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问殿下,昨日便拿了他去,可有问出些什么?”
“那是自然。。”
从后面转出三个捕快来,其中两人手上拿着托盘,一人押了一个男子。
“你说吧。”
“是。小人是本本分分的商贩。一个多月前,那天天很热,小人正在靠近码头的路边摆摊,忽的看见一个高大男子摇摇晃晃走过来,像是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人没走几步就倒下了,就刚好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当时一群人就围了上去,看他受了伤,垂垂将死的样子,嘴里喃喃着也不知在说什么。我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当时就傻了,也没多想,只想着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躺在这儿被晒死吧,便抬了他去了最近的清薇草堂。是洛大夫救了他。”
“据你昨日所说,当时他已辨不清相貌,你又是如何肯定你所救的便是他呢?”
“他的面貌虽然看不清,但是小人清楚记得那人左手小指上有一枚纯金做的戒指。”
几道目光落在澜演的尾戒上。
“还有什么你记得的?”
男子思考了一会,“还有便是他昏迷时说的话,好像不是我国的语言呀!可是听说他是个哑巴?”
“好了,你下去吧。莫兰。”
莫兰上前掀开托盘上掩着的布,一只托盘上是一双木屐,又取了另一个托盘上的东西,展开来,是一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却依稀可辨,都是澜演当日所穿之物。
“这些都是澜演之物,可是看上去并不是我国服饰,也非邻国着装。还有他手上的纯金尾戒,他昏迷时所说的异国语言,都使我很好奇澜侍卫的身份。”
杨明双眼扫视一圈,等着有人回答。同时,莫兰放好手中之物,示意二人下去。
“当时确实是我和云儿为他治的伤。他当时是在说着什么,但是仅凭此便下定论那是异国语言什么的,未免太草率吧。如殿下所见,澜演不能言语。其实失语者不是不能发声,只是无法形成完整的音节。当时,也有可能是他下意识想说话,在不知情况的旁人听来,依依呀呀却像是异国语言。”
杨明无谓而笑,“那这身衣服怎么说?”
“殿下可以去翻阅《连朝大典》,这身着装与古连朝有几分相似,至于为何穿着那样的衣服,我们也不得而知。”
“可是你却把他招为侍卫,此举是不是太过鲁莽?不像你的作风啊。”
杨明有些意味深长。
“英雄莫问出处。澜演一身武艺,又想要在京城谋生,那我何不做了这个伯乐?”
“很好。果然有安南王爷的气魄。那本殿今日便问清了这位英雄的出处,可好?莫兰,笔墨伺候。
澜侍卫,还请如实写下自己的户籍,以便查证。”
澜演从容取过笔,又从容蘸了墨,最后从容写下几个字。
凌若雨看到莫兰脸色变了变,难道他真的如实招了?
却见莫兰亮起那张宣纸,上面赫然是“忘了”两字。
杨明双眸黯了黯,双拳紧握。
“好一个忘了,澜侍卫,不知是真忘还是不愿坦白?”
“回殿下,澜演当时伤势过重,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昏迷了好几日才醒来。从医学上来说,这种情况下,的确可能导致失忆。”
“好,很好。看来关于澜侍卫的身世,目前还是查不出来了。不过安心,泱泱离国,一定可以找到治好你失忆症的大夫或灵药。”
澜演又刷刷写了几个字。
多谢殿下。
凌若雨心里乐翻了天,澜演那小子,耍起赖来,果真有她的真传啊!
“既然,从这里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不如让我们以澜侍卫失忆后所遭遇的来推断王爷所说的动机、利益,李大人认为呢?”
李之信几乎快要睡着了,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虎躯一震,“是是!”
心里哀嚎着,您就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青石街中毒事件后,安南王爷名誉受损,我想,这该不会是王爷自导自演的罢?”
“那是自然。”
“那么,洛公子呢?如果是你指使澜侍卫如此做,似乎也很合理,况他欠你一条命,无法拒绝。不是么?”
洛飞紧紧抓了扶手,“殿下何出此言。洛某素与王爷交好,陷害王爷,陷他于不义,不是洛某所为。”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洛相。作为嫡长子,为父亲分忧,也不为过吧?”
手掌被硬木椅硌的生疼,他知道,他的父亲大人,正在后面,听着一切。说错一句,便可能满盘皆输。他安插的一些人,也有可能因此性命不保。
“殿下未免太小瞧洛飞。身为一个医者,救人为天职,又怎会下毒?殿下不曾看见那几日洛飞为了救大家日夜钻研的样子,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会是下毒之人,下毒又解毒,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即便是为了洛相要和王爷两立,他也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法子的。”
凌若雨特别加重了下三滥三个字,说给杨明和洛卿听的。
洛飞松了松手,笑着的望向她,洛云也是难得的目露感谢。
“其实,本殿也觉得不是洛公子所为。那么,也许是弟妹你?据我所知,青石街的善事,是以王妃的名义行的?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演了这出戏,一方面打击尚尧,一方面以身试毒,引起关注,也有可能,不是么。”
凌若雨要么就是吐血身亡,要么就是拍案而起,这厮欺人太甚!!有的没的说那么多,究竟想干嘛!真是惹人厌的苍蝇。长了那么好的皮囊,都是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包草啊!
