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搔首弄姿的宫婢们,赵止眉头皱了皱。
这时,他来到了前赵王所有的院落。挥手喝退众人后,赵出缓步踏入殿中。
殿中散发着一股药味,巨大的床榻上,那个侧对着他的瘦削的老人,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中,显出一种刻骨沧桑。
赵出扶着门框,一时之间竟是出了神。他望着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背影,脑海中浮现了他少年时,这个人踩着阳光,宛如天神一样向他走来。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却毫不理会地向前走去。他的父王啊,纵使强横一世,也有本日!
在他怔怔出神之际,一个含着痰音的浓浊声音传来,“是出儿么?”
赵出回过神来,他轻声应道:“是儿,父亲安好?”他缓步向床榻走近,见到前赵王挣扎着要转过身来,他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帮助他转身。
数月不见,他的父亲又老了许多了,鬓角处已是一片雪白。赵出望着脸上皱纹纵横,一块一块的老人斑浮现的父亲,声音一浊,他低声叫道:“父亲。”
前赵王张大一双浑浊的眼,慈爱地看着他,“儿瘦多了。”他伸出颤抖的手,抚向赵出的脸,道:“我儿神情郁郁,眼含苦色,如此消瘦,却不知何事困扰?”
赵出伸手按着父亲的手,低哑地说道:“孩儿……孩儿心恋的那妇人,已有弃绝之意。”他双眸低垂,声音沙哑。
前赵王低叹一声。他慢慢收回手去,仰望着穹形殿顶,半晌没有吱声。
赵出也知道,他的父亲又能给他什么主意?他只是心中郁闷难遣,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他低哑地说道:“那妇人,她……”他哽了哽,“父亲,儿对这个妇人,无法放手,也无法给她想要的,儿,该如何是好?”
前赵王抬眼看向赵出,见他郁郁寡欢,竟是失魂落魄。这孩子,以前这个妇人离去时,他是这般模样,现在她回来了,他还是这般模样!
前赵王暗哑地问道:“那妇人,你无法舍了?”
赵出点了点头。
前赵王摇了摇头,又问道:“她现在不是在你身侧么?纵有弃绝之意又如何?她终是在你掌股当中!”
赵出摇着头,低低地说道:“儿,不想她这样对儿。儿想如往昔一般……”声音中,竟带着几分他幼小时的稚气!
前赵王叹息了一声,道,“父亦不知了。”
他这回答,全在赵出的意料当中。当下他点了点出头,呼地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赵出离开那满是药味和巫师盅祝烧起的烟灰的殿房后,坐上马车,漫无目的地在王宫中行驶。
就在这时,前方的树林中急急走出一个姬妾,那姬妾挡在路中间,朝着赵出的马车盈盈一福,低头不起。
“吱——嘎——”驭夫的急喝声中,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后,赵出的声音低沉暗哑,“何事?”
那姬妾仰起脸,泪光盈盈地看着他,颤声道:“大王,王后一日没食了,大王去看看她罢。”
赵出眉头一皱,冷喝道:“你一后苑妇人,便为了这区区小事拦我车鸳?拖下去——”
“诺。”几个剑客上前,把那姬妾拖到了一侧。
那姬妾望着赵王扬尘而去的马车,咬了咬唇,转身朝着赵王后的寝宫跑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赵王后的面前,朝着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赵王后看了一眼,那姬妾跪了下来,她伏在地上,低低泣道:“王后,王后,你不能放弃啊。十七公生已经不在了,王后您再出了差错,我们可怎么办?”
这时,大门打开,另一个姬妾站在门口大声说道:“不错。姐姐,你若是再出了事,这赵王后之位,岂不是拱手让给了玉姬那贱妇?”
听到最后一句话,躲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赵王后慢慢眨下眼,回过神来。她侧过头看向两女。
两个姬妾见状,心下大喜,她们同时上前,扶向赵王后。扶着消瘦不堪的赵王后坐起,一姬妾欢喜地叫道:“姐姐?”
赵王后抿着干巴的唇,她望着两个姬妾,透过她们看向门外的天空,沙哑地,低弱地说道:“给我水。”
“诺,诺诺。”一姬妾连忙拿起几上的樽,凑到她的唇边。赵王后浅浅地抿了一口后,闭上双眼。她低低地说道:“玉姬?”
