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碧纠正她:“是你开店,我给你当伙计。”
俞宛秋忙道:“不是,我们一起开店,一起当掌柜,所得五五分账。”
薛凝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可没多少积蓄,前两年在各处绣房打零工,自己租房吃饭,根本没存下钱,后来落脚沈府,管吃管住,这才攒了一点。”
俞宛秋心里有些发慌:“那你是舍不得离开沈府了?”
薛凝碧笑着摇了摇头:“有开铺子当掌柜的机会,谁会甘心给人做奴才呢。沈府是待我不错,连府里的姑娘都叫我一声‘师傅’,可到底还是奴才,府里请一年才有一年的工钱,若哪天有了更好的师傅,要我走路,我还不是得马上卷铺盖走人。”
“那我们就说定了”,俞宛秋高兴之余,也没忘了问她跟沈府到底是那种形式的合作关系,有没有签劳动合同。
一问之下,才发现古人也是很严谨的,作为绣娘,签有按了红手印的契约;作为明绣师傅,还另有聘书。这两份“合同”,都是约定的年底到期。
既然如此,俞宛秋便试着提议:“我们过完年就走吧。”意思是,你就别续签了。
薛凝碧却说:“你想明天走都行。”
“啊,不是签了契约呢?”
薛凝碧告诉她:“那个没关系的,工钱是按月给,如果我说老家有事让我回去,府里肯定不会拦阻,绣娘嘛,哪里没有,再请就是了。今儿刚好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事情意想不到的顺利,让俞宛秋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乐得给人宽限一些时日:“也没那么急啦,我们可以慢慢筹划,等过完年,明天开春再走。”
薛凝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刚刚是谁急吼吼地跑进来,要我马上跟她私奔的?哄得我答应了,你又犹豫了。”
“不是犹豫,而是……实话跟你说,我是今天在大太太那里受了点气,一时不忿,才想走的。真要走,还得跟兰姨她们商量一下,最起码,收拾行李也得几天吧,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她不好明说,她还有八只大箱子寄在典当行里,走之前必须抽空跑一趟万盛庄,让他们把箱子托运一下。只不过托运地点不是南府,而是苏城,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万盛庄要是在苏城没分号,那该怎么办?
虽然万盛庄掌柜说过,他们在每个州都有分号,可苏城并非州府,难道只能先放在南府的典当行里,以后再想办法运走?
头开始痛起来,她真的不想去南府,那里是赵佑熙的地盘。她要离开沈府自己独立,就会抛却以前的一切关系,要不然,扯上一个,就会扯去一串。沈府她惹不起,安南王府的几位主子她更惹不起,可别铺子没开成,先丢了小命。
既然两个人都没有异议,趁着有空,便具体研究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租多大的房子,请多少绣娘。双面绣属于专利技术,绣出来的只能是招牌产品,能大量销售的仍是普通绣品,所以到苏城后,还得想办法招揽有名的绣娘加盟。
俞宛秋想起嫡母留给自己的那几张房契地契,铺面好像都在南府,多少年没人过问,她要是现在跑去收租的话,不知道人家还认不认?
唉,又是南府,她再次头痛起来,这种银钱交易,又不能随便委托别人,真是麻烦。
这时,外面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兴奋地喊着什么。
两个人忙开门出去,跟着人流追到前院。传堂里人来人往,都在转告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寿王殿下驾临,而且是带着皇上的圣旨来的,大老爷正在接驾呢。
薛、俞二人都很诧异,沈湛不是太子亲信吗?现在他随太子去了临济寺,寿王就跑到家里来了,难道是想趁着这个空档把沈鹏拉入自己的阵营?
若说沈家大房支持太子,二房又私下里跟寿王暗通款曲,指望寿王一朝得势,沈鹤可以咸鱼翻身,俞宛秋还觉得有点靠谱。
沈鹏和沈湛可是亲父子啊,沈湛还是沈鹏唯一的儿子,让父子俩分属两个阵营成为政敌,这有可能吗?又或者,通过拉拢沈鹏把沈湛策反过来,让威远侯府从*变成寿王党?
俞宛秋看向薛凝碧,她眼里也全是问号。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十九章 婚旨来由
就在俞宛秋胡乱猜测的时候,耳朵里捕捉到了一个高分贝的声音:“寿王殿下是来赐婚的!”
