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朕踏遍瀚河南北,找你找得都发了疯,可是你音讯全无。那时朕真的以为永远失去了你。朕想过死,可朕又心存侥幸,想着活着或许还能见到你。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以至于绝望颓靡,你还是没有回来,朕无所顾忌,日子越过越荒唐,可心底总幻想着,如果你回来了,看到朕现在的样子,是定然不要朕了,那朕该怎么办……朕一边荒唐着,一边偷偷在虎烈王府修了芙锦阁。朕知道那里有密道能到皇宫,如果有天你回来了,朕可以将你安置在那里,等朕竖清后宫,再把你接进来,不让你见到朕的荒唐事……呵……朕居然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还真的这样做了……”
他说:“朕害怕想你,又控制不住想你。幻想着若有一日见面——锁是早锁过了,可惜锁不住你,那朕只得把你四肢一一给捏碎了,这样你便能永远乖乖呆在朕身边,再也飞不走了……幻想着,该怎么折磨你,报复你,好让你也尝尝这十几年来朕的锥心之痛!”
“可是……”
廉宠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看着她,朦胧双眼中蕴含的情绪,他说:
“可是从见到你那刻起,朕便什么也想不了了,只知道拼命地抱着你,抱紧你,一辈子也不要放手。朕不敢合眼,怕又是美梦一场,朕看着你睡在怀里,觉得什么都值了……”
“而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彻底将朕给忘了,无论爱或恨,朕害怕你的眼神,你不敢看朕,你在朕怀里会发抖,朕心理揪得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朕气愤楒旻,气愤为何是他先找到你……这些日子你与朕说的话,掰着手指都能数清,却成日念叨着他,见了他笑得如此开心,朕真的气昏了头,想把你关起来,与世隔绝,不给任何人看……”
“朕又很侥幸,因你失去记忆,朕要怎样你你都挣扎反抗不了……”
“你说朕监视你,朕承认。如果可以,朕恨不得第一天就将你掳到炤阳宫里日日夜夜亲自盯着你,经历了这些年,朕再也无法容忍你离开视野范围内。朕知道你喜欢自由自在,也知道有时不能逼得太急,可朕不敢放手,不敢再相信任何承诺,唯一相信的,便是自己的力量……朕要你好好的,要你永远在朕身边,无论什么手段朕都使得出来……”
“你若怪朕有了别的女人……总之,朕犯的错朕都认,也不指望你会原谅……但朕保证,绝对不会了,自你回来,朕除了你谁也没碰过,以后也不会,朕只有你一个……”
他不停地说,似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似乎要把十几年来日思夜念想对她说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说不了几句,他便会狠狠占有她,他说是她欠他的,他像个被抢走东西的孩子,不停念叨着这十几年她欠他的,他全部会要回来……到最后她意识模糊,也不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醒来后他虽然不在,但炤阳寝宫却着实把她惊悚了一番。
赤足伫立偌大的宫殿正央,她细细环视,目光一一落在每件物什上,想象着这十几年,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这样一间全是她的影子和味道的地方生活,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那双压抑着沉重痛楚的幽深冰目,耳边是他梦呓般清冽空灵的絮语:
“真的不是梦么……”
“你回来了便好,朕什么都不计较了。”
他们之间到底曾经经历了什么,会让一个如他这样高傲冷漠的帝王,爱得如此卑微,如此痛苦?
这是第一次,她突然好想,立刻,马上,见到他。
“娘娘,需要奴婢伺候么?”廉宠的动静惊动了侍立门外的李颦儿。
“能去雍凰宫把我的衣服拿来么?”廉宠依旧时不时地忘记称呼自己本宫,听到门外有人,她缩回了被窝,却愕然发现被窝里满是那熟悉的男人气息,忍不住贪恋地深嗅了几口气。
李颦儿顿了顿道:“贵妃娘娘,奴婢可以进来么?”
