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死不是送死,面对数量上有绝对优势的敌军,刘裕没有草率行事。他吩咐队伍中的老弱伤兵携带大量旗帜,攀登上覆舟山东边的蒋山(今南京钟山,因山上有蒋侯庙而得名),一路走一路插旗,不一会儿,蒋山和覆舟山之间的山谷间就布满了刘裕义军的旗帜。楚军的侦察兵不敢靠近,远远望见军旗遍野,就回去报告说:“覆舟山东边到处都布满了叛军,人数多得无法看清!”楚军众将更加惊慌,桓玄忙派武卫将军庾颐之,率精锐的预备队赶去支援。还未交战,也不知刘裕将如何出招,便早早使用预备队,可见桓玄的慌乱。
还未开战,楚军在气势上已败。
准备就绪,刘裕与刘毅等将,分率军士,开始猛攻桓谦大营。一如既往,刘裕仍然是一马当先,冒着楚军的刀枪箭矢,带头冲锋!义军将士们跟随在后,奋勇作战,无不以一当十,喊杀之声震天动地,连在建康宫城的桓玄都能听得到!这时东北风正烈,刘裕命大家顺风纵火,刹那间风助火势,烟雾弥天,向楚军方向席卷而去。本来就很不在状态的楚军,在刘裕军的猛攻之下斗志尽失,稍作抵抗便全军崩溃,桓谦、卞范之等大将都转身而逃,楚军大败!
楚帝遁逃
他们的皇帝桓玄呢?早在他命庾颐之前去增援桓谦之时,也另命亲信,领军将军殷仲文去石头城准备逃跑用的船支(和刘裕在覆舟山之战前抛弃余粮的作法,可谓对比鲜明!)。过不多久,桓谦战败的消息传来,大楚皇帝忙声称要亲自去前线督战,率数千名亲信卫士,带上最喜爱的儿子桓升、侄儿桓浚,出宫城南掖门,打算逃往石头城码头。
桓玄一行人还没走出太远,路遇相国参军胡籓。胡籓是位忠勇之士,发现皇上要逃跑,忙拦住他的马头,苦劝说:“现在禁卫军还有八百名弓箭手,全是忠勇可靠的荆州老兵,他们世代受桓家恩惠,都愿效死力!不带着他们与叛军决一死战,却抛弃京城逃亡,连都城都不守,天下虽大,又能逃得到哪儿去?”
桓玄此时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举起马鞭,朝上指了指:天意如此啊!然后不再理会胡籓,挥鞭打马,带着一行人急奔石头城,与殷仲文会合,上船西逃。逆江而上,船行的自然缓慢,而桓玄的心情,比他的座船更加沉重,整天吃不下东西。再加上出逃仓促,准备不足,左右献上的饭菜十分粗劣,估计也就大学食堂的水平,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桓玄更觉难以下咽。
桓玄五岁的儿子豫章王桓升,还没法理解这个大人的世界究竟发生什么变化,一向和颜悦色的父亲为何看见自己也不再笑了?乖巧的小男孩为了让爸爸高兴,使劲地用小手为爸爸按摩**口。桓玄见此情景,更加悲伤地不能自制,终于不顾体面,放声痛哭……
此时,刘裕率讨桓义军已进入了都城建康。躲过了桓玄搜捕的王仲德,抱着哥哥王元德的幼子王方回,站在路边等候。刘裕一看见他,便上前慰勉,从马上抱过王方回。只不过几天时间,与王元德等多少志士已是天人两隔,想到伤心处,刘裕与王仲德一起,相对大哭,同洒英雄泪。哭罢,立即追赠王元德为给事中,任命王仲德为中军参军。
差不多同时,南中国命运的两位主宰者,不论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在抱着一个男孩流泪,这情景,是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啊!
三月三日,京口起事后的第五天,刘裕进驻石头城,晋帝国的临时看守政府在建康城重新建立。刘裕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还可以照常休双休日),就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连败楚军,让晋朝复生了!在下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奇迹!
