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兰放下茶碗,一本正经对着孟老夫人道:“娘,我瞧着全儿这丫头平日里也是老实的人,看样子不是说谎。甄氏病了之后,嫂嫂便是这府上唯一一个能管事的人了。府里几代老人都成精了,这等事情难免会有。我想还是请掌事的和采办过来问个清楚好。”
荣瑾屏息不语,孟若兰直直的望着不见表情的孟老夫人的脸。
“也好。”孟老夫人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何妈妈道:“你便走一趟,去将那些人带来。杏儿方才已经去请福寿园里的丁管家了。这些年的污垢也该好好除一除了。”
荣瑾心中松一口气,顺势往孟若兰瞧去,眼波所触之处,孟若兰冲她报以一笑。
没过多久,杏儿便带着福寿园里的丁伯过来了。丁伯是服侍过老太爷的人,年事已高,鹤发鸡皮,精神尚佳,只是难免有些病痛,一进门便闻着一股子药味。
丁伯一进门,见着孟老夫人,便作势行礼。
老夫人忙道:“一把年纪了,就别在意这些礼节了。你先坐下吧。”说着,便唤冬儿去房里拿垫子。
冬儿冲里面拿了两个织锦团花的座子垫到丁伯身旁的椅子上,又小心翼翼的服侍丁伯坐下。
丁伯笑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见着夫人连行礼都不成了。”
孟老夫人面色和煦道:“原是我的不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你老是走动。不过,今日的事情不得不劳烦你。都是你手下掌事的,知会你一声,免得日后询问起来说我这个夫人独断了。”
丁伯忙摆手,惶恐道:“夫人言重了。老奴就是个奴才,您这般善待已是万福,哪里有什么闲言闲语的呢!”
荣瑾将全儿叫道厅前来,一五一十又详细的说了边。
孟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瞧了坐着的丁伯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额头已冒了虚汗,忙不迭擦了擦,赔笑道:“这些个掌事平日里都叫碧水筑里的那位给惯坏了,调教得一股子牛脾气,只认死理。不过,怕是也没那么严重。只是瞧着来了这么些人怪吓人的。量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犯上作乱的。”
孟老夫人心中自有分明,淡淡道:“等他们来了再说吧。”
正说话间,外边熙熙攘攘的传来了声音,隐隐夹着女子压抑的哭声。孟老夫人依旧不动如山,叫人摸不清南北。荣瑾心中犹疑,既恐她瞧穿了自己的计划,又恐她判轻了这些人,两相权衡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开不开口好。
荣瑾正是踌躇,孟若兰却一眼瞧穿了荣瑾的心思,小声嘀咕道:“瞧瞧那外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房的主子正训诫外人呢。”
何妈妈撩了帘子进来,冲着各座上的人行了礼道:“禀老夫人,这人是带来了。您瞧着是一个个问,还是让他们全进来?”
孟老夫人扬声道:“怎么,带了几个人啊?”
何妈妈垂首道:“掌事三个,采办两个,家仆倒是不少。院中的护院有十来个。”
孟老夫人拍案而起,怒道:“成何体统?说是来取支出,竟带着护院来。这眼里还有主子么?将那几个管事带进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个大胆狂徒!”说着,将手中佛珠交至何妈妈手里。
坐在右侧的丁伯闻言有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虚的拿起旁边的茶碗,一边和一边觑着主位上面带愠怒的老夫人,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但愿这群杀千刀的里面可没有那孽子。不然,倒叫自己怎么保他啊!
何妈妈将人都带了进来。这里面的男男女女早已没了早先的嚣张跋扈,各个都惴惴不安的请了安。红玉也从外边走了进来,珠钗散乱,鬓发被扯得一簇一簇的,福身道:“老夫人好,给老夫人请安。”动作姿态做得半分不差,只是眉目稍有湿意。
荣瑾见红玉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便道:“可是委屈了你?”
