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将向他进言:“孙恩还有不少部众,就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日夜窥探我们的虚实,随时可能重新登陆。不如采取宽大政策招抚他们,给他们一条改过自新的道路。”谢琰立即搬出口头禅来反驳:“当年苻坚有百万之众,我都没放在眼里,还不照样让他们到淮南来送死!孙恩不过一个小小的毛贼,败逃海岛,怎么敢回来?他要真敢回来,那也是上天嫌他命长,打发他来捐脑袋罢了!”
结果,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孙恩还有近二十万人,虽能得到沿海信徒的悄悄接济,但毕竟杯水车薪,不可能一直呆在小小的舟山岛上,就算为了吃口饭也非得回来不可。隆安四年(公元400年)五月,孙恩第二次登陆,取道浃口(今浙江镇县东南甬江口),经余姚(今属浙江),攻克上虞县,随后进军邢浦(今浙江绍兴市东),谢琰派军迎战,先胜后败,五月三十日,孙恩军攻抵会稽城下。
得知这个消息时,谢琰正准备用餐,他勃然大怒,傲气不减,摆出关老爷温酒斩华雄的架式:“等消灭了这个毛贼再回来吃饭!”(华雄:冤枉啊!我何尝被关羽杀过?)
夸下海口后,谢琰立即跨马而出,指挥晋军迎战。大概他认为与小小的孙恩交战根本用不着什么战术,几乎是一拥而上。晋军先获小胜,孙恩军败退(更可能是孙恩诈败诱敌),谢琰挥军追击。因为当地河道多,塘路狭窄,谢琰的军队被迫拉成了一字长蛇阵,鱼贯前进,首尾难以接应。谢琰追到千秋亭时,设伏在各处的孙恩军突然出动,合击调动不灵的谢琰军,孙恩的军队利用战船的优势,从水中用箭猛**晋军薄弱的侧翼,将谢琰的军队切成几断,谢琰大败。败逃中,早已受够了谢长官傲慢与白眼的部下发生了叛变,帐下都督张猛从谢琰身后砍向主将的乘马,让谢琰跌落马下,与他的长子谢肇、次子谢峻一同战死,他只有一个第三子谢混因为没来而幸免于难。
谢琰死了,他失败的原因是骄傲轻敌。而细察他的经历,这种骄傲轻敌更像是他的刻意所为,因为不如此,无以显示他的优越,也无法弥补他对现实的失落。可见,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心理素质远比他的智商更为重要。
谢琰的死,也使东晋中央赔掉了原本就不多的最后一点本钱,之后司马元显就算再不乐意,也非得仰仗刘牢之不可了。继王恭被杀后,这是又一个标志性事件,寒人进入高层,打破士族对政权的垄断,已变成一个无法阻止的趋势。这一点来说,谢琰也可算死得其所。
桓玄崛起
就在东晋中央忙于对付孙恩之乱时,西边的昌明党内部三巨头之间也发生了重大变故。
根据慕容垂的破瓦理论:一个联盟的牢固程度,和它所受外力的强弱成正比。当初桓玄、殷仲堪、杨佺期在寻阳缔结三头同盟的时候,正是王恭初亡,道子党与北府军的声势咄咄逼人,大家才不得不坚诚团结,彼此决无一点肝胆相照。不想才一年过去,孙恩登陆,三吴大乱,司马元显自顾不暇,刘牢之忙着打劫,来自东边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这样好的机会,如果不用来内斗,岂不是太浪费了?
