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自己的第一个新年,她突然有些恍惚起来。
十一月里的风像是加了棉絮里夹了刀子,刮在脸上,钝痛钝痛的。枝桠见穿梭的风好似是呜咽声一样。她到如今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了?她活过了最初最艰难的几个月,心里仿佛有根弦绷得那么紧,霎时松懈了,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忽然想念起家里的亲人。大哥可曾安好?小妹还是那样调皮么?爷爷的身子一向那么健全,现在应该正在家中下棋吧。不知他们是否都已经忘记了她呢?刚思及此,泪以盈眶。
身后忽而传来人声,荣瑾忙以手拭泪,匆匆往别处走。藤枝缠绕,枝杈绵延,今日穿得隆重,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反倒不便起来,急忙间,头上的金步摇被树枝一勾落在了地上。
脚步声渐近,慌忙间荣瑾也顾不得其他,只得往里面的一处假山出躲避。那山石说大不大,恰恰好能掩去荣瑾一人身形。
果真,有小厮提着灯笼引路,两个男子正往这一处走来。原隔得远,山石又挡住了大半,荣瑾只见着两团影子,一人说话如七弦琴清亮,略带些稚气,想是年纪尚小。另一人笑声朗朗,中气十足,反倒有些中年男子的气魄。
荣瑾只盼着他们早些离去,不要发现自己。虽说是府上客人,可是究竟是哪些王公子弟,她也不认识,若是闹出误会,便是大事了。
湖边的风呼呼的吹着,水面似乎刻意将那两人的对话传过来一样。
只听见年长男子道:“乐楠,你说今日府上,可有什么中意女子?”
少年嘻嘻笑道:“满心眼里都是女人,怪不得是脂粉堆里长大的沈二公子。平城沈氏一族出美人,以你的眼界,天下还有谁能入你的眼。”荣瑾暗自在心中回想沈氏一族的二公子的姓名。
沈二公子忽然大笑几声,自嘲道:“沈氏一族出美人,可惜不出状元,只出我这样的纨绔子弟。”
少年声音也低下来,似是回头吩咐了一番,那小厮留下了灯笼,便走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英雄自有用武之地。你大不了做一番给这天下看看好了。”少年的劝慰带着一丝鼓励。
沈二公子摇头道:“你不知。沈家自有沈家难处。明年太子妃大选,必定也是沈家。你母亲何必白费这力气呢?”
荣瑾大惊不已,沈二公子说得这般笃定,让她不由心生疑窦。一时吃惊,竟不小心碰到了手边枯藤。入冬树木失去了水分,轻轻一碰便折断了。咔嚓一声响,荣瑾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空中烟火声任然未停。荣瑾绷着身子,只盼那两人没有听到,又或是只当风吹的。
可久久不听见说话声,直到她的掌心濡湿攥紧了手中的绢子。方才听见年少男子叫道:“公明,快些走吧。这里怪冷了,风吹得我头都疼了。”说罢了,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荣瑾隔着石头,却瞥见光影下,自己所在的这一方天地前,有一个又长又细影子落在地上。
四十三 葡萄架下的情事
更新时间2012…3…8 19:52:56 字数:2647
男子站在山石前只顿了顿,旋即转了身子往少年离去方向赶去。
听见脚步声离去,荣瑾方才发现自己竟屏吸以待,满手都是冷汗。险些就坏事了!