红玉摇头忍着泪道:“奴婢不委屈,只是为奶奶委屈。他们一股脑冲进来,带着一帮大汉,见您不在,伸手便问我们要钱。不给,还硬是抢了。您房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您可是二少奶奶啊,是老夫人的外甥女儿啊。”说罢,忍不住低下头咬着嘴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最后的那一句外甥女儿像是一颗刺只扎向孟老夫人的心口。眼前的荣瑾似乎不再是她不甚欢喜的失德媳妇,而是她姬家的外甥女。眼前这群人看轻得也不是二房,而是她姬氏一族。这样一想,老夫人心中的怒火像是加了热油一般,霎时化作滔天的愤怒。
“孟府容不下你们这等欺主恶奴,来人啊,将他们各打三十板子,关在柴房,明日就找人牙子将他们给卖了。这等恶奴定要叫他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孟老夫人的手紧攥成拳,怒不可遏道。
堂下之人涕泗横流,哭喊声一片。
何妈妈点头道:“是。”说着,便叫外边的候着的几个护院将他们拖了出去。
孟老夫人缓缓站起身道:“我乏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着,由冬儿扶着缓缓走入内室。
丁伯早已恢复如常,受罚之人和他丝毫干系都没有,他先一步道:“二奶奶见谅。老奴腿脚多有不便,还请恕老奴先行之罪。”
荣瑾只是点头应允。眼前的人可是十足的老狐狸,今日之事自然是能和他少沾上一点关系更好。
老太太既然发了话,便也是不想再管这件事情。她自然是早些出去,免得伤了她的神。
出了松子林,荣瑾拜别孟若兰,先行回了沁春园。回去之时,里面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几个丫头一见了荣瑾来,忙都放下手中活计,迎上来诉苦。
荣瑾自然知晓她们苦楚,安抚道:“今日之事,你们多有受惊。我房里多有一些秋猎的时候二爷打回来的皮毛,你们各人选一块去做见皮袄子。新年里好好美上一番。”
各人欢喜自然鸟作兽散。
三十五 大龄剩女孟若兰的烦恼
更新时间2012…2…28 19:00:56 字数:2150
别了荣瑾紫鸢主仆一行人,孟若兰带着云素回了西泽园。
西泽园里清净得很,平日里连个拜访的人都没有。两旁梅花寂寂,满树芳华,孟若兰瞧着这梅花临寒暗香独自开,铮铮傲骨,忍不住驻足观赏。寒风瑟瑟里,花瓣微微颤动,娇弱却更为坚韧。
“落蕊一点黄,素面玉肌香。”孟若兰经不得喃喃道,眼中已满是神伤。
云素见此情景,不由叹息。想当年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现如今却得了一个空闺寂寞无人问。说到底都是冤孽啊!若不是,若不是。。。。
孟若兰似乎瞧出了云素的心思,转而一笑道:“你瞧这花开得多好?好花不怕开得晚。你说可是?”
云素看着孟若兰淡然的神情,心中一暖,坚定道:“自然是。”
见云素坚毅的神情,她笑微微道:“作何这般一本正经?你若是不叨念,我反倒不习惯了。”
云素面色一僵,有些气结道:“小姐,尽是取笑云素。”
孟若兰拍拍她的肩膀,乐道:“你我情意最深,我不作弄你,我作弄谁?”说着,便去闹她的胳肢窝。
云素和孟若兰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自是要好不分主仆,两人便在梅花林里嬉戏起来。
虽说正值追逐打闹,可云素见孟若兰虽肆意欢笑,却掩不住眼角愁绪,霎时没了兴致,停下脚步道:“小姐心事重重的,究竟是怎么了?”
孟若兰叹一口气,终究是身边的人,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放下手中去裙摆,走至云素面前道:“愿想着最好叫我一世都不要见着他,若是见着,必要他尝尽百倍羞辱。可如今,又要再见了。他已是功高赫赫的将军,我却是那女子堆里的草芥。韶华易逝,我心中多有不安。你说他见着我,可否会笑我当年傻,竟自作坟墓。”单是想一想,她都似要承受不住,胸口像是叫千斤锤狠狠的砸中一般,疼得她目眦欲裂。
云素噙泪,一边摇头一边哭道:“不会的,不会的。那位大人不会来的。您大可以放心。”
孟若兰似是海中溺水的人遇见浮木一般,眼中露出那一丝微小的希望,拉住云素的手道:“可是当真?”
