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就这么放脱了镇南王,还真是胆大。
镇南王的护卫见到主人暂时脱离的危险,纷纷围拢上来,将镇南王护在中间。镇南王见清瑜放了他,越发相信刚才了空喂自己服下的是能控制自己的毒药。他叹了一口气,对清瑜的提议也有些心动,沉声道:“那你说说,是什么条件?”
清瑜冷静道:“第一,我想知道,是谁告诉王爷感应寺藏有佛宝的?此人挑拨离间,其心可诛,我们不得不防。”
镇南王踌躇了一下,这才低声道:“这里头牵涉非小,我不是不想说,只是关系到大理国策,内中详情不能为外人道也。况且
此人身份极高,背后势力又大……”
清瑜追问道:“不妨让我猜一下,此人是不是蒙古国师——撒难?”
镇南王一震,他没想到只凭自己寥寥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清瑜便能一语道中。镇南王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清瑜听了默然,这蒙古国师深谋远虑,双管齐下,看来对这牟尼珠是志在必得了。偏偏阴差阳错,党项李承义命断延州,镇南王又功败垂成。两次自己都身涉其中,连清瑜自己都不得不感叹,冥冥中自有天数。思忖了片刻,清瑜便冷笑着对镇南王道:“王爷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猜就中?实话对王爷说,撒难盯着这件佛宝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二十年当年他曾经找上门来,挑战了空方丈,可惜功败垂成。前些时候又密派了刺客,千方百计谋算此宝。如今仍然死心不改,知道明争不成,便撺掇王爷来暗盗。王爷这是被人当作枪使了试问,若这件佛宝真的关乎天下气运,撒难会让大理国安安稳稳的收着它吗?塞外胡族吞并天下之心,早就昭然若揭。王爷也是出身中原,岂能做这令亲者痛而仇者快的糊涂事?”
清瑜这么一说,镇南王听了也有些犹豫。不过大理有大理的计较,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说几句话便息了这心思。
清瑜见镇南王脸色阴晴不定,知道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是很难听进去的,不过她还是补充道:“王爷学贯古今,本轮不到我来指摘。不过瑜儿要提醒王爷一句,昔年暴秦惯使远交近攻,联齐楚,攻赵魏,结果如何?贪心的齐楚反倒是被秦国所算,亡族灭国。如今蒙古在北方枕戈待旦,却千里迢迢来跟你们南夷小国大理联盟,其中算计,王爷不可不察”
镇南王眉毛一挑,不得不多看了清瑜两眼。半晌才道:“你这小姑娘倒是想得长远。这话我记住了,不过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有一个什么条件,你只管划出道来”
清瑜微笑道:“我希望王爷回到大理后,忘了今日之事”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了空都皱起了眉头。今日双方闹得势如水火,岂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说忘就忘的?
镇南王似乎听到笑话一般,盯着清瑜,玩笑似的道:“不如你先问问了空方丈,他能不能忘记今日之事?”
清瑜摇头道:“方丈虽然辈分高,却是方外之人。他佛法高深,只需稍稍转念,便可将此嗔怒放下。况且方丈不过是掌管着感应寺而已。而王爷却不同,位高权重,掌管着大理的军机要务,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国策的制定执行。若是王爷怀恨在心,将来与我们陈国为难。那瑜儿今天放虎归山,就徒留后患了。”
镇南王岂会听不出清瑜语气中的意思?他见这小姑娘兰心蕙质,非同凡俗。前些时候只顾着观察那个涪陵郡主,还真是看走了眼。若是将这位皇女娶到大理来,将来也是一大臂助。想虽这么想,镇南王此刻还是一心放在如何全身而退上。他郑重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却好奇,你凭什么相信我真能做到?”