“嗯。”
李颦儿推门而入,长久贴身侍奉帝王,她似乎也沾染了一股霜冷之气,明明只是个宫女,却有一番难以比拟的高贵。
她雍容沉稳地福了个身,迈向龙床一侧的镶金嵌玉妆奁衣橱。这衣柜的门居然是滑动式,里面除了三四件XXL型号一看就是逆龙帝的衣服外,其余无论男装女装居然都是她的型号。
察觉到廉宠的惊讶,李颦儿不卑不亢道:“娘娘,这些都是您的衣物,有些是您过去设计的,奴婢这十二年来年年都新裁,娘娘容颜体型丝毫未变,想来这些衣物仍合体。”
“怎么全都是我的衣服?”廉宠震惊莫名,不直觉脱口而出。
李颦儿似乎会错了意,应道:“皇上皇后的衣物有端和殿专门放置,这里放的只有陛下近三日所用朝服常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为什么……算了,你不用说了。”
廉宠由着李颦儿服侍自己更衣,忽地想起李颦儿是他的贴身侍婢,忍不住问道:“皇上哪里去了?”问完方觉不妥,她哪里有资格干涉皇帝的去处。
李颦儿依旧云淡风清恭声道:“陛下现在正在花园练武。”
“练武?”见李颦儿这个深谙宫廷礼节的大宫女并没有指责自己逾矩,她得寸进尺道,“我可以去看看么?”
初入帝王私园,廉宠道是江南水榭,曲径幽深柳暗花明后方见一片空旷之地。晨寒之风徘徊悲鸣,苍茫霜冷间飘逸着一道青峰山黛身影,足不粘尘,衫无雪痕,平凡简单的剑招在他手中却幻化作凌厉杀气万千。剑影挥洒席卷残叶纷飞,最坚硬的晶松石地板上撕裂开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潋宠着迷地朝他踱去,被迎面而来的张经阖拦住:“娘娘切勿靠近,小心剑气误伤了凤体。”
听到身后动静,那抹绝世孤傲背影顿了顿,凝气收剑。
张经阖带着一众不相干人告退,给帝妃二人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
廉宠目送众人离开,深深吸了口气,缓步向那青色背影踱去,随着她的靠近,她看到他肩膀微微发颤。
他是在害怕吗?这样的男人也会害怕,那他到底有多在乎自己?心理忽酸忽甜,或许,自己应该信他,什么都不要深究,把一切都交给他。
她伸出双手,环过那宽厚雄伟的身躯,尚未收拢,男人猛然转身,带着晨霜之气,收剑揽月将她急切裹入怀抱,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与难抑的兴奋:“朕以为……惹恼了你……”
他总是这样用力地抱她,可这次,除了气闷发痛外,她破天荒感受到了他的小心翼翼,心里又泛起阵阵甜蜜与心痛,她轻声道:
“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火……我……我其实……”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犹如蚊蚋,“其实因为喜欢……你……才……吃醋……”
唇被攫紧,那双如海洋深邃如寒星璀璨的双眸柔情流淌,还有那满满的不加掩饰的狂喜,她怔怔陷入那潭深渊,忽然明白,原来对她而言,让他开心,是这么容易的事……
贤妃的抉择
老将廉毅,与逆龙帝、西覃兀子飞齐名于天下。
时有童谣曰:“虎将廉毅,神弓无双,踏袭云原,越马不前。”
说的便是廉毅数十年南边戍守,令南越、东海、阆环闻风而逃。廉家忠孝报国,三子皆战死于沙场,唯次子留一血脉尚在人间,为廉毅唯一的亲人。
虎爷无犬孙,廉氏五岁随祖父征战疆场,十三岁率军智夺雷允山,十四岁许配给廉毅副将吕佑锦。孰料新婚当夜南越奇袭,吕佑锦奉命出征,惨遭不测,廉氏寡居至今。但因其一门忠孝,外人对廉氏格外敬重,又因廉氏是廉毅唯一血脉,在这鼓吹女子三贞九烈的时代,竟破天荒地,人人都认为廉氏另嫁乃理所当然之事。
廉毅出身寒族,大器完成,由少年逆龙帝一手提拔,在那动荡的年代,北宇文,南廉毅,中晚畴,为大炤铸起了一道坚固的军事城墙。此番逆龙帝大赦天下,封廉氏为皇贵妃,更下旨择吉日成婚为后,擢商尘珙为左相,任南宫樇为右相,一系列紧锣密鼓的动作,令士族之气惨遭连番打击,人人自危。
但仍有以翰林院大学士李宝淮为首的部分清官言流力谏晚氏为后,认为廉氏为寡妇,以贵妃入宫早不合于礼,遑论凤仪天下。向来沉冷如冰的帝王于朝堂雷霆大怒,痛斥李宝淮等人,当即打入天牢,以对皇族不敬最诛灭九族。逆龙帝的强硬态度终于令士族意识到天子一洗朝堂风气的决心和手段。
但士族目前最强大的商尘氏,作为这场变荡得最大得利者,表面态度摇摆不定,实则商尘珙非常清楚“兔死狗烹”的道理,遣人秘密北访云州,觐见废太子,现任秦王宇文烨。
三万廉家军北上,秦王携使南下,一时京中风云变幻,直指帝王大婚。
冰清宫,一如既往淡雅冷静。
贤妃晚莫言目送逆龙帝离去后,步履摇晃坐至榻上。
冰清宫大宫女琴心见状上前扶住自家主子,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吩咐您要好好调息,这药……”
晚莫言点点头,神情恍惚地接过宫女手中补药喝下,怔怔地抚摸着已然平坦的小腹,深入浅出呼吸着,半晌,她挥手屏退众人,独留琴心,闭目斜靠榻上道:“皇上离开后去了哪里?”