云素点点头,搀着孟若兰在这梅花林里继续走着。她侧目望去,那纤弱的身影就好似这风中傲梅,独自开了暗处,隐忍高洁。若是上苍当真有眼,她真想反问一句,为何这样的女子却得不到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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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调琴,古曲潺潺。纤指弄巧,迢迢朝朝,七弦琴余音袅袅。
荣瑾尚未进门便得听这样一首古曲,宛如空谷幽鸣,清冷寂然,拍手称绝道:“当真是好曲。”
紫鸢不通琴律,却也听得如痴如醉,一个心似是上下起伏,多有感慨道:“好听是好听,不知为何听得让人直觉悲从心来,萦绕不去。”
荣瑾也身有同感。琴声悲切,多有愤怨,又似弃妇,哀思神伤,且如美人,长叹迟暮。这三小姐想来也是凡俗世事中七情六欲缠身的俗人一个。
待到琴声不响,又过许久,荣瑾方才唤丫头通报,没一会儿,帘子一撩,云素走出来,福身道:“二奶奶来了,有失远迎。小姐身子不爽快,正在里面窝着呢。还请您进去。”
荣瑾一派和气道:“不碍事。既然身子不好,便别起来了。我也就是过来和三小姐商量商量。一家子里拘泥于这些做什么呢。”说着,便随云素走了进去。
孟若兰正坐在榻上,擦拭一架古琴。荣瑾细眼一看,那琴身纹路圆滑,密密麻麻满是年轮,一看便是百年古木做的上等好琴,不由赞道:“三小姐当真谦逊,有这等好琴却不曾让我知晓。”
孟若兰细细的抚摸过琴身,目光恋恋不舍,半响才抬头道:“不过是把破琴吧了。价值不菲又如何,终究是知音难觅?”
“三小姐,多虑了。嫂嫂既已作保,你定能觅得如意郎君。三小姐切莫忧愁了。”荣瑾宽慰道,说罢唤紫鸢将一纸名册拿来,递给孟若兰道,“三小姐,这是半月后宴请宾客的名册。你瞧瞧,可还有什么人要再加上了?”
孟若兰一目十行,不消片刻便看遍,心中略略松一口气。幸而,名册上不曾有他的名字。遂道:“一切嫂嫂做主便好。只不过唯有一条,那便是须得配得起我孟府三小姐的名号的。”
荣瑾见孟若兰神情淡淡,心中纳闷起来:原是她提的要求,开的条件,如今为她张罗起来,她倒是半点不上心。反倒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忙活了好一阵子,问遍了京都媒婆,好容易才甄选出了几户能入得了眼的未有娶妻的公子世子。
荣瑾有些讪讪,赔笑道:“你我皆是女子。我身为你嫂嫂,自然关心你的终身。你且说与我,你喜欢哪家公子,到时我便帮你撮合。以三小姐的才貌,何愁不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呢?”
孟若兰点点头,半响浅笑道:“嫂嫂一片苦心,若兰知晓。寿诞当日还需嫂嫂多多费心。到时我若寻得中意,还请嫂嫂成全。”
荣瑾见孟若兰恢复如常,直道是她女儿家害羞,不敢多言,亲热道:“三小姐放心。”
临出了门,荣瑾已是笑吟吟的,孟若兰则是粉颊羞涩,连声道谢。欢欢喜喜的送走了二房,孟若兰收敛了神情,又化作一副淡淡的样子。
云素扶着孟若兰进门,心中却是不甚其解道:“三小姐,何故帮着这个二房呢?瞧着这二房奶奶也不是那般聪慧,多有趋炎附势之色,瞧着就是个踩低爬高的主儿。您今日也是的,从不曾参与大房争斗,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了的人,怎么就耐不得性子了呢?帮了二奶奶,于你也未有何好处啊?”
“她是我这家中最好的选择。更何况,投桃报李,我敬她三分,她定会还我一丈。”孟若兰微微一笑,想起那一日午后的谈话,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更可怕的是她那一双几乎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仿佛你将你心中渴望看穿。哼!人人都当二少奶奶弱不禁风,殊不知她才是这个家中最坚不可摧的人物!
她便拭目以待,半个月之后,她的嫂嫂能带给她怎么样的惊喜呢?
