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之余,也要带走他的花丛。卢循走进自已的座舱,先毒死妻子(大概就是孙恩的妹妹),然后招集妓妾们问:“我要自杀了,你们谁愿意跟我走?”这些妓妾有的表示:“雀鼠尚且贪生,何况是人,自然还希望活下去。”有的则比较坚决:“官家都要死了,我们岂能独生!”卢循便先杀掉所有表示还想活的妓妾,然后投水自杀。至于那些表示愿陪他一起死的妓妾是否都跟着自杀,那就不知道了。
战斗结束,杜慧度军打扫战场,把卢循的尸首从水里捞了上来,砍去首级。卢循的父亲卢嘏、卢循的两个儿子,还有他的亲信阮静、罗农夫以及盟友李脱都被俘,也都被砍掉脑袋,和卢循的人头一道送往建康,巡回展览。
历时十二年的孙恩、卢循之乱至此结束。论规模和时间长度,它在中国历史上的起义或内乱中虽有一席之地,但也不算特别突出。出乎意料的是,卢循给后世造成的余波,却久远的让人难以置信,远远超过了中国历史上其他任意一次农民起义或兵变叛乱。
传说卢循死后,当真变成了“水仙”了,嗯,也许说成水怪更合适一点。此后在南海沿岸,有不少人见到一种半人半鱼的怪物,被称作“卢亭”或“卢馀”,据说就是卢循和其部下所变。此后在历代文人的私家笔记和志怪小说中多次被提到,至于它究竟是一种稀有动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或者纯粹就是某些多事的人杜撰,今天已经说不清楚了。
比起虚无飘渺的水怪“卢亭”,下面提到的就实在多了。据说卢循死后,他仍有少量余部逃出,这些人已经无处可去,只好在今天两广及福建一带沿海漂荡,以船为家,不受政府管辖,此后代代相袭,逐渐形成一个具有独特文化传统的水上族群——“卢亭子孙”。今天的香港大屿山,就是当年卢亭子孙们的主要泊船地点之一。赵宋王朝时文人方信孺游广州时,曾有诗作提到卢亭子孙与卢循的关系,文中的口气显然对卢天师很不恭敬,特收录如下:
蛙据方洲妄自尊,沈郎百万若云屯。归舟无路寻巢穴,空有卢亭旧子孙。
到南宋宋宁宗时,卢亭子孙们因为贩私盐,曾招致政府军的大规模进剿,死伤惨重,之后流散的后人改称“疍(读音“蛋”)民”或“疍家”,仍旧顽强地生活在海上,直到上个世纪才逐渐上岸。在香港影视作品中著名的海盗张保仔、创作《黄河大合唱》的著名作曲家冼星海,还有著名实业家霍英东先生,都出身于疍家子弟。
士族公敌刘裕
义熙七年(公元411年)正月十二日,得胜还朝的刘裕回到了建康,在京城举办了盛大的阅兵,一时风光无限。朝廷锦上添花的马屁工作,也适时迈上了新台阶:加授刘裕大将军、扬州牧,赐班剑卫士二十人。对此,刘裕的表现很谦逊,凡是给自己的加封全部请辞(反正那些东西早已有名无实,不管有没有那些职务,他都是朝廷的主宰),反而郑重提议,应该从优抚恤在北伐南燕和征讨卢循两次战争中死难的全部将士及其遗属,并特别提出:不能让一名战士埋骨他乡!责成他们各自的主将亲自负责此事,一定要把每一名阵亡战士的遗骨送回故乡(这一条听起来是不是很有今天美帝国主义的感觉?)!毫无疑问,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做法,肯定会赢得晋军中下层将士的广泛爱戴。他们很容易感受到:刘大帅是我们自己人,他关心我们每个人的疾苦。
要得中下层人的爱戴,对刘裕来说并不算太难,但要得到上层士族和政界军界其他元老的一致拥护,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因为他们中多数人也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刘裕和我们并不是一道的。
比如说:尽管身居高位的刘裕早已经不差钱了,但他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生活习惯,那习惯说好听是俭朴,但在贵族们看来是寒酸土气。家居物品和乘座的车马上,都没有他这个级别的大首长早该有的金银装饰;住宅也没有配得上身份的豪华装修,办公桌是用泥灰抹砌的,灯笼罩是用下等人才用的葛布制成的;卢循临死前都还带着的歌女舞妓,要到了刘裕府上你一个也见不着。总之,真是特没品位,明摆着和我们过不去嘛!不妨想想看:假如你摊上一个不上道的局长,出入只坐桑塔纳,那么你作为副局长,就算再有钱,敢开宝马去上班吗?
