缈,笔直向内。两侧狰狞咆哮巨龙呼啸而后,栩栩如生,环伺周遭,威严压抑。
穿过长长的巨廊,当自持冷静沉着的特种兵亦鼻尖微汗时,一座明亮显赫的巨殿映入眼帘。
天花板巨大夜明珠集结而成龙眼,衬得满殿通亮如白昼。
高约十米的巨型雕像自大殿中间一字排开,俨然与梦中一模一样。
玄算广殊停在了正中间,廉宠据他十步,抬首仰望。
宇文氏始祖威炤王,头顶王冠,庄严坐于龙牙宝座上,右手龙头权杖,左手骷髅宝剑,周身以象牙、黄金为饰,当龙眼的光芒自上而下挥洒雕像时,神像的面容更加威严不凡。
炤帝,属于传说神话中的统治者,全与能、尊与贵,战与胜,龙族上古不朽之神。
廉宠的位置,正是炤帝那双以黑曜石所筑漆黑幽瞳垂目注视的地方。抬头相对刹那,她陡然浑身震麻,难抑颤抖,七魂六魄仿佛一并被攫走,直到玄算自当间出现,取代那双可怕魔瞳,柔和地俯视她。
廉宠出了一声虚汗,唇色青白,美眸中杀气顿起,风起云涌。二话不说,右手持柄左手扶鞘急退至前殿门口,面冷如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此乃皇陵之内,大炤禁地,玄算为何能畅通无阻带她来到这里?他有何居心?
玄算沐浴圣光之下,宁静伫立于神像前,淡然脱俗,古钟沉韵,击奏回旋:
“炤帝,是炤国永恒不败的战神,亦是覃族、沧族、溟鹰族神话中唯一堕落成魔的杀神。”
炤帝关她屁事。
廉宠思绪急转,心不在焉。
这里是陵墓,是否有致命机关,可能有哪些出口,玄算到底要做什么!她大脑快速运转,与此同时,那几乎被她彻底遗忘的梦境神殿清晰浮现,与眼前一景一致精确重叠。
一段记忆碎片猛然闪过脑海,她目光扫过神殿左侧,落于梦境中,那只有台基,没有雕像,自号逆龙名殇的帝王——空空如也!
那里空空如也,不仅如此,这里的雕像明显比梦境中少了许多!她目光右移,脸色瞬间煞白。
逆龙帝的右侧,就是现在最左侧的雕像台基上,雕像崭新,赫然刻着曜彰帝-萧。
那个逆龙帝殇是下一个皇帝?!不是宇文煞,不是宇文烨,不是宇文衍,不是曜彰帝现在任何一个儿子!
她脑中炸成一锅粥,冷汗不自不觉浸透了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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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察觉廉宠的走神,玄算静约莞尔,原本沉浑的嗓音忽而如天籁妙曲般,如吟如唱:“上古之战,施主可知一二。”
催眠术!
廉宠惊醒,迅速集中注意力。这是玄算在警告她不可分神。
汗流涔涔,她强抑心底莫名恐惧,镇定开口:“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玄算点头,庄静雅和,娓娓道:“其实,炤国的轩辕教与沧北的自然神信仰都起源于古轩辕龙族。上古时代,帝炤与女颐、焭、泰烝、岮郂激战于瀚野。”
这四个名字乱七八糟的神廉宠听过,风神女颐、水神焭、火神泰烝和山神岮郂,都是沧北族的庇护神。玄算不是要为她解惑么,怎么突然上起宗教历史课来?
“此战旷日持久,天地变色。焭引天水溺帝,帝飞龙在天,是成瀚河;岮郂怒而举山来袭,帝见龙在田,炤山乃形;泰烝盗天火陨雨,帝龙跃于渊,溟鹰树林变不毛之漠。连番围杀,帝屹立不倒。于是女颐施计,掳走天女龙舞,炤帝狂性大起,日追夜逐,沿路屠杀,血海漂橹,尸骨如山,惨绝人寰。”
廉宠刚入神,玄算却自行停顿,黑眸如夜,一字一顿道:
“堕落为魔。”
廉宠生生打了个冷战。
“后来呢?”她忽然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龙舞泣戒指,记得宇文煞以前说过,圣女龙舞为救炤帝牺牲,血化入土,全天下只有啸龙谷产此玉……
“后来……”玄算双手合十,缓缓闭目:“龙舞逃脱樊笼,却见她用心守护的人间生灵涂炭,引以为恨,在啸龙谷自尽于帝前,称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怎么会这样?”她低声呢喃,龙舞泣,龙舞泣,龙舞是为何而泣……龙舞原来为此而泣……
“龙舞临死前,立下毒咒,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帝炤,永不相见。龙舞自尽后,帝彻底堕入魔道,狂啸于野,刹那天地为之失色,雷霆滚滚,大雨七日不止,洪水泛滥,人种几绝。地坍山裂,倾于东,汇为海。七日后,帝在龙舞身边七窍流血而亡,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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