三十六 来访(上)
更新时间2012…2…29 19:37:30 字数:2639
若说起这年底里最大的盛事,莫非两件,一件便是京都有名的相府小少爷办六岁诞,另一件便是大棠百年名门汇聚一堂的四家会。因着这两件盛事,长安大街上的人也比往日里多了几分。
叫卖的小贩,来往的人群,马车往来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青色的车顶,棉布帐子,这般朴素的马车落在了长安大街上仿佛沧海一粟一般不起眼。而在这不起眼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华贵妇人和一名正在闭目小憩的男子,这妇人正是方氏,而这男子便是韩家次子韩子俊。
只见两人脸上多有疲色,怕是连夜赶路前来。
此时正值长安大街上最热闹的早市,过往人多,马车一时间也不得前进。
方氏听得外边叫卖声不断,便掀开帘边一角,往外瞧去。街道上车水马龙,高门酒楼鳞栉次比,又见街上马车多是紫顶红盖,官家气派,心中感慨:虽江南之地富庶,却不及京都贵气,天子脚下果然生得不一样。
马车渐行至人烟稀少出,出了拐角,远远的便瞧见两座石狮子。方氏忙整了整衣衫,仔细摸了头上珠钗,复了又不安心,对着韩子俊询问道:“俊哥儿,快给我瞧瞧。我这模样可是好,不会叫人笑话了去吧?”
“奶奶莫要担心了。你今日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江南御造坊里的上品,莫说是去相府,就算是去皇宫都不逊色了。”说话的是顾妈妈,隔着帘子听见了方氏一番话,忙不迭的便赞道。
韩子俊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方氏见他不欲理睬,不再多言语,只是一直瞧着车外的动静。
马车停在了侧门,丫头搬来脚踏子。顾妈妈手脚利落,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后服侍方氏和韩子俊下了马车。小厮跟着跳下了马车。
孟府侧门开在北边,虽不如正门气派,却也是高墙大院。青瓦白墙,足有三丈之高,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只白色的巨兽安静的蛰伏在暗处。
韩子俊下了马车,只细看了一眼,便不由心叹,韩府比之相府仿若孔雀比之凤凰,虽则富丽,却不及贵气。如此一想,心中便登时充满敬畏,连带着看门口的护院的目光也尊重了几分。
韩府众人下了马车,皆坐上了轿子,一路从侧门抬至栖霞阁。下了轿子,又有嬷嬷跟着领路,将方氏和韩子俊带至主房门外,这才躬身道:“韩夫人,韩公子,还请先容我去向老夫人禀一声。”说罢,又行一礼,转身入了房。
不及片刻,只听见里面传来笑声。随即从房内走出来一个丫鬟,杏眼娥眉,姿容皆是秀丽,目不斜视垂首道:“韩夫人,韩公子,还请进屋说话。”说着,便唤杏儿打帘。
进了屋子,方氏刚要行礼,老夫人已先一步道:“亲家母真是见外了。都是一家人,拘泥这些做什么。”说着,便唤容妈妈搬来软垫垫在凳子上,服侍方氏坐下。
韩子俊拱手作揖道:“见过孟夫人。”
孟老夫人抬眼细细看了韩子俊一眼,忽而笑道:“都说江南女子俏丽,见着荣瑾,我已是欣喜。没想着今日见着荣瑾的哥哥,也是这般俊俏。当真是好水养好人啊。快些起来,地上凉,可别冻着了。”
韩子俊起身入座,抬眼而去,眼波所及处,只见方才那丫鬟正侧侍在孟老夫人身后,想是身份颇高的大丫鬟的缘故。
孟老夫人见方氏拘谨,便和蔼道:“亲家母,来时可曾见了荣瑾?”
谈及荣瑾,方氏眉目渐渐舒展,道:“还未曾。一进来便来给孟夫人请安了。想是过会儿自然能瞧见。”言毕,又恐不放心问道:“谨哥儿和孟女婿可过得舒心?”
孟老夫人见方氏神情恳切,叹一声天下父母心,遂道:“韩夫人且宽心。这小两口过得如胶似漆的,哪里还有旁人说话的份啊。”
听孟老夫人这样一说,方氏心中松一口气,她最怕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