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安息殿不知为何,格局特别幽深,虽外头是晴天白日的,殿里却还要依靠长明灯照明。加上超度法会用的蜡烛,倒也视物清晰。只是满殿这幽幽的烛火,让人越发觉得阴森。
宝陵死去的模样并不安详,定格在她脸上的最后的表情,仍然看得出眉头是微微皱着的,那张小脸也是格外苍白,苍白得几乎有些透明。即便是被人化了些妆在脸上,依然可以看得出宝陵原本娇艳欲滴的嘴唇此刻已经干涸开裂,下巴到脖子的皮肤都皱干出了深深的褶子。无论怎么粉饰,生命的凋零就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衰败。如今佳人已去,徒留躯壳。而这幅躯壳,不久之后也会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复存留在这个世间。
清瑜怔怔的看着不远处恍如熟睡的宝陵,心头有一种莫名的伤怀。生与死,对于清瑜这个经历过的人来说,或许没有那么恐惧。只是看着美好的生命凋零,清瑜有一种深深的遗憾。或许,如果宝陵能活着,将来父亲嘉王与太子到了撕开脸皮的时候,清瑜会不知怎么面对她,但是即便如此,清瑜仍然希望宝陵能够健康快乐的活着。哪怕成了仇人,成了宿敌,至少她们曾经经历过简单真诚快乐的那段日子。
不知不觉间,清瑜已经泪流满面。
无相寂然跌坐在蒲团上,小声吟诵着《往生经》。清瑜拂去泪水,收回目光。逝者已逝,谁知宝陵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以另一个面目活在别的世界里?
清瑜蹲下身子,将一旁的金珠银纸投入火盆中,木然的重复着。仿佛这样,算是能为宝陵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安息殿里没有别的声响,清瑜听着耳畔无相念诵的**,心有所感。她不会《往生经》,只从了空那里学了《心经》,她学着无相的样子,在一个空蒲团上盘腿坐下,依着自己的本心,缓缓的跟着无相的节奏念诵起来,到了后来,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只有一瞬。清瑜终于从入定中睁开眼睛。该走的终究会走,再留恋也于事无补。清瑜知道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便站起身来,朝着宝陵深深一拜。
无相不知念着什么**,清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只听清几句:“愿来世你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从幽深的安息殿里走出来,外间亮晃晃的日光让清瑜微眯了眯眼睛。吴巧容正为清瑜进去那么久而着急。见到清瑜好端端的出来,忙走近几步。清瑜看出吴巧容眼底的关心,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明早宝陵姐姐就要入葬,我还想送她
一程。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吴巧容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地,忙点头引着清瑜回菩提院去了。
纱碧听了吴巧容吩咐,取了些留存的艾叶,泡在热水里,给清瑜洗浴。清瑜知道吴巧容紧张,也就随她们去了。
只是当她一个人泡在氤氲的浴桶中时,清瑜便不自觉有些恍惚:宝陵这一去,是不是预示着,自己短暂快乐的童年便就算是到头了呢?或者,自从牵涉到后宫中事开始,自己早就深陷尘世,再也找不回当初最最纯粹的那一片纯真了……
正文 二百五十五、涪陵心事
细雨飘摇,寒风凛冽。清瑜与涪陵站在感应寺山门前,静静看着武僧们抬着宝陵的灵柩下山。没有风光送殡,没有鼓乐吹打,这天地间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泣如诉,如同知晓此时她们的心情一般,悲情伴着这年轻的姐姐渐行渐远。
