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用那种口吻和我说话,西泽尔!你要把我弄疯了!”阿黛尔忽然间爆发地低呼出声,再也无法忍受似的捂住了耳朵,颤栗着喃喃。“不……不!我知道你在奢望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是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要妄想了!”
“不,”西泽尔抿紧了嘴唇,低声,“那决不是妄想。”
阿黛尔无声地喘息,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颤栗渐渐停止。
“别把我弄得和你一样疯。”阿黛尔绝望地喃喃。“我厌倦透了,再也不能忍受。我要逃离这一切:离开翡冷翠。离开教廷,离开父亲……”
“也离开我么?”西泽尔冷静的反问。
阿黛尔怔了一下,随即咬着嘴唇,缓缓点头。
西泽尔的脸变得惨白:“为了费迪南伯爵?或者,是为了——楚?”
“哈……我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哥哥!”那个名字令阿黛尔再度颤抖了一下,苍白着脸笑了起来,“是。促使我离开你的,的确是因为楚的生和伯爵的死——但又不仅仅是为了这些。”阿黛尔的声音低哑而微弱,“翡冷翠对我而言是一个大牢笼,令我窒息。你们会杀死我。——不,你们正在杀死我!——若不挣脱,我就会和弄玉她们一样!”
“你说什么?”西泽尔定定看了她很久,低声:“我会杀死你?我正在杀死你?”
他忽然从软椅上站了起来,带着一种奇特的愤怒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臂,粗暴地把她往外拖去。他是如此的用力,令她痛彻骨髓却无法挣脱,被他一路踉跄地带下了台阶。
“马车呢?马车呢!”西泽尔对台阶下的侍从厉声,“我要和公主一起去教堂!”
马车急驰过日落大街。
驶出了翡冷翠最繁华的城区,台伯河的水渐渐变得浑浊,无声地流入了下游的贫民区。阿黛尔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而沉默。她的哥哥坐在她身侧,双手痉挛地绞在一起,也是一言不发,眼里有火焰跳跃。
“你带我去教堂做什么?”终于,阿黛尔开口了,声音冰冷,“英格拉姆勋爵的尸体应该已经在台伯河里了。决斗不会再举行。”
西泽尔没有回答,冷笑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想我可能是带你去看费迪南伯爵的尸体呢?”他满怀恶意地回答,“既然我派出了雷,那么,你所爱的伯爵现在或许已经躺在圣·雪佛公墓,那个你们曾经约会过的地方——对不对,我亲爱的妹妹?”
阿黛尔手指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过头去凝视着窗外的河水,不想再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
太阳刚刚西斜,马车在圣雪佛墓地门口停下。
西泽尔跳下马车。吩咐侍从和车夫先回去,然后将手伸给身侧的妹妹。然而阿黛尔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欠身从马车里出来。
落日的光芒是血红的,洒落在这一对兄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种凄厉不祥的色泽。风在墓地里低语,西泽尔拉着妹妹的手一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走过了如林的十字架和墓碑,一直到墓地的白石甬道快要走完,都没有停下的意图。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阿黛尔终于忍不住低声。
“跟我来,阿黛尔。”他却只是漠然回答,抓紧了她的手。“不要怀疑,不要挣扎,就像八岁之前那样,牵着我的手跟我来——今天我必然会给你一个答案。”
在说着这样的话时,他们已经走上了高大的台阶,站到了昼夜之门下。
圣特古斯大教堂还在进行着全面装修。如今也不是祈祷日,没有对外开放,更没有一个教民。工匠们已经歇息了,巨大的门半开着,宛如一只深邃神秘的眼睛,(奇*书*网*。*整*理*提*供)静静盯着这两个穿过墓园来到的兄妹。
有风在碑间低吟,仿佛神的叹息。
西泽尔在巨大的拱门下停了一下脚步,回过身看着阿黛尔,而他的妹妹却正在抬起头,看着门上那一组栩栩如生地浮雕——
“阿黛尔。”西泽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妹妹,“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知道所有事情,也一直在追查。所以你才会一再的来到这里,并且接近拉菲尔他们。是不是?”
