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吴迢远来了,清瑜奋力挣了挣,想要起身坐起,也得纱碧帮衬才得成功。想要开口,却是一阵气喘。纱碧给清瑜灌了一口水,一边拍着清瑜的背顺气,一边道:“小姐也不好好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吴迢远还不知究竟,急色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家小姐重病如斯,也不赶紧医治。拖延下去,你们担待得了吗?”
纱碧委屈,正想分辨几句。清瑜已经好了些,低声道:“吴大哥你怪错人了,不关她们的事儿。是我自己……”
吴迢远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清瑜的脸色,这才和声道:“闻说感应寺有几位僧人医术高明,怎不请他们来给你看看?”
清瑜惨然一笑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无云无印两位师叔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开不出药方来。”
吴迢远疑惑,转头问纱碧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家小姐前些天还好好的”
纱碧苦着脸道:“回世子的话,那日涪陵郡主来,告诉了小姐咱们王妃……身故的消息,小姐骤受打击,才成了这个模样。”
吴迢远自然知道嘉王妃两年多前就已经亡故了,只是没想到清瑜一直被蒙在鼓里。闻言已经大概明白了是什么缘故。他接过纱碧手中的药碗,挥挥手道:“你先下去,让我来。”
纱碧迟疑的看了看清瑜,见清瑜眼皮十分沉重也没有心思管吴世子这边。纱碧想着若是吴世子能够帮小姐解开心结,那是再好不过,忙点点头,关门去了。
吴迢远将汤药搅了搅,用勺盛了,送到清瑜嘴边,低声道:“有什么心事,你只管对我说。先把药吃了,不快快好起来,怎么有力气操心家事?”
清瑜虽然乏力,也不好意思拒绝吴迢远这般殷勤,只得张嘴将那口药吞了。一时间一股苦辛味弥漫在清瑜嘴中,险些没让清瑜作呕。她这些日子神思倦怠,没有胃口。肚子里本就没什么东西,闻到这样的苦怪味,自然是腹中翻涌,极其难受。这还是清瑜这些年来练功打了根基,否则只怕情况还要更糟些。
吴迢远见到清瑜苦况,深深忧虑。他知道清瑜一向性子要强,现在这个样子是从未见过的。若不是哀莫大于心死,绝难如此。只是他一个男子,到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孩子,犹豫了半晌也只是一勺一勺喂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清瑜只觉得这药再喝下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吐了出来,忙抬起手挡住碗,不欲让吴迢远继续喂下去。吴迢远叹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道:“清瑜妹妹也是早慧之人,该当知道有些事情是无可挽回的。你还记得当日我得知自己被批命活不过十八岁时那副颓唐的样子吗?清瑜妹妹一直鼓励我,让我不能白活这一世。在那之后,我方才彻底解开心结,不再躲在昭觉寺中逃避。而是选择接受自己的人生。再然后我蒙荫入伍,操练骑射,学习兵书,每一日都过得很充实。今日妹妹的情况何尝不是一样?斯人已逝,妹妹只憋在心里苦坏了自己,又于事无补。妹妹应该积极起来,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荆棘也罢,坎坷也好,过去了就不算什么。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清瑜认识吴迢远这么久,从没见过他一次说这么多话,想到当初吴迢远的茫然无措,现在的他确实已经今非昔比了。清瑜也知道涪陵、吴迢远说得有理。只是这么久以来,清瑜面对困难都是无条件接收,扛下,面对,解决,她也真的累了。这一病,一半是遭受打击,一半也是清瑜自己放任,她不想再费脑筋去想那些麻烦的事儿,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那个叫做司徒长宁的温婉女子,不止是给予清瑜这具躯壳的母亲,更是给了清瑜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初的爱与关怀的人。她无私、善良、为了丈夫、孩子、为了这个家,可以说是付出所有。但是上天却这样不公平,让她这么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了人世。离开了相濡以沫的丈夫,离开了心心念念的女儿,离开了初试啼声的儿子。
母亲,应该走得十分遗憾,而这份遗憾,却是清瑜怎么都补偿不到的。
她以为,凭借自己穿越的身份,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可以为这个家,为爱自己也被自己所爱的人创造一份幸福。可是现在清瑜才发现,她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吴迢远见清瑜眼神恢复了几分灵气,忙又问道:“你现在先别多想。关键是把身体养好。想吃什么东西?我让你的丫头们去做来。”
清瑜看到吴迢远安慰人也是笨笨的样子,心头一暖。低声道:“吴大哥你也别把我当做病入膏肓的人看,倒没那么严重。今**来,可是陇南有什么消息?”
