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语气倒也平常,不过是没有感情的一番场面话,内中真正有用的就那么一句:敕令嘉王长女陈氏清瑜替父守孝三年,不得擅离。
清瑜压着声音气若游丝的接旨道:“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大内总管季公公也不是省油的灯,这里头的玄虚也看得透亮,陛下既然这般安排,这位被褫夺了封号的小郡主也就无妨了。他自然乐得卖好,将圣旨交到清瑜手中,安慰道:“小姐病弱之体,当不得劳动,还是快快起来,卧床休养要紧”
清瑜低头,如今落实了还要在这里困守三年,清瑜虽然早就明白,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给劲。
陈洪恺忙道:“有劳季公公关心。兰烟”
尹兰烟忙将早准备好的一个香囊递了出来,陈洪恺接过,抓住季公公的手,将香囊放在季公公手心里,含笑道:“一点心意,难为公公上山一趟,一路辛苦。”
季公公笑笑,也不推辞,将那香囊收在袖子里,开口道:“王爷与小姐父女久别重逢,当是有话要讲。咱家对感应寺也是慕名已久,好不容易上来了,正想四处瞻仰瞻仰。”
无相双手合十道:“公公言重,贫僧引公公去圣祖敕造的大雄宝殿看看。”
季公公点头,返身跟着无相走了。
陈洪恺抬腿就往屋里去,嘴上吩咐道:“把那些给小姐准备的药材布匹交给她们,收拾好。”
那些跟着来的仆从人手一个包袱,看样子是嘉王府特意从京城带来捎给清瑜的东西。巧容见到尹兰烟一身正主子打扮,有些心里不自在。闻言立即上前,虚应着行个礼,便逃也似的把仆从们领到耳房去了。
帘红纱碧见人一走,忙上来拜见王爷侧妃。尹兰烟还是那番和气的样子,将两个小丫头扶了扶,笑道:“你们有心了小姐在这里过得好,你们都是有功的。起来吧。”
清瑜听着尹兰烟言语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一种当家人的口吻,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会季公公走了,她也无须装下去,对着父亲和尹兰烟略施了个礼,低声叫道:“见过父王,二……娘”
陈洪恺忙走近清瑜,看了两眼,对帘红纱碧道:“快去打水来给小姐净脸,昨儿太晚也没看个仔细,今儿一进来,倒把我吓一跳。若不是知道这是装的,我早就让人宣医官了。”
尹兰烟还在为清瑜那声不情不愿有些刻意的称呼弄得有些尴尬。听到陈洪恺这样说,忙起身借故跟着帘红纱碧出去了。
陈洪恺想了想,低声对女儿道:“瑜儿,昨儿回去后,你说的话我想了一夜。不管这达摩三宝的功用是不是真的,这事得从长计议一番。我的想法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空方丈有没有跟你说,其他两样宝物如今的下落?若是得便,我倒是有心搜罗一番,说不定撞了大运……”
清瑜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无奈起来。当初李承义临死前便说,这达摩三宝会自动找上门来,清瑜还不大信,如今看来,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宝物长了脚,而是自己周围的人动了心。
清瑜想了想,也不便瞒着父亲,便斟酌着道:“父王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父王。只是,这样的宝物,各国都紧要得很,看顾得不会比咱们陈国差。父王要是想强夺,可要三思后行。”
陈洪恺正色道:“瑜儿你放心,若这其余两样佛宝真的防范严密,我自然不会动手。可是若这两样宝物被不知深浅的人得了,岂不是明珠投暗?况且无相住持前日里背人跟我说了详情,那蒙古国师撒难三番几次谋算咱们感应寺收藏的这颗牟尼珠,可见其野心。若是咱们不取,让撒难得去了,岂不是更糟?”
