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没应。
“王爷——”声音拔高了一点,杨旭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王爷,杂家是奉命来给夫人送药的!”
杨旭猛的转头,双眼死死盯着那人手中的小瓷瓶。
那人正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孙福庆。
孙福庆只觉身边一阵凌厉之风掠过眼前一个人影一晃,回过神来,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这药不能解毒,只能起缓解作用,皇上他也是仁至义尽了……”
他悲悯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凌若雨,叹惋一声,也不多留,识趣的离开了。
杨旭用拇指弹开木塞,到了一粒药丸就要喂凌若雨吃下,冷不丁却被洛飞阻止。
三人都讶异地看着他,洛飞看得出杨旭眼中的微怒。
“这药是以以毒攻毒之法抑制她体内的‘红日’,只能暂缓,即便将来‘红日’解了,这药的毒性却还残存体内,虽不至伤她性命,却也是元气大伤。吃与不吃,我看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洛飞已经平静下来,将其中利害一一分析与杨旭。
杨旭凝眉思索了一下,终将药放回瓶子,一言不发。
洛飞看着他的样子,心有不忍,再看看凌若雨,欲言又止。只能轻轻叹口气。
不多会儿,杨方进来禀报说房子建在书房候着。
“让他明日再来吧。”杨旭一脸的疲惫,连那低沉的声音,都浸透了倦意。
在人前卸下自己天衣无缝的面具,那样高高在上的安南王爷,也会有这样不堪一击的时候。
杨方正要离开,却听得闷声一跪。
“王爷,您还是去吧。品荷虽不知夫人究竟为何会这样,但品荷知道现在只有王爷能救她,品荷也知道房大人这个时候来定与这件事有关,所以,请王爷去吧!”
目光灼灼,澄澈透明,万千星光碎了一地,潋滟了碧波万顷。
杨旭半仰着头,黑压压的屋顶,瓦片粼粼。他阖上眼——
脆弱,疲倦,都不该属于他,不是么?
凌若雨眼皮下的眼珠不安的转动,挣扎几下,终于睁开了眼。
品荷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我醒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凌若雨强笑着,对着品荷打趣道。
“夫人醒了,我是高兴,但我笑不出来。”
凌若雨一时语塞,侧头不看品荷,“对不起……”
真的,真的,对不起……
“画兰,品荷,你们先下去吧。”洛飞打破了这看得令人揪心的沉默。
“是。”品荷垂眸应答起身出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门轻声合上,屋里只剩了凌若雨和洛飞。
在洛飞的搀扶下,凌若雨靠着床边栏杆斜斜坐着,三千青丝流泻而下,映的那脸愈发得白。
洛飞心中有百般疑问,瞧见她一脸苍白,却是问不出口。
“你把过脉了?”还是凌若雨先开的口。
“恩。”
“看出来了?”淡淡的笑挂在红艳的唇边,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恩。”
“呵呵,还好来的人是你,不然就穿帮了啊。”凌若雨释然一笑,心口一窒,不由咳了起来。
洛飞轻柔地为她拍了拍,叹道:“你……哎,我们都很担心。”
那种疯狂,那种恐惧,你怎么忍心?
“对不起。只是演戏贵在真,杨旭本来就面无表情,我若告诉他了,他又怎么演得出来?”
