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特注意到西洛的存在时,离毕业还有两年了。她算是块读书的材料,跳了好几级,虽然小了他两岁却跟他同级。
毕业后的人大部分是去教会,然后一帆风顺地做上去,主教,红衣主教,教皇顾问。当然还有一部分极少的人,去了即便在教会中也风评很差的圣堂教会。
圣堂教会名义上是教会的影子,实质上是相当独立的机构。
恩斯特的父亲是埋葬机关的总务,父亲自然希望恩斯特进入圣堂教会。
如果母亲没有去世,恩斯特大概就会和任何时候一样,默默地听从父亲的教导,顺从父亲的安排。他的性格全由父亲锻造,无论样貌行事都与父亲如出一辙,看不出半分母亲的影子。
恩斯特曾和父亲一样,将母亲视作无物,认为那是个无用而多余的女人。
直到母亲去世,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人告诉他。
但是恩斯特猜得到,在丈夫
长年施加的恐怖氛围下,母亲已经从原本美丽开朗的世家小姐变成了如今这个畏缩胆怯,长年头痛,看到丈夫会抖成一团的女人。
从刚刚开始懂事起,恩斯特就在想,对她而言,是不是死掉比较安宁比较幸福呢?
多么可怜,多么悲哀,这个女人活着的每一秒,都在恐惧和颤抖中度过。她也只会让身边的人觉得麻烦。
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大概就是儿子,冷漠的,和丈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她可怜的卑微的爱都倾注在对儿子的照料上。虽然她的爱毫无回报,恩斯特上学期间没有寄过一封信给她,也没有打过一通电话给她。
恩斯特以为他早就心如磐石,对亲人毫无情感,在得知母亲死亡时,也只是冷淡地感谢别人的通知。
直到他慢慢走到无人的废弃地下室时,才趴在桌上,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他从记事起就没哭过。
「我是爱着她的——
除了她,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人爱过我——」
他一直压抑着对母亲的眷恋和同情,妄图有一日,自己能够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不畏惧父亲,然后将母亲从那份恐惧中解放……
“被谁欺负了吗?”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那人似乎还伸了个懒腰,似乎被他的抽泣从好梦中惊醒。
她欣赏着抽泣着的少年泪流满面的脸,感觉心底升起由衷的同情。
她自己不会流泪,不过很懂得对人类的泪水分类。泪水中包含着怎样的痛苦哀思,是为何种损失而流,她一看就明白。
这种、为了失去所爱之人而流的泪水,分外灼热,令人向往……
“不哭不哭。”西洛走过去,拍拍他的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灿灿的橙子,这是昨晚出去游海时,从一个豪华游轮上掉下来的,正好被她捞起来。
学院有不可以接受家庭的零花钱的规定,一切用度都是严格控制好的。所以凭她这种不愿惹事不愿晋升的性格,能得到一只反季节的橙子,是很不容易的事。
西洛剥了舍不得剥的橙子,把橙子一瓣一瓣地撕下来递给他。
之后,恩斯特在集体上课时注意到她总是被孤立的一个,不过她心理素质很好,没有表现出任何可怜样。
恩斯特失去了最爱的母亲,他甚至没有让母亲知道,他心底是多么爱他。他不在状态,也不介意其他人的看法,于是他主动找了西洛,带着橙子。
西洛看到橙子失而复得,果然很高兴。
然后,他们上课时总坐在一起,有时也一起复习。
人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
