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男子望向左手边之人,面露为难。她已经和他闹脾气许久了,不知今夜可会卖他这个面子?
“若雨不会吝啬琴技罢?”男子右手边之人言笑晏晏,正是作了男装的尚尧,未施脂粉,另有一番俊美。
本是一个俏人儿,杏眼,秀眉,粉唇,如今多了女子的妩媚成熟,还有眉眼间的神色,已不是未经事的少女,那些风韵,只有伤过痛过悔过悟过之人才有。当知晓深爱之人真正所想之后,震惊,不安,疑虑,种种负面情绪接踵而来,然而在这之后,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做好他的妻子罢了。
凌若雨抿唇而笑,垂眸,起身,盘膝坐于筝前。
声如月,清,声如水,悠。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她的歌喉并不美,甚至也有些微的走掉,然而那神态,那起落的双手,连月色也沉醉其中,只要用心了,便是美的。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手弹拨,一手抚按,筝音的清丽掩去了些许忧伤些许迷茫。最后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寄予了无限情思。
涟漪阵阵,余音犹在。
“好词,好曲!小生素闻夫人有‘青衣杀’之称,今日夫人又要多一个外号了!”
“哦?”
“音尘绝。”
“薛公子谬赞!在下便不客气地收下了!接下去,便看各位公子的了!”凌若雨起身,坐回杨旭身边。
“既是曲水流觞,便已酒杯为凭,停于何处,先饮一杯,再作诗一首。如何?”杨旭道。
“又何必拘泥于作诗?诗词歌赋,舞蹈乐器,只要是众位所长,便让在座见识一番,不是更好?”尚尧建议。
“王妃高见,王爷认为呢?”
“甚好。那便开始了。”
说罢,将手中酒杯置于一小托盘上,放于水上。那托盘便顺流而下,最终停于高涵之前。
“哈哈,高某便不客气了!”一饮而尽。
“高兄有何才艺要表演呢?”
“舞剑。”
剑出鞘,“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虽无伴乐,耳边却有千军万马奔腾,剑器铮鸣之声。真是“浏漓顿挫,独出冠时”。
“好!”一时叫好声不断,“高兄果然豪迈!”
高喊反手负剑行礼,“献丑了。”
又一杯酒顺流而下,这次,停于公孙止面前。
“小生献丑,吟诗一首——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
“果然好诗!瑰丽豪迈,统于一诗,志高远而伸正义,公孙公子好才华,好志向!尚尧敬你一杯。”举杯而祝。
“谢王妃!”于是又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一夜,作诗的作诗,作画的作画,一片欢乐。
倒是有些竹林七贤的味道,凌若雨如此觉得,都是些各怀才华而性格迥之人,那最后能跟着杨旭一路走到底的,会是哪些呢?
不管了,今夜中秋,不醉不归。不然,如何对得起这大好月色?
直待天亮,日光隐了月光,这一场月下文学盛会才宣告结束。
凌若雨三人辞别众人,上马回府。路上的积水未干,马蹄踏过,宛若踏破琼瑶。
前边恰好有一座桥,“此处应叫绿杨桥。”凌若雨马鞭一指,摇头晃脑道——已是微醉。
“为何?”尚尧倒是有些好奇,这边并未种植杨柳,为何叫绿杨桥呢?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此处不该叫绿杨桥么?”
尚尧望向地上积水,又见三人都是酒醉的模样,“若雨出口成章,也真是应景——只是如今已是深秋了。”
“呵呵,已是深秋了——”凌若雨是醉了。
杜宇一声春晓。
杨旭脸上的表情似喜且悲。
三人回得王府,品荷已在门口守望。
“品荷,怎么了?”已是说好今早回的,让她不必等,怎么这会儿有些着急的模样?
“夫人——那个——”品荷微微看了一眼王爷,还是将手中之物交给了凌若雨。
凌若雨满是好奇的打开那绢帛。
“洛。”
酒醒了一半。
“是洛飞?”杨旭问道。
“不是。那人带着黑纱斗笠,瞧不清面容。声音沙哑,说要找夫人,我告诉他夫人王爷都不在。于是他便给了我这绢帛,还要我转告夫人一个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
“北陵美酒。”
“哈?北陵美酒?!”凌若雨敲了敲头,有些头痛。这种醒酒方式太可怕了。
北陵美酒,除了那个凤凰无良还能是谁?洛家和那个凤凰无良又有什么纠葛啊!天呐,唱的是哪一出?无良,无良,果然无良!
“那是什么意思?”尚尧莫名,这也是名字么?