清瑜哀默的目送着宝陵离去,悲伤与无奈只能化作深深叹息。吴巧容见已经看不到那些武僧的影子了,这才轻声规劝道:“涪陵郡主、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外头风大,仔细着了凉”
帘红与秀眉一人打了一把油纸伞给主子们遮雨,听到吴巧容这么说,也忙各自扶着清瑜、涪陵转身。涪陵仍然还有些沉浸在刚才肃穆的气氛中,忍不住对清瑜道:“宝陵姐姐总算是有我们两姐妹送她一程。只怕他年我走的时候,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呢……”
清瑜知道涪陵还在担心和亲大理的事情,忙开声劝道:“姐姐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这世上的事,总是越怕糟糕就越是糟糕。倘若我们自己都不相信未来的美好,那还有什么指望呢?比起宝陵姐姐来,咱们至少还能有有机会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不是吗?”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菩提院门口。
纱碧正倚门等候,见到众人来了,忙将人迎进屋子。
众人在外头这一通走,身上多少有些淋湿。帘红纱碧忙前忙后,弄了暖炉,递了毛巾,又沏了热茶。等清瑜与涪陵喝了半杯茶,这才觉得身上的寒意消了些。
清瑜温和的吩咐纱碧道:“难得咱们有客人来,往**收着舍不得用的那些好东西,都整治出来吧。”
纱碧怯弱的看着清瑜,低声道:“小姐莫打趣奴婢了。这感应寺里不沾荤腥,奴婢能收着什么好东西?不过那一点竹荪冬菇,因是山民从高山上采的,味道鲜些而已。放在咱们京城,也就是普通东西。”
清瑜便对涪陵道:“一来,这感应寺里,咱们动不得荤腥。二来,宝陵姐姐刚去,我们做妹妹的,理应斋戒一番,也算是一片心。如此,涪陵姐姐就莫怪妹妹怠慢了。”
涪陵摇头道:“这是什么见外话?长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姐妹一块,吃什么都是好的。既不用顾着长辈面前的规矩,也不用小心外人间的客气。你就别弄这些客套了。”
清瑜含笑点点头,吩咐纱碧道:“这寺里僧人做的素斋实在没什么意思。今天你就辛苦点,紧好的做,最重要口味要是咱们地道京城味儿。”
纱碧点头应命,吴巧容也跟着她出去帮忙了。
涪陵侧头看了看清瑜,微笑道:“不知为什么,瑜儿妹妹总是既乐观又自信。若妹妹是个男儿,指不定将来会有一番宏图大业呢”
清瑜一愣,低头道:“姐姐只知我人前坚强,却不知我人后却是常常彷徨苦闷呢。不过就算是有那么多不得已之事,我却不能放弃。姐姐你也要这样,如果咱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还能指望谁来打救呢?”
涪陵听得清瑜话中有话,眼珠一转,侧首对自己丫头秀眉道:“你不是总羡慕瑜儿妹妹的丫鬟针黹手艺好吗?难得今日有闲,这里我们姐妹说闲话,也不用你们在跟前伺候,只管去找人家偷师去。回头学到了手艺,我还指着你大用呢。”
秀眉帘红都听出涪陵话里意思,两人便含笑结伴去了。
涪陵见只剩下自己与清瑜,忙低声问道:“瑜儿妹妹,之前我也没有机会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皇爷爷,被关到这不吉利的地方来了?”
清瑜幽幽一叹,不知从何说起。涪陵见清瑜为难,安慰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些。多半是因为贵妃娘娘的病吧?虽然我隐约听过一些风声,不过任凭人家怎么说,我是不信的。瑜儿妹妹你平素那么乖巧懂事的,怎么会气病贵妃娘娘?这里头多半是误会。只是贵妃娘娘不死不活就这么躺在那里,也没人敢帮你去说话……”
清瑜心不在焉的问道:“贵妃娘娘还是老样子吗?”