清瑜叹气道:“父王这么说虽有几分道理,不过若是真的没有防备,只怕那两样佛宝早就落入撒难之手了。我知道父王动了心,我也不怕告诉父王。了空方丈告诉我,达摩三宝之一的龙象钵盂就在梁国汴京大相国寺内,据了空方丈推算,我之所以有幸能承受牟尼珠这样的宝物,大约是当年我婴童时入寺就医,与这样宝物有过一番缘法,因此沾染上了佛门灵气。想来大相国寺与我有恩,虽然慧有大师不在了,父王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向他们伸手”
陈洪恺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那另一样呢?”
清瑜回答道:“最后这一件南明离火剑连了空方丈也拿不准,据他猜想,应该是在江南第一禅林镇江金山寺的住持寒山大师的手里。这位寒山大师辈分绝高,武功比了空慧有两位大师还要精深,那镇江金山寺更是流传几百年的禅宗大庙,父王若是打它的主意,恐怕也是枉然。”
陈洪恺早有心里准备,闻言并不气馁,反而道:“知道去处便好。我也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粗人。谋定而后动,预先布置一番总有必要的。即便是我们抢不来,也要盯着些,万一让别的什么人抢走了,我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可以及早想个对策。”
清瑜知道父王已经野心萌动,神思深陷,顾不得体统,开口警告道:“父王,这样的东西说起来终究是玄之又玄,若是父王过于将心机放在这上头,恐怕有点旁门左道。眼下父王还是应该好好放眼陈国,经营陇南,也好为将来打算。”
陈洪恺听清瑜这么一说,心头也有些警觉,点点头道:“这我知道。瑜儿你不必担心,父王心里有杆秤,孰轻孰重,自有分寸。我是存了双管齐下的心思,并不会因为这达摩三宝而忽略了我最应该做的本分。”
两人说了一通话,便听到外头有咳嗽声,陈洪恺忙收口,清瑜就吩咐道:“进来吧”
帘红端了水,纱碧拖着香粉毛巾,一齐进屋。倒是尹兰烟没有一起进来。
陈洪恺朝外看看,便问两个丫头道:“兰烟人呢?”
帘红有些紧张道:“侧妃去了巧容姐姐屋里。”
清瑜闻言眉毛一挑,她不是去逞主子能的吧?一想到吴巧容的尴尬,清瑜心里有些担心。本是一样身份同一日抬进王府的姨娘,如今身份却陡然差了一截,换了谁能好过?
正文 二百七十五、习艺春秋
清瑜便对帘红道:“你去请了二娘来,让巧容也跟过来一趟。”
帘红点头去了。
尹兰烟带着两个丫鬟先过来了。她先是规矩给陈洪恺行了个礼,才开口笑道:“王爷只管放心,我适才四处看过,虽然这院子人少,东西收拾得倒是井井有条,没有亏待了咱们大小姐。”
陈洪恺点点头道:“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操心。”
吴巧容低着头跟了进来,远远站在门口,与尹兰烟一身华贵与满脸自信一比,顿时差了十万八千里。
清瑜有心多帮吴巧容一把,便对父亲道:“父王,巧容这几年在感应寺帮到我不少。父王也知道,她与吴春和吴公公情同亲生父女,如今姚贵妃去了,吴公公怎么样了?”