刘裕的这种生活习惯,甚至让他的孙子宋孝武帝刘骏也无法忍受。几十年后,有一次孝武帝与几名官员去参观刘裕生前居住过的卧室,侍中袁鳷(读音:“只”)趁机称赞刘裕的节省,希望能讽劝一向挥金如土的刘骏节制一点儿。刘骏不以为然,说出一段数典忘祖的高论:“他的出身不过一个田舍翁,能用到这些东西已经有些过份了!”潜台词:“我们可是龙子龙孙,当然要享受享受!”(读史至此时,在下都有想煽他两耳光的冲动。)
如果只是出行不能开宝马,那也忍了,但刘裕接下来执行的一些政策,已经直接把刀劈向了士族的核心利益。例如当时会稽郡余姚县有个叫虞亮的豪族,因藏匿私口一千余人,被人告发,刘裕竟下令将虞亮斩首,连时任会稽内史的皇族司马休之也以失察罪被免职。
拥有大量不向政府申报的私匿人口,来充作本家的部曲或佃客,正是大士族势力能够长期存在的实力基础,所以私匿人口这种事虽然不合法,但你要细究起来,大士族几乎人人有份,你刘裕难道也要一一追究?要放在过去,虞亮那点儿事,就算被人揭发,处理顶多也就是个严肃批评、下不为例!岂有因为这点事就砍脑袋的道理?而且眼看刘裕的权势力越来越大,越来越专横独断,谁敢说他没有当年桓玄的野心?因此,于公于私,都必须组成一个能制衡刘裕的集团,只是谁能担当起这个集团首脑的重任呢?
刘毅一党
最佳人选自然还是刘毅。虽然在刘裕击破卢、徐之后,其巨大的军功和声望已经使打了败仗的刘毅完全无法望其项背,但即使如此,刘毅仍还有自己的强项:他是一位有贵族品位(虽然不是贵族出身)的知识分子,与朝中多数上层士族更有共同语言,所以与他们的关系,也始终比刘裕来的密切。这些上层士族们既然不愿看到以刘裕为首的寒人新贵侵蚀他们的既得利益,也不愿意看着秉持铁血政策的刘裕一步步取代软弱可欺的司马皇家,那他们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刘毅身上了。声望剧减的刘毅虽然已经算不上一张好牌,但除此之外,无牌可打!在这些与刘毅结成政治盟友的士族大佬中,最重要的有两人:就是尚书仆**谢混和丹阳尹郗僧施。
谢混,字叔源,小字益寿,一代名相谢安的孙子。他的父亲,便是在千秋亭之战中死于孙恩之手的谢琰。秉承谢家优良的遗传基因,谢混是一位气质型的才子加帅哥,很早就有美誉。有一次谢混与他的从侄谢晦一同拜见刘裕,刘裕称赞说:“不想一会就来了两位玉人!”提到文才,谢混更是号称当时的江左第一。他的诗作《游西池》中有一句挺有名:“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因为意境优雅,后来清朝的咸丰帝就把北京城西北郊的一处皇家园林命名为“清华园”,再后来清华园变成了学校,就是今天著名的清华大学。(不过在下认为,当时的第一号文化人并不是谢混,而是一位几年前对上级部门派遣的督察官员不满,便嚷嚷着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擅自离职的彭泽县令。)
显而易见,象谢混这样才、貌、家世俱佳钻石王老五必然也是在大佬级人物中抢手的女婿人选。没等大家抢,晋孝武帝一锤定音,让大臣王珣作媒,将谢混招为自己女儿晋陵公主的附马。但婚礼还没举行,孝武帝就让宠妃给弄死了,大臣袁崧便想乘虚而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谢混,王珣忙提醒他说:“那位已经是皇家的禁脔,你就别打主意了。”孝武帝三年丧期满后,谢混顺理成章的娶了晋陵公主,并成功阻止桓玄侵吞谢家财产的图谋,历任中书令、中领军、尚书左仆**,为顶级士族陈郡谢氏的新生代领袖。
就在下看过的史书,尚搞不清楚谢混和刘毅是什么时候套上的关系,但显然交情不浅,类似于王谧和刘裕。刘毅曾两次想把他扶上宰辅大臣的宝座,但都因刘裕阻挠而失败,可想而知,在此情况下,谢混与刘毅结盟的立场是很鲜明的。