涪陵点点头道:“御医们束手无策,招皇榜来的民间圣手也都无功而返。如今每日里只靠人撬开牙关,灌些汤水米糊进去维持着。皇爷爷为此发了几次脾气,御医们都受了鞭笞,要不是还留着他们给贵妃娘娘看病,只怕早就被皇爷爷命人打板子打死了。”
清瑜不由得苦笑,陈帝越是紧张姚贵妃,自己在这位皇帝的心中印象就越差。若不是了空为自己找了条路,只怕此刻自己听了这消息只能惶惶不可终日了。
涪陵不知清瑜因被了空选中护持牟尼珠,有了免死金牌。只当她担心,忙劝慰道:“我知道妹妹想搭救自己,只是如今情势只怕容不得你去想办法。我看一动不如一静,与其这时候费尽心机回到京城,让皇爷爷见了生气。不如就在延州躲一阵子清静
不过瑜儿妹妹也不用过于焦急。到底咱们是皇爷爷的亲血脉,你再忍耐三五个月,时间长了,皇爷爷气也消了。况且,贵妃娘娘哪天要是好起来,就更没事了。”
清瑜口中说是,心里却道:幸亏姚贵妃是好不起来,若是她好了,自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涪陵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有些忸怩道:“我的处境,妹妹也都知晓了。得妹妹提醒,我昨夜想了很久。要想不被送到大理去,眼下只有趁这事没定之前,当机立断……为我自己……谋一桩婚事”
这话说出来,涪陵自己也羞红了脸,低着头颇不好意思。
清瑜倒是坦然,依照清瑜自己的思想,为自己谋幸福哪里还管得到什么害羞不害羞,忙点头道:“我也赞同。姐姐本来年纪还不到,论理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只是眼下姐姐有心避开和亲,那就不得不先机而动了。只是,仓促间,只怕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是关系到姐姐一辈子的事,不能草率啊……”
涪陵知道清瑜他们嘉王府与保靖侯府是通家之好,自己也是在嘉王府清瑜召集的赏莲会上见到那位吴世子的。只是要涪陵这么直白跟清瑜说出口,涪陵还是有些张不开嘴。可是不说的话,自己又没有后路。涪陵一时间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清瑜看着涪陵犹豫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明悟。她试探问道:“莫非姐姐心中已有定计?”
涪陵咬了咬嘴唇,偏过头去,声若蚊呐的问道:“瑜儿妹妹……那吴世子……为人如何?”
清瑜一时间还没大听清,等她仔细回想,这才知道涪陵说的是吴迢远。联想到上次在她们府里赏莲花的时候,秀眉失足落水的事情,当时自己隐约已经有了怀疑。只是不知道涪陵是不是受了应陵的胁迫,不得已来打听吴迢远的。又不想让吴氏兄妹难堪,清瑜便将此事冷处理了。这会突然听到涪陵这么问,清瑜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某人早就动了心……
涪陵红着脸问了话,半天却没等到清瑜的回复。她心中又羞又急,眼泪又落了下来,趴在桌上抽泣道:“妹妹,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说出这不知羞的话来。若妹妹你念在我们好过一场,就当做做善事,帮姐姐这一次姐姐能脱得大难,一辈子都感激你的好”
清瑜着实有些为难,涪陵这个样子,分明是已经孤注一掷了。自己这时候再拒绝了她,保不齐她一个想不通,做出些什么不知轻重的事来。只是要清瑜就这么空口白牙的答应了涪陵,清瑜又很不是滋味。吴迢远是个好人,聪明、善良、文武双全,只是他幼逢大难,身世坎坷,也有一肚子伤心事。况且吴迢远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由涪陵当作救命稻草的一样东西,他也有爱,也有选择权。
清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涪陵姐姐你听我说。”
涪陵就等着清瑜表态,闻言不敢再哭,忙忍住眼泪,满怀希冀的看着清瑜。
清瑜叹气道:“姐姐的意思我知道,保靖侯与我父王是一块长大的,我们两家关系不同寻常。姐姐想到我,也是情有可原。姐姐想要打救自己,本无可厚非。只是,这事终究绕不过吴世子去。他若不愿意呢?”
涪陵一愣,喃喃道:“我自问出身配他只高不低,虽然我比不上宝陵、应陵漂亮,也算得薄有颜色。吴世子他……为什么会不愿意?妹妹你连问都没有帮我问,就……”
清瑜又复叹道:“那姐姐知不知道,吴世子先天带来一种心疾,有人断定他活不过十八岁?”