“杨旭他……很担心你……”
凌若雨垂眸,想起大殿之上种种情景,“我知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也是有正常人的感情的……”
洛飞眼前忽又浮现出杨旭那关切悲伤的表情,那一双眼,深不可测,揉进了万千情绪,蓄势待发……又岂是她所说那样简单?只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一瞬不瞬的看她,轻轻抚过那倾泻而下的长发,蓦地,有一种冲动,想要覆上那柔软的唇,连带着血的腥气,一口一口,融在唇齿之间。
“你……还是帮我保密吧。”
凌若雨抬头,央求洛飞,虽然内疚,但她必须这么做。等她回来了,她一定会好好道歉的。一定。
四目相视,风,乱了节奏。
“好。”
凌若雨灿然一笑,轻都长袖,一粒药丸赫然在手。
“这‘红日’便交与你吧。随你处置。”
洛飞小心接过那药丸,用丝绢包了放入怀中。
“你吃了过量安神药,又被自己内力震伤,身子很虚,与中毒无异,还是乖乖躺着吧。过会我让云儿送药来,就说是可以减少咯血次数的,你自己千万小心。还有,皇帝派人送来了缓解‘红日’毒性的药,你莫吃。”洛飞托着凌若雨的背,让她借力慢慢躺下,“我先走,我爹那边恐是不太安生。你一定要小心。”
“恩。还有——你要记得,我是真的服下‘红日’了。”
洛飞无奈摇头,“知道了。”
“你出去的时候和她们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洛飞微顿,“恩……不要想太多。”
门打开的一瞬,凌若雨看见品荷苍白的面色,昏黄的暮色下,那单薄的身形,那种苍白,竟是那般深入骨髓,比她衣襟上的红,还要刻骨铭心。
或许从现在,是所有感情的转折。本来是长驱直入的,被硬生生悬崖勒马。就像那点燃的烟火,瞬间窜至夜空,微微停顿,砰的一声,炸开来,流溢的光彩绽放。
低低的交谈声,门合上,将那最后一抹虚弱的光线挡在外面。
她盯着头上的床顶,雕着繁繁复复的花,鸟兽虫鱼,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得眼花,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的计划成功了,可是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那个温暖的臂膀,她贪恋。
那张苍白的容颜,她不舍。
她有些莫名的害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怕什么,只是心悸。
那个时候他抢过“红日”,她完全没有预料完全没有准备。只要晚一秒,杨旭就真的中毒了。她该怎么办?是她太自负了么,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以为一切都会照着她安排的剧本演下去。
她错了。
闭上眼,是为了阻止泪水溢出。谁知,一滴滴,一行行,绝了堤。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终于可以睡懒觉啦~一整天就只有两节高数,逍遥逍遥~~最近在考虑辅修的事,有些头疼啊。
皇帝老儿还是有善良一面的,虽然这改变不了他的结局……╮(╯▽╰)╭
明天就出发去北陵啦~~~啊凌第一次出京城~~
金蝉脱壳
天微微亮的时候凌若雨已经静立窗边了,夏日里天本就白得早,这会儿王府里还静得很。早晨的风有些凉,她敛了敛衣襟,双手抱胸耸起双肩。天压得很低,深蓝色到白色的渐变,几点残星孤悬。
目光落在院里的那几株油桐花上,点点白色,似落雪未化,恰云屑飘坠。
身形一闪,凌若雨便从那窗中飞出,白衣胜雪,裙裾飞扬,衣袂翻飞,树叶窸窣间,一个转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清阳素领,宛若留恋凡尘之仙女。(参考《洛神赋》)
无声落地,拈花而笑。脱俗与无邪,风雅与纯真,柔和在一起。
不经意一瞥,看见一袭黑衣无声静立于廊下。金银丝线闪着淡淡的光,若有若无。
他看着她,她看见了他。
欲抬步,却止步。
“杨旭——”
微颤,他终是缓步走向她。
半开的油桐树下,他低头看着她手里的油桐花,良久——久到一朵花可以谢了又开,一只雁可以飞了又回,一片潮可以落了又涨……
凌若雨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严肃的事,比如今天便要走了,一切小心,比如北陵那边要谨慎行事,比如……
“等你回来,就可以看到五月雪了。”
这一声,极轻极柔,飘飞的柳絮也没有这样轻柔,绵绵的杏花雨也没有这般温凉。
他始终都没有看着凌若雨,她却凝视着他移不开眼。
“西郊的油桐花,开得最好。”
淡淡的酒气,他喝酒了。
迷蒙的双眼,似醉未醉。凌若雨知道他很少喝酒,上一次,是他和尚尧成亲的时候,不可不喝。那这一次呢?