陈洪恺叹气道:“虽然本朝没有人殉,不过吴春和在宫里也是待不下去了。本来到他那个位子,能功成身退的话,也能风光出宫荣养。只是那女人毕竟是这般没的,父皇不追究吴春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这次忙完三七,本来吴春和也要跟来延州的。只是突然病了,起不了身,看那样子还真不是装的。我已经拜托文太医看顾着。等我回了京城,再看情况。”
尹兰烟插口道:“我刚也跟巧容说起,看是不是咱们府里出钱在外城买处宅子,给吴公公颐养天年。”
清瑜淡淡瞥了尹兰烟一眼,心道,这女人倒会收买人心。只是清瑜哪里晓得,尹兰烟昨儿听陈洪恺说了一嘴,就留了心。她不能跟去陇南已经有些担心,若让吴巧容去了,只怕三年后吴巧容反而会骑在自己头里。尹兰烟打定主意,要挑选自己个丫鬟跟去陇南,心下才有了算计,忙不迭将吴春和的情形说予吴巧容听。吴巧容要是担心吴公公,只怕就不大愿意去陇南了。
清瑜见父王说得淡淡的,心有所感。吴春和要是真离开了宫廷,对于父王来说,可能就没什么用了。只是到底在关键时刻起了重要的作用,父王也不好不管他。只是多么用心,只怕也谈不上。
清瑜斟酌着道:“女儿倒是有个主意。吴公公是宫中老人,见识又多。若是父王得便,不如向皇爷爷提一提,接吴公公到咱们王府当差,不比那些普通公公强多了?况且父王这么做,皇爷爷也觉得父王感念姚贵妃,照顾她的奴才,也会觉得父王您孝义有节。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父王去了陇南,吴公公还能帮母亲出出主意,算是两全其美。”
陈洪恺听了心中一动,呵呵笑道:“到底是我们嘉王府的女诸葛,我家瑜儿出的主意,就没有不好的。”
清瑜笑道:“吴公公到了咱们王府里,巧容也不用担心吴公公在外头一个人孤苦了,到时候她自然能安心跟父王去陇南。”
尹兰烟听了心里一跳,忙转头去看陈洪恺。
陈洪恺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也不用议了。就这么办,回去我就禀告父皇。吴公公在府里,跟陆总管一外一内,我倒是放心多了。”
清瑜抬起头看了看门边的吴巧容,吴巧容本来被尹兰烟说动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她蹲身谢礼道:“多谢王爷侧妃小姐关心,义父年纪大了,能有这样一个结果,真是莫大的福分。”
尹兰烟倒是想说什么,只是她也是个顶聪明的人,见到这样的情况,只能闭上嘴,寻思日后回到京城再想办法。
清瑜因尹兰烟在,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与父亲说了一阵话,无相便使人来请嘉王、侧妃,说是大内总管季公公邀王爷一道回去。陈洪恺知道这一去,几年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女儿,顿时有些不舍。
清瑜站起身来,这些年,她一直在离别,几乎所有身边的人,无论是那些惊鸿一瞥的,还是浓墨重彩的,都不可避免的各自远去。所以清瑜反倒比父亲还从容些,她郑重拜了下去,道:“不孝女儿不能承欢膝下,只能遥祝父王此去为国建功立业,大展鸿图了”
陈洪恺将清瑜拉起,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也只长叹一声,道:“瑜儿好好跟感应寺高僧学习佛法,将来父王一定亲自来接你回京城,让我们一家团聚”
清瑜含笑点头,起身送了父王一行出去。吴巧容手捧着自己的包袱,跟在最后,一路上频频回顾。清瑜掏出一个香囊,让帘红拿给吴巧容做个念想。吴巧容双手接了,郑重其事放在怀里,朝清瑜施了个礼。
清瑜挥了挥手,巧容知道缘分已尽,便也不再迟疑,跟着队伍离开了。
帘红纱碧见吴巧容走了,心里好不是滋味。本来这感应寺人就少,去了一个最会说话的,越发冷清。
清瑜见如今事情已定,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便也静下心来,认真研习那些秘籍与医书来。终究是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幸福,若将来长大不能将牟尼珠逼出体外,那真的要做灭绝师太了。清瑜不敢躲懒,即便没有了空的敦促,清瑜也坚持不懈,渐渐的,她也登堂入室,内外功行大有长进。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沧桑又两年。
这日清瑜在院中习练暗器,将一手燕子镖打得连环成行,很是精彩。帘红在一旁兴奋的直拍手,见清瑜收了镖囊,忙断过茶水,讨好的道:“小姐这一手真漂亮,那燕子镖看着小巧,原来这么厉害,悟能师傅给做的镖靶又报废了。赶明儿还得让他帮咱们做一个。”
清瑜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才道:“瞎起劲什么?这算什么厉害?你呀,坐井观天这燕子镖练到精深处,双手能发二十七枚,分上中下三路,招呼十九处大穴。算是女子习练的顶厉害的暗器了。我如今不过能发七枚,还是打的死靶。真要遇到高手,人家手一拨就都不顶用了。”
帘红嘿嘿干笑了两声,又道:“小姐不是常说,打不过就跑嘛。打打杀杀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小姐的轻身功夫总是没错的,前儿我听无相住持亲口称赞,绝没有错。”
清瑜闻言笑笑,这轻功一途上,帘红倒是没有替自己吹大气。若不是自己年纪小,没有长力,就是悟空也不见得能追上自己。不过无相也指点过清瑜,如今清瑜年纪小,身子轻,占了便宜,将来年纪大了,若是不努力,身子一重,这轻功就不进则退了。清瑜也知道,说起脚法灵活,当然是自己占便宜。可是比起感应寺众武僧天天山上山下挑水扛米练出来的扎实稳健,自己就差远了。
清瑜可不愿意把自己这些年的辛苦浪费了,便对帘红道:“我的沙袋呢?快去取来。”
帘红吐了吐舌头道:“小姐何必这么辛苦?我看小姐之前练的轻身功夫,像花蝴蝶似的,不是很好吗?怎么舍易行难,反而练起悟能他们练的那种蠢笨功夫?”