吴迢远一拍脑袋,忙道:“你看我,光顾着着急,倒把正事忘了。我一大早接到母亲转送来的父亲写给我的家书,的确是提到一些陇南的情形。知道妹妹担心这个,便立即过来了。”
说罢吴迢远从怀里抽出保靖侯的家书,展开来给清瑜看。清瑜虽然觉得贸然去看吴迢远的家书有些不妥,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注目读了起来。
原来保靖侯在家书中提到,经过几年的经营,陇南渐渐恢复了生气。唐代遗留的长城也修补了不少,陈国军队还借此阻挡了蒙古军队几次滋扰。最近的一次,成功驱逐了蒙古那儿罕部四千人的马队,歼敌三百余,算是中原军队与塞外胡族争斗中少有的大胜了。便是强盛时期的齐国也没有这般辉煌的胜果。
吴迢远兴奋的道:“妹妹你看,这是大喜事是不是?胡族弓马虽然厉害,遇到我们坚固的防御要塞,一样也要折戟而归。”
清瑜听后半晌也没说话,胡人占据草原几千年,从来也不是一面长城能够阻挡得住的。守,永远是中原汉人固有的对敌之策。但是比起来去如风的骑兵,守,也永远是自保的方法。不能开拓,不能进取。而中原政局一旦动荡,没有了后方的支持,前线守也是守不住的。
吴迢远满心欢喜来给清瑜送好消息,却不知道清瑜仍旧担心,甚至更加担心。彪悍的蒙古军队,又怎会吞得下这口恶气,一旦大举进犯,卷土重来,陇南还抵挡得住吗?
吴迢远见清瑜这般沉默,也没了脾气。只得告辞道:“清瑜妹妹还是多多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
清瑜想起什么,出口道:“吴大哥,有一件事想请你我帮打听一下”
吴迢远见到清瑜主动说话,精神一振,忙点头道:“清瑜妹妹想打听什么?”
清瑜斟酌着道:“我想知道一是梁齐交战最新进展,宋国在趁火打劫,有没有什么收获。二是梁国如今朝堂局势如何,是否有夺嫡之争。三是……梁国襄王还在京城还是回了属地。”
吴迢远一愣,没想到清瑜关心的全是梁国的事情。他想了想点头道:“我尽力去想办法。不过要打听清楚梁国朝堂局势有些难办。涉及这里头不仅复杂,许多内情也不会宣诸于口。”
清瑜点头道:“那就有劳吴大哥了。多谢你来看我。回头等我好些,再请你来做客。”
吴迢远摆手道:“妹妹跟我何必这么客气?你我之间,也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能转了心思,积极的去面对这些事情,我听了只有高兴的。”
清瑜微笑道:“当然要谢谢吴大哥,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自怨自艾终是懦夫所为。我不能辜负了母亲的期望,要想保护自己和弟弟,帮助父王,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正文 二百八十八、大军压境
当吴迢远帮清瑜尽量收集梁国的信息的时候,清瑜也渐渐恢复了生气。她重新开始练功,读书,将自己的精力心神从悲恸中释放出来。虽然依然有些沉默寡言,虽然变得不像从前那般乐天爽朗,但是纱碧帘红却都觉得,小姐这一病,似乎人也成熟了许多。
或者是因为这样一场大事故,让清瑜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失去了最重要的母亲,对于清瑜来说,不啻于是一种巨大的推力,促使她更加认清这个世界的悲欢离合,让她一夜长大。