凌若雨化身为火山。
“殿下!在这个事件里,你似乎还忘了一个最大的赢家!”
“是么?”
“殿下,最大的赢家不是你么!在那之后,不是你接了我们的手,开始向青石街施以援手么。声名在外,还望殿下不要推辞!或许澜演正是你的手下,他究竟受谁指使,或许殿下最清楚!”说罢,冷冷看了澜演一眼,“该怎么处置他,殿下随意!”
大步流星离开刑部,那些捕快谁也拦不住她。
“殿下,若雨失礼了。”杨旭起身拱手道。
“哼,明日再审!”杨明冷袖一甩,莫兰跟着他去了后堂,自有人押了澜演下去。
可怜那刑部尚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干脆装晕算了……
于是,嘭的一声,装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于是,今日的审问,可谓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在家里写好不安全啊……不知道老爸老妈什么时候会冲进来……掩面……
最近很勤奋吧?看我更的字数啊~~~~已经过5000了,本来想分章写的,不过还是不要了……于是明日,可能是半章,脑子吃不消了……
归宁使者
“洛相以为如何?”
杨明屏退下人,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凤眼一眯,等着洛卿开口。
“未可知。”
同样半眯着的狐狸眼,生出几丝鱼尾纹,却看不出神情。
“但我看贵公子,似乎和您不是一条心呐。”
“不劳殿下费心。老臣家事,自有分寸。”洛卿顿一顿,继续道,“我看那个澜演的确来头不小。还是小心为妙。”
“我遇着他,竟是有莫名的熟悉之感。却说不上来为何。不跪?那样的傲气,像极了皇族……他究竟是何方高人,倒是勾起我的兴趣了。只是,凌若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演了一出苦肉计?”
“此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真真假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这也是她的弱点——”
“哦?”
“自信是好事,但自负,会让她付出惨痛代价。”
杨明勾起笑意,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殿下,老臣还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洛卿告辞,杨明也带着莫兰回宫。这件事,皇帝是知道的,还等着他回去亲自报告进程。
马车上,杨明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殿下,洛卿可信么?”
“未可知。”
“殿下!怎么学起他来了!”
杨明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并没有将忠心交与我,我又拿什么去信他,去信什么?”
“那殿下还与他共谋大事?”
“莫兰,当一个人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便要好好利用。利不利用,和忠心无关。明白么?”
莫兰思考了一会,面上还是有些不解,却点点头。
“那洛飞呢?此人难以琢磨,一会向着他父亲,一会向着杨旭,究竟是什么意思?”
“呵呵,洛飞此人,只能猜其一二,却不能猜尽。莫兰,不如你猜猜。”
“诶?我猜?”
“要是猜的合理,回了宫,便把那本《醉醒斋》给你,如何?”
“《醉醒斋》!”
记录了天下即将绝迹的美食谱!
莫兰登时双眼放光,杨明见了他那红扑扑的脸颊,也不由笑了,“诶,说话算话。”
于是一路上,莫兰说了无数种可能,杨明都是笑而不答。
当然最终,那本集子还是到了莫兰手里。
再回头说凌若雨。
这凌若雨出了刑部直接跨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个背影,很潇洒。
——至少凌若雨这么觉得。这个愤然离开的背影,一定很潇洒吧?
只是苦了身下马儿,冷不丁被人拽住缰绳,背上突然一重,也没人告诉它怎么了,便开始跑。跑得气喘吁吁。
杨旭和洛飞从后面赶上来,听得两人叫她,勒了缰绳,放慢马步。
回头,是一个标准的凌若雨式灿烂笑容,“今日天高气爽,不如去遛马?诶,云儿呢?”
“云儿先回草堂了。”
“噢,我们走吧。”
秋日的天很蓝,蓝的澄澈,万里无云,凌若雨喜欢这样的天空。可以纵情的呼吸,没有障碍,一窥见底。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马屁股左右摇摆着,往前慢慢踱着。
“既然引了诗情,不如多作几首,可好?”
听着洛飞的打趣,凌若雨调皮的吐了个舌头,“行行,我也不再卖弄了。又不是不知道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
“夏律昨留灰,秋箭今移晷。峨嵋岫初出,洞庭波渐起。桂白发幽岩,菊黄开灞涘。运流方可叹,含毫属微理。”
杨旭低沉的声音里,凌若雨不再聒噪。
峨嵋岫初出,洞庭波渐起啊……果然秋日,是多事之秋。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好一个一片冰心在玉壶。
三人相视而笑,凌若雨笑得张扬,杨旭笑得淡默,洛飞笑得和煦。
尽管三个人一直在一起,然而那一次,似乎是屈指可数的一次,三个人聚在一起,那样安然地笑着。
三道光景,在澄澈的天幕下,衬着白堤秋柳,成为记忆力一幅明媚而模糊的风景画。每每回忆起来,是愉悦夹杂着苦涩。
当一个人经历了种种之后,默然回首,看着那些雨后露珠挂在松塔上,形成千万颗小太阳,温暖而刺目。那是忧伤还是喜悦,已经说不清了。只剩下纯粹的感情,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怎样都好。
京城码头。
一艘豪华大船泊在岸边,旌旗飘飘,画着奇怪的图纹。船头几人负手而立,对着岸上围观人群指指点点。
而一大群无知的围观群众,亦对着船上的一切指指点点。
“诶,这是哪个富商的游船啊!你瞧瞧,那闪闪发亮的,是金子不?”