听到她这句明显中气足了些的话,两女大喜,一个姬妾连声说道:“然,正是玉姬。姐姐你若是放手了,大王肯定会扶她上位。这个贱妇在赵臣中颇有声望呢。”顿了顿,她又说道:“这贱妇与大王数番置气,为的便是这王后之位啊!姐姐,我们不能便宜了她啊!”
赵王后低而沙哑地说道:“然,不能便宜了她。”
这话一出,两个姬妾相互看了一眼,人人脸上都有喜SE。
赵王后伸出手,她紧紧地扣着身上的锦被,因用力过猛,她的指节都泛出了青紫色。她用力地扣着,扣着,喃喃说道:“我不能便宜了那贱妇。”顿了顿,她的声音一哽,泣道:“她毁了我一生,我不能让她如愿了!”她说这话时,是一字一句地说出的,声音怨毒无比。
赵王后的右手,还在用力扣着那锦被,不知不觉中那被子已被她扯成一团,缩于身前。她咬着唇,一丝血渍从唇上沁出,她喃喃地说道:“赵出,我本想做个好妻子的……颜姬。”
一姬妾应道:“在”
“把我不能生育的事传回魏国,告知大王和王后。请他们再派公主过来侍奉大王,同时,请允许卢家第三位娇娇,卢可儿陪嫁前来赵国。”
两个姬妾同时一呆。
赵王后睁开眼来,她盯着她们,“怎么,不愿?”
一个姬妾在她的目光中低下头来,她喃喃说道:“姐姐,那卢可儿又不是嫡女。”
“咄!糊涂!”赵王后先是怒哼出声,转眼,她又是惨然一笑,“连我都不允许怀上他的孩子,难不成还以为,你们便能幸免?”
两女面面相觑,目光惊疑不定。虽是惊疑,她们也不敢相信的。不管赵王后说得如此肯定,她们也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丈夫如此狠心又愚蠢,竟容不得自已的妻妾生儿育女!
赵王后朝她们瞟了一眼,便知道她们的所想,当下她声音一提,喝道:“来人。”
“诺。”应声进来的,是四个宫婢。
赵王后朝着一宫婢指道:“你去禀告范公,便说我已无生育之能,请他传言国内,令大王再择公主嫁大王为夫人,并许卢氏卢可儿陪嫁。”
“诺。”
赵王后望着那领命而出的宫婢,目光转向身前的两个姬妾。这时,两姬妾脸色都有点不好。赵王后冷冷一笑,暗暗想道:这两个蠢妇,莫不成以为,她们还能近大王的身,还能为他诞下子女?
按照规定,这些陪嫁之女生下的孩子,也会记在她王后的名下。现在她已不能生育,而这些姬妾中,任何一人生下的孩子,便会是赵王的嫡子。虽然不如赵王后生的这般尊贵,可终是占有嫡子的名分。因此,这时刻,所有的女人们心思都话了。
赵王后的郁怒,两女也看在眼中,不过她们这时候心中满是失望,隐隐中,还有着怒气。当下便先后福了福,告退而出。
赵王后望着两女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转过头来不再理会。
赵出的马车,向着院落驶去。一入广场,他下了马车,便缓步走向玉苑。
随着玉苑越来越近,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他站在苑门外,怔怔望着安静如许的院落中,望着那一丛丛深黄飘零的落叶,久久一动不动。
簇拥着他的剑客和侍婢们,这时刻都低下了头。他们知道,大王与玉姬两人又置气了。
赵出呆呆地望着那层层叠叠的屋檐,半晌半晌,他低低地说道:“回宫吧。”
“诺。”
他堪堪转身,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急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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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秦人犯我
一个剑客急速冲上,他来到赵出身前时,急急一刹,喘着气唤道:“大王!边关急报!秦国从隔地犯我赵境!”
赵出脸色一变,沉声道:“文将军何在?”
那剑客苦笑道:“文将军率十万边军抗击,没有想到秦人兵分两路,另有一路趁他不备,连夜攻入我军大帐,致我军卒伤亡惨重!”