从前的清瑜,总觉得自己可以做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做。现在的清瑜已经不去想可不可以做,能不能做到。更重要的是,要把自己与家人的幸福抓在手上,想要达到这一点,就一定要锻炼自己,让自己获取这样的能力。
这种心态上微小的变化,终于将清瑜功法上最大的一个缺漏补齐了。她之前借助了空的外在助力,突破了牟尼珠的考验,连闯七情六欲十三心魔,实际上,却是走了捷径。许多考验并没有完全完成,而清瑜经过这一痛一病,却真的明白了七情六欲的真谛。她与体内的牟尼珠之间,隐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共鸣。不知不觉间,清瑜踏入了功法的一个新层级,在这样一个崭新的天地里,她终于可以跳脱自己,站在更为理性的角度看待周遭一切。
也许变得无情了,但是这就是真相。无情未必绝情,清瑜只是更加看清了生老病死,大道枯荣的道理。
最先感受到清瑜这一变化的,正是无相。往日清瑜来找无相请教的时候,多是执着于具体的功法。而清瑜病好之后,再来寻无相的时候,便开始寻求佛理的真谛。那种眼光气度,连多年苦修的无相都忍不住暗暗吃惊。由此时开始,无相才真心觉察出清瑜的与众不同,也理解了师傅了空选择清瑜的原因。这位感应寺的新住持,也是从此时开始,不再只守着师傅的吩咐,而是真心认同了清瑜这位俗家护法。
吴迢远最近非常忙碌,他没有抽出空来再见清瑜。这一切都因为,天下大变,作为军人的吴迢远,已经没有太多的自由。
日子进入了十一月,天下局势越发动荡起来。梁军攻入了齐都济阳,齐帝举宫自残。齐帝第七子顾长武,即当年在梁国做过质子那位,引残兵北投金国,成了金国扶持的傀儡皇帝。金国担心自己面临北蒙南梁腹面受敌,将幽州之地划给顾长武驻守,并出兵协助,挡住了久战疲敝的梁国军队。
宋国趁火打劫,北渡长江,收复了淮河以南的大片疆土。梁、宋两国隔淮河对峙,虽然没有擅动刀兵,却也虎视眈眈,互相提防。
而远离这片是非之地的陈国,亦非净土。陈帝已近弥留,兵部陷入分裂,巴王扶持的新兴势力与固守君臣之本拥护太子的老臣互相提防,情势一触即发。仿佛只要陈帝一断气,双方便要明刀明枪,用武力解决朝堂归属。
这微妙的形势,却因为陇南一封奏报,掀起了轩然大*。一封小小的书信,让太子与巴王之间的天平,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这封信,是陇南北征军副元帅邓献公邓老亲自千里迢迢送到京城的。这位老将军不群不党,乃是太子巴王双方都力图争取的人物,但是这位老将军的脾气,也是众所周知的。没有人敢当着这位老将军的面挑破,邓献公便这般在双方的注视之下,直入宫禁,见到了陈帝。
当陈帝颤动着接过邓献公呈上的奏折时,这位殚精竭虑一辈子的帝王,瞬间眼神也变得灰暗了。他猛的咳嗽了一阵,慌得一旁的御医们乱做一团,扎针的扎针,奉药的奉药,御医们才把陈帝的病情控制住。
邓献公心中深深的忧虑,他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自然知道眼前陈帝的情形,怕是时日无多了。若有别的办法,他也不愿意将这一封烧心的奏折摆到陈帝的眼前。
陈帝强挣着病入膏肓的身体,脸色有一股极不自然的潮红,他瞪着邓献公看了好一会,才哑声问道:“邓公,这奏折的内容是真是假?”
