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渡——解、穴!”寒笑笑咬碎了一口银牙,愤愤道。
“诶诶,来了——”这才想起榻上之人,这会主角可是他。赶紧后退刷刷点了两下,寒笑笑立即起身,一把拉过江凌渡,火药味甚浓,见了她那一双盛了水般的眸子,终是深吸一口气松手,自己熄了火。罢了,难得见她如此白痴。
整了整衣襟,双手合十颇为恭敬施了礼,“师父有礼了。”
“施主有礼,贫尼昙彻。”声若浣沙碧水清柔圆润,言语间便有大器,昙彻颔首施礼,举手投足间,一身高雅贵气,染了佛门的清幽出尘,若崖边兰草,浸染天地灵气,转而向身边小尼姑道,“慧明,先下去罢。”
那小尼姑退下,掩了房门。昙彻缓步踱至桌边,目光如风拂柳般扫过江凌渡,又落在寒笑笑身上,“两位可是奉若橦之命而来?”
寒笑笑向右挪了一小步,竟是有意护住江凌渡在其身后,“非也。我们的确是替定远将军送贺礼给你,不过却是另外受人所托。不知师父是否记得陈峰几人?”
“陈峰他们——可是半路出事了?”
“在玉清镇遇上了些事,废了武功,便嘱托我们帮了这个忙。”
“玉清镇?”昙彻略显诧异,身子微倾,右手微抬随即放下,“怎么会途经玉清镇呢。”
“路上遇到山体倒塌封了路,只好另觅他径。为赶期限只好择了最近路线,其中便有玉清镇。”
“原来如此,因小失大,实是有些鲁莽。想必是两位少侠救了他们罢?贫尼代若橦谢过了。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在下寒笑笑,这位——在下朋友——”眼角余光瞥见她轻轻点头,“江凌渡。”
“真是英雄出少年,贫尼对玉清门所为也素有耳闻,半月之前就闻言有人大闹玉清门,不知可是两位?”昙彻浅笑着,像是一切早已了然心中。难道潜心修佛真能洞晓天机?江凌渡倒是动心了,若真能如愿,入了赌场,只赢不输,真是一笔好买卖。
寒笑笑捏了她手背,将她从美好的环境中唤醒。昙彻只是浅笑,像是花匠看见悉心栽培后含苞欲放的花蕾。
“玩心过重罢了。”寒笑笑倒是毫不客气,嘴角一勾略带嘲讽的笑,随即折身从榻上取了匣子置于桌上,“这便是他们所托之物。”
昙彻纤长手指抚过那些花纹,目露慈爱,“见物犹见人呐。多谢两位少侠了。”
江凌渡拉了拉寒笑笑的袖子,他会意颔首。对那昙彻道:“我俩为凡尘俗人,有恩必需谢,不知师父该如何报答?”
昙彻先是一顿,随即又呵呵笑言:“不知少侠需贫尼如何报答?”
“甚是简单,只愿一睹匣中之物。”
“确实简单。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若能满足两位好奇心以作酬谢,也算功德。”
两人听她如此说,似是已经知晓匣中是何物。昙彻从袖中取出钥匙,插入钥匙孔,轻轻一转,“咔嚓”一声,解了锁,匣子被打开,并无刺目的珠光宝气,却是暗黄的信纸和一包牛皮纸包裹的小东西,也不知是何物,看着却不像是何珍宝。昙彻一层层打开那牛皮纸,里面竟是一粒粒种子。
“此乃‘西窗凉月’,产于离国以南一个名为西苍的小国,离国境内并不多见,是花中珍品,花开纯白晶莹,夜色中,似有凉月流动,西苍人常植于西窗之下,故名为‘西窗凉月’。若橦的信上,则是种植此花的要领。不知两位是否爱花,贫尼亦可相赠。”
江凌渡唇角抽搐,果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千里送花,定远将军可真是好意兴啊。”
昙彻怎么听不出他言语中的讽刺,只是淡笑道:“若橦素知贫尼心意,青灯古佛,花巧首饰又有何用,身外浮云一场空,只爱种花怡情,相看不厌。”
“不知是种花怡情还是睹物思人?若真是青灯古佛,看破红尘,又怎会理那江湖事,忘不了躯体生日,舍不下俗世礼节。”沉默许久的江凌渡终是发话,声若珠玉,却是字字犀利如刃。
寒笑笑侧了头,见她双眸雪亮,满是挑衅。而昙彻,则微微颔首做了手势念了句“阿弥陀佛”。
