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田洛、晋陵孙无终等,这些人基本上都出身寒门,但都被谢玄以不计贵贱的态度委以重任(这在东晋帝国的其他政府部门几乎是不可能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刘裕的老乡和未来的老领导刘牢之。
北府军成立不到两年,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笔大业务。
晋太元三年(378年)八月,前秦主苻坚命兗州刺史彭超、后将军俱难、洛州剌史邵保等率七万大军攻晋,直指刘裕的祖籍地彭城(今江苏徐州),太元四年二月,前秦军攻占彭城、淮阴,乘胜南下进攻盱眙。五月十四日,前秦军攻克盱眙,生擒晋高密内史毛噪之,进而包围三阿(今江苏金湖县)。三阿距离此时谢玄的驻地广陵只有一百余里了,东晋宣布国家已处于紧急状态,沿江戒严。接着,前秦军又在堂邑(今江苏六合)大败晋军。危难关头,方显英雄本色,谢玄、刘牢之等指挥的北府军终于集结停当,从广陵出发,救援三阿。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经过三阿、盱眙、淮阴、君川四次会战,谢玄统率下的北府将士连败秦军,取得了全歼前秦彭超、俱难部七万余人辉煌战绩!彭、俱二将仅逃一命。这是晋军获得的继桓温首次北伐之后,对前秦作战的最大胜利(虽然比起几年后将要发生的战争来,这次胜利仍然只能算小巫)。
这次战争发生的时候,刘裕还只有十六岁,他肯定还没有投军。但不知不远处金戈铁马的回响是否曾激荡起少年不平静的心?当他带着崇敬心理,挤在人群中,看着凯旋的北府军勇士列队入城时,有谁能想到,宿命中他将成为这支英雄军队的主宰?
兄弟君臣
尽管在排挤桓家和提拔谢玄的事情上,谢安使用了不少小动作,但他其实并非是一个醉心权势名利之人,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恢复各大士族间的力量平衡,防止桓氏一家独大,并非要开创一个谢家独大的局面。
所以,当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由谢家掌控下的北府军在淝水取得了对前秦作战的空前大胜,谢安的声望空前高涨,谢氏家族的政治地位达到顶锋之时,他反而做出了很多谦让的举动。当时朝廷论功,加封谢安为太保、都督十五州诸军事,正好桓冲病逝,又加谢玄荆、江两州刺史。谢安认为谢家名位已经过盛,如果再把手伸到桓氏的老家荆州,会招来桓家怨恨和其他士族的嫉妒,便让谢玄辞掉荆、江二州的职务,建议让桓石民任荆州刺史、桓石虔任豫州刺史(这两位皆桓豁之子,当初因为秦主叫苻坚,正好又有一民谣说:“谁谓尔坚石打碎。”桓豁就给他的儿子取名时全部以“石”字排行。)、桓伊任江州刺史,以便“彼此无怨”。
虽然在东晋的执政大臣中,谢安算得上是比较高风亮节的一位,但要真让别人“无怨”,那也不是这么容易做到的。随着声望功绩的上升,朝廷中对他的非议声还是渐渐响了起来,从润物无声的春雨,转化为淅淅沥沥的夏雨。因为人这种动物,吃碗里看锅里,大多数都具备贪心不足的特点,而且这样的人用不着到外边去找,他的亲戚中就有。
谢安有一位宝贝女婿,大名亡国宝,哦,不好意思,笔误,应该是王国宝。这位王姑爷是谢安老友,中书令王坦之的儿子,因为王、谢两家都是高干,门当户对,王坦之又是和谢安一同对付桓温的战友,为了保证老一辈有产阶级革命家们用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能够代代相传,两家就结了这门亲。可结亲之后,谢安就后悔了。
王国宝是一位信奉“好好捞钱,天天向上”的上进步青年,和他老爹的为人大不相同,用史书上的话说,就是“少无士**,不修廉隅”。在谢安眼中,王国宝不学无术,品行恶劣,一身都是缺点,不知当初王坦之是怎么把他推销出去,等谢安发现王国宝属于水货,为时已晚,女儿已经赔出去了。谢安有没有去打听哪儿有后悔药卖不知道,但同样的错误总不能犯两次吧?所以就有意压制王姑爷的欲望,也就是不让他当大官。实在抵不过王坦之的面子,才给了他一个尚书郎(相当于国务院的行政助理)。按说这个职务也不能算太小了,可王国宝同志是太原王氏的名门子弟啊!何况人家还积极追求进步?于是大发牢骚说:“象我这样的出身,做官起码要到中央组织部(因为那里跑官的同志多,油水大。),怎么能到其他部门受委屈呢?”TMD,都怪那个姓谢的,自家人还下如此黑手!既然你岳父不仁,也就别怪我女婿不义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就不信:在大晋朝的天空底下,只有你谢安那朵云彩会下雨!