荣瑾扶着石头,走出来,捂着胸口,吓得直喘气。
灯火处,任就是闹做一片。远远便听见丝竹管弦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直至湖风吹得荣瑾双颊通红,整个身子都冷了。她方才缓缓转过身打算离去。
刚走了几步,却瞧见一个男子正拉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往这一处走。两人痴缠一处,似是有些什么辛秘。见此,荣瑾也不便走了,只好又藏至假山后。
那女子声音甚是耳熟,只是说话腔调娇媚,似是别有一番滋味,让荣瑾倒有些猜不出来。那男子却是方才的年长男子,声音浑厚,听得他哑着嗓子,在女子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一阵娇笑。
荣瑾只听得两人亲热的声音,一阵面红。虽说自己早不是不禁世事的人,可头一回见着个现行,心里倒似是有匹小鹿胡乱撞起来。只听得两人越发浪荡,女子免不得高亢起来。荣瑾撇过脸,脸越发发烫,方才被冷风垂下去的那一阵热意似乎又翻涌上来。
沈二少似乎也觉不妥,随手扯了女子的胸衣胡乱塞在她的嘴里。女子嘴里被强塞进了东西,只得发出呜呜的哼声,两只手似被反剪与身后,身前倾,面朝地。荣瑾一时间也瞧不出是谁,只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忽而,沈二少换了一个姿势,只将那女子翻过来,正朝着自己,又将女子半抱着,一边鼓捣一边往此处走来。荣瑾霎时躲闪不及,这一方山石背后不过几步,容下一个人都有些困难,更是不能转身。更何况方才险些被发现,荣瑾自然一动不敢动。
可眼前两人似困兽一般角斗,女子背抵着山石,每每冲击,荣瑾贴着岩石的手也会跟着震颤。
荣瑾连手往何处放都不知道了,只是一味的低下头,愿少听到些讳言秽语。
可女子的声音顿断续续,夹杂着娇吟,飘进了荣瑾的耳朵。“二爷,二爷····怜惜奴婢···”
荣瑾几欲忍受不了,只盼着他两快些完事,好叫她免受这罪孽。这冬日里的夜露渐结成冰,一方葡萄架下确是火热朝天。
低头间,荣瑾透着缝隙却觑见男子的面庞带着汗水和情欲,透露出野兽一般的气息。荣瑾不敢多看,正要转头,却见男子早已对上了她的眼睛。
电光火石一刹那,荣瑾只觉得心突突的狂跳起来,似是要挣脱缰绳的野马。那黑不见底的眸子,似是暗处蛰伏着的毒蛇,幽幽的散着光泽,让人顿时无迹可遁。明明身子正交缠激烈,可他的眼睛却没有半点情欲,唯有一片冰凉。
又过了许久,远处忽而突然连续的几声震响,几束烟火同时飞入天空,燃烧,停留,炸裂。空中一片白光,照得半边天宛若白昼。女子剧烈的颤抖着,沈二少也跟着一声怒吼,终于结束了这场情事。
那丫鬟半裸个身子跪在地上全然没了力气,只剩下娇喘微微。沈二少拾缀了衣袍,披上狐皮风衣,旋即转身离去。
沈二刚一迈步,却见地上落着一只金步摇,只拾起来,左右一瞧,似是有意一般往荣瑾处侧了侧,让荣瑾见了个清楚,这才收到怀里,走了去。
荣瑾只觉得那沈二眼神露骨,说不出的暧昧,又见他拿了那步摇,更是又气又急。闺房之物怎么好随意落在人家的手中,真是成了把柄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丫鬟也爬起来收拾了身份。兴许是方才激动,这会子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半跛着脚,那略显丰腴的身形,荣瑾瞧着甚为眼熟。
冬夜风大很快吹散了一地的**,荣瑾从内而出,长吁一口气,理了理鬓发,便往回沁春居走。
宴席已经散了。宾客们或是回了自己府上,或是留宿在了孟府。这夜里的一场撞破的一场情事,荣瑾只愿当是个梦。云雾胧月,像是一层轻纱盖住了一切真相。
回了房里,便听得红玉道沁园里派了人,说是要留宿这里。荣瑾一听便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样大好的日子,孟时骞来,实属情理之中。只是荣瑾烦事锁心,不愿意花力气接待他。先如今他既已发了话,她自然是不会逆了他的心思。她先是吩咐房里的烧了热水来,又唤了红玉煮了醒酒茶。自己便先去看宝儿了。
轻纱幔帐内,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躺在床上,蜷成一团,嘴里还吮着一指,娇憨可爱。荣瑾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软软的都能掐出水来。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床上刚刚睡熟的宝儿霎时瞪大眼睛,爬起来,抱住荣瑾瑟瑟发抖,眼里蓄起了泪水道:“可是,坏婆子晚上来捉人吃了?”