“是的。”她有些吃惊,他居然是明白她的,“我不想凭空背负这种罪名。”
“为什么不遗忘呢?”他叹息,“选择遗忘,或许更轻松。”
“不,”阿黛尔喃喃。“女神说过:人可以遗忘和原谅。但,必须要知道真相。”
“真相?呵——跟我来吧。”西泽尔看了她许久,笑容忽然变得愉快:“如果你足够勇敢。”
不由她迟疑和反抗,他拉着她,一步跨过了那道昼夜之门。
阴冷凌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已经是黄昏日落,正在进行百年一度大修的圣特古斯大教堂里空无一人,玫瑰窗因为要重新镶嵌彩色玻璃而被封起来,百叶窗也关闭了,吊灯在空旷的圣殿里燃烧,光线幽暗。女神像被布匹包裹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茧,工匠都回去休息了,只有脚手架搭在那里,油漆和颜料摆放得到处都是。
西泽尔拉着妹妹,站在恢宏华丽的圣殿内,唇角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阿黛尔,闭上眼睛。”他低声道,“跟我来。”
阿黛尔愕然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莫名的恐惧:“你要做什么?”
“闭上眼睛。”西泽尔道,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你要知道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她颤抖了一下,仿佛觉得某种逼人而来的不祥魔力。迟疑了许久,好奇心和探究一切的冲动毕竟占了上风,她终于还是无声地阖上了眼睛,长长睫毛如同一对颤抖翅膀的蝴蝶。
西泽尔无声笑了一下,解下了肩头的绶带,蒙住了她的眼睛。把她冰冷纤细的手握在手心里,一步步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过去。
传说圣特古斯大教堂有九百九十九间房间,布局宏大而复杂,甚至连一生在里面侍奉神的神父和修女都未必能走完整个建筑。然而,西泽尔却驾轻就熟地沿着那昏暗的走道走下去,路过一间又一间偏厅,彷佛对这里了如指掌。
那些房间都关着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低垂着,里面黑暗不见底。他们的脚步声响起在空旷的教堂里,一声,又一声,激起幽远的回音,仿佛一步一步踩踏在虚无之中——奇异的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走着,却只有一个脚步声,仿佛一个联体婴儿。
阿黛尔仿佛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呼吸微微有些紊乱,握紧了他的手。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在黑暗的廊道里吹拂,发出低低的可怕的声音。黑暗中仿佛有女人的声音在歌唱或者大笑。
“不!”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她忽然间全身一颤,脸色大变。
西泽尔立刻伸过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抱紧她。
“不要睁开眼去看。最好也不要去听。”他在她耳边道,仿佛知道通灵的妹妹会在这里感受到什么,“这里虽然是神圣的教堂,但是死过的人却比战场上还多。但那些有罪的鬼魂被神的力量束缚着,无法作恶——那些东西是无法伤害到我们的。”
阿黛尔全身微微颤抖,用力咬着嘴唇,脸上露出越来越恐惧的神色。
“不要怕,”西泽尔握紧她冰冷的手,“阿黛尔,跟我来——很快就到了。”
他握紧妹妹的手。领着她继续往下走。
转了很多个弯,这里已经不知道是圣特古斯大教堂的哪个角落。周围越来越黑,气息也越来越阴冷,仿佛已经多年不曾有人来过。然而西泽尔走在这条黑暗的长廊上,脚步却是镇定熟练的,甚至也不需要点灯——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千百次。
然而一路走去,他手心的那只手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你在领我去哪里?”阿黛尔终于忍不住低声。“这、这条路……”
“很熟悉,是么?”黑暗里,西泽尔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柔声,“你想起什么来了,阿黛尔?”