“还望师父解惑。”
“一切顺其自然,不阻不挠不苛不求,入耳则闻,入眼则视,入手则盈,身在红尘岂能看破,心怀天下,不抛不弃,普渡众生亦渡自己,不分先后。一入佛门深似海,扁舟一叶自回旋。”
“顺其自然……”江凌渡喃喃重复着昙彻的话,暗暗揣摩她的心境,却是模棱两可,“当真是一入佛门深似海啊,我等凡夫俗子观不透啊观不透。”
“深海观不透,不如转身看那繁花似锦人间大道,一正一反,皆在眼前。”昙彻略一欠身,“两位可在此休息几日再启程,后山园子夏花初萌,别有意趣。贫尼尚有课业,不再叨扰。”
两人送走昙彻,江凌渡倒在榻上面壁躺着,恢复了原本的声音,懒懒道:“晚饭再叫我,先睡会儿。”
寒笑笑知她定是有心事,也不烦扰,在另一方榻上盘膝而坐,凝神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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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自然是斋菜,没有丁点油水,吃得江凌渡哭爹喊娘抱怨不停,“这还是国营的呢……待遇这么差,哎……”寒笑笑倒是丝毫不不介意,慢悠悠吃着,江凌渡见状,小声嘀咕道:“果然有做和尚的潜质。”寒笑笑就因此差了一口气,噎到了,这便是整个晚饭时光中,江凌渡仅有的娱乐了。
饭后净了身,也没什么娱乐,两人便早早吹了灯歇息。约至三更之时,房内响起窸窸窣窣之声,原是江凌渡摸黑穿衣,确认寒笑笑还睡着,她便轻手轻脚出了斋堂,跃上屋顶,向尼姑们的住处去。
屋内,寒笑笑亦起了身,在床沿坐了一会,起身开门,朦胧夜色,云朵有些厚,罅隙里透着些月光,有着琥珀般的光泽。半仰着头,屋瓦层叠绵延一片,一道黑影渐渐隐入夜色。怔怔望着那背影出神,他终是未跟去。一声轻叹融在这深蓝里,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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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吹过,纱帐毫无规律地扬起。昙彻猛的惊醒,烛台自动亮了起来,昏黄不定的光线变形了所有的影子,张牙舞爪,仿佛地狱使者。
一面色苍白的女子立于她床前,却不似孤魂野鬼那般披头散发散发着阴戾之气,反而目露温和,带着淡淡的惆怅失落。昙彻慢慢坐起,右手做了手势轻念道,“阿弥陀佛,施主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女子见她丝毫不乱,心里有些诧异,却是道:“彩乐,你不记得我了?”
“阿弥陀佛,贫尼昙彻,彩乐只是俗家名字,早已弃之不用,萧姑娘。”
听她叫自己萧姑娘,那女子莞尔一笑,“许久不见。我已是过去之人,在我眼里,我只识彩乐不识昙彻。”
昙彻亦是浅笑,“也罢,称谓而已,身外之物,贫尼并不介意。”
“彩乐,我只想问你,你可恨我?”敛了笑意,她正色道。
昙彻却是依旧淡笑着,柔和如朦胧月光,“如何不恨,坏人姻缘毁我家庭,怎能不恨。”坦荡豁然,虽恨却不怒。
“那,如今的昙彻呢?”
“昙彻即为彩乐,彩乐即为昙彻,心神合一,恨所恨,爱所爱,有何分别。”
女子一怔,怅然若失,“你还是恨我——你离开,只是为了惩罚我,对不对。”
“非也。彩乐离开,只为求解脱,无关爱恨。”
“可是你却让我和他同时陷入万劫不复,你却独自清净。”
“此路为你选,亦是彩乐业债,皆需偿还。”
“业债?”女子表情有些松动,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秘?
“此事恰与玉清门前任右门主林芸及彩乐之母恒妃有关,是人为而非意外。”
“人为?何出此言?”