最后一年,他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这真是无意间得来的成果。他本着消沉落寞的态度和被孤立的少女一起,没想到无论学业还
是地位都有所提升,根本没有任何堕落的迹象。
相反地,相当充实。
令人厌恶地符合父亲的期待。不过西洛无论出生还是经历都有很大的污点,如果让父亲知道他与这样的孩子混在一起,大约并不令他高兴吧。
但是这个想法也落空了。父亲说,那个少女有令教会期待的特殊才能,是比你重要得多的人才。
父亲一直没有忘记爱德尔菲尔特的家主,他年轻时因为圣堂教会与魔术师协会的对立关系而不得不放弃那段恋情,娶了不喜欢的女人。而西洛跟那位爱德尔菲尔特小姐年轻时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
所以父亲一直欣赏西洛,她一毕业就让她进了埋葬机关。
真是令人厌恶,无论恩斯特做什么都符合那个畜生的期待。
甚至连他自己也完全是照着父亲雕琢出的副本,肖似的外貌,一样的性格。真是令人厌恶。
……
…
恩斯特看着外面连绵成线的细雨,肯尼斯才刚离去不久。
西洛没有错,但是她令他变得愈来愈像他的父亲。
所以恩斯特厌恶她,他没办法喜欢她,没办法对她多好。恩斯特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他对西洛好一点,就是对他可怜的母亲的背叛。
犹豫了一下,恩斯特向门外走去。
西洛现在应该跟言峰绮礼在一起,既然她愿意放弃资格,他就去收回她的令咒吧。他知道,他突然对她很恶劣,让她在最后一年受尽欺负,都是他的错。
至少,现在补偿她,让她平安地离开冬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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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咸之争
西洛的身体素质很强;强韧到了一般成年男性远远不如的地步。
如果光以身体的强度评判;她远远比Archer要强。所以在她看来;Archer是很瘦弱的;因为这个以貌取人的毛病,她完全忽视了Archer是作为杀人工具被召出的Servant。
眼下她没有继续留在绮礼身边的打算;如果想要走完整个圣杯战争;显而易见是要远离Archer,另起炉灶的好。当然前提是她的确能够走掉而不是再次被杀。
她在远坂家随便找了间客房窝着,Archer十分敏锐,连续一周没有海水补给的她;身体机能已经下降到极其危险的限度,皮肤开始大规模地干裂。
到目前为止,因为她本身对圣杯没有渴求,所以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地走入了这样的僵局。
“不用管绮礼,不要管他也没关系。无论这片土地如何变化,外面的世界依旧正常。那才是你的世界。”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劝说她。
放弃这个游戏的通关,放弃引导言峰绮礼的想法,与这场圣杯战争完全脱离关系,然后回到阿其波卢德家。将那里当做自己的家,将这个十八年前的世界当做自己的世界——
她能够做到,这并不难。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代行者,作为主的忠仆,无论在哪个时空,都只有一个身份,只有一个使命。
绮礼的妻子去世后不久,她见过绮礼。那时她在学院读最后一年,因为毕业鉴定的需要去意大利的教会做见习生。
大概是在那时,她对他的印象鲜明起来。
他颓废而消沉,神色晦暗,总是长时间的沉默,甚至因为别人的一句询问而别过脸,默默地流泪。
为了他自杀身亡的妻子而流泪——
西洛喜欢看到这样的眼泪,她喜欢看到人类因为失去所爱之人而流下的饱含炙热情感的泪水。
西洛搜集的不是珍珠,而是人类的眼泪。这是她唯一为自己保留的小小爱好。
绮礼是因为他的答案在圣杯中而留恋这片土地,她自己呢?