“我……我……”她颤栗着,忽然间挣脱了他的手,踉跄的往前走去。
她的眼睛还被蒙着,却在黑暗里越走越快,最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疯狂地奔跑起来,脸色苍白而恐惧。
是的,是的!
这条路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在梦里走过千百遍!这里的每一处转弯,每一个台阶。她都无比熟悉,仿佛出生之前便已经来过。
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却是如此阴冷而恐怖。
西泽尔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妹妹在黑暗里踉跄奔跑,奔向廊道尽头的那一扇门,眼里露出隐秘的期许。仿佛是看着宿命的终点。
她推开了门,门里有光,门后还有门。
然而阿黛尔甚至不需要牵引或者示意,就准确的走过去。绕开桌子和神龛,走向供奉着女神的神龛,转动那座纯金小像上女神握着玫瑰的手。
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神龛背后藏着一间古旧的密室。那个房间是古老的歌特式的,装饰华丽,却空空荡荡,只在正中放着一张金色地椅子,头顶的一盏吊灯似乎长年不灭,发出昏暗的光。
她怔在门口,全身发抖,不知道被怎样的回忆之潮忽然灭顶。
此刻她的哥哥从身后走过来,低声:“进来吧。阿黛尔。”
她怔怔的被他牵着,随着他走去——就如十几年前做的一模一样。
“坐吧。”他牵着她来到那把椅子旁,温柔地让她坐下。
她仿佛失去力气一样跌坐在椅内,脸色苍白,全身不停的颤栗着——是的,有声音!这里到处都是声音!那些冤魂在呼啸,在呐喊,围绕着密室的四周,仿佛怒潮一样涌入耳中!
“想起来了么?”西泽尔俯下身给她解开蒙眼的绶带,在她耳边轻声,“这个密室是父亲会见重要人物的地方——很多年前,我们曾经来过这里很多很多次……”
“不!”在他触碰到她眼睛上的布时,阿黛尔忽然失声惊呼起来,“不要!”
西泽尔停住了手,微笑的看她:“为什么不要?”
“不要解开!”她颤栗的喃喃,身子如风中落叶,“解开了……就会……”
“就会看到死人?是不是?”西泽尔补完了她的话,温柔的笑,“不,不是这样的,阿黛尔——你看到的是活人,只是他们正在死去罢了——在你的视线里死去。”
他毫不停留的解开了她眼睛上的布,然而她却固执的紧闭着眼睛,全身发抖。
“不要害怕,阿黛尔,”他叹息着喃喃,将嘴唇印在妹妹的眼睑上,“已经过去了——白骨已经在地底腐烂,那些亡灵被束缚在教堂里,如今已经无法伤害到我们。”
她全身僵硬的坐在那里。不知道有什么样记忆正在脑中急速苏醒,令她的脸色死去一样苍白,在西泽尔的怀抱里不停颤栗。
那些脸……那些濒临死亡的脸。苍白的人头,追逐着她的鬼魂!
是的,在眼睛里还只有黑暗的童年,她曾被哥哥牵引着,无数次走过这一条廊道,来到这个密室。她坐在椅子里,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出现——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唯一看到的,便是一张张濒临死亡的恐惧的脸!
那是她仅有的童年记忆,遥远而神秘,已经和梦境合而为一。
“是我杀了他们?”许久,她喃喃低声。
“是的。”西泽尔微笑,“他们在你的视线里死去。”
阿黛尔失声:“为什么?”
“你不明白么?这都是父亲和母亲的杰作。”西泽尔低声耳语,眼底却带着莫测的笑意:“正如外面一直谣传的——你真的是魔鬼的孩子,阿黛尔。”
魔鬼的孩子!
她怔住,如遇雷击。所有可怕的记忆都在今日仿佛都得到了印证。
“听着,阿黛尔。我们的父亲和母亲都是魔鬼。”西泽尔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声音轻而冷,“你被生出来时,所具有的不仅仅是可以看到冥界的能力,还有另一种更可怕的力量——你有着美杜莎(注:Medusa,西方神话里的蛇发女妖,传说任何被她注视过的人都会立即变成石头)的眼睛,阿黛尔。”
“美杜莎的眼睛?”她茫然地重复,忽然想起苏娅嬷嬷临终时的话。
“是的,”西泽尔的声音仿佛是诅咒。
“除了我,凡是看到你眼睛的人都会死去!”
