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粝。骤然之间,像是寒冬结的三尺冰被阳光初初地融化,连着几天来的惊惧猜疑都被这温暖渐渐化掉了。
如歆缓缓睁开眼,元昊见了笑道:“醒了?”
如歆看着元昊熟悉的眉眼,鼻子里突然一酸,“奴婢给皇上请安。”
元昊听了,心里也是难受,“你都不安好,跟朕请什么安呢?”元昊伸手,轻轻理了理如歆额边的碎发,“你受委屈了,朕都知道。那日在御花园,朕当真气你,可在稷山听了小五子的话,心像是突然少了一块儿。”
如歆抿唇听着,元昊接着道:“秋痕朕替你打发了,从内务府再拨上来一个便是。”
如歆回道:“不需再劳烦内务府了,茶房只我跟芸烟就好。现下我伤着,只有芸烟一人,是劳累一些,等我伤好了也就忙的过来了。”
元昊轻轻握住如歆的手,“朕知道,这件事是委屈了你,日后保不齐还会有委屈你的事。朕是皇上,自然是要以天下为重,可在朕的心里,能保你周全,绝不会放你独自承担。”
如歆不禁动容,“奴婢不委屈,有皇上的话,奴婢也不会再委屈。”
午后的时光静谧安逸,如歆静静地贪恋着这一刻的踏实,于她而言,没有提心吊胆的猜测,眼前的人愿意为她遮蔽一方,眼前的人也可以成为她日后的依靠。
日日将养着,好在如歆本就年轻,身子恢复的还好。渐渐也可以下地走动。只是王德海吩咐了,万不可让如歆做什么活计。再加上芸烟本就勤快,如歆更没什么事做。因此就拿出绣品接着去给太后刺绣。好容易四月初绣完了,如歆托小五子将云锦送到如意馆去,找工匠做成一个小巧的围屏,只求好看为上,不必在意花费多少。
没几日小五子就将东西拿了回来,如歆看去,是做成了紫檀边嵌玉围屏,下部为紫檀浮雕如意纹式样,上部是将如歆所绣的《金刚经》嵌在内里,烛光一照素锦越发显得流光溢彩,而紫檀木色沉,恰又压的住这份锦绣,更兼黑绒绣出的草书别具一番风味,三者融合恰是浑然天成。并这围屏做得小巧,放炕几上也不显得庞大,恰是看着舒服。
如歆甚喜:“这东西花费可也是不小吧,单我给你的银子怕是不够。”
小五子道:“哪能呢,如意馆的人一听是姐姐的东西,各个儿都下了功夫去做。何况东西都是公中的,他们又不费什么工本,姐姐的银子就算是给他们的一些辛苦钱罢了。”
如歆暗暗蹙眉:“话是这么说,可毕竟传出去不好,我的东西倒也算了,只是这紫檀木向来名贵,虽说是公中的,可毕竟是我送给太后的东西。”
小五子听了,连忙道:“姐姐想哪去了,这屏风虽说用的紫檀木精贵,可在这宫中还怕什么是用不起的吗?况且这东西用料少,是他们做大物件余下的,也不算什么。更何况姐姐,是送给太后的寿礼,也不能太拿不出手不是?”
如歆这才点头,微微放下心来,小五子见状,又道:“姐姐且不知道呢,如意馆上上下下的人都夸姐姐的东西绣的好,再没见过比这心思更巧妙的了。”
如歆微微笑道:“人家夸我都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的,不然谁会没事跟我说那些好话听?既是说好话,何苦当着你的面说,背地里说不就是了,就是想让你传给我听罢了。”
小五子道:“真真儿姐姐你是个厉害的。”
如歆道:“我哪里厉害呢?不过是现在宫里头传得盛了,都以为我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且等着是时候来巴结我,待明日我若是又见罪了谁有了错处,便是他们心里畅快了,那时候,面上不定谁骂的厉害呢。”
小五子无言,笑道:“罢罢罢,姐姐最是厉害不过,且不说这个了。”
芸烟在一旁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当真是做得好,让人喜的不得了呢。”
如歆轻轻抚摸着边上的紫檀木,也是微微笑了,小五子说的对,毕竟是给太后的东西,也不能太拿不出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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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宠
待如歆大好,已然是三月末了。元昊正在殿上批折子,如歆上前将茶盏送上,元昊看着如歆:“可是好了?”