清瑜微笑了笑,摇头道:“我不是相信王爷,我是相信利益。今日王爷铩羽而归,若是还因此与陈国失和,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王爷是聪明人,如果我们双方都压下此事,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王爷刚才不是还对了空师傅说,做人为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轮到王爷自己,希望王爷不是那种只会说却做不到的人。”
镇南王斟酌片刻,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清瑜说得在理。他点头道:“若能如此揭过,自然是再好不过。这两个条件我都能依你。你把解药给我,我这就回返大理”
清瑜针锋相对的道:“一药换一药离魂烟的解药王爷留下,我自然会将乌骨毒的解药双手奉上。”
这回轮到镇南王担心了,其实这离魂烟的毒性非小,刚才说只要三四个时辰自解,只不过是扯谎安抚这班和尚,省得他们恼羞成怒。实则还是需要己方解药才能痊愈。只是一旦了空解了毒,这小姑娘能不能做主就难说了。到时候自己若是被这老和尚拦住,那就遭了。
清瑜知道这么任由镇南王这么首鼠两端下去,永远没有一个了局。便出主意道:“王爷若是信不过,不如今日先走,两日后,我们双方派人在边境交换解药。我们双方都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我相信王爷也不会拿假药诓骗我们,引发陈国与大理不必要的冲突。”
镇南王略想了想,知道时机紧迫,再僵持下去,等无相他们几个大和尚来了,麻烦更多。便点头道:“就这么着。山长水远,以后总有打交道的时候,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本王与诸位是友非敌,再会”
清瑜点点头,却转向一边,看着痴痴发呆的悟心。
镇南王皱了皱眉,低声道:“悟心留在此地,恐怕要受你们感应寺责难。她终究是我们大理国人,本王不能袖手旁观。看在她伺候过仙逝的先皇后一场,又为先皇后在寺中守灵二十载,就放她跟我走吧。”
清瑜看了看了空,有些为难。今日若不是悟心捣鬼,了空又怎会为镇南王所算?但是清瑜也看出来,悟心是夹在其中两边为难,况且她事后也开口劝阻过镇南王,总算还有些良心。想着留在寺中的女子,一辈子都要圈禁在内,清瑜一时心软,便点头道:“且看她自己的意思。”
悟心闻言一愣,心中顿时感慨万千。她这一辈子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够脱离这个樊笼,回到故国去。如今机会就在面前,她也忍不住激动,上前两步,对着了空跪下道:“悟心辜负了方丈的教诲,实在羞愧。多谢方丈、清瑜小姐不计前嫌,放我一条生路。我这次回去,便在大理寻一庵堂,潜心修行。将来若有能力,一定为师门宣扬佛法,以赎前孽”说完拜了三拜,这才起身站在镇南王身后。
那班护卫不敢耽搁,分了几人去驾车马,其余人簇拥着镇南王,匆匆往南方去了。
一直跟在丁得禄、吴江郡王身侧的帘红纱碧见那班凶人都走了,忙匆匆跑过来,扶住清瑜,生怕清瑜有什么不妥。清瑜知道她们两个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怪她们。反倒安慰这两小姑娘,让她们别怕。
丁得禄惊魂未定,这会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喘气道:“这镇南王平时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凶起来的时候这么可怕”
清瑜想了想,便对丁得禄道:“丁公公,这一地的伤员,我们又没有武功回寺里去报信。眼下我看,只能去找窦将军求援,让他带兵来保护咱们。你看……”
丁得禄得清瑜提醒,也反应过来,忙点头道:“要不是祭陵的时候戒刀兵,护陵军没有来,又怎么会发生这事?小姐说得有理,我这就去。”
吴江郡王此时已经顾不得皇室威仪,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听说丁得禄要去搬救兵,忙支使自己两个仆人跟着去。丁得禄这才在那两个仆人的护持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护陵军营去了。
了空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清瑜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刚才便没有阻拦。此时见人都走了,才开口对清瑜道:“你这孩子,终究是存心太善。今日看那镇南王的行事,便知道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将来他能不能履行诺言,还真说不准呢。”
清瑜低声道:“方丈也看见了。今日若真是弄出什么损伤,就难以善了。如今咱们陈国连年征战,实在不宜再轻启战端。虽然此事委屈了方丈,为了国家,也只好如此了。况且,蒙古国师撒难这手借刀杀人,玩得太阴狠了。不论镇南王偷没偷到佛宝,他蒙古都能坐山观虎斗。我宁愿忍这一口气,也不能遂了撒难的愿”
正文 二百六十六、水到渠成
过不多时,窦铭便威风凛凛的带着大部队风驰电掣而来。他从丁得禄处得知这个消息,面若寒霜。到底是在他辖下发生的事,倒叫他这个护陵将军好生没脸。
见到了空盘坐在地,窦铭连忙跳下马来,上前问候道:“方丈要不要紧?”
了空轻摇了摇头道:“多谢窦将军关心,老衲并无大碍。只是这毒烟诡异得很,对我们学武之人尤其克制。所以才辛苦些。”
窦铭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我这就差人送方丈与众位师傅们回感应寺去。那镇南王实在太过嚣张,竟然到我们陈国地盘上放肆。等我带齐人马,将人追回去,送到京城让皇上发落”
清瑜听了不由得着急,她好不容易费尽心机才争取来的和平局面,要是让窦将军这么一搅和,岂不是付之东流?
了空也明白其中的分寸,忙制止窦铭道:“窦将军莫要追了,镇南王虽然卑鄙,却也没有在我们这里讨到好处。如今天下局势紧张,为大局着想,我们不能再惹纷争。”
窦铭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将军,闻言十分不愉,只是他知道了空身份超然,辈分又高,这么对自己说话已经是很客气了。想了想,窦铭便道:“既然方丈发话,那末将便听从便是。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不能大意。我这就命人送信给延州郡守和南疆大营,让他们也有个防备。”
了空知道这是老成之策,点头道:“自是应该。将军自便”
窦铭便分配下属,各行其是。等众将士把中毒的和尚们送到山下的时候,无相已经得讯赶来,他也没想到自他走后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还累及师傅了空,忙上前请罪。了空看着这个将来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幽幽叹了一口气。无相虽不错,今日的事情却是显出他的缺点来。要是无相有清瑜的一半,事情或许就安排得妥当得多。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了空也不好落无相的面子,只淡淡挥手道:“也怪不得你。这么多三代弟子需要救治,有得你忙了。且回寺里再说。”
无相忙听命行事。幸好他之前带了二十来个武僧先行,如今这些人便提携着中毒诸人,回返寺中。窦铭也选派了不少骁勇战士从旁协助,终于将一班和尚都送回寺里。
清瑜虽有些疲累,却也知道今日事大,跟着无相扶着了空回到了方丈禅室。了空一落座,便问无相道:“我叫你先回来,你可查看过了,有什么线索没有?”