于是,追求进步的的王姑爷背弃了岳父,攀上了东晋政坛新崛起的另一棵大树他的堂妹夫会稽王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虽然听起来象个日本女孩的名字,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国产大老爷们,乃当朝皇帝司马曜的亲弟弟。当初他们的父亲简文帝司马昱还在当会稽王时,直到四十多岁,没有儿子。其实也不是他没有生过,只是命运总和他开些残酷的小玩笑,生一个,死一个,让司马昱还没有当上白发人,就一次又一次地送黑发人,当他送走第五个孩子之后,上天好象也厌倦了这个游戏,让他的妻妾们一连十年,再没人怀孕。
孟子曰:不孝有三,没儿子为大!眼看着自已授粉那方面的功能逐渐衰退,不甘愿等到花儿也谢了的司马昱那个急啊,求神拜佛很一番折腾,也顾不得什么受授不亲了,找了一个据说看相奇准的相士来给自己的妻妾们相面,看看还有哪朵花能结果?这是难得一见的事,司马昱的妻妾们按照观赏度排序,从高到低,一一接受相士的检阅。从最得宠的到最不得宠的,一遍轮完,相士一直把脑袋摇得象拔郎鼓。于是,在妻妾方阵之后,继之以壮观的婢女方阵。终于,在婢女方阵的末尾,相士发现了新大陆,指着一名粗手大脚,又黑又壮,疑似菲佣的婢女惊呼:“就是这个人了!”这名婢女名唤李陵容,是王府里织房的下等宫人,王府里人送外号“昆仑”。
昆仑这个词在古代除了代表昆仑山外,还指黑色和皮肤黑的人,《旧唐书•;南蛮列传》中记载:“自林邑(今越南中部)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昆仑。”当时有很多东南亚一带的土著被贩卖到中国,因为这些人卷头发、黑皮肤,被称为昆仑奴。现在知道陈凯歌的大片“馒头惨案”中张东健的国籍了吧?不管李陵容是否确系外籍人士,至少我们知道那位相面的半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司马昱对与新侧室李陵容行房的感觉虽然不受用,却很受惠,连得了二子一女,即晋孝武帝司马曜、会稽王司马道子和鄱阳公主,而且一个也没有夭折。
孝武帝司马曜,字昌明。传说李陵容在怀他的时候,梦见有神仙指示:你将生一个男孩,以“昌明”为字。神仙的指示如同领导的批示,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男孩的名字便定下了。后来司马昱突然想起自已早年曾看到过一条谶语:“晋祚尽昌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但仍不敢违备神仙的意志,只得流泪叹息说:“天意!天意啊!”不过这条谶语并不准确,晋祚在昌明之后还有两帝。李陵容在生下司马曜两年后,又生下第二个儿子,就是司马道子。《晋书•;简文三子传》中说:“会稽文孝王道子,字道子。”晕,司马昱也太偷懒了吧?给儿子取名字也玩复制粘贴,就不会另起一个?或许他的名已失载,但这样高级别,记载这样明确的大人物,似乎也不应该啊。而且假如道子只是字的话,史书一般会加一句以字行世的话,可也没有,姑且还是认为他名是道子,字也是道子吧。