荣瑾轻柔的拍拍他的背道:“莫怕,莫怕。娘在这里。坏婆子进来,我们统统将她们赶出去。”
宝儿听了这话,似乎安心了些,牢牢抱住荣瑾,祈求道:“娘,你千万别被那些鬼婆婆抓走,若是捉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荣瑾正想说话,忽的一大帮子人连通禀都不曾,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俨然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姑姑,身后跟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婆子。
那领头的婆子是府上的刑教嬷嬷,五十来岁一个人,头发梳得油光滑亮,鹰眼锐利,扫了室内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正从屋内出来的荣瑾的脸上。
见了来人,荣瑾便暗道不对劲了。这刑教嬷嬷平日里是专门责罚家中犯了大错的丫鬟媳妇的。今日前来这意思怕是房里有人犯了重罪了。
孟嬷嬷是孟府的家生子,从小便教训长大,对礼仪之事最是看重,无论是个什么人,什么辈分,若是出了差错,哪怕掉脑袋,她都会出言管教。加上又担了刑教嬷嬷,原本对家中主子没剩多少的敬重,便真化作乌有了。见着谁人若是干了错事,她甭管人家是掌事还是奶奶,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骂。这日子久了,名声一差。老夫人也不敢再用她,只要她好好在后院里歇着。可今日老夫人亲口吩咐,再三叮嘱,可见得这位新入府的奶奶是何等的放肆了。
想到这里,孟嬷嬷便想给荣瑾来个下马威,好好教训她一下,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
只见她上前一步,也不行礼,正着身子道:“奴婢奉老夫人命令,前来搜房。还请奶奶躲开些。”
荣瑾本也不打算和她争辩,只想着室内还睡着宝儿,自然不肯道:“嬷嬷既然进了沁春居便要守沁春居的规矩。这房子要搜?成!请老太太来亲自搜。我这里是主子房,还轮不到一个下人来张牙舞爪。”
孟嬷嬷想不到这个荣瑾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不怕自己,方才嚣张的气焰便被压下了几分,可又想到老太太说的事,又看荣瑾躲闪不肯让她搜房,更是笃定里面有古怪,便冷笑一声嘲讽道:“奶奶,身正不怕影子斜。奴婢不过瞧瞧,您何必那么紧张?莫不成里面藏了个男人?”
荣瑾气得面色发白,大怒:“放肆!猪油蒙了心了,竟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孟嬷嬷见荣瑾面色苍白,更是得意,放肆一把推开荣瑾道:“奶奶,这是老夫人的命令。您就算是二房填房,也比不得当家主母。您还是歇歇吧,留着力气待会儿在老太太面前辩白吧。”
荣瑾身子本就病弱,被这样一推,撞在了镂花的月亮门上,霎时手臂便青了一块。
孟嬷嬷如入无人之境,撩开帘子便走进去。
却只听见里面【啪】【啪】两声脆响,那孟嬷嬷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道:“爷饶命,爷饶命。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
四十四 孟时骞的心
更新时间2012…3…9 22:20:05 字数:2255
荣瑾撩开帘子,只见孟时骞面色铁青站在屏风内,心中也吃了一惊。又见孟嬷嬷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二爷饶命,奴婢瞎了狗眼。还请您饶了奴婢这条老命吧。”孟嬷嬷涕泗横流,蛤蟆一般趴在地上。
“夫君,莫要生气了。大喜的日子,为了个婆子不开心做什么?有什么责罚也是明日再说。”荣瑾走近拉了拉孟时骞的袖子,孟时骞不曾见荣瑾这样主动,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他扫了室内几个婆子一眼道:“来人,将这婆子压下去,关到刑房。”
几个婆子畏缩不敢上前。那孟嬷嬷一听要将自己关去吃人的地方,吓得吼起来:“我不去那地方,我决计不去那地方。我是老夫人的人,是奉了老夫人命令来的。我只听老夫人的话。”
孟婆子本想着孟时骞是这京都出了名的忠孝之人,断然不会为了房里小事,夜里去惊动老夫人。这事情最多也就训斥几句,不了了之了。可不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孟时骞见那婆子肿着个脸,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半分悔意都没有,趾高气昂的像是寻着了靠山,更是怒从中来,一甩袍子道:“我便不信了。这孟府大院竟由姬家说了算了。”
他大步推开门,冲着外边的东来道:“叫些使唤婆子来,将这孟氏老妇给捆了,给我送到栖霞居去。”言毕,转身狠狠的对着孟婆子道,“你既说你是母亲的人,我便送你去母亲房里,看母亲如何处置你!”