如歆点点头:“多谢皇上关心,奴婢已然大好了。”
元昊抬头看向如歆,身上一件粉色绣金镶边粉色暗花缎面交领长衫,橘黄百褶裙,头上盘了瑶台髻,发上一根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面如桃花,巧笑倩兮。
元昊顿觉心情大好,批折子时间长也累了,看向如歆道:“最近休息得可好?”
如歆道:“都好。”
元昊“唔”了一声,四下无人,唯有香炉里点着的龙涎香深深浅浅冒着袅袅白烟,外头的鸟叫声越发空灵起来。元昊看着如歆慢慢垂下头,一股小小的欣喜突然从心里溢了出来,慢慢伸手拥住如歆,深深地沉浸在那馨香之中,“朕很庆幸,你一直在朕身边。诗经有云,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之偕臧。朕想着,你就是那宛如清扬。”
如歆抬头看向元昊,轻声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元昊大喜,看如歆一双眼眸像是泉水一般的灵动,便轻轻地吻上了那唇畔,那能引经据典劝谏自己、能古今全通讲诗论词的人儿就这样在自己怀中安安静静地待着。
突然之间,如歆被元昊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向里间走去。如歆一声惊呼:“皇上,不行。” 元昊低头看着她,“有什么不行的?”
如歆羞红了脸:“这是白天。”
元昊笑着:“王德海要是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他也不配伺候朕了。”推门就进了去,将如歆轻轻放在那张明黄御用的床上。
如歆闭了眼,脸上滚烫,心里跳的极快,紧紧咬着下唇,元昊见了,笑意更浓。
一室的旖旎风光,春日的气息也悄悄绽开来。
可实际上,王德海是的确没有眼力见儿的。
外头内务府的总管金福禄来到殿前,“王公公,最近怎么这么少去我那边呀。”
王德海急忙回礼,“哎呦,老哥儿这话说的,实在是殿前事情太忙,不得空呀。”
金福禄笑道:“少在这儿说瞎话,殿前事忙,您老不在里头伺候着还在这儿戳着。”
王德海答道:“里头有茶水上的人呢。”
金福禄一听,顿时明白了,悄悄问道:“可是前几日万岁爷护下的那宫女?”
王德海微微笑了下,金福禄砸吧下嘴,:“又是一位有福的了,赶明儿可得去送点好的。看我浑说都忘了,烦老哥向里头通报一声,太后过寿的东西可都得过下目。”
王德海应了就进了殿门,东间书房却一个人都没有,茶水也还在案上放着。王德海正是奇怪,到西间寝殿,明黄的帐幔迤逦散下,元昊低低的笑声传来。王德海大惊,连忙将屋门关住,平复了下情绪,发现里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出了殿门。
冲金福禄摆手道:“不中用了,要不晚间,要不明日再过来一趟。”
金福禄奇道:“如何是不中用了,这些东西现下批了回去都是要赶工做的,耽搁到明日又是一日的功夫。”
王德海骂道:“你老哥是真没脑子还是装的,现下圣上没空,你现在进去,等着挨骂吧!”
金福禄忽的一下,“哎呦,多谢老哥,这可亏了是你。”说罢转身就要离开,王德海急忙拦住了他:“万岁爷要是晚上有空,我就打发人告知你一声,省的再费你一日工夫。再者,今天这事儿,千万别往外头说什么。万岁爷喜欢里边的那位可是紧,若要是让那一位听见了,保不齐又是一场事。”
金福禄“嗐”了一声,“老哥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放心,轻重我还是知道的。”
送走了金福禄,王德海看了一眼寝殿的位置,心里不得不感慨一番。沈如歆这还真是因祸得福,不然皇上自打御花园恼了她,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顺下心劲儿呢,眼瞅着这万岁爷心里也是真真儿有着如歆这个人的。
四月十八那日,寿康宫格外热闹,院内抱着寿礼的太监宫女来往不绝。里间太后正卧在榻上听吴嬷嬷读着礼单,“忠国侯府送白玉白救度佛母像一尊,金嵌宝石藏经盒两只。护国公府送缂丝瑶池吉庆图轴一幅,万寿蜜蜡如意一柄,孔雀石山水文物插屏一座。”
太后听了,问道:“那插屏在哪?”