“先皇微服出游,遇见两位作了男装的女子,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两个皆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正是林芸和璧恒,三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便结伴同游,三人都碍于身份而互相隐瞒来历。两位女子都对先皇倾心,先皇却独独对林芸情有独钟,某夜坦白心迹欲纳她为妃,却被璧恒听见,心生妒意。恰好宫里传来噩耗,先皇急着赶回皇宫,半路却又遭遇杀手,险象跌生,在一次打斗中,林芸不慎跌下山崖,璧恒则为先皇挡了一剑。先皇悲愤难当,却重任在身,只好带了重伤在身的璧恒回宫,继承皇位。之后派人下山搜寻林芸却是一无所获,心中又有对璧恒的愧疚感激,加之她是林芸的好友,便纳她为妃,是为恒妃。而林芸其实未死,她在崖底挣扎许久回到地上,却听闻皇帝纳妃的消息,愤意难平,正是璧恒将她推下崖底,一时被两个深爱之人背叛,林芸性情大变,誓要报仇。回到玉清门之后,她潜心修习,欲行行刺之事,未过两年却闻恒妃难缠而死,一时失了报复对象心智损坏,其师便劝其母债子还,将来破坏彩乐姻缘,亦算报仇。以此终将林芸保住。之后她隐忍二十多年,做了右门主,一直寻找机会破坏彩乐和凌梓辛,而你的出现正是她的大好时机。授你媚术,诱惑凌梓辛,一切皆有前因。”
“所以你离开——是为了成全林芸?”
“有欠必得偿,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成全的,又岂止林芸一人。冤冤相报何时了,谁都知道这句话,能够做到,能够放下的,却是凤毛麟角。在这一场报复角逐里,谁都是受害者,没有谁赢了,没有谁得到,只有失去。而她,宁愿做一个终点,也好过各自折磨。
“可是凌梓辛呢,他何其无辜?”
那一扇大门,嘭地阖上,留他一人,独自在外,膝盖已经毫无知觉,却换不回她的回眸,她的笑。从此,相忘,独望。
“世间安得两全法?彩乐负他,亦是罪业。只有早晚念佛,一偿此债。阿弥陀佛。”
“那——若雨呢?”
昙彻眸中略有悲戚,“彩乐当时能做的,只是结束加诸她身上的业债。”
“那之后呢?”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心有所向,事有所终。”
忽然之间,灯暗了,房内归于平静,只听得一个声音道:“灯已灭,北斗西移,萧姑娘该回了。”
床前之人又静立了一会,随后一阵风起,消失无踪。
昙彻起身至窗前,推了窗,外面是一片花草的影子,看不清颜色却有花香袭来,沁人心脾。
“你之所托,我之所愿。佛门二十余年,饶是今日最为清明。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终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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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凌渡回了斋堂,看见寒笑笑睡姿妩媚,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研了墨蘸了汁便开始,暗色里瞧不清楚,也成不了型,就是那么信手涂鸦。可怜寒笑笑,“睡得正熟”,只能做了板上俎肉,任人宰割。
第二日一早,江凌渡自是被寒笑笑的咒骂给吵醒的。为了缓解他的心情,两人去了后山园子,满园的花朵,都是珍品,悉心栽培各有姿态,真是煞费苦心。而寒笑笑立于其中,真是人面鲜花相交映,如入画中,江凌渡一饱眼福。
又住了一日,再也受不了斋菜素食,两人便辞了昙彻下山。时值初夏,盛夏转眼将至,亦是江凌渡最怕的季节,也不欲在外闯荡,便向曲临去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桃花寺里的桃花眼下应该开得正好罢?
