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地弯起眼角同他开玩笑;“往后若是你对我不好,我就把你休掉哦。”看到他愣怔的神色,又甜蜜的搂住他的脖子,轻轻的,“你一定
要一辈子对我好,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一世,两世,三世,”掰着指头算得热闹,“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一言一语,历历在
目,想细长的绣花针,不动声色刺进他心底,每每想起,都是缓慢又绵密的疼。
遇过云开,天边聚起火红的烟霞,投下淡淡夕影。石桌上已集了好几只白瓷酒壶,王陵不远处的千层塔上传来微弱的铃铛声,叮当,叮
当,响在渐渐苍茫的暮色里,像她有时开心的笑起来。桌上的几束白梅是去年隆冬时摘下,幽香里带了一丝酒意。他抬手揉了揉额头,看
着凝露垂头的冷梅,突然想起那一日。
那一日,他枕在她床头小歇,候着她自予命之术中醒来,忐忑地等待她的新生。估摸她大约该醒来了,正要起身来看看她。
不及睁眼,却感到唇畔一阵痒。目光所及,就见她靠近的脸,手指还抚在他的嘴角,眼镜磕着,长睫毛轻轻的颤抖,粉色的唇一点一点
贴过来。从前的许多次亲吻,从未感到她的呼吸,那一刻却是呼吸可闻。他想着,秘术师没有骗她,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他等着她偷偷的亲上来。
温暖的唇瓣蜻蜓点水似地在他唇上啄了啄,在她睁眼的一刹他适时闭眼,感到她的目光灼灼在他脸上,似乎在很认真的端详,以为他没
有发现,又偷偷的啄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最后一次离开时,被他猛的拉住,她吓了一跳,双颊一下子通红,尴尬地左顾右盼,又想起什么似的抚着鼻子愤怒道:“你居然装睡!”
他将她的手拿开,笑着看她,“那你趁我睡着,在做什么?”
她目光左右游移了好一会儿,自作聪明地一咳,抚着胸口转移话题:“我跟你讲啊,这颗鲛珠真的很厉害唉,我居然能呼吸了。”深深
的吸了一口气,“还能闻到今晨点了什么香。”又握住他的手,“还有知觉,握着你手的时候能清楚的感到是这样的一只手呢。”特别感
叹地道,“这真是因祸得福啊,对不对?”
他看了她一眼,就着被握的姿势将两人十指交缠,嘴里戏谑,“我觉得你转移话题的功力还需要再提升一下,对不对?”
她噎了一噎,有点羞愧的低下头,道:“你不就是想要我承认刚才亲你了。。。。。。”又强撑着气势理直气壮的抬头,“那亲了就亲了,偷偷
亲亲你怎么了,我就是想试试亲你是什么感觉了,不行啊!”
他看着她佯装镇定却越来越红的脸,收起笑意,故作深沉的道:“你刚刚亲了我,大概有五次吧。”
她拥着被子不动声色的往后缩,戒备道:“你要做什么?”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毫无征兆地探头过去吻她,刁钻霸道的吻法,看着她像只无助的小动物,在他怀里气喘呼呼,又像一株美丽的丝
罗,紧紧攀住他的肩膀,手指那么用力,抓得他都有些疼。放开她时她脸上浮出有点羞愧的脑意,但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一点,在缩
一点,瞪他一眼恨恨指控:“我才没有亲那么久,你占我便宜!”
他含笑看着她,慢条斯理,“占都占了能怎么办,要不你再占回来?”
就看见她嘴巴长的老大,又闭上,一张月令花似的脸红的更加艳丽,看着他的嘴唇好半响,把脸转向一边吞吞吐吐地道:“算了,算
了,不用那么客气了。”
他一向知道怎么来对付她,看着她的不安、扭捏、无措、羞惭,就忍不住想逗逗她,再逗逗她。人人都说她是大智若愚,他却好笑的觉
得这些地方她是真的愚,要不然怎么总是上当。但时不时她的那些奇思妙想,偶尔也会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哭笑不得。
那一年隆冬瑞雪,他连着几夜忙着政务,不幸染上风寒,担心将病过给她,独自宿在议事的太和殿。可还未入梦便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
声,下一刻已有温软之物自动滚到他的怀里。宦侍留在帐外的半截红烛已被吹灭,他强撑着困意睁开眼,看到帷帐被床栏上的银钩挑起
来,冷月照进半床幽光。她侧身抵着他的额头,喃喃自语:“咦,没有发热了。”看到他醒过来,手指还放在他额头上,轻柔的安慰他,
“别担心啊,我来照顾你了。”
他轻声逗她:“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来照顾我。”
她也不和他计较,紧紧依偎住他,像模像样地拿被子将两人都裹住,“医生说你半夜很容易发寒的,本来他们准备了好几床被子,可想
到万一你踢被子怎么办,我就来做你的暖炉啊。”还将热乎乎的一双手伸进他中衣里抚着胸膛试探一下,煞有介事地下结论,“现在这个
热度还是很正常的,半夜觉得冷就叫醒我,知道么?