她虽然有爱好,却绝不会为了珍珠而玩物丧志,永远不会像离不开吃了一半的鱼的猫般恋恋不舍。说离开就离开,无须踌躇……
决定了,好奇心这种东西还是速速抛却为好。
言峰绮礼对她的好感度是满值的,至少,他不会轻易杀她。她既然已经决定不妨碍他,他也一定能够答应她离开的请求。
至少现在还来得及,去和绮礼好好谈谈,她不想留在这里,一秒也不能多待。
这片土地,就如同被耶和华遗弃的丧失之城所多玛,不被主之荣光所福泽。她是不能待在这里的。
即便绮礼要她的令咒也没关系,即便切断一只手臂,她对教
会而言依旧是无可取代的代行者。
她做了决定,只有在这片土地上,任何自私的决断都不影响她对主的忠诚。
西洛立刻去找绮礼。
绮礼依旧在时臣死去的房间,但是时辰的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站在窗前,胸前的十字架平静地反射窗外透进来的苍冷月光。
西洛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打量他的外貌,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并不是日本人常见的黑色。他出生时,他的父亲已经很老了,因为是年老时意外得到的孩子,所以璃正将他当做是主恩赐的奇迹般悉心培养。
绮礼,这个名字包含了璃正对他的美好寄望——
的确,绮礼如他父亲所愿般优秀。但是,他的父亲有了解过表象之下的绮礼吗。如果连最亲近的父亲也没能真正了解过他,这样的绮礼不是太可怜了吗。
“我正想去找你。”绮礼看着她,他难得有这种表情,带着点轻微的笑意。
整个人都很轻松——
西洛觉得这样的他没什么不好,人总是要有个目标,愿望之类的,然后去追逐。绮礼不是已经在这里找到他人生的热情所在了吗,这对绮礼来说是好事,他只要顺从他的心一直追逐下去就好了。
而西洛也有冬木之外的世界。她见证了绮礼求道经历中的一段,然后,现在该和他道别了。
明明是很好的选择,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哎,那一定是因为绮礼一直坚持他的异常,所以她也跟着觉得到处都不对起来了——
明明一切都很正确。
“绮礼,看起来你一定要留下来了,因为时臣不知道被谁杀了。”西洛挤出个笑容,“我、我家里还有人在等我,我本来就不想要圣杯——”
“我要离开了,我想可以把我的Berserker留给你,还有Archer……无论什么事都能办到吧……”
她绝对没有抛弃绮礼不管的意思,她原本就没有承诺过什么,也没有留在这里的义务。绮礼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的。
绮礼笑了:“西洛,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能离开呢?”
他的反应就好像她说了一个傻缺又白痴的笑话一样。
“你忘了,证文的约束了吗?”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带着凉凉的笑容看着她。
他对她的好感度没有降,但是这种表情跟西洛认知中的正常人真的相差太多了……
原本,自我强制证文这种东西对她就没用。
她姓爱德尔菲尔特,又不是真姓阿其波卢德。证文上的名字所代表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我骗了你,玩了文字游戏」
这话她现在真不想说啊。
“你一直愿意帮我,从很久以前起,你就很愿意帮我。”绮礼看着她,他的眉微微压低,眼
中有一线阴霾,在晦暗的灰色夜幕中更显幽暗。
“什么?”西洛只知道,在她愿意帮他解决疑惑之前,因为他先对她使阴招,她也毫不吝啬杀意地想要杀掉他。
“你的脸上,有一道伤。”绮礼用手指划过她的脸,被魔术遮掩的疤痕。
他的动作极慢极慢,就如同他正以一把匕首缓缓切割开她的皮肤,所以要慢慢地,慢慢地划开。
“五年前,我自杀未遂,因为有人救了我——”
“身为主的忠仆,怎么能抛下迷途的人不顾啊。在你面前的我并非神父,就如你所说的那般,只是个因陷入空虚而无可自拔之人,无可救药的迷途之人——”
「我帮不了他,即便加以引导也无法使这个男人从本能的吸引前走开。」
这片土地,一定是像所多玛那样的罪恶与堕落之城吧——
“绮礼,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即便没有圣杯,生活也依然继续——”西洛无奈地说,虽然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如果没有你当初的多余举动,我早就死去,得到解脱了。在遇见奥尔黛西亚之前,就已经死去。是你救了我,强迫着我继续求道——如今,你却要说我的迷茫与你毫无关系吗?”绮礼看着她,深色的瞳仁里映出她的脸。她的神色依旧是无动于衷的,说冷漠未免过分,然而的确失于冷酷。