这时际,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十几个食客都在向这边赶过来。那剑客的声音一落,一个贤士失声叫道:“这可如何是好?秦国本强于我赵国,这次又有备而来,还是不宣而战!我们却是向齐、韩求助都已来不及了啊!”一时之间,众贤士都是脸色难看。
赵出皱着眉头,一脸沉思。
这时,玉紫悄步从房中走出。她早就看到了赵出的行踪,不过她不想理他,便一直假装不知。这时刻听到外面喧嚣一片,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赵出身后。
赵出没有发现,他哑声道:“卫公,火速派出使者,携重金美人向齐、魏、韩求助!”
“诺。”
那个卫公应命转身后,不管是赵出,还是众贤士,脸上的忧色都没有退去。现在秦人已经侵入边关,此时刻,说不定已攻下了两座赵城了。援兵就算要来,也是半年或一年后的事。现在当务之急却是火速抵挡住秦兵的攻势。
这时,赵出大步向前,急急喝道:“向全国下达火急征军令!”
“诺!”
“令昔武代替筇程将军,令筇程将军火速赶回邯郸,商量国事。”
“诺!”
……
一个一个的命令下达之际,他似是想起了一事,腾地转身。这一转身,他便看到了玉紫。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她,沉声说道:“玉姬,隔地你熟悉,这阵子便伴孤身侧!”
玉紫没有迟疑,她朝着他一福,低头应道:“诺。”
赵出见她答应,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来,继续喝道:“速速叫群臣聚于春华侧宫!”
“诺。”
在赵出急急冲出府第时,玉紫回到院落中,慎重地交待了玉苑中的剑客侍婢,令他们保护好大子。然后,她才坐上马车,转身朝着王宫驶去。
王宫中,这时刻大臣们来来往往,一个个面带忧色,无数来自各国的贤士,都开始聚集在王宫外面,每有大臣出来,便会有人拦车自荐,说是有策救赵。在这种情况下,玉紫的马车驶入了赵王宫。
掀开的车帘时,不时有人向她看来。隐隐中,有人议论道:“她便是玉姬?”“赵王在一妇人身上,几度反悔,殊无信义,恐不是良主!”“咄!妇人而已,与她们谈什么信义?赵出贤能之名扬于天下,你若不信,尽可离赵而去!”……不过,此时此刻,赵国面临的秦兵突袭之事才是关键,这些议论声,很快便淹没在对国事的忧虑上。
玉紫的马车径直驶到了土台。
玉紫提步走上土台,她才来到土台第二层,便赫然发观,十几个华服美人站在一侧,在看到她时,一个尖哨的声音传来,“玉姬,王后要见你!”
玉紫回过头去。她朝着那些美人瞟了一眼,淡淡一笑,理也不理便继续与群臣向上爬去。
她这么一下,顿时众美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一姬妾来到脸色兀自苍白,弱不胜风的赵王后身后,恨恨地说道:“真恨不得撕烂这贱妇的脸,看她还怎地嚣怅!”
被众姬妾围拥着的赵王后,却一点也不生气,她看着玉紫越爬越高的身影,慢慢地一笑。她脸色苍白之极,这一笑,竟有种阴森的鬼气。赵王后幽幽地说道:“赵国大难,不是需要我魏国相助么?国难和妇人之间,大王会有选择的……”
春华侧宫中,上百个大臣据榻而坐,议论声四起。
于喧嚣声中,玉紫从侧门而入,漫步向赵出走来。
在这个时刻,她一个姬妾出现,瞬时,无数双目光都向她看来。
看着看着,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她就是玉姬。”
这一下,众臣都明白了,他们的脸上闪过一抹恍然大悟:难怪这么重要这么紧急的时候,居然有姬妾敢上殿了。原来是玉姬啊。他们移开了目光。
玉紫来到赵出的身后侧。她刚准备坐下,头也不回的赵出突然说道:“坐我左侧。”
王的左侧,是王后之位!