郗僧施,字惠脱,是原桓温首席谋士郗超的侄子,因郗超无子,便将郗僧施过继为己子,在郗超死后,袭爵为南昌郡公。少年时与王绥、桓胤齐名,先为宣城内史,之后又补授为丹阳尹(大致相当于建康市长)。他与刘毅相遇后,两人可谓一见如故,很快结成密友,嘴巴经常跑火车的刘毅甚至大言感慨:“当年刘备遇上诸葛孔明,自谓如鱼得水。今天我与足下相遇,虽然才非古贤,但境遇何其相似啊!”听到的人大多在心中暗叹其傲慢狂妄。其实平心而论,刘毅这段话不算离谱,论才能,他不及昭烈帝,郗僧施也肯定远逊武乡侯,但后来刘毅出镇荆州,郗僧施放弃丹阳尹的职务,跑去荆州干南蛮校尉。这就像今天放着北京市长不干,跑到乌鲁木齐去当警察局长,从这一点来看,他对刘毅确有知遇之感。
可能正因为有这些名门世族的支持,刘毅也没有因为桑落洲的惨败而学会低调做人,嚣张的态度一如既往。如在朝廷为刘裕庆功而举行的西池宴会上,刘毅当众赋诗曰:“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把战国时的武将们和曹魏时 “竹林七贤”一类的名士相提并论,暗指自己战功虽然不如刘裕,但才学过之,总评起来并不逊色。刘裕西征卢循期间,刘毅受命坐镇建康,理论上应该掌握后方全权,但刘裕又留下了一个刘穆之,不难想像,他们之间的合作是很不愉快的。所以等刘裕刚从前线回来,刘毅便装出贴心老朋友的样子,来拜访刘裕,并悄悄提醒说:“刘穆之官不大,权力却不小,到处伸手,老哥啊,你可得小心防着他一点!”
刘毅大概不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以他的身份说刘穆之的坏话,可能有用吗?果然,刘裕听了这段话后的内心反应是:刘穆之确实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啊!从而对刘穆之更加亲密。同时,另一点认识也渐渐明确:刘毅没救了,他终究不可能成为我忠实的属下。那么,对于这种不能用又不安全的人应该怎么办?
一千多年前,一位著名诸侯郑庄公姬寤生,曾对此种问题有过经典的解答:当时庄公的母亲很讨厌他,却极喜欢他的弟弟姬段,一心想搞掉庄公,把姬段扶上国君宝座。而姬段因为有了母亲这个内应,也野心勃勃,对大哥的位置虎视眈眈。郑庄公采取的对策,是假装示弱,有意放纵姬段,让他因得意忘形而胡作非为。等姬段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该捅的篓子也捅了,庄公给他弟弟收集到的罪状也够得上从严从重了,这位大哥便突然翻脸,拍案而起,大兴“正义”之师,“合理合法”、轻而易举地干掉了姬段。
刘毅这个人,一向自高自大,易于与人结仇,并且睚眦必报,从无既往不究的雅量。如果放手让他任意行事,肯定是整完旧仇整新怨,从而站到多数人的对立面。对于郑庄公战略而言,这是一个比姬段还要合格的目标。因而不管刘裕是否了解郑庄公收拾老弟这段典故,他都采用了相近的手法来对付刘毅,这也算英雄所见略同吧。
欲擒故纵 上
于是此后不久,刘毅便重获显职,回任豫州刺史并兼督江州。他每有意见和刘裕相左时,只要不涉及要害,刘裕一般都顺从他的意思,对于他有意无意的冒犯,和时常做出的违规行为,大多都装作没看见。刘毅果然有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面对刘裕的退让,他好像很快就忘记了自己败军之将的身份,越来越骄横。