空落落的心被填满,满到喉咙被堵住,那些思绪,想要从眼眶中冲出。
她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一手抚过他的后脑,像安慰一个迷路的孩子般轻声道:“恩,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
凌若雨不知道,这是出于她的意志,还是自己的意志,她来不及多想就这么做了。
就让她软弱一次,就这一次。
北城门。
凌若雨一身男装,腰间一把碧落,神采奕奕。
进出行人见他面色红润,是翩翩公子一个,品荷等人看她那两抹红云却是万分揪心。
“夫人,一路平安。”画兰抹了抹泪道。
“恩。”
“记得按时吃药。”洛飞叮嘱道。
“恩。”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杨旭沉声道。
“恩。”
独独品荷,今日却是一言不发。
凌若雨上前一步,“品荷,没有什么话说么?”
品荷直视她道:“等夫人回来再说。”
凌若雨一怔,轻轻抱了抱品荷,哑声道:“好!”
身后马儿嘶鸣一声,凌若雨放开品荷,转身握了缰绳一个翻身上了马,一旁房子建也早已准备好。
“我一定会回来的!”她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灿然一笑,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青丝白衣风华茂,少年骑马仗剑笑。
房子建向杨旭一拱手随即追了出去。
蔓蔓青草,古道上被踏平的沙石,扬起一阵烟尘,模糊了朝阳,模糊了视线。
凌若雨和房子建转入最近的驿道,一路快马加鞭朝北陵赶去。在他们之前,杨旭已经派出紫宸楼的人开路,所以他们一路上是畅通无阻,本该有的绿林好汉山寨劫匪之类无一出现。在他们身后,是垫后的一小队紫卫。是以,两人可以轻装上阵不用瞻前顾后。
两日后,他们如期到达了沙奇镇,明日日中便可以到北陵了。
在客栈落脚后,房子建吩咐伙计去给凌若雨煎药,便同凌若雨进屋商谈。
“夫人身子可还要紧?”房子建神色关切,一路上他亲眼目睹她咳血多次,一次比一次厉害,他这个大男人看得心都凉了,何况是深受其苦的凌若雨。
“不妨。”凌若雨示意其坐下,郑重道:“今夜我要赶夜路至北陵。”
房子建微惊,劝道:“夫人不可冒险。”
临走前王爷就交代过,这位夫人虽然心思缜密又有主见,但是行为大胆丝毫不顾自己安危,叫他千万要看好她,不要让她冒险。
“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便不去吧。”
凌若雨说得随意,浅笑盈盈看着房子建,他心里却还是不踏实。这位夫人要是这般听话,王爷就不必特意叮嘱了。不过,他倒是第一次见王爷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就为这个,他也得看住这位夫人。
“夫人吃了药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到了北陵再议。”
凌若雨目送房子建出去,不久之后一伙计便端了药来。
门又重新合上,身后一个黑影忽的窜出。紧身黑衣,薄薄面纱,玲珑身段,眸如点墨。
“里面有蒙汗药。”
凌若雨放下药盏,向窗外倒了,泫然欲泣道:“可惜洛飞的药了,我可是答应过他要好好吃药的。”
“你别再装了……”
“吹雪,你伤害了我……”
吹雪不禁抚额,阁主怎么把她交给这么一个活宝啊……
“夫人,你还是正常点吧……”
蓦地,吹雪灭了蜡烛,“他来了。”
一个闪身隐于暗处。凌若雨也迅速躺倒床上去做出一副和衣而睡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房子建悄悄走进来,看见凌若雨已经睡下了,放心的叹了口气,堂堂房子建,竟然也会“暗算”人的时候——还是一个中了毒的女子,哎……
待他走远了,凌若雨才坐起来。
“夫人,看来你的品行够差啊……”
凌若雨几乎能想象出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明知她看不见,还是恶狠狠地等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我们说正事。”
淡淡月光落在她脸上,似剑光刀影,冷意如芒。不雪阁排名第三的杀手,闲时妩媚勾魂,出手时,凌厉狠绝,令人闻风丧胆。江湖人称“醉红颜”。
“昨日有一拨刺客,十人,无一生还。”
“紫卫和紫宸楼都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应该是紧跟着你们出发的,是以紫宸楼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我事后调查了一下,紫卫曾经拦下过一拨刺客,或许那只是障眼法,昨日那一拨才是实力所在。”
“有无后续动作?”