琴心轻声回应:“禀娘娘,皇上回炤阳宫了。”
又回炤阳了?晚莫言微蹙秀眉,辗转难安。
逆龙帝后宫如受诅咒般,宫妃难孕,孕必遭祸,轻则胎死腹中,重则一尸两命。她入宫后步步为营,竟意外发现各宫漆物中均有屈子草成分在,食之可令不孕,孕者食之立流,常年与此物为伴,可令终身不孕。
此物如此大规模地存在于各宫,甚至帝王召幸的承欢殿,幕后直指一人。
晚莫言心中了然,自己偷服解药的同时坚持服用对人体无害的避孕红花汤,一直以来与帝君相安无事。三个月前太医诊断出她怀有身孕,已令她疑心大起。
可逆龙帝突如其来的温柔宠爱令她一时迷失,他为她废止雨露均沾,夜夜临幸冰清宫。虽然因她身子不便,从未碰她分毫,却在离开冰清宫后直接返回炤阳,不曾驾幸其他宫,这些点点滴滴曾一度令她窃喜不已,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日出,终于获得了他的青睐。
她也曾疑神疑鬼,暗中派人打探皇帝行踪,却无丝毫怪异之处。
若说怪事,只有约四、五个月前六局二十司的大宫女同往虎烈王府为王妃赶制生辰礼物,耗费人力物力,即使一国之后亦为过。她左右打探,钱财,来自云州楚氏凌夔;人力,是虞寰亲口向两宫太妃讨来的。虞寰宠王妃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云州楚氏与虞寰,甚至与虞寰背后的他那丝丝缕缕关系,她也略知一二。事情滴水不漏,她却总有不安预感。
范离儿害她小产后,她也一度崩溃,成日泪流不止,但后宫、朝堂都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走出哀痛。
范家的迅速没落,范离儿临死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若梦魇缠绕她,她口口声声说她栽赃于她……可是,她那些日子彻底沉溺于他精心编织的美梦中无瑕他顾,更不可能为了铲除情敌而害死腹中骨肉,但范离儿的样子的确有蹊跷。
范氏坍塌于一夜之间,宛若当头棒喝,让她嗅到了朝堂上的一丝不寻常。她借口痛失爱子对外装疯卖傻,想找出幕后真凶,可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人……
她也曾怨恨于他,可他日日探望关怀,她渐渐生出一种怪念头,他其实是爱她的,但她的家族令他忌惮,他是帝王,很多事他不得不为之,她不断说服自己原谅他,就在她真的原谅他时,他却为雍凰宫迎入了女主人。
那个寡妇,一入后宫便贵为贵妃,赐住雍凰,起居同后制,他更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他为后。这对她的打击甚于丧子,就在她快沉不住气时,她却诡异地发现,自那女人入宫,逆龙帝未曾一次驾幸雍凰,仍旧夜夜亲临冰清宫,虽然他始终一脸冷漠,大多时候只是在这批批折子,连一句话都不曾说,但她明白这是这个冷性沉默男人对她独有的眷宠。
父亲又送来密信,信中似要孤注一掷,可她还在犹疑……
以他决断,完全可以铲除自己,为何还要如此细心呵护。他给了那个女人最尊贵的身份与光荣,却未曾给她一丝关注……她该如何,父亲与夫君……她该如何抉择?