义熙八年(公元412年)四月,刘裕的三弟荆州刺史刘道规,因为身患重病,向朝廷上书请求退休,并获得批准(三个月后,刘道规病逝)。这样,荆州刺史这个要职,就空了出来,刘裕一翻盘算,将这个职务给了刘毅。荆州是东晋最富最强的州之一,东晋历史上好几位声名显赫的权臣,如王敦、桓温再加上楚帝桓玄,都出自荆州,因而荆州刺史自然也是个诱人职务。当初在第二次桑落洲会战前,刘裕为了让刘毅听他指挥,开出的价码,正是事成之后给他当荆州刺史。自然,刘毅不干,这笔生意没能成交。但现在刘裕仍把荆州给了刘毅,从表面上看,颇有以德报怨的君子之风。
不过,就连孔老夫子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何况是心**并没有孔老夫子宽大的刘裕。所以刘裕在这一任命的背后,是隐藏了其他深意的。一方面当然是进一步助长刘毅的骄恣,麻痹他的神经;不过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将刘毅集团分割,便于将来各个击破。刘毅的支持者,主要是集中在中央的高等士族,在地方上拥趸并不多。
刘毅原来的主要职务,是豫州刺史兼都督豫、江二州诸军事,其驻地不在历阳(今安徽和县),就在姑孰(今安徽当涂),距离建康都只在几十里远,如果骑上马,一天之内可以跑过来回,还不带喘气。如果算上刘毅的堂弟,坐镇广陵(今江苏扬州)的兖州刺史刘藩,刘毅集团的势力实际上已从东西两面紧紧围住了建康,再配和上建康朝中的谢混等同党,形成一个紧密联系,反应灵活的力量布局。显然,这使得刘毅不管是要防备刘裕对他的突然打击,或是发动政变推翻建康城中的刘裕,都十分便利。
现在任命刘毅为荆州刺史,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加强的刘毅集团的实力,但同时也让刘毅从近在咫尺的姑孰迁到数千里外的江陵,从而远离了他的主要支持者,刘裕可以从容谋算他的同党,而刘毅无法做出迅速反应。总之,天上是不会白掉馅饼的!
刘毅似乎没想这么多,他接到这块大馅饼后,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用它来收拾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他去找到刘敬宣,端出一付黄鼠狼般灿烂的笑脸,无比真诚地给鸡拜年:“我现在蒙朝廷错爱,授与荆州刺史,责任重大啊!如无有能力的帮手,恐怕不宜干好。现在想委屈老兄担任南蛮长史,老兄肯帮这个忙吗?”
刘敬宣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等刘毅一离开,忙去求救于刘裕。刘敬宣是刘裕最忠实的支持者之一,私交也甚好,刘裕自然不能对此无动于终,于是,他笑着对刘敬宣说:“我一定会让老兄平安无事,只管放心好了!”稍后,朝廷突然下达诏令,任命刘敬宣为北青州刺史,接替羊穆之,治理南燕故地,使得刘毅公报私仇的打算再一次落空。
欲擒故纵 下
作为刘裕的铁杆同党,刘敬宣能够屡屡逃脱刘毅的谋算,但其他人多半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比如前不久已经倒了霉的江州刺史庾悦。
庾悦,是曾执掌朝政的权臣庾亮的重孙,著名墙头草庾楷的侄子,出身一流大士族。不知道是不是高贵的出身让庾悦养成了傲慢待下的习气,这使他在十几年前与刘毅结下了梁子。那时大家同在京口,刘毅还只是一个小吏,而作为富N代的庾悦已经是司徒长史了。有一天,刘毅和一班亲戚朋友聚会,提前向相关机构包下东堂演武厅,一起**箭消遣。可没过一会,庾悦带着一班幕僚突然来到东堂,立即吩咐这里的人统统离开,他要来**箭!刘毅那一班人自然很扫兴,于是刘毅来见庾悦,满脸堆笑地请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