作者有话要说:昙彻这个人,欣赏的应该会欣赏她,讨厌的应该也会很讨厌她吧……
这章写得实在太郁闷了,太有挑战性了……如果还是觉得昙彻的话很不像佛门之人的话,俺真的太失败了。。。。脑袋都想破了已经……
桃花山上的桃花林
香梢几枝,绯色桠拂池,十里清渠落影红,吹落白衣,醉卧花下枕安然。殷红片片莓苔上,酒香飘飘盈袖间。深浅处,匀深浅妆,桃花仙子笑嫣然,问君安。
美景美酒配佳人,浅醉低语似癫狂。酒入清泉,泉清酒洌祭花香。
“你醉了。”
“是乐了。”
江凌渡一袭淡粉,白中透红,襟口绣着桃瓣,错落有致。平躺在遍地柔软的花海中,墨黑的发丝散开来,一半落入了流水中,漂浮着,灵动自然,桃瓣点缀其上,真似桃仙下凡。寒笑笑躺在另一侧,外层月白纱衣铺展开来,玉箫温润,手里持着的酒壶,只剩点滴。凝脂般的面上晕染着酡红,宛若桃之灼灼。丹凤眼半眯着,日光从那密长的睫毛里精细筛下,映着水光,像是笼了薄纱。
花海和光海,模糊了细节,留下大片大片的深浅颜色,渲染出背景,烘托出人物。
“此处名为吟清籁,笑笑,吹一曲罢。”
一管箫音流泻,桃花雨纷纷,坠满衣裳,落在脸上,仿佛蝶戏轻吻。
此处仙境,真是不辨人间季节。
直至薄暮冥冥,天地间沐在一片柔和的橘色之中,耀着淡淡金光,柔和明丽,两人才出了桃花林,山间已有炊烟袅袅,缠了云雾,辨别不清。
”此处青山,必是前生俦侣。“此刻江凌渡胸中坦荡无磊,胸中山壑直入云霄。
寒笑笑侧头浅浅看了她一眼,却是道:”此处名为桃花山,却是乱峰萦回峭壁如削,真是似是而非。“
”的确是。南方多是小山,温婉如小家碧玉,鲜有此种高山,然而,若非如此,岂能在此时遇见桃花。又岂能称之桃花山,说它似是而非,不如说相辅相成。“
寒笑笑嘴角微微上扬,眸中也尽是笑意,此山如此,江凌渡又何尝不是?
两人一边赏着身边美景,一边向半山腰走去。江湖里小有名气的沧浪亭便在这桃花山的山腰,江凌渡两人正是借宿于那。
那沧浪亭,也才出现不过一年不到,却跻身成为三大制衣铺之一,又与另外两家不同,贵在”新“字,且用料极其奢华,因曲临与锦里只隔了两座城,以此置办云锦比较方便,而又靠近云方,在那边设立一条织布的生产线,一些普通面料便从那边运来,也比在布庄买的质量好,且花式不重。沧浪亭的衣裳贵虽贵,却是物超所值。而老板花暝,甚是神秘,江湖并未有人见过她真面目,只知她有一双巧手。许多人纷纷猜测,能做出那般衣裳的,必是妙女,正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而寒笑笑对那沧浪亭甚至整个中原武林都不甚了解,所以并没发现两人借宿沧浪亭有何不对劲。只是发现江凌渡竟然会女工之后大感诧异。
“你竟然会女人会的东西!”
江凌渡无奈垂了头,扁着嘴,闷声道:“我知道这很神奇……但是这确实是我的本职……”看来是极受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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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回到沧浪亭,名叫摇光的女子已经摆好饭菜。沧浪亭里只有她一人打理,好在地方不大,一厅一院,两侧几间厢房,甚是简单,否则定是要累得够呛。饭菜不算丰盛却是精致,都是山间的野味,鲜美可口。几日都是如此,江凌渡是要在此处过完这个夏季了。桃花山也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温度适宜,风景宜人,对着那山间风月,灵感大概也会乘水而来。
江凌渡倒是担心寒笑笑会觉着无趣,便提议他可以先行离开,等到入秋之时再于倾城会合。原以为他会一口答应,没想他却要留下,说是此处风景甚好,是避暑绝佳之地。多一个人被她耍着玩、做些活儿,江凌渡自是高兴。
于是清晨,林子里的雾气还未散尽,朦朦胧胧中,可以隐约看见一身材修长的白衣男子,广袖一扬,木材应声而落如有神助,所到之处必有那悠扬深幽的箫音;抑或在某个明媚的午后,浓荫下溪边苺苔上,天神般的男子静坐垂钓,那美的不似凡人的侧脸,比那溪水上的金光还要闪耀,又如莲之濯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见过的人说,那是山神显灵,凡夫俗子怎会如此美丽不可方物,调和阴阳不辨男女,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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