这两兄弟都是小时了了的类型。司马曜早年聪慧,谢安曾赞叹他“精理不减先帝”,等到亲政,“威权己出,雅有人主之量”。司马道子少年时也很聪明,“少以清澹为谢安所称”。再联系嫁女王国宝那件事,不得不说,谢安识人的能力,有时候真不怎么样。
简文帝司马昱死后,孝武帝司马曜在内忧外患中即位,不想好运连连,有不臣之心的桓温还没来得及“遗臭万年”就死了,解决了内忧;前秦在淝水出乎意料的一败涂地,清除了外患。已介成年的孝武帝不由得踌躇满志,极力想恢复司马皇家曾经有过的权威。面对满朝权贵皆士族的局面,司马曜觉得打虎还得靠亲兄弟,要扩张皇权,别人是靠不住的,所以他见缝插针地极力提拔这个唯一的弟弟,任命他为录尚书事参与中枢决策,以分谢氏之权。假如东晋此时执政的还是桓温,那么司马曜这么做多半要被桓大司马送到吴郡去和废帝司马奕作伴,东晋的皇帝世系表上又会多一位“某某县公”,不过幸好现在执政的个性谦退是谢安,使得司马曜竟然成功了。不仅如此,司马道子与帮凶王国宝同心协力,得权之后极力抵毁谢安,谢安仍然坚持退让的方针,自请出镇广陵。
意想不到的事继续发生:太元九年(公元384年)二月二十七日,丰城宣穆公桓冲病逝;八月二十七日,南昌文穆公郗愔去世;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八月二十二日,建昌文靖公谢安逝世;太元十三年(公元388年)正月,康乐献武公谢玄去世;同年,冠军将军猛将桓石虔去世。淝水之战后的短短四年间,原先在东晋政坛斥叱风云的士家大老们相继离世,并且一时后继无人,各要地和要害部门的职位陆续被朝廷收回,司马道子以骠骑将军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成为东晋第一个皇族出身的执政大臣。总之,机缘的凑合,竟使原本平庸的孝武帝实现了东晋诸帝一直未能实现的夙愿:继琅琊王氏、颖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等高门士族轮流坐庄之后,大权重回司马皇室手中!东晋皇朝似乎得到了中兴,俨然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华丽大厦。
如同五岁男孩路过玩具店,原先哭着、吵着、闹着一定要到手的东西,等真正到手之后却又不爱惜了。昌明同志终于当上了名符其实的董事长之后,当起了甩手掌柜,将大部份业务交给了总经理道子同志,把精力投入到喝酒、拜佛、泡美眉的工作中去。总经理道子同志的工作比昌明同志更加繁重,除了喝酒、拜佛、泡美眉之外,还得干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等业务。工作太辛苦怎么办?没关系,因为又有任劳任怨的经理助理王国宝同志,对道子经理的工作给予了无微不至的配合与帮助。东晋帝国的政坛在这几位同志的“英明”领导下,迎来了一个群小乱舞的侏儒时代,《晋书》云:“官以贿迁,政刑谬乱。又崇信浮屠之学,用度奢侈,下不堪命。太元以后,为长夜之宴,蓬首昏目,政事多阙。”
看到这样的情况,有时也会有些不知趣的人跳出来唱反调。如尚书令陆纳就对当时的“大好形势”认识不清,望着建康的宫阙叹息说:“多好的一个家室啊,竟要被这些小孩子们给折腾坏吗?”