阿黛尔脱口惊呼,不可思议的抱住了头,只觉的头痛欲裂。
是的……是的!都想起来了!童年时的黑暗,那些出现在记忆里的一张张濒死的脸,扭曲而恐惧的表情——那些人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死去,在临死地时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徐徐打开!
“从诞生一睁开眼开始,你就杀死了身边所有的侍女。”西泽尔叹息,“为了掩饰你的这种魔力,父亲他对外宣称你天生失明。用布蒙住了你的眼睛。”
她开始颤栗,无法抗拒这样的诅咒般的描述。
“但是,父亲他也利用了你这种可怕的才能。在这间密室里。藉由你的力量,他为自己除去了无数的政敌——那些政客被约到此处,然后在看到你的眼睛时猝及不妨的死去,死状和心肌梗塞毫无区别。”
西泽尔冷笑:“最后,他如愿以偿的当上了教皇。”
阿黛尔怔怔听着,身子剧烈的颤抖着,脸色苍白却无言反驳。
是的,这一切,的确和她残存的记忆碎片完全吻合!
“可是……母亲她……”她喃喃。
“她是一个魔鬼般可怕的女人。有人说她是个东陆女巫,这或许是真的——”西泽尔冷笑起来,用冷酷的言辞评论着自己的母亲,“她用巫术帮助父亲登上了王位后,有一天却忽然发了疯,居然返回来要杀死自己的两个孩子,她要把我们送回地狱里去!”
阿黛尔全身颤栗,无法说话,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夜。
“不过,她没能如愿。只来得及在侍卫到来前将手伸入柜子,刺向你的眼睛,封印了你的能力。”西泽尔低声,回溯到了当年最恐惧的那一段记忆,“但是或许因为太仓卒,那个封印的力量有限。后来当你遇到生死危机,出于极度的恐惧,那种可怖的诅咒力量还是会被释放出来——比如在高黎王宫里那一次。”
她渐渐明白了那几次噩梦般的遭遇的究竟,用手捂住了脸。
原来如此!——那些人,那些高黎王宫里的贵族,那些结婚前夜刺杀她的刺客,原来都是被她杀死的?那数以百计的人,原来都是死于自己的手下!
“我们对父亲来说还有用,为了隐瞒真相,所有侍女都被处死,剩下的莉卡也被送入了疯人院。”西泽尔冷笑,“在母亲被烧死后,天见可怜,你居然奇迹般的重新获得了光明——只是再也记不起童年时的种种。”
西泽尔叹息,抚摩着她出神的脸:“所以,可怜的阿黛尔,对你而言,那个所谓的‘童年’的记忆里,就永远充斥了黑暗和死亡——因为在那漫长的八年里你唯一见过的人,除了我,便只有那些在你视线里死亡的脸。”
她身子不停的发抖,觉得耳畔的声音恍如魔鬼的耳语,如此真实却如此残酷。
“阿黛尔,你是否明白?我们的宿命是连在一起的——从一开始就是。”
“我们都是魔鬼的孩子。”
阿黛尔忽然间捂住耳朵,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响彻了密室。
西泽尔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站在妹妹的身后。从椅子后伸出双臂,将她静静围绕,宛如十几年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他紧紧抱着她,仿佛抱着多年前那个因为看到死人而崩溃的孩子,直到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现在,”寂静的黑暗里。他对她低语:“你还想逃么?”
阿黛尔紧闭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栗,压抑的哽咽在喉间挣扎,泪水终于失去了控制,接二连三的落下,滴落在西泽尔的手背上,炽热。
“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也不知道。”西泽尔在她耳畔冷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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