在这三个人中,荆州刺史殷仲堪因为能力差,个性又懦弱,倾向于维持现状,而江州刺史桓玄和雍州刺史杨佺期都恨不得一口把对方吞了。司马元显也害怕此时西军东下无力招架,便使出离间之计:加授桓玄都督荆州四郡军事(挑拨桓、殷关系),任命桓玄的兄长桓伟代替杨佺期的兄长杨广做南蛮校尉(挑拨桓、杨关系)。杨广本打算拒绝桓伟到任,还是殷仲堪做了老好人,拨出自已的辖区,任命杨广为宜都(今重庆宜都)、建平(今重庆巫山)二郡太守,终于使大家暂时没有撕破脸皮。谁想桓玄得寸进尺,出兵袭击江夏郡(今湖北云梦),生擒太守,杨佺期的堂弟杨孜敬,把他任命为谘议参军(实为人质)。这一系列的事件,使得殷仲堪与杨佺期逐渐靠拢,共抗桓玄。
再说就在这一年七月间,后秦帝姚兴曾命齐公姚崇、镇东将军姚佛嵩进攻东晋的重镇洛阳。本来此时的东晋强于后秦,如果倾力一战,后秦必然难以得手。但连昌明党三巨头都不能团结一致,更不用说整个东晋了,外战哪有内斗重要啊?因此当时管辖洛阳的雍州刺史杨佺期并不出兵救援,只是以“宁赠友邦”的态度派人游说拓跋珪来援,答应只要北魏救下洛阳就把洛阳让给北魏。结果因魏军行动迟缓,洛阳终于在这一年十月(孙恩起义爆发的同月)被后秦军攻克,守将河南太守辛恭靖被俘。
现在,杨佺期突然迸发出了“爱国激情”,宣称要去救援洛阳(丢都丢了,还说救援?难道战报还未到?)。在襄阳整军备战,同时秘密与殷仲堪联络,准备协调行动,一举荡平桓玄。殷仲堪原已同意,可事到临头又生出别的想法:倘若桓玄不在了,谁来对付杨佺期?于是又千方百计加以阻止。杨佺期搞不清楚殷仲堪究竟唱得是哪一出,如单独行动胜算又太小,只好中止。
殷仲堪前怕狼后怕虎的行为连他的属下都看不下去了。谘议参军罗企生对弟弟罗遵生说:“殷公仁爱但无决断,早晚招来大祸,但我受他知遇大恩,只能陪他一起死了。”同时,因为这一年荆州发生严重水灾,有爱民之心的殷刺史把仓库中的存粮都拿出来救济灾民,使得荆州的实力,一时变得非常窘迫。
眼见有机可乘,桓玄展现出来的“爱国心”也不下于杨佺期。他也声称要出兵救援洛阳, 当然了,江州距离洛阳挺远的,不得不非常合理地“路过”荆州。可能出于离间殷、杨同盟的考虑,桓玄让人送了一封信给殷仲堪,“大义凛然”地说:“杨佺期太不是个东西了!白白地身受国家厚恩,国家的故都,历代皇陵的所在地洛阳,遭到蛮族的侵犯时,他竟然不思抵抗,将大好江山送人!对这样的叛徒,我们应该共同出兵讨伐!我现在率军沿江而上,正驻军江口(汉水与长江交汇处,即今湖北武汉市),如果同意我的计划,请先杀掉杨广,不然我先进入长江,自己把他铲除。”殷仲堪就算再笨,也知道今个来给鸡拜年是黄鼠狼,当然不同意。
当时,荆州还有最后一部份存粮储存在巴陵(今湖南岳阳),桓玄先下手为强,派军队抢先袭占巴陵,给殷仲堪一个釜底抽薪。然后,桓玄以梁州刺史郭铨为主将,苻宏(就是那位前秦天王苻坚的太子,苻坚在五将山被俘后逃亡东晋)为副,指挥各军前进,同时送秘信给刚当上南蛮校尉的兄长桓伟,让他做内应。没想到桓伟却是个胆小鬼,收到这封信后,吓得不知所措,迟疑半天之后,竟拿着桓玄的秘信去面见殷仲堪,坦白从宽去了(也太给桓家丢人了)。
见此信后,殷仲堪立即将桓伟扣押作为人质,并命他写信给弟弟桓玄,求他罢兵。桓玄收到回信,对罢兵的请求嗤之以鼻,对左右说:“殷仲堪这个人优柔寡断,做事总是患得患失,总想给自己和儿女们留后路,不敢做强硬的举动,你们只管进兵,我那位老哥一点危险也不会有!”(桓玄的识人能力不错,后来果不出他所料。)
郭铨、苻宏继续西进,在西江口(今湖北监利县西南)大败缺粮少饷的荆州军七千余人。殷仲堪又派杨广和自己的侄儿殷道护出兵抵挡,又被桓玄打败,桓玄军推进到距离江陵(今属湖北,荆州的治所)只有二十里的零口,江陵城内人心惶惶。现在,殷仲堪除了指望杨佺期出兵来救他,再无别的对策了。