清瑜见到帘红废话这么多,也有点不耐烦,教训她道:“你就会贪轻省。同样是教,怎么纱碧现在都有了几分功底,你却门都摸不到?再要废话,小心我罚你扛米袋跑圈子”
帘红一听这个,小脸立即露了苦色,忙不迭道:“小姐息怒,奴婢这就去。小姐歇口气。”说完生怕清瑜动真格的,忙跑到厨房去了。
厨房里纱碧正拿着擀面杖做饼儿,见到帘红慌慌张张进来,便笑问道:“小姐练得怎么样了?”
帘红拎起篮子,一边往里头放沙袋,一边道:“小姐心气大着呢。练得那叫一个用心这会又让我来拿沙袋,又要做那田鸡跳”
纱碧想起清瑜脚上绑着沙袋满院子蹦跶的样子,就有些好笑。她放下擀面杖,拍掉手上的面粉,又问帘红道:“那小姐说没说,吃了午饭还教不教咱们了?”
纱碧不问还好,一问帘红就气不打一处来,将篮子一丢,埋怨道:“你还说都是你,说什么看着小姐练得好玩,也要学学。倒让小姐动了心思当起师傅来。你要学就学吧,还偏拉上我我可不像你,傻力气大,脚丫子厚。那马步扎得我回屋脚都打晃就这,还要被小姐念叨,说我吃不得苦我的姑奶奶,你行行好,别在小姐面前提这茬儿了,行不行?”
纱碧被帘红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帘红姐姐你要是不想练,回头我跟小姐说就是了。我就是觉得吧,小姐都练得这么厉害,咱们俩可是她贴身的丫鬟,总不能半点也不会那年小姐被那大理镇南王胁持,咱俩不就干瞪眼半点办法也没有?万一将来有个什么场合要动手,咱们不仅帮不了小姐,还得拖累她……”
帘红知道纱碧实诚,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驳她,只得叹气道:“算啦算啦,你不用跟小姐说。小姐知道了,越发说我躲懒了。只是咱们先说好了,我可练不成你那样,回头小姐或教或考的时候,你可得帮我打马虎眼”
纱碧点点头,还没开口,就听到清瑜在外头催:“帘红要你拿沙袋,不是叫你数沙子还不快给我出来”
正文 二百七十七、应急出手
帘红吐了吐舌头,忙高声道:“就来了就来了”
纱碧上前,帮帘红将所有沙袋拾掇了,陪着帘红一道出去。
清瑜见纱碧也跟来了,就没有多念叨帘红。只是将那篮子里的小沙袋取过,系在自己的小腿上。帘红一旁见了,略瞥了瞥嘴,心道:小姐是金枝菜叶,细皮嫩肉的,真要这么练下去,岂不是练成个腿粗屁股大的女霸王了?
纱碧却比帘红上道,她仔细看了清瑜的手法,这沙袋都绑得上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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