“咳咳,我头疼,外面风大。”
“那进去说吧。”
“品荷,他是走正门进来的还是——”
“没进门,大约是给了门卫银子,让他们通报的。”
“额……真是钱多啊……”
吟歌接了尚尧先回去,凌若雨和杨旭直接去了书房,品荷吩咐厨房弄了解酒汤。
“你没事罢?”杨旭看她皱着眉,一口气喝下解酒汤,有些担心。
“没事,没事。我喝得不算多。还是讲正事吧。”
品荷给她轻轻按摩头部,那疼痛缓解了许多。
“北陵美酒,是指凤凰无良,因为我和他在北陵时对饮过,这件事很少人知道,应该不是冒名。而那个声音沙哑之人,应该是他身边的谋士,像是不会武的书生。城府很深的样子。至于他们和洛家有什么关系,来找我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凤凰无良——北姜王?”
那个和他同辈的新北姜王,年轻有为,是个对手。他来干什么?
“品荷,他可曾说什么时候再来?”
品荷有些为难道:“他——他说在见王爷和夫人之前,他要先单独见王妃一面,明日酉时末,城外南山寺。”
“这人究竟是要找谁啊?他又凭什么这么做?”凌若雨糊涂了,说是来找她,怎么又要先见尚尧?
“他说他手上有一件很重要的宝贝,王爷肯定很感兴趣,有了它,王爷的大业会顺畅许多。”
“宝贝?”
杨旭陷入沉思。这个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看来是早有计划。知道我们不在,留下绢帛和口信,为的就是要见尚尧。”
“可是他是为哪般?尚尧如今不过是空有王妃之名罢了,无权无势。要拿她威胁你?这也太明显,我看那个人不是这样浅白的人。”
“不——也许他要的不是这些。”杨旭喃喃道。
“难不成他还看上尚尧了?”
脑中灵光一闪,杨旭忽的睁大眼,吓了凌若雨一跳。
“我只是说说玩玩啊——”
“不,是你这句话提醒了我。只是仔细一想,又不大可能。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杨旭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只剩了沉默。
“你不要话只说一半,我心里痒啊!”
“这件事,我也不确定。倒是明日——”
“明日,你真的要让尚尧单独和他见面?”
“也只有搏一把了。”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神秘人物,是谁捏是谁捏?那个宝贝又是啥捏?
锵锵锵——答案明日揭晓~
意外惊喜
酉时末,城外南山寺。香客已经散去,几个小沙弥在门口清扫落叶。
尚尧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有些冷,怎么还不见那个人呢?
“公主殿下。”
身后一个沙哑的响起,尚尧吓了一跳。
“你就是那个要见我的人?”眼前之人一身黑衣,斗笠下悬着黑色面纱,若不是那昏暗灯光,他便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是,殿下,外面风大,随在下进去吧。”他行了一个礼,然后示意尚尧跟她进去。
尚尧有些迟疑。
“殿下放心,在下不会对你怎样的。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在下又孤身一人,并不能对殿下如何。”
“好罢。”
小沙弥将他们两人领入一间小屋子,阵阵檀香入鼻,心沉静下来。两人在小茶几前相对盘腿坐下,小沙弥上了茶,掩门而去。
“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对面之人啜了一口茶,道:“不为别事,只为看看殿下过得如何。”
“先生与我,是旧识?”
“也算是。在下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我并不记得见过先生——”尚尧面露为难。
“殿下定是不会记得在下的,当时殿下尚在襁褓,还未能识人。”
尚在襁褓?那个时候,她母后还并未仙逝,她还在遥远的珈户皇宫。
“先生与母后是故友?”
“故友?呵呵,的确是故友啊——”
“先生是北姜人还是离国人?”
“殿下不必急于知道在下身份,在下说过,此次见殿下,只是为了确认殿下过得好不好,还请殿下回答几个问题。”
“先生请说。”
“殿下可是真心爱杨旭?”
尚尧微怔,“是。”
“杨旭可是真心爱殿下?”
“他——表哥他——待我很好。”
尚尧觉得黑纱下的那双眼睛盯着她,好像什么也瞒不了他。一时有些紧张。
“待殿下很好?那就是他并不爱殿下,娶殿下也只是利益关系罢了。”平静的语调,正确的分析。
“我——表哥他对我好,这样就够了。”
“杨旭真的对殿下好么?”
“——是。”
“如果杨旭对殿下好,又怎么会放心让殿下与在下单独会面?”
“不是的,若雨说先生不会武功,并不能对我怎样。”
“是吗?殿下可否伸出右手,在下听闻,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可从手掌纹路看出。殿下不介意罢?”
尚尧犹疑了一下,终是将右手平放于小茶几上。
黑衣人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子,托起她的手,将瓶中液体倒了些许于她指尖和手掌,清凉的感觉蔓延开来。
“先生这是?”
“可以看到真相的药水。”言语间带了些笑意。
去妆水。
那些平滑细腻的皮肤渐渐溶于药水,浮出剑茧。
“看来殿下过得真是不大好,竟然须得如此刻苦练剑?”
“先生说笑。”尚尧无奈一笑,伸手将脸上面皮撕掉,露出真正面容。
“夫人,你这是要给在下一个惊喜么?”