但杨佺期不想来,他劝殷仲堪说:“江陵没有粮食,怎么守得住?你不如放弃江陵,北上和我共守襄阳(此时雍州的治所)。”但殷仲堪想:去襄阳,那荆州不就丢了?自己岂不成了杨佺期的属下,还能当荆州刺史么?于是欺骗杨佺期说:“最近刚刚收上来一批粮食,已经不缺军饷了。”
杨佺期信以为真,便亲率八千精兵南下救江陵。可到了江陵,殷仲堪送来的犒军伙食不见酒肉,只有稀粥。知道上当的杨佺期气得大骂:“这次完蛋了!让姓殷的害死了!”也不与殷仲堪见面,直接向桓玄军进攻,想在军队还没饿肚子前打完这一仗。心里一急躁,用兵自然破绽百出,而桓玄也针对杨佺期急于求战的心理,以退为进,诱其入伏,在马头(今湖北公安县西北)大败杨佺期,随后生擒杨佺期和杨广兄弟,将二人斩首,以首级向建康献捷(又不是司马元显让他杀人,与其说是献捷,不如说是向朝廷示威)。
殷仲堪得知杨佺期的死讯,知道这回完了,率数百人弃江陵而逃,打算投奔后秦。逃到冠军城(今河南邓县西北)被桓玄的追兵抓获。在押送回来的途中,殷仲堪被逼自杀,他的侄儿殷道护被斩首。对他忠心耿耿的罗企生不久也被桓玄所杀,实践了自己的承诺。
至此,桓玄踏着两位盟友的鲜血,完全控制了江、荆、雍三个大州,梁、广等州也依附于他。桓玄已握有东晋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疆域,成为最强大的地方势力。他上疏要求中央承认,履行一下让他合法占有的手续,正被孙恩弄得焦头烂额的司马元显当然不敢得罪他,特任命桓玄为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江八州兼豫、扬八郡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同时为了给在大牢里担惊受怕了几天的老哥桓伟压压惊,桓玄给了他个雍州刺史头衔。
海盐之战
谢琰战死的消息,让东晋朝廷大为震动,吴兴太守庾桓害怕孙恩首次登陆时,百姓群起响应的往事再次发生,便残忍地屠杀了几千名男女信徒,可见其惊慌失措的神态。稍后,司马元显派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等人出兵讨伐。其中孙无终是刘裕最早的老上级,高雅之是刘牢之的女婿,均属于北府军系统。然而北府军的老大,刘牢之却没有动。因为去年底北府军才刚刚去三吴洗劫过一次,现在过去不到半年,新生的羊毛估计都还没长好,油水不会太多,所以刘牢之再次前往的动力不足,也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自告奋勇了。
晋军没有出动真正有力的劲旅,战事便拖了下去。但到了隆安四年(公元400年)十一月,孙恩与高雅之大战于余姚,高雅之大败,士卒十折八九。东南局势再度恶化,司马元显只好加封刘牢之都督会稽等五郡军事,请求他出兵对付孙恩。女婿让人欺负了,老丈人也不能不管啊,于是刘牢之终于出兵了。
孙恩一向畏刘牢之如虎,听到他要到来的消息便心生惧意,再加上已经登陆大半年,可能也抢掠积蓄了不少物资,便不与刘牢之交战,率领所部提前撤回舟山,基本没有损失。北府军兵不血刃,收复各郡县。
为了防备孙恩再来,刘牢之决定在沿海几个要点,筑城守备:一、刘牢之本人驻防上虞(今浙江上虞县);二、命参军刘裕,驻防句章(在今浙江宁波市南鄞江南岸);三、命吴国内史袁崧在沪渎(今上海市西旧青浦镇附近古吴淞江)筑城设防。
在这三个要点中,句章的守兵最少,不足千人,距离孙恩最近,与舟山群岛几乎是隔海相望,驻守此处实在是一个危险性很高的苦差事。但对刘裕来说,这却是他难得的机会,他终于能够指挥一支军队,独挡一面,充分展示自己的将才了。