当天,将大楚帝国皇家宗庙中的桓温牌位取出,在宣阳门外当众烧毁,制作新的司马家历代皇帝牌位,送进祭庙。同时,新政府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一、分派将领,追击西逃的大楚皇帝桓玄;二、派尚书王嘏(读音:“古”)前往寻阳迎接安帝司马德宗;三、凡未能逃走的桓楚宗室,全部诛杀!
而这个新政府在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正是大楚帝国留在建康的最高官员,司徒王谧。以他为首楚朝高官们,不无惊恐地看到时局变化如天翻地覆,苦思自保之策。共同商议一番后,决定联名推荐刘裕领扬州刺史。由于东晋的首都建康同时也在扬州,理论上扬州刺史的官位要大大高于其他州刺史。结果刘裕坚决辞让,反而推荐王谧担任侍中、司徒、兼扬州刺史,主管朝廷机要。此时刘裕的推荐,自然比朝廷百官的联名推荐效力要高多了,根据多数服从少数的原则,王谧顺利地变换角色,又成为晋朝新政府的最高官员。王谧当初善举,现在收到高额回报了。
和王谧相比,刘裕的另一个老相识,大楚帝国的豫州刺史刁逵,可就惨了!诸葛长民被捕以后,刁逵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他关押了几天,才决定用囚车押送建康,呈献给桓玄处置。谁知囚车才走到出历阳十公里的当利浦,就传来了建康城已被刘裕攻破,楚帝桓玄已经逃亡的惊人消息!押送诸葛长民的那批卫兵,反应可比刁刺史敏捷,立即砸烂囚车,放出诸葛参军大人。诸葛长民便带着这批刚才还在押解自己的卫兵,返身杀回历阳。
刁逵发现情况不妙,忙调动军队迎击,却发现已经没人听他这位刺史大人的命令了,只好弃城逃跑,可也没跑得了,被自己的部下抓获。这回就轮到诸葛长民下令,把刁刺史一家装进囚车,押送建康了。到了建康城,刘裕毫不留情,将刁氏一门,无论男女老少,除了给事中刁骋一人外,全都绑赴石头城斩首!刁氏是丹徒有名的土豪劣绅,素有“京口之蠹”的“美誉”,有良田万顷,奴婢多达数千人,在当地封山占水,家中财富堆积如山。这次刁家被灭门后,刘裕玩了一次劫富济贫,抄没了刁家家产,分给京口的贫苦百姓,让这些老乡们尽力去拿,能拿多少拿多少,花了好几天功夫,这些财物才被百姓们搬完(不过,能搬走的肯定是动产,史书没提刁家的不动产怎么分配)。
当然,王谧地位虽高,只是刘裕推出的门面,此时在建康更有实际影响力的行政官员,是刘穆之。刘裕进建康以后,几乎把所有重要行动的决策和执行,都交给刘穆之负责,将他当作最亲密的心腹,事事与之商量。而刘穆之也对刘裕竭尽心力,毫无隐讳,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对各种繁杂的问题都能很拿出相应的处理办理,而且无不恰当。
当时,经过司马道子、司马元显、桓玄三位不称职领导人在建康的轮番掌权,国家政令废驰,法制败坏,豪门贵族横行不法,受难百姓申冤无路。各种法令多如牛毛,又常常自相矛盾,让人无法适从,逐变成儿戏,几乎无人遵守。面对这种情况,刘穆之根据出现的具体问题,随时进行校正,以严刑约束不法,如同诸葛孔明治蜀。而刘裕本人以身作则,严格遵守,对犯令者决不姑息!如出身太原王氏的尚书左仆**王愉和他的儿子王绥,就被满门抄斩。不过十天,京城风气为之一变,文武百官都谨慎小心,尽职尽责的工作,不敢懈怠。尽管主要还是那批人,但刘裕与刘穆之等人的领导下,已经脱胎换骨,一个高效的、较为清廉的、在民众中有威信的政府建立起来了。
裂痕初现
因晋安帝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建康(也许永远都回不了),为了让己方的行动显得更名正言顺,刘裕突然宣称接到了晋安帝的密诏(发现司马德宗总能根据桓玄或刘裕的需要,迅速提升智商,不知道他的主治医师是谁?如此超越时代的伟大医学家竟未能在史书中留一笔,真令人遗憾啊!):为了国家大计,在自己回銮之前,可由晋元帝司马睿的孙子,也就是朕的堂叔武陵王司马遵代行皇帝执权(准确的说,是负责在刘裕及其同党拟好的文件上盖章)。于是给司马遵加侍中、大将军之职,除了桓氏一门外,大赦天下。