无相摇头道:“说起来幸好是悟空机敏,那刺客还没到师傅这里,便被悟空看出了形迹可疑,二人一言不合,便起了争斗。悟空虽然是三代弟子中佼佼之辈,却还是不及那刺客。只是这孩子性直,一味死缠,那刺客无法,这才强闯出寺逃走。后头的事情,师傅已经听报讯的悟明说过了……”
了空点点头,冷笑道:“镇南王也太小看我们感应寺了,难道我会大喇喇将佛宝就丢在屋子里不防备不成?那刺客号称大理第一剑客,你二师兄四师弟去追,恐怕是会空手而归。怪只怪我太自信,连我都一不留神阴沟里翻了船,何况他们?你派几个得力的弟子出去接应接应,要是他们找不到刺客也不要追了,让他们都回来吧,我有话要跟你们师兄弟三人说。”
无相点点头,忙出去安排去了。
了空抬起头看了看清瑜,这才叹气道:“撒难这一波又一波,无所不用其极,看来是非要得到牟尼珠才会甘心。我时日无多,恐怕也守不了多久了。自今日起,我预备关闭感应寺山门,杜绝进出,寺中僧人都闭关潜修,你也一样。我想在半年后,趁我功力仍在之时,将牟尼珠打入你体内。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要越发刻苦些,好将底子打得牢靠,到时候也省一番辛苦。”
清瑜知道了空是被撒难刺激到了,所以才提前发动。经过今日之事,连清瑜自己都感到了形势急迫,为了自保,也为了陈国,她也只能照了空吩咐去做了。
这一夜的感应寺注定不会平静。无尘无念回到寺里,面对师傅了空有些抬不起头来,了空却不怪罪他们走失了刺客,反倒是传下两门高深的武功,并令他们就此闭关,不到功成之日不能出来。无尘无念不知了空乃是为自己身后事做打算,只当师傅一力造就,二人感激涕零,各自领命去了。
无相因为要主持寺务,自然无法像两位师兄弟一般闭关练功,不过了空对他要求更严,日后除了常常耳提面命教导无相功夫,更是将自己多年的江湖心得悉心传授,指望着无相将来能够撑起感应寺门户。连那悟空,也因为阻击刺客有功,被了空钦点接任无念做了戒律堂执掌,更是学到了不少本领。
还没到过年,感应寺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关闭山门,与世隔绝。除开十七个杂役弟子在山脚下草棚栖身,负责往寺里挑水送米,做些采买的外务,便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踏出感应寺一步。清瑜虽然心头无奈,却也不敢这时候顶撞了空,只得安下心来,专注练功。
大年夜里,虽然巧容与帘红纱碧花尽心思搞搞新意,到底没法排解这感应寺的凄清,清瑜心里担心母亲临盆的危险,更是怏怏的没有心思玩笑。去年过年的时候,只得她与邓厚两个藏在白菜窝棚里,今年过年,却又只能带着几个丫鬟关在庙里头,有时候清瑜也不禁想,难道自己真是天煞孤星,命中注定与这些天伦之乐无缘?
等过了年一个月之后,延州迎来第一场雪,清瑜也终于将家书盼来了。若不是清瑜地位特殊,又与了空相处得宜,如今感应寺里想要与外界通一点消息,是千难万难。清瑜从了空手中接过家书,摊开一看,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当真得了一个嫡亲弟弟,还是大年初一
比起几个月前楚姨娘生的那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父亲接二连三得了子嗣,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如今府里有了这两个奶娃娃,比起从前恐怕是热闹得多了。只是家书中也没有提母亲身体如何,想来即便是有些虚弱,这信里不提,自然是无妨的了。清瑜提心吊胆了大半年,终于是放下了心,手捏着这封信,眼眶都湿了。
了空见到清瑜如此,提醒道:“七情六欲本是恼人的东西,哭过便罢,千万不要太费精神,否则恐怕耽误你十几日坐功,也补不回来那份心境。”
清瑜此时心情好,便摇头笑道:“方丈修的是出世佛理,我修的是入世人情。方丈怕我被七情六欲影响,我却不认同。有了这些好消息,我反而精神振奋,对修行更有兴趣了。只求早日能够达成目标,兑现了对方丈的承诺。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到京城,陪在父母的身边……”
了空见到清瑜兴高采烈的样子,罕见的没有反驳,只淡淡点头道:“我也不与你争辩,只要你刻苦练功,自有功成之日。”
自此之后,清瑜越发勤加修行,因为对外门技击之术没有兴趣,除了轻功偶尔修习一番,清瑜十分心思里倒是有九分都放在修炼那部般若秘藏心法上,有时候练得兴起,常镇日里闭门打坐,揣摩感悟,不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