涪陵眼神一黯,却还是挣扎道:“我知道吴世子先天有病,这才托在昭觉寺中抚养。只是如今他文武双修,也不见半分不妥。这种命数的事情,岂能任凭江湖术士胡说?我知妹妹也信人定胜天,有病,就想办法好好医治。难道仅仅因为别人的一句推断,就不为自己以后打算了吗?”
“况且,”涪陵咬着嘴唇坚持道:“哪怕真的他命中注定过不去这个坎,我也认了”
正文 二百五十六、当断则断
认了?
清瑜听得涪陵说得斩钉截铁,忽然心底有一丝悸动。涪陵不过见过吴迢远一面,竟然痴心至此?
涪陵说完这话,仿佛轻松解脱了。她看着清瑜有些震惊莫名的眼睛,微笑道:“妹妹也许不明白,有些人,一旦见过,便再也不能忘记。若没有和亲之事,我也许还不敢说出真心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妹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如果我们自己都放弃,还能盼望谁来打救?”
清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怎么能开口跟涪陵说,家中长辈早就为自己与吴迢远定了亲事?虽然当时是事急从权,可是毕竟双方连信物都交换了,只是没有明着向外公布而已。之后又有清远闻讯往昭觉寺相面,看出吴迢远早夭之相,从中阻挠。清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件事。再然后诸事频发,清瑜被卷入宫廷秘闻不得自拔,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与吴迢远这件婚事。此刻涪陵当面说来,清瑜这才悚然而惊。比起涪陵对吴迢远的一片心意,自己这般犹豫不决,真是差的太远了。
清瑜沉默半晌,这才抬起头,幽幽的对涪陵道:“姐姐对我如此剖白心迹,妹妹我便也不好再隐瞒。这里头有些事,正是千头万绪,不是姐姐想得那么简单。实则与我还有些牵连……”
涪陵一开始听到清瑜口风松动,心头还有些窃喜。听到后头,禁不住脸色一白。她紧张的问:“妹妹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妹妹也对吴世子……”
清瑜苦笑摇摇头,安慰涪陵道:“姐姐莫急,我虽与吴世子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言语投机,却不干系这种事情。”
涪陵松了口气道:“妹妹说得是,你才多大。就是我……也着实早了些……”
清瑜心中暗叹,论起来自己可是二十好几的年纪,比起你这个春心初动的小姑娘,更有资格动这个心。不过吴迢远虽好,自己却一直拿他当少年老成的朋友,感情方面倒没那种心思。
涪陵还是有些疑惑追问道:“那妹妹刚才说与你有些牵连,又是怎么回事?”
清瑜也不隐瞒,将父母与保靖侯夫妻做主,给她与吴迢远口头定下一门娃娃亲的事情说了。只是因为吴迢远身患奇病,这事情从嘉王夫妻到自己,都有些迟疑。碍着两家的情谊,父亲那边虽然有心改口,却苦于没有适合的机会。
涪陵听了却是大急,神色大为失落,惨笑道:“竟是如此……罢了,恐怕我没有这个指望了……”
清瑜忙道:“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你适才一番决心,妹妹我看在眼里,也十分感动。我与吴世子的婚约本就近同儿戏,我对吴世子除了观感稍好,也绝没有姐姐这样一份真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姐姐带回京城给父王,言明厉害,让父亲早日了结了此事。”
涪陵踌躇道:“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妹妹怎可……?”
清瑜握住涪陵的手,继续道:“姐姐放心,我父王母妃最是疼我,对我从不相强。父王早因吴世子的病心生犹豫,只是碍于保靖侯的面子,难以开口。这边我再摆明立场,父王也就不好再拖下去了。”
涪陵感激的对清瑜道:“我实在不知原来妹妹与吴世子早有婚约,如此一来,我便是横刀作梗的那个了。只是妹妹对吴世子没有那个心,愿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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