“琴心。”
“琴心在,娘娘有何吩咐?”
“备轿,本宫要去拜见贵妃娘娘。”
逆龙帝搁笔,寒目凌厉,如雪山千年沉冷的面孔浮现一丝怒容。
“皇上?”张经阖胆战心惊上前一步,目光转换,询问圣意。
“不必,你暗中派人盯着。一旦晚莫言有任何举动,当场拿下。”即便当初下旨屠灭溟鹰全族时,逆龙帝口气中亦未流露如此狠戾。
李颦儿在一旁沉不住气,似要开口,却被张经阖眼神制止。两人退出御书房后,李颦儿有些气急败坏道:“张公公,如此一来,陛下的计划岂非功亏一篑?”
张经阖叹了口气,盯着李颦儿摇摇头,转身离去。
“贤妃?”廉宠脑海中浮现一片郁李林下那超凡脱俗的弹琴女子。
她问过遂宁贤妃失智的情形,整日痴痴愣愣,只知弹琴,到真是名琴痴。可她不相信有着如此矜淡哀冷表情的贤妃会是失智之人。
心里琢磨着,嘴不紧不慢吩咐:“有请。”
晚莫言在琴心搀扶下缓缓入殿。霞裙月帔,楚腰卫鬓,即便眼神混浊茫然,仍难掩是那袅娜仙姿。廉宠心头微微一刺,泛起阵阵不快。
琴心扶住晚莫言向廉宠行过礼后解释道:
“贵妃娘娘,贤妃娘娘因病久不曾前来拜见,心头难安,此番特来谢罪,还望娘娘见谅。”
廉宠虚扶了礼,亲切应道:“贤妃抱恙,理应好好休息,何罪之有。”
廉宠打量晚莫言的同时,晚莫言也在暗地衡量着廉宠的价值。见她第一眼,心惊肉跳,如此美丽女子,即使艳绝如范离儿亦相形见绌,再看第二眼,却松了口气。此女一副小家碧玉模样,毫无曾征战沙场的历练气势,以逆龙帝眼光,即便宠爱也只是图一时美色新鲜。
心中仍不安,袖下轻摁琴心胳膊,琴心立刻会意,一脸惨然道:
“可怜我家娘娘命途如此多舛,无论陛下赐下多少奇珍异药,也唤不醒神智,只每日陛下来时略略好转,偶尔可以说上一两句。”
赤果果的炫耀!
廉宠知道事有蹊跷,但那一瞬脸色仍然很尴尬,讪讪地“哦”了声,突然觉得很局促,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晚莫言暗暗看在眼里:胸无城府,情绪轻易溢于言表,不善相处,若说八面玲珑,宫里任何一名妃子都比她强。这样的女人,越美,辉煌便越短暂。不过如昙花一现。
这是后宫,没有硝烟的厮杀战场。皇帝,可以为了廉毅而护她一时,难道还能护她一世?
逆龙帝,是她晚莫言倾慕之人,志向眼界绝非常人。她几乎可以笃定,有他在一日,天下便只有他一人。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天下独揽,乾纲独断,他会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君主帝王!
既然士族的衰落,帝王的独尊已成事实,那么她,亦应该有所抉择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擅长写女人互斗……
主张非暴力……不合作……
珠琏系人
初夏时节,已有了些许暑意,午后阳光照得廉宠昏昏欲睡。送走贤妃后,司织局又送来她大婚礼服所用花纹,探讨一番,不知不觉已经未时。
因着夏意乏人,也没胃口用午餐,只抿过几口冰镇燕窝便懒懒斜于后院出庭的美人靠上,将领口敞了又敞,丝巾擦过锁骨密密细汗。睡意撩撩,半梦半醒间她还在思索贤妃之事。
这其中男女之情、朝堂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觉得周围人都不对劲,藏着噎着,可她不想去想,不想思考,觉得很烦躁,只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甭管这帮子人折腾些什么,再不济便是被报销了。
一会儿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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