“啧啧,我看呀,应该是哪国的皇子来访!你看那些带刀侍卫,富商再有钱,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你们看到那些箱子了么?直觉告诉俺,那里面都是金银珠宝!”
“哪里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那里啊,那里啊!喂,你倒是朝着俺手指的方向看呀!”
“我看了啊,还是没有,你是不是看花眼?诶?!我说你们别挤啊!”
“哎呦,谁踩了我?!我□祖宗十八代!”
“好像有官老爷上床了!”
“啥?”
“我说——好像有官老爷上船了!你瞧!”
“兄弟,你口齿清爽点呀!”
“真的真的,只是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好像看到那个人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给官老爷了!”
“哇塞,不会是银票吧?”
“好像是啊!上面好像写着大兴钱庄呢!”
“快看看,多少钱?”
“哎呦,看不清呀,一百——不——一千——好像是五千两金子!”
“金子?!天哪!也忒狠了吧,出手这么阔绰?!”
“停停,我好像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别吵——”
“什么什么,他们说什么?”
“好像是说他们是来做生意的,希望官爷通融通融来着——”
……
凌若雨骑在马上不远处看着,忍不住抬手擦了把冷汗。
我的妈诶……这群人怎么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么?
“大概还要多久?”
“半个时辰吧。”杨旭淡淡道。
宫里接到消息,作出反应,到达港口,约莫需要半个时辰。
“不介意的话,那就等一会吧。”
太阳升到正中,不知哪里响了钟鼓,一下又一下,敲醒了记忆。
不远处的海,蔚蓝而闪耀,大大小小的船只泊在岸边,和凌若雨所熟悉的码头不一样,这里没有大批的集装箱,没有庞大的吊车,没有油轮,没有灰蓝的工装明黄的安全帽。满目的是蓝色,树干倒下变成船只,漂浮不定。忙碌的船工装载货物,吆喝着,抡着拳头。海风里只有单调的味道和单调的声音。
狠狠吸一口,浸入肺腑,是时光被腌渍之后的味道。
身下的马不安分的动了动,凌若雨亲昵地拍拍它的头。
“来了。”
人群被分开,一队玄衣侍卫整齐有序,领头的竟然是杨晔。这会儿,倒是摆出了皇家的威严。亲切的笑容,骨子里却是冷傲,举手投足间尽是不可侵犯的神圣。
“嘿,这小子,凑热闹的事总是他打头阵!”
凌若雨还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定是觉得这伙人新鲜,毛遂自荐来的吧!
船上貌似首领之人已经下船,见过杨晔,唔理唔理不知讲了些什么,又指了指那艘大船,杨晔抬头望着那船沉思了一会,点点头。然后,一群玄衣侍卫上船,半天才下来。
杨晔说了些什么,对面之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那人手一挥,船上余下之人开始搬东西,不久,一群奇装异服之人全都站到了离国的土地上,还带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箱子。
颇为浩荡的队伍开始向皇宫进发。
不明真相的群众眼巴巴看着。
“我说吧!里面真有箱子,箱子里肯定都是宝贝!”
“得了得了。就你眼尖!”
“可是,你们不觉得他们的衣服有些怪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诶。”
“不会——不会是妖魔鬼怪专程来魅惑皇帝的吧?”
“呸呸呸,别瞎说,要掉脑袋的!”
“散了散了吧。”
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激起的水花却不会就此停息。明日,这件事就会传遍巷头街尾了。
三人就此分开。
凌若雨和杨旭回了王府,洛飞并没有回草堂,而是,去了相府。
洛飞将马交给下人,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宅子。
一个五岁孩童蹦蹦跳跳的跑向他,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那样脆如铜铃的笑声,他的父亲母亲跟在他后面,一脸的宠溺。
“飞儿,慢点。”
“是,父亲!”
然而,三年的时光流转,还是那个孩子,稚气未脱,眼里的神彩已经不在。带着肩上的包袱,带着和他年纪相近的书童,离开了这里。步子不再轻灵,是沉重,身后也没了那两张宠溺的笑颜。
之后的求学,之后的游历,十四年,踏入这偌大相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个人都会有过去,然而似乎,对于某些人来说,过去,不仅仅是自己的过去,未来,也不仅仅是自己的未来。
握紧了双拳,又松开,洛飞踏上那些台阶。
这样,算是回家吗?
洛霄似乎知道他要来,已经在门口等候,一路无言,将他带到书房门口。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