“你是怎么发现的。”凌若雨像泄了气的皮球。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她也没露出什么马脚啊。这下回去,可得被杨旭好好嘲笑一顿了。
“不,在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夫人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是了,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凌若雨只得苦笑。
“既然已被先生识破,那此刻先生有何打算?”
“在下只有一个问题:假扮殿下,是你的主意,还是杨旭的主意?”
“是杨旭。”
“那样便好。”
凌若雨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听着感觉假扮尚尧这样做还是正确的?
难道他方才那些话不是为了试探,而是真的想要看看如今的尚尧是否一切顺心安好?
“先生可以告知实情么?”
“事关重大,这里并不方便。”
“王府,如何?”
黑衣人取了包袱随凌若雨去王府。
凌若雨将他带入书房,杨旭见她已恢复原貌,有些讶异,又看见她身后之人,神色有些复杂。
黑衣男子将斗笠摘下,“杨旭,好久不见。”
“你还活着!”杨旭大步走来,面露惊喜,激动难掩。
凌若雨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这个人,究竟是谁,北姜王的谋士,却和长乐公主还有杨旭还有洛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杨旭,你长大了。”他似乎不愿多谈关于他自己的事。
“已经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他的嗓音低沉,这一句话在他口中,变得尤为沧桑。
“洛飞知道你还活着么?”
“他早就知道了。是我让他瞒下来的。”
“他早就知道?”
“你的夫人从北陵回来之后,应该是同他说了些什么,也不知为什么他便觉得北姜王身边那人就是我,之后就去找重云求证,重云磨不过他,便将事实真相告诉了他,那日我服下毒药死后,重云便开棺盗了我的尸体,救活了我,只是嗓子坏了。我离开离国去了北姜,最终成为无良的谋士。”
“所以北陵的信息是你透露的?”凌若雨有些恼火。
“正是我。”
“……”凌若雨被他这么毫不掩饰的坦诚弄得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来,是——”杨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来,是来兑现承诺。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他顿了顿,“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实现承诺?凌若雨现在完全是个透明人,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观察两个人变化着的表情来稍作揣测。不过杨旭似乎知道那个承诺的含义。但是又不完全了解。
“是什么?”
“杨旭,不论今后怎样,你一定要善待尚尧,不能让她有半分委屈。你一定要做到。”
“是。”
“我希望,这不是敷衍,而是真心的。”他眼神里有些落寞,愧疚,无奈,决绝,不待杨旭发话,他又接着道,“不论你是不是敷衍,我最终还是得将它交给你。终究,我还是要负了她。”
杨旭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怎样实现他的承诺,但是他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是长乐公主,是他深爱之人——
“洛叔叔,你不必这样,那是你对父王的承诺,并不是对我,如果这样做会让你为难,你不必,我自有办法。”
洛叔叔?凌若雨又糊涂了。他是洛飞的叔叔?难道是那个洛君,洛家嫡长子,却于十三年前忽然消失的那个洛君?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对于洛飞的事,其实并不清楚,知之甚少,她看到的,只是洛飞给她看到的。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这是我最后所能做的。”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打开包袱,取出一圆柱状物,解开外面的层层包裹,最终露出明黄色卷轴来。
“圣旨?!”
毫无预兆的,一卷圣旨出现在眼前。
他的手缓缓抚过那光滑的卷轴,好像在抚摸心爱之人的面颊,“是长乐交给我的,先皇的密旨,早在下旨传位给当今皇帝之前便写好的,先皇早知杨烯会造反。预先留了一手。”
杨旭将卷轴展开。
“写了什么?”凌若雨好奇道。
“杨烯谋反,罪当诛。并,立杨旭为皇太孙。”
这么好的事?凌若雨觉得这简直是在做梦,天上掉馅饼。
“为什么,长公主会有这封遗诏?又为何到了你手里?”
他长叹一口气,“当年,杨烯的篡位已经势不可挡,先皇为了保住年幼的你,并未将这遗诏公布天下,而是交给了长乐,并嘱咐她待你长大成人之后将诏书交给你,这件事除了先皇和长乐再无人知晓。之后,杨烯表面上对他这个姐姐亲善有加,暗地里却视长乐为异己,将她远嫁珈户。后来,长乐生下尚尧,恰好我作为北姜使者进了珈户皇宫,那时,她身染重病,已经命在旦夕,为了保护尚尧不被珈户皇室所害,她将密诏托付给我,然后告诉远在万里的杨烯密诏的存在,并要他接回尚尧,好好保护她,如果尚尧出了事,她便将密诏公告天下。杨烯派了许多人寻找密诏下落都无果——他怎么可能想到密诏在一个死人手里。最后,只得答应长乐的条件。长乐死后,我其实一直在关注尚尧的情况,杨烯果然待她不薄。”
“可是这密诏本来就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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