还有一件大事也是不能不办的,那就是改年号。“永始”是伪楚年号,当然不能再用。之前的“大亨”也是由“桓大亨”制定的,属于政治不正确的“邪恶年号”,也不能用。于是最后决定恢复当初由司马元显制定的“元兴”年号,这一年(公元404年)就变成了元兴三年。如果有细心的读者查一下正统的《中国历史纪年表》,就会发现这几年是一顺路的“元兴”,“大亨”和“永始”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在实际上,真正不存在的,是“元兴二年”。这也是因政治需要而篡改历史记录的一个小例子。
刘裕此次在建康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政治稍上轨道之后,他便和刘穆之一道返回了京口,把中央的行政权力实实在在的交给王谧。这一来固然是为了报恩,二来刘裕毕竟出身低微,向来为士族豪门所不屑,而他们此时在朝中仍然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对于这些人的反对,刘裕不能视而不见。再说,刘裕此次虽立下大功,但作为一个政治暴发户,资望还不足以完全压制朝野,不但在世家大族,就是一同起义的同志中,也还有很多人并不真心服他,如强行执政,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日本战国的最后终结者德川家康,在总结自己一生时,说过一句很睿智的话:“人生如负重远行,欲速则不达。”同样清醒的刘裕也懂得这个道理,此时以退为进,不失为明智(桓玄在这方面显然差远了,还没建下盖世的声望,就急匆匆地篡位称帝,弄得人心格外不服,终致失败)。而且王谧原先就是刘裕的好友,出身琅琊王氏这样的顶级豪门,非常符合当时官场习惯中的三公条件。且为人温和,此次更是感刘裕大恩,让他执政,一方面决不可能做对不起刘裕的事,和自己的代理人差不多,另一方面却能让刘裕在时机尚不成熟时免做出头鸟,一举两得。
当然,让王谧掌管朝政也不是没有阻力。王谧和刁逵都算得桓玄的佐命元勋,而且王谧的官位还比刁逵高得多,曾亲夺安帝的玉玺献给桓玄,如果以“附逆”论,王谧的罪显然比刁逵更大!可现在的结果是:王谧高升三公,刁逵抄家灭门!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秉公执法吧?朝野舆论对此愤愤不平,认为王谧罪大恶极,也应诛杀!如果只是一般人这么私下说说,到还不妨事,刘裕几次出面为王谧说话,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持此论调的人中,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人物,他便是反桓义兵的二把手:刘毅。
刘毅和王谧过不去,主要原因倒不是他正义感太强,而是出于人类一个最自然的情感反应:嫉妒,不是嫉妒王谧,而是嫉妒自己的战友,义兵的老大刘裕。
刘毅为人,心高气傲,只因形势所迫,反桓需要推刘裕为首,才可能成功,一但大业将成,究其本心,是不愿意久居刘寄奴之下的。但要怎么做才能咸鱼翻身,跳到刘裕的上头去?战功?那就别想了,他现在无法与刘裕相比,将来恐怕希望也不大!好在我们这位刘希乐虽然出身也不怎么高,却是位知识分子,诗赋清谈都很拿手,与多数士族豪门的交情远胜过大老粗刘寄奴,朝中人脉很盛。只可惜当今这位宰相王谧偏偏是刘裕的人,和自己交情不厚。如果能把王谧搞掉,刘裕在士族中就没有了代言人,就能把和自己关系良好的其他士族扶上台,比如谢琰的儿子谢混,这样我刘毅在中央的势力就能和刘寄奴分庭抗礼了!