邓献公不敢直视陈帝,低头回答道:“老臣不敢妄议,嘉王殿下与保靖侯……”
陈帝将那信一扔,大声道:“我问的是你我不信儿子,不信保靖侯,但我信你我要你一句实话,老六这个畜生,真的里通外国,做得这大逆无道的勾当?”
邓献公心中一热,朗声道:“禀皇上甘王在达州打着商号的名义,先是暗助党项,后又外通蒙古,此事千真万确。那甘王名下商号的大掌柜三掌柜都是老臣亲自截住。为了查清此事,嘉王殿下还特意派了保靖侯去了梁境,找梁国守军确认。甘王利用皇子身份,在三方势力冲突的空白区大作生意,获利无数。为了得到蒙古的信任,甘王还将我们陈国的布防泄露了一些出去,才使得我们陈国初始战事极为不利。蒙古有意扶持甘王为傀儡,也对甘王施展yin*,愿意借兵助甘王谋算陈国大位……如今蒙古已经趁着梁国主力攻齐的当口,在甘王的指点下,挥军南下,绕过了陇南,直扑达州情势万分危急,请皇上早做决断”
陈帝听着听着,眼睛望天,浑浊的老眼止不住流下了泪水。悲叹道:“我这辈子一心为了光大陈国,卧薪尝胆,历经万难,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谁知竟然毁在这样一个逆子的手里蒙古铁蹄一入达州,到京城不过三日马程,加上那个无耻逆子指路,怕不是……”
陈帝眼睛一黑,几乎栽倒。
太子与巴王一左一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脸色苍白。见到陈帝如此,二人慌忙上前去扶。
陈帝勉强撑住身子,虽然没有力气,却威严不减道:“我不要你们扶,你们说,情势危急如此,你们有什么办法”
巴王深吸一口气,心思转动,低头道:“父皇,唯今之计,只有让陇南征北军南撤,追击蒙古军后路。再将全国八路边军聚拢,将蒙古铁蹄阻挡在剑门关外,方能解此燃眉之急
太子眉头一皱,反对道:“三弟提议极为不妥。陇南征北军马力不及蒙古铁蹄许多,又多擅长守城,尾追极为不智。八路边军各自镇守要地,一旦全部回撤,陈国边境危矣况且远水救不得近火,谁能在短短几日内将这些军队聚拢编阵?三弟署理兵部多年,国难当头,就只有这样拙劣的谋策不成?”
巴王脸色一冷,也不客气回顶道:“那么太子殿下认为,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古铁蹄,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臣帝执掌兵部不假,但是咱们陈国能用之兵能有多少,太子殿下也清楚,这时候不调征北军与边兵,难道叫我去请天兵天将不成?”
太子见巴王讽刺自己不熟兵事,脸色涨红道:“上兵伐谋,既然情势如此危急,仓促之间难以应战,眼下看,只有议和一途。蒙古军队冒险前来,没有后续援军,只要给了他们好处,他们或者就会撤走,汉唐时不都是这样,关外胡族自古就有冬季打草谷的风俗……”
巴王闻言不禁冷笑,出言讥讽道:“太子殿下不怕做陈国的罪人,臣弟却不敢父皇辛辛苦苦一辈子打下的基业,成千上万的陈国儿郎血汗换来的疆土,就这般拱手送人,亏太子殿下说得出口”
太子被巴王说得一头冷汗,却还强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年父皇为了避开梁国兵戎,也一样不得已将襄阳卖予梁国,保全了陈国的基业,三弟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在质疑当年父皇的作为吗?”
两人语速都快,寝宫内只剩下这两个声音此起彼伏,互相指摘。
陈帝既不愿意像巴王说得那样举全国之力打一场没有准备的战争,又不愿意像太子说得那样向蒙古人低头。听两个儿子越说越不像话,竟然把当年自己的奇耻大辱都牵扯了出来,陈帝简直气得无以复加。
“好了”陈帝微微喘着气,用尽力气咆哮着压服两个红眼斗鸡一般的儿子。
太子与巴王撕破了脸面,互相仇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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