“目前没有。方圆十里内,没有任何可疑人物。”
“可有查出他们的来历?”
吹雪恨恨道:“没有。”不雪阁情报网遍布,自认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逃得过他们手掌,这次却是连头绪都查不出来。
凌若雨陷入沉思,不在不雪阁的情报网内,可以瞒过紫卫队……这个人的实力不可小觑。但是谁会来刺杀她呢?洛卿和北姜都不大可能,利用她召回凌梓辛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现在杀了她没有任何好处。况且,自那次之后便再无动作,看上去又不像是非要除掉她不可。
难道是来搅局的?不论这件事的结果怎样,都和那个人无关,他(她)只是想来搅局……
这么一想,凌若雨心中倒是有了些头绪,这样的人在离国的确存在。
“你派些人去调查一些特别活跃或者特别不起眼的皇子,再找几个人易容成那些刺客,引鱼上钩。”
吹雪一怔,她怎么就没往这个方面想?
“怎么了?”凌若雨见她没反应,讷讷问道。
“是。”
凌若雨展颜而笑,“好了,我先走一步。那房子建现在肯定睡得像头猪一样呢!”
说着,她拿起包裹从窗中一跃朝马厩跑去。
吹雪看着她的背影融入那夜色中,眼中寒气渐凝,果然如阁主所说,此女非池中物,定将翔于九天。只是这样的人,决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敌人……
北陵虽有些荒凉,却不是那种“大漠狂沙连夜起,卷起满地沙石”的景象,而是绿树黄土,碧水悠悠,风景独好。只是作为边界之地,城墙高高,守卫森然,竟是比京城还多了几分威严。一衣衫褴褛发若鸡窝面若花猫的乞丐,有些猥琐的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神圣庄严的城门,紧紧抱着手里的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弱弱补一句,偶是描写无能,抒情无能,凑合凑合吧……泪奔。
忽然发现偶把“吹雪”写成了“飞雪”,OMG……已经改回来了
然后又把最后一点改了改,情节需要么不是,嘿嘿,对不住啦……
镇边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偶其实是很想说,偶很想看看各位看文的人的庐山真面目,偶真的很佩服大家竟然可以一路看下来……
“节节柝鼓击朔风,惊落南飞雁。大漠如烟,归思望穿,刀冷剑寒。
怀中锦帕鸳鸯暖,暗忆江南燕。春意阑珊,诗意盎然,凭案磨砚。”写到北陵的时候突然想起高三写的词了~~~虽然八竿子打不着啊~~~~~
守城的侍卫拦下眼前这个脏兮兮的乞丐,“请留步,手里的剑哪来的?”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倒不是盛气凌人存心找茬。早先就听说北陵的士兵不似别处粗鲁无礼,遇人遇事先礼待三分,剩下七分军纪,律的是自己再律他人,所以这个本该有些混乱的边境之城却是一派军民和谐。说到底还是镇边大将军治律有方,亲士兵如兄弟,尊百姓如父母,大显儒将风范。所以不久之前从北姜那传开的种种说辞,简直就是人神共愤。
那乞丐点头哈腰,唯唯诺诺道:“各位好心的军爷,这剑呐,是小的在路边捡的,捡的,捡的!嘿嘿~”
两个守卫见他一脸谄媚,眼色又有些闪烁,又继续问道:“何处捡的?”
“诺,就那边——”乞丐伸手指了指那荒郊野外人烟稀少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个守卫拧了拧眉,压住心里火气道:“那边是哪边?好好说清楚——”
“那边就是那边嘛!”乞丐本是想耍赖皮的,但见那守卫大哥面色不善起来,低下头诺诺道:“军爷莫要生气……小的小的……”
冷不丁的,那乞丐扑通跪下,手中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死死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