于是,在一次朝会上,刘毅义正词严的喝问王谧:“皇帝的玉玺如今何在!?”直踩痛脚,让王谧大惊失色,以为这次大祸终于躲不过了,急忙出逃到曲阿。刘裕得知,立即让武陵王司马遵下制令让王谧回来,也亲自写信安慰他: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这样,王谧又回到建康,一切职务照旧,朝廷还给他增加了二十人的警卫,刘毅最终也不敢有异议。
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变化,只是一道细细的裂纹,已悄悄出现在刘裕与刘毅,这对看似亲密的战友之间。
就象精美的景德镇瓷器,不管外形多么鲜亮美观,只要出现细小的裂纹,就绝不会自我弥合,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不久,这道裂痕随着刘敬宣的南归再次悄悄扩大。
再说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女婿高雅之、以及司马休之、刘轨等人逃到南燕后,燕主慕容备德待他们还算不错,但刘敬宣等人并没因此安心当南燕的忠臣。在劝说燕军南征桓玄无效,又听到桓玄篡位的消息后,刘敬宣、高雅之与司马休之秘密制定了一个大胆程度堪比刘裕京口举兵的政变计划,打算刺杀慕容备德,拥护司马休之为主,在齐地复兴晋朝!
说实在的,这件事干得很不地道,挺忘恩负义的,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他们中没有谁有刘裕的本事,而慕容备德不论在战场还是政坛,都是久经考验的老江湖,绝非桓玄可比。就算老马当真失了前蹄,慕容备德突然犯湖涂,硬让他们刺杀成功了,也不代表密谋就能得呈。这里可不是京口,主要实力部门都在慕容家族的掌握之中,慕容备德也是比较得人心的君主,无根无基的刘敬宣等人不可能接管南燕政权。
果然,接下去的程序便是:密谋—泄漏—失败—逃亡,刘轨和高雅之被南燕逮捕,随后斩首,刘敬宣和司马休之成功逃出南燕,躲藏到淮水与泗水一带(大致相当于今天江苏、安徽北部,属于东晋、南燕、北魏、后秦的四国交界地区)。正好刘裕京口起兵,听到这个消息,便写了一封亲笔信找人送给刘敬宣,请他回来。信送到后,左右的人怀疑此信有诈,但刘敬宣很信任老朋友:“刘裕不会骗我!”便与司马休之一起回国。
不出刘敬宣所料:刘裕确实感激他最初对自己的推荐提拔,确是诚心相邀,要报答当年的恩情,所以刘敬宣一回到建康,立即被任命为辅国将军、晋陵太守,封武冈县男。
刘裕和刘敬宣满意的同时,刘毅很不满意:他曾经在刘敬宣手下当过差,当时因为颇有才气,周围的人都认为他刘毅将来必为一代雄杰,偏偏当时的顶头上司刘敬宣却不这么看:“非同一般的雄材,应该有宽阔的**襟,刘毅怎么算得上?他为人外表宽厚而内心狭隘,自以为高人一等,如果有了机会,一定是犯上作乱,最后自取灭亡那号人!”刘毅听到领导对自己的这段评语后,恼羞成怒,从此将老领导恨得牙根痒痒:将来你刘敬宣落不到我手里到也罢了,你若落到我手里……嘿嘿,让你看看是谁自取灭亡!
现在,刘裕竟然以私废公,让这家伙无功受禄,真是岂有此理!算了,现在还得罪不起他,但高山不改,绿水长流,等着吧,总有算帐的那一天……
起居注
西逃的大楚皇帝桓玄,于三月中旬到达寻阳(今江西九江,时为江州治所),早被刘裕宣布为革命同志的江州刺史郭昶之迎接了楚帝的大驾,并竭力提供了大量的军需物资和后备兵员,一路仓皇的桓玄一行才算放下悬得高高的心:暂时安全了!稍后,曾劝桓玄不可逃跑的相国参军胡籓躲过义兵的搜捕,跋山涉水千余里追上桓玄。桓玄见到他后大喜说:“不想今天还能见到王叔治一样的义士!”(王叔治,指曹魏大司农王修。曾为孔融下属,黄巾起事时,他闻孔融被围,连夜冒死前往,共同赴难。后事袁谭,在袁谭被曹军诛杀后,不顾曹**“敢哭之者戮及妻子”的禁令,为袁谭收尸埋葬。曹**感其义气,将他赦免留用。)
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