不对,1989年的时空本就不该有她。如果没有她救他,时空法则一定也有替代事件让言峰绮礼这个人活到1994年,因为1994年的圣杯战争必须有这个男人的存在。
跟有没有她毫无关系,他本来就会活到现在。
可是西洛没办法跟言峰绮礼解释这个问题,她跟他真的没有所谓羁绊存在。
Archer踩碎的耳坠,附带着让它的收藏者死于非命的魔咒。西洛突然觉得,言峰绮礼的眼泪可能比人鱼眼珠附带的诅咒还要可怕。
QAQ她不要做玩物丧志,因为收藏爱好而玩脱了的收藏家。
“我已经不会妨碍你了啊,我甚至不会把令咒还给监督,而是直接转交给你。我一直在帮助你啊。现在,胜利的道路已经为你指明了啊。”
“但是,我会害怕。我有预感如果我真的明晰了我的答案,我可能会走向毁灭。”
但是内心有个声音在反驳绮礼,他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在看到时臣的尸体时,几乎可以确定了,他曾从妻子的死中得到的启示。只是现在的他仍旧缺乏勇气面对自己。
“那么,就止步于此吧,绮礼。你明明也知道,就这样停下来,一切都会照旧。即便是空虚的生活,也定然有某种意义存在。”西洛的脸上毫不掩饰倦怠与怜悯,“能帮助自己的
永远只有自己。我并非全知全能之主,我不能帮助你。”
她能力有限,而Archer一定会指引他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尽管她难以想象后果。
“吉尔伽美什能从一开始就看出你的不同之处,他大概能够帮助你更多吧。”西洛安慰他说。
“我想过了,杀了时臣的很有可能就是他。我并不愿信任他,尽管我与他重新订下契约是迟早的事。”绮礼冷笑了一下,“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我也不会勉强。至少待到天明再离开吧。也让我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就此止步——”
“西洛,我很愿意听你说话。”神父将手从她的脸上移开,“你的话语令我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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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咸之争
送走了西洛;绮礼回到房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Archer;绮礼甚至对Archer笑了一下。绮礼的确心情很好。
“你还满意吗;对现在的状况。”绮礼主动问道。
“无论我满意不满意,你现在不收敛一下这副情感外露的模样可不好。”Archer举起面前棋盘上的棋子;漫不经心道;“你那异于常人的愉悦到底因何存在呢,不过,这也是你的有趣之处,绮礼。你就让这个代行者一直待在这里吗;无论如何,她都是Berserker的Master,是你的对手……还有,你不是先要找到杀掉时臣的人么,这么悠闲好吗……虽然我对你这种矛盾的道德是无法理解啦。”
“时臣是教授我魔道的恩师,我自然要为他料理后事。不过,到底是谁杀了他,这个问题,你比谁都清楚吧,Archer。”
现在的绮礼已经开始慢慢理解Archer对愉悦的追求了,这个英灵即便在失去供魔后也无动于衷的沉着态度着实让人佩服。
英雄王没有抬头,他依旧微微蹙着长眉,看着纯金的棋盘:“嗯?我听不太明白。”
“事到如今,是谁杀死吾师,这一点都不重要。”绮礼来到Archer的棋盘之前,将一名Master摆放到空缺了Master的弓兵棋子前面。
“遗憾吗,对时臣的死?”Archer的红眸中漾起一丝兴味。
“说不定我对凶手还抱有一丝感激呢。”绮礼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
“我是问你,对没有亲手杀了他感到遗憾吗?”Archer抬脸,血色的双瞳中是毫不掩饰的冷酷与欣悦。
“现在,还有一个人,可以让你稍解这份遗憾。那个代行者,是叫什么——西洛。事到如今,她依旧抱着让你离开这里的想法,不是太不解风情了吗。绮礼,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杀了她吧,结束这种一直不能亲手为之的遗憾。”
“或者,随便怎么做都好——总之就是尽一切努力来折磨,消遣。这就是愉悦嘛,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绮礼摇了摇头:“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