君相党争
因为孝武帝长期不管事,把权柄交给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得势之后狐假虎威,自我膨胀,渐渐让孝武帝感到不满。更重要的是,两兄弟已经没有了共同的对手,按照政治力学的原理,也该向着兄弟反目的长远目标进发了。因此,司马曜与司马道子之间的矛盾,从无发展到有,从小发展到大,孝武帝也不再完全放手,开始设法打压司马道子的势力。如此一来,逐渐在东晋政坛形成了孝武帝为首和与会稽王为首的两大派系,对东晋后期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为唐朝有“牛党”和“李党”互斗,明朝有“阉党”和“东林党”竞争,为叙述方便,在下姑且将这两派称为“昌明党”和“道子党”。
两大阵营形成后,昌明党与道子党开始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
太元十四年(公元389年)十一月,道子党大老王国宝发动朝中大臣联名上表,推荐司马道子功高,应该升为丞相,加扬州牧,并赐黄钺(以黄金装饰的一种武器,形似斧,特赐给专主征伐的重臣,功能近似于后来的尚方宝剑),加殊礼。属于昌明党的护军将军车胤反对,称这套礼仪是当年幼年的周成王敬奉摄政大臣周公是用的,当今皇上又不是幼主,相王岂可为周公?便称病拒绝联署。奏表递上去后,孝武帝很生气,但又不好处罚如此多的大臣,只是下诏褒扬车胤。
王国宝发现这一巴掌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急寻补救措施。他了解到著名辩士袁悦之和孝武帝很崇信的尼姑妙音有交情,便通过袁悦之打通妙音的关节,请妙音写信给太子的母亲陈淑媛,让她在孝武帝耳朵旁边吹吹枕头风,声称王国宝此人忠诚谨慎,应该重用!孝武帝闻知此事后大怒,但他不动声色,过些日子后找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罪名处死了袁悦之。但差不多与此同时,司马道子与王国宝也成功地将昌明党一边的中书侍郎范宁挤出中央,双方一胜一负。这些事件表明,双方的矛盾已难以调和,但道子党已在朝廷中占稳了大多数,孝武帝虽握有最高决定权,但也投鼠忌器,只能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来对道子党加以限制。
既然正面攻击难以奏效,孝武帝便采取了迂回攻势,以地方包围中央。太元十五年(公元390年)二月,孝武帝乘京口出缺的机会,任命昌明党骨干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青、兖二州刺史,在要地京口布下了一枚重重的棋子。接着,太元十七年(公元392年)十月,属于道子党的荆州刺史王忱病死,经过一番幕后较量,孝武帝将昌明党的另一骨干殷仲堪任命为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这样,东晋的京口和荆州两大地方集团,起码在表面上都被昌明党所控制。
王恭,字孝伯,名门之后,乃老好人王蕴之子,皇后王法慧的兄长。妹妹能当上皇后,想来长相不会寒碜,王恭则更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时人赞美他称“濯濯如春月柳”。刘裕的京口老乡,后来一同反桓玄的孟昶曾见过王恭冬日出游,惊叹于他的风度气质,说:“大概神仙也不过如此吧?”魏晋时代选官,有如今日之选美,如果长相对不起观众,可能在第一关就把你拿下了,只有过了第一关,才能轮到才艺比拼、综合素质比拼之类的项目。当然,如果你不是士族的话,意味着你连入场券都得不到,长得帅也没用。王恭出身又高,长得又帅,虽然学问一般,仍然“少有美誉,清**过人。”按当时的用人制度,生下来便是天然的半成品高官,只须混两年资历,就是无可争议的成品高官了。而且这个天然高官还是忠于孝武帝的,杀袁悦之一事便主要出自他的谋划,因而深得孝武帝器重。
殷仲堪,故吏部尚书殷融的孙子,清谈家殷浩的堂侄。与王恭不同,殷仲堪出身只能算中下级士族,长得也不帅(他在给老父治病时,挥泪熬药,烟熏过久,导致一目失明),但他学问出众,著有文集十二卷,清廉俭朴,以道德文章知名。孝武帝认为他忠诚正直,倚为心腹,提拔入宫任黄门侍郎,后委以荆州重任。因为他的条件不符合当时的高官标准,很多豪门士族大为不满,原以为自己能当上荆州刺史的王珣大发牢骚说:“哪里有让小小的黄门侍郎担当如此重任的?对殷仲堪这种骇人听闻的提拔,简直是国家灭亡的先兆!”
对于这两个人,昌明党的智囊太子左卫率王雅曾有过客观评价,认为王恭的风度气质过人,志气方正,殷仲堪谨慎检点,文章道义著称于世。但两人都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