东来虽长得憨厚,可跟在孟时骞身边的人,出入官府,哪能不机灵。一见自家主子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中平日里带的和煦没了,便知自家主子是真的动怒了。连忙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人用麻绳一捆,套上麻袋,一提溜的便送到了栖霞居。
荣瑾虽不喜孟婆子,但是见孟时骞生了这样大的气,将人送到栖霞居,明摆着就是给老夫人难堪,心中不免忧愁。
孟时骞见荣瑾面带愁容,不由宽言安慰:“莫要在意。不过是个奴才。”
荣瑾点点头,往内阁走去。方才孟婆子进去,也不知有没有吓着宝儿。
撩开帘子,却见绿意正哄着宝儿睡去了,面上一暖。
待哄得宝儿睡熟了,绿意便从帐内走出来,见着荣瑾,略略颔首道:“奴婢已经哄着宝儿睡下了。还请奶奶放心。”
荣瑾见她面色冷淡,心里也知晓缘由,遂让她去了。
孟时骞走进来,眉头一皱,大有要发作之势。荣瑾见状,忙唤了红玉端水进来。
可进来的却是全儿,今日不是她当值,免不得有些手忙脚乱的。荣瑾也没细想,只是心叹全儿尚小,还欠调教。
“怎么是你这个丫头?红玉呢?”孟时骞洗了手脸,忽然间问道。
荣瑾倒是稀奇,孟时骞怎么这般记挂红玉?
全儿有些扭捏,忽而面上一红道:“红玉姐姐说她身子不适,正在屋里躺着呢。”
“可是病了?明日里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
这话说得荣瑾更是惊讶。平日里虽见得他待人接物和气,却也不曾见他这般记挂。荣瑾忽而想起红玉那娇俏的小脸和杨柳似的腰,心里霎时全明白了。虽说,她可以理解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平常得很,但是接受了三十年现代教育的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跟别人共事一夫。
灯光之下,荣瑾的脸色青白莫辨,孟时骞见了,心中不知怎么的,像是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几不可察的微痛。
全儿见孟时骞忽然没了话,又看荣瑾这般神色,还以为说错了什么话,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荣瑾见状,恍觉自己失态,换了一脸的笑,温柔道:“既然病了,明日便请人来看看吧。房里可不能少了她这个勤快的。”说罢,伸手帮孟时骞将头上的琉璃簪子给除了下来,又解了他腰间的镶白玉棕纹腰带,伸出手递给全儿。
孟时骞见荣瑾臻首微低,神情柔软,恭敬的脸上不带半点不悦,心中却渐渐烦躁起来。荣瑾除了孟时骞的外袍挂在衣架子上,又亲手试了水,方才让全儿服侍孟时骞洗脚。
自己便去了梳妆台前解开自己的盘发。放下紧束的三千青丝,仿佛除去了孟二少奶奶这个头衔一般,荣瑾直觉浑身轻松不少。
紫鸢从房外进来了,拿了梳妆台上的梳子,便开始给荣瑾梳发。饶是紫鸢低着头,荣瑾还是瞧见了她红肿的眼睛,不由皱眉心疼道:“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紫鸢只哭自己无能,不能帮奶奶分忧。那狂徒将您挟持,我只希望他刀下的是我,老夫人偏袒甄氏,我宁愿那一巴掌是挨在我的脸上。紫鸢无能,护不了主子,更是有违了大奶奶的嘱托。”
眼泪似珍珠似的吧嗒吧嗒的掉下。荣瑾见紫鸢自责,心里也过意不去。又想起自己嫁过来这些日子里的委屈,主仆两一个劝一个哭,索性两个都哭双眼红肿。
孟时骞大抵也知晓了这事情。心中自然为荣瑾不平,可又不能将事情闹大。思虑之间,心中倒是有了个主意。
荣瑾一边哭一边帮着擦紫鸢面上的泪珠,只道:“都成了核桃了,再哭怕是成桃子了。看你明日怎么去见老爷夫人。”
紫鸢不服气,抽抽嗒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