玉紫怔了怔,低低地回道:“于此之时,大王不宜激怒魏国。”
赵出一怔。他回头朝玉紫瞟了一眼。
而这时,玉紫已自发自地在他的右侧后坐下。她宁静地看着前方,目光不曾向他瞟上一眼。
赵出收回目光,向众臣倾了倾,严肃地说道:“左橯!你将亲兵犯我边境的详情具体说来!”赵出指的,正是刚才在府中向他禀报的剑客。
那剑客站了起来,他向着众人双手一叉,朗声道:“秦兵犯我……”
他刚说到这里,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秦使甘革,替秦向赵递上战书——”
嗡嗡声中,赵出冷笑道:“秦已行施了偷袭之事,再则,秦人无信之名传于天下。何必再递战书?”
他的声音堪堪一落,甘革粗豪的声音响当当地传来,“赵王错矣,犯你边境的,是你赵国的公子无巽!他向我秦国借兵二十万,想夺回属于他的王位而已!”甘革一边说,一边大步走来。他径直走到赵出前二十步处,深深一揖,朗声道:“然而,我秦国与赵国之间,仇深似海。前不久大王错助齐人之力,杀了我秦卒数十万。吾王以为,倾国之恨,可倾国报之!请大王接过我秦国的战书!”说罢,他朝着赵出,手一叉,把手中的战书严肃地奉上。
一个寺人走下台阶,伸手接过那战书,送到赵出眼前。
赵出冷着脸接过。
甘革见他接了,再次深深一礼,朗声道:“秦臣告退。”说罢,他领着身后的四个秦国人,缓缓退出大殿。
他们一走,殿中嗡嗡声响作一团。
赵出腾地站起,他伸手按在佩剑上,冷冷地喝道:“秦人要战,孤便应战!”
众臣同时叉手,朗声道:“诺。”
赵出点了点头,目光一一扫过群臣。他从众臣的脸上,看到一抹抹惊惶不安之色。当下他慢慢坐下,微笑道:“齐鲁那一战,二十万秦兵埋骨沙场!秦人可用之兵,也不过是六十来万,这一损去二十万,余下四十万,已逊于我赵国的军力!如今,我赵国北交于齐,南交于韩魏,秦人若不是借用公子无巽之名,对我实施偷袭之事,料他也不敢轻犯于我!想来,只需边关之将撑过这几个月,战争情势将大利我赵国。诸君又何必过虑?”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瞬时,嗡嗡议论着的众臣脸色大定。
在赵出与群臣议论时,坐在他身后侧的玉紫,闻言也在暗暗点头。她知道,赵出虽然不精于指挥打仗,可他对形势大局的判断,远胜于一般人。他这话句句在理啊。
这时,一个大臣站了起来,他朝着赵出深深一揖,朗声道:“臣显,愿赴秦国,说得秦人兵退!”
赵出点了点头,喝道:“准!”
另一个大臣也站了起来,“臣愿前赴魏国,请来助力。”
“准!”
“臣愿前往齐国。”
“准!”
……
足足用了三个时辰,赵出才针对这次战争,把诸争都安排妥当。这时的他,已显疲惫之色。他挥了挥手,示意宫婢们布上酒肉后,哑声说道:“这一战,孤将亲上战场,助将士威!”
众臣只是一愕,没有人反对。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这事便是成了。
赵出向后一倚,疲惫地伸手揉搓着额心。
就在这时,一只温柔的手伸到他的肩膀上,给他舒缓地揉弄起来。
这,这,是玉姬!瞬时,赵出心中一跳,他嗖地转头,错愕地看向玉紫。
玉紫却是低眉敛目,目光不曾向他看来。
赵出暗叹一声,他回过头来。感觉到肩膀上那小手的揉搓,他疲惫感终是消去大半,心里头,一股暖流流过心田。
这时的玉紫,却在一边给他揉搓,一边心如电转着……对她来说,这一战,或许值得一搏!
大殿中,诸臣还在议论纷纷,这时,赵出和玉紫的榻前,都布上了酒肉。
趁众臣用食的时候,赵出转过头来看向玉紫。他的双眸闪亮,一抹欢喜若有若无地流露着。望着她,他低声唤道:“玉姬?”
玉紫轻声应道:“然。”她的声音低而温柔。
赵出又唤道:“玉姬。”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