刘裕一到句章上任,就显出了他的与众不同。当时,因为刘牢之放纵士卒暴掠,北府军在三吴诸郡的名声极差,不想这位刘参军的人马却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当地百姓大喜。人在肚子饱胀时,满汉全席也没什么味道,快要渴死时,一杯自来水也会甘美无比,因此刘裕很快在久历兵灾的当地人中赢得了美名,也得到他们的积极配合,很快做好了迎击孙恩来犯的准备。
两个月后,即隆安五年(公元401年)二月一日,孙恩军在浃口第三次登陆,兵锋直取句章。原以为这么一个才几百兵镇守的小城,自然应该是手到擒来,谁知道这里的守将非常扎手。不但作战英勇,身先士卒,而且异常狡诈,诡计百出,孙恩数万大军的几次进攻全被打退,不能前进半步。这样糟糕的经历也让孙恩和他的属下们,第一次记住了刘裕这个名字。不过由于刘裕的兵力太少,孙恩军损失也不大。不久,刘牢之率军前来支援句章,孙恩不敢迎战,又连忙上船,逃回海岛。
孙恩的第三次登陆一无所获,他的部众迫切需要解决的补给问题依然严峻,因此仅仅过了一个月,孙恩大军倾尽全力,发动了最大规模的第四次登陆。这次再来,孙恩决定不再就近登陆,去碰句章那颗硬钉子,而挥师向北,在今杭州湾北岸的海盐(今浙江海盐)上岸。海盐,顾名思义,以“海滨广斥,盐田相望”而得名,制盐业在古代是一直油水极大的行业,所以这里还是很值得一抢的。
不料驻守句章的刘裕情报工作干得也不错,事先探得消息,当机立断,率句章守军星夜北上,赶在孙恩军到达之前,抢先进驻海盐。孙恩刚到不明情况,以为海盐无备,没做什么准备便直接攻城。此时刘裕的兵力不满一千,虽然海盐县令鲍陋临时征召了民兵约千人,但与孙恩的十几万人相比,兵力仍十分悬殊,而且那些新召民兵是没多少战斗力的,情况不容乐观。
不过刘裕既然敢来,就不会被困难吓住。他组织数百名敢死队,由自己亲自带队,全都手持短兵,脱去甲胄(可能是为了行动迅捷,同时不易发出声响),潜伏在城门处,而城上只布置了稀稀落落几个人。孙恩军不知刘裕已到,见此情景,以为不会遇上像样的抵抗,便放心前进,正在他们的松懈当口,刘裕突然打开城门迎头痛击,击败孙恩军,斩其部将姚盛。
初战告负,损兵折将,让孙恩怒不可扼。从他打败谢琰和高雅之来看,孙恩也是有一定将才的,老被这样弱小的敌人欺负,面子也挂不住啊!于是,孙天师下令猛攻海盐,刘裕率部坚守,苦战数天,虽然连续打退孙恩军的进攻,但城内守军也感到压力越来越大,毕竟双方兵力太不对等了。
刘裕决定再出一次老千。数日后的一个清晨,早起准备接着攻城的孙恩部众发现今天的海盐城有点儿异样:城门竟然是开着的,原先飘扬的旗帜不见了踪影,平时戒备严密的城头上只有几个老头在当门卫。这种唾手可得的样子让孙恩的人有点疑惑,便向城头上那几个老头打听:“刘裕到哪儿去了?”
城头上的老头回答:“因为大军攻城太急,他兵少难以抵挡,所以昨天夜里偷偷开城逃走了。”孙恩的人大喜,总算把讨厌的刘裕打跑了,于是争相入城。倒霉的孙恩部众又没想到,刘裕早已经将海盐城内的街道小巷打造成了一个大陷阱,等他们入城,兵力被街道分割,丧失了有效指挥,而且又没有防备之时,刘裕突然率埋伏的精兵杀出,大败孙恩军,将他们再次赶出了海盐城!
又吃了一次败仗之后的孙恩服了,也清醒了,论打仗他怎么也玩不过刘裕,但他现在兵力雄厚,而刘裕兵少,暂时也不能给他致命打击。海盐打不下来,我可以去其他地方试试啊,大军岂能老耗在这儿等死?这么大的柿子林,就不信捏不到软柿子!于是,孙恩放弃攻打海盐,挥军北上,进攻沪渎。
嗣之争功
发现孙恩军将北攻沪渎之后,刘裕也放弃海盐,尾随追击。海盐县令鲍陋感激刘裕的救助之恩,特地派儿子鲍嗣之率一千民兵前来助战。但好心也会办坏事,事坏就坏在这一千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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