吴嬷嬷忙唤人让人将插屏搬上来,一边笑道:“可是呢,奴婢头一开始看着的时候,那孔雀石本就难得,做成那么大的插屏也是少见了,可那颜色极正,看着就舒服。”
说话间,就有人将插屏呈了上来,木质插座为底,孔雀石一面雕山水人物图,另一面山石林立,雕松、鹤及灵芝等图案。孔雀石质地细密无孔,颜色鲜亮纯正,深浅不同的条带状纹理清晰夺目。
太后笑道:“难为护国公了,这么个东西可是难寻。”
吴嬷嬷道:“凭它多难寻呢,只要是太后喜欢的,且不都在?”
太后听了越发高兴:“将这东西就放在寝殿吧,摆两日再收了。”吴嬷嬷忙应了。
二人正说话间,有宫女进来报说沈如歆求见。
太后道:“这丫头倒是有孝心,让进来吧。”
没多大会儿,沈如歆转进门内,向太后叩拜:“奴婢沈如歆参见太后,愿太后千岁吉祥。”
太后道:“起来吧,难为你再来我这儿寿康宫走一遭。”
如歆忙道:“这话倒是折煞奴婢了,不为旁的,太后大寿,奴婢可是愿意来沾点喜气呢。”
吴嬷嬷笑道:“如歆姑娘可是有心了,看后头好像还带了东西?”
如歆从身后宫女手里接过盒子,打开来就是那件紫檀玉屏风,向太后笑道:“奴婢愚钝,想着太后大寿,各处送的东西可不是少的。奴婢觉得太后一心礼佛,就用素锦绣了金刚经中的一段,还请太后不要嫌弃。”
吴嬷嬷赞道:“这件东西可是好的呢。”说着将屏风递给太后,太后细细看了一通,对如歆道:“难为你有心了,这件东西费的功夫可是不小吧。”
如歆忙答:“哪能呢,这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可不敢草草了事。”
太后便让吴嬷嬷将屏风摆在炕几上,“东西倒不错,你穿的水红的衣服也是喜庆。”
太后端了茶:“哀家是喜欢你送的东西,你这个人也还好,不过,身上的伤可好了?”
如歆连忙垂首,“谢太后关心,奴婢身上已经大好了。”
太后“嗯”了一声,“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哀家也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只是你得明白,这宫里是容不下太拔尖儿的人。”
如歆垂头应了。
待从宫中出来,刚走到垂花门,小安子从后头追上来:“好久都没有见姐姐了,心里可是想着慌呢。”
如歆道:“你这个滑舌的,见着个姐姐可不就这么说嘛。”
“姐姐这是哪的话,我可是真心念着姐姐的好儿呢。”小安子着了急,“当日听闻姐姐受了责罚,可是担心姐姐呢,还好姐姐福气大,万岁爷救了姐姐呢。”
如歆道:“可是呢,你还是真的挂念起来我了?”