他握住她作怪的手,”叫不醒怎么办?”
她想想回答:“那就多叫几次嘛。”
他怀疑:“多叫几次也不行呢?”
她埋头思索好一阵,脸上交替出现愁闷、决然、沉痛的表情,有些肉疼地,“那你就一脚把我踢下去吧,摔一摔我肯定就摔醒了。”又身临其境地赶紧补上一句,“不过你、你轻点儿啊,我最近有点娇柔,不太经踢。”
“。。。。。。”
她其实是那么认真又努力的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以为他不在的时候,还会偷偷地和小黄讲心事,捂着脸十足
的担心,“这颗鲛珠和我以前的那颗真的很不一样,也许它能让我长生不死也不一定,可如果这样的话,待慕言他百年之后我该怎么办?
我听到的那个关于黄泉海奈何桥的传说,自杀的人是不能到那个地方寻找自己重要的人的,喂,小黄,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天光渐灭,风从林间吹过,千层塔上的佛铃响声不绝。不知谁燃起一盏风灯,如豆的火光中,坟前香桃木的长枝丫遮了石碑。他用了十
五年的时光来说服自己接受她的离开是不得已的事,可时光每逝去一日,却只是更增添一分的恐惧。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是什么?是知道她
会在何时死去,却无能无力。长长的十五年相守,却像只是一瞬,那一年也终于来临。看着她的精神如一颗失去水源的小树一日一日的枯
萎,她似乎也有所察觉。不能回忆的是最后那一夜。
最后那一夜,七十里昊城初夏飞雪,陈宫内一派狂风大作,漫天的异象似一道道催命的符咒,冷冰冰昭告宫中有贵人命数当尽。那一
年,他一直是在她身旁寸步不离,不知为何一场昏睡,醒来发现自己竟身在议事殿,心急如焚地赶去她的寝殿,翻飞的白纱间却立起一盏
巨大的屏风,将他隔在她床外。
听到他踉跄的脚步声,屏风内她微弱道:“你别过来。”
他的手已搭在鸳鸯戏水的锦屏上,却真的停下脚步,怕惊扰她似的轻声:“是担心自己病了不好看,怕被我看到?”忍着痛意柔声道,
“把我弄昏就是为了这个?”
窗外风愈大,摇的雕花窗哗啦作响,宫灯摇晃的烛火在屏风上投下他的影子,咫尺之遥是帷幔垂地的一张床。帷幔后她短暂地顿了一
顿,语声缓慢,努力地装作平静,“看不到的话,虽然我。。。。。。离开了你,你也可以当做我只是去了某个地方游历,”终于还是带上哭腔,有
他在她永远也不能做到想要的那么坚强,哭着道,“我也希望我能记着的都是你开心的脸,是那些笑容,我也想过也许我会孤单,但想着
你的话,我就会。。。。。。”话未完已泣不成声,却还是挣扎着说完,“我不想看到你最后难过痛苦的样子,你不要过来。”
他缓声道:“别胡说,你会好起来,你只是在生病。”手指用力的将金丝楠木的屏风框都握出深深的指印,脚下却的确没有再进一步,
他一生很少有这样软弱的时刻。
她收起哭腔,像是想他不要那么的担心,声音越来越轻,近似叹息地:“无论我去到哪里,慕言,我总是在你的身边。”
他低声应她:“嗯。”泪水滑落脸颊,声音还是稳的,柔声提醒她,“记得要等我。”
一句话恒古一般绵长,像说了一辈子,窗外风渐止,屏风后已无人声
万寿无疆是自古帝王祈盼,他却只是感到岁月的绵长。也许时光逐日苍老,便能模糊生日的距离,每一日逝去,都觉得好像又离她更近
一些。倘若世上还有华胥引,他也希望谁能为他弹奏一曲,她还在等着他,他想早些见到她,看到她绯红着脸重新扑进他的怀中,说“慕言,你终于来见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