小安子忙道:“可不是,当日送姐姐的时候可是说的御前伺候的活计不好做吧,现在倒是可以了,真真儿是应了我当日的话。”
如歆听了一阵恍惚,突然之间就想起了秋痕,当真是背地里捅了一刀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遂强笑道:“当日你说的话,可是应了。”
小安子见无人,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熟识,是专司去辛者库送要洗的衣服的。那日去了,看见秋痕午饭不吃还在做活,旁边有人是轮换看着的,一时跟不上了就是一阵暴揍。好像她受了那四十杖是留了病根的,腿脚有些不灵便了,听说她是一日只许歇两个个时辰的,有人吩咐了要日日这么折磨她,绝不能放松的。”
如歆听了默默,半晌道:“她进宫也很长时间了,一朝沦为这个样子,倒是我心中觉得难受。”
小安子看向如歆:“姐姐是傻了不成?明明是她下狠手害的姐姐,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倘若万岁爷是晚了一个时辰才到的,姐姐这条命怕就交代在那里了。更何况她现在过得这样,那更是警醒众人,这就是跟姐姐作对的下场。”
如歆道:“你这么想,别人也是这么想,那些嫉恨我的人更是很我了,只怕是没有机会。你且就瞧着吧,若等我哪一日跌了下去,可是有我的好果子吃呢。”
小安子笑道:“姐姐心善不说,想的也是长远,这就是书上说的居安思危吧。”
如歆笑骂:“就是你嘴贫了,我在御茶房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小安子应了当下送走了如歆。如歆在甬道上走,脑子里都是秋痕平日里说笑时的情景,还有那日在咸福宫内作证的场面。如歆暗叹一声,心中也是难过。天边的云均是淡淡,像极了如歆此刻的心绪,散乱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终究是苦尽甘来了呀~~
☆、寿礼
如歆回到茶房,芸烟正在生火,看见如歆回来道:“姑娘把东西送过去了?”
如歆点点头,满是一脸的恼丧,拿起纸便开始分包茶叶。芸烟见状急忙拦住:“姑娘,那些还要再放一放才行的。”
如歆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那今日的茶呢?”
芸烟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明明姑娘走之前让姑娘看了,今日的茶都放好了,现在怎的又不知道了?”
如歆道:“哦,我混忘了。”
芸烟看向如歆:“可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太后责罚姑娘了?”
如歆放下手中的东西:“没有的事,太后待我还好,就是。”如歆顿了顿,缓缓道:“我听说,秋痕过得不大好。”
芸烟站起身来:“姐姐就为这个恍惚的吗?”
“虽然一开始是她使的坏心,可也是我不好,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对她好一点,也不会让她去听了别人的话对付我们。现在她在那边受苦,可不就是因为我吗?”
芸烟冷笑:“姑娘也真是忒善心了,秋痕害得姑娘还不够吗?我也罢了,横竖也没受什么伤,可那两杖是生生地打到姑娘身上的呀。”
如歆听了,默默不语。芸烟又道:“姑娘别觉得我冷心,秋痕能做出这种事是她自己个儿心坏,姑娘发善心救了她,保不齐她日后会怎样对姑娘呢,个人有个人的业报。”
如歆不再言语,火上烹茶的锅子突突冒着热气,日渐温暖的天里这热气是那么地不合时宜。两人都是默默,芸烟也觉得自己的刚才的话有些过了,刚要跟如歆好好说说,小五子又跑了来。
“嘿,我说姐姐快去上茶吧,可是来了位稀客。”
芸烟问道:“是谁来了呢?”
“齐王殿下,你说说,这是不是稀客?”小五子看见如歆还是不大知道的样子,遂说道:“姐姐来的晚,这些事情倒不是多清楚。齐王是静太妃所出,跟咱们万岁爷素来关系就好。万岁爷登基之后,齐王就去四处游历了,听说是去过吐蕃,西夏,走的可是远了。这次是赶回给太后过寿,后头就要给封地了,就不在京都了。”
芸烟点头:“可不是,齐王殿下说起来,长得可是一表人才,博古通今,是最有才学的。只是现今还只有几位侍妾,侧妃都还没呢。太后很是在意齐王殿下的婚事,可齐王殿下还没多大的意思呢。”
如歆笑道:“瞧你们这一通夸,我就去看看齐王殿下是个什么样子?”说毕端上茶就跟小五子去了上房。
兄弟二人现今在东间书房,谈得可是热络,如歆放下手中的茶盏,向两位主子请了安。将茶放桌上时,倒是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位齐王,着一身绛色五龙袞服,配素表中裹缂带,头上玄表朱裹九悬玉冠,更是剑眉星目,贵气逼人。虽和元昊有几分像,但元晟比元昊更有几分英气在里头。
元昊看向如歆,笑问道:“给母后的屏风可送去了?”
如歆点头道:“已经送去了。”
一旁的元晟道:“说起屏风,我可想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