另一个声音纠正她:“寿王是来宣旨的,只有皇上才能赐婚。”
“给谁赐婚?”俞宛秋抓住其中一个追问。
那人回答:“还不知道呢,反正是大老爷那边的人。”
大老爷那边,子女早已婚嫁,孙辈还未成人,已届婚龄而又未婚的只有外来的程绮玉姐妹。俞宛秋想到了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不由分说拉着薛凝碧就走,嘴里嚷着:“我们给程绮玉道喜去。”
“她?赐婚给谁了呀?”薛凝碧也给闹懵了。
“你说呢?”俞宛秋笑着反问。
待薛凝碧反应过来,顿时张大了嘴:“不可能吧,魏……只是一个乐师啊,皇帝会给他赐婚,还由寿王殿下亲自颁旨?”单是说出口,都觉得有种“乞丐出门被钱袋绊倒”的荒谬喜感。
俞宛秋只管拉着她往前走:“找到当事人不就清楚了,这会儿圣旨也该宣完了,我们去找程绮玉吧。”
她们赶到的时候,程绮玉正抱着圣旨坐在床上发呆,也不哭也不笑,整个人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魂来。
要不是亲眼看到了圣旨的内容,从谁嘴里说出来俞宛秋都不敢相信,程绮玉真的被赐婚给魏无涯了。
即使她曾偷偷传信,也只是不想埋没了程绮玉的这番痴情,希望魏无涯能够知道,曾有一个姑娘这样爱过他。在俞宛秋看来,不管魏无涯对程绮玉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是注定没结果的。
最乐观,或者最悲观的想法是,程绮玉瘫痪多年后——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程绮玉的瘫痪是装的——家里完全把她当成了包袱,只要有男人肯接手就赶紧甩出去。这个时候如果魏无涯肯上门求娶,兴许能够成就。
可是,这种想法多么地不切实际!别说魏无涯和程绮玉本就不是相爱至深的恋人,就算是,女人都瘫痪了,也没几个男人肯娶吧。
无论她怎么天马行空地揣想他们的结局,都没想过会通过皇帝赐婚这种方式。一个宫廷乐师而已,就算为皇帝所喜爱,也不过是优伶之辈,提供娱乐的下贱之人,皇帝怎么会纡尊降贵给他当冰人?
直到几天之后,俞宛秋才从许多人的转述中还原了“赐婚”的场景。
久病烦闷的皇帝招来乐师在榻前演奏,淑妃和寿王母子陪坐一侧。乐师们想让皇帝开心,尽捡欢快的曲子演,皇帝却越听越刺耳,不耐烦地把他们赶走了。
然后魏无涯出场,一曲悲歌,缠mian悱恻,如泣如诉,哀婉动人,皇帝觉得这才符合了自己的心境。最难得的是,还是一首新曲,以前从未听过的。
皇帝问曲子叫什么名字,魏无涯伏在琴边道:“回皇上,这叫‘绮玉吟’。
皇帝便问名字的来历,魏无涯也是有备而来,把他和程绮玉的故事经过一番修改润色,说得极为感人。总之是郎有情,妾有意,奈何身份悬殊,无缘结缡,痴情的绮玉姑娘以死抗争,落得双腿残疾。他却连上门探望都不敢,千般愧疚,万种思念,只能寄寓在琴弦之中。
皇帝听了也为之嗟叹,这时寿王发话道:“不就是嫌你是个乐师吗?除掉乐籍就行了,正好小王府里还缺了个六品的书吏,你也是识文断字之人,就把这职位给你吧。”
魏无涯忙磕头谢恩,寿王又在皇帝跟前跪下道:“父皇,儿臣实不忍见一对有情人分离,虽说魏无涯如今已除了贱籍,还是怕女方父母会介意。所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颁下一道恩旨,我们索性好事做到底,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吧。”
淑妃见儿子如此,也跟着跪下求旨。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皇帝允了寿王所求。
如果皇帝身体好好的,或许不会管这种闲事,可他都病成了这样,就想做几件好事为自己积一点阴德,反正圣旨是别人代拟,他只要点个头就行了。
没想到去沈府宣旨的时候,寿王又亲自接下了这趟差事,当着一干文武的面笑呵呵地说:“魏无涯既然已经是小王的属下,做主子的,本该为他颁旨主婚。”
寿王驾临当天,整个沈府沸腾了。第二天,整个上京沸腾了。第三天,这个消息已经伴着寿王的名字传遍了梁国各地,全国都为之沸腾,少男少女们感动得眼泪直流。
那首“绮玉吟”也很快从宫廷传到民间,成了梁国最新流行曲目,更有文人墨客将魏程故事编成话本,写成诗词,到处传诵。
桃花传奇本就容易成为热门话题,再加上皇帝赐婚这样的情节,简直热得烫手,真正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一时寿王声誉之隆,无人能出其右。人们都说,寿王爱民如子,宽悯仁厚,是梁国开国以来难得的贤王。
当然也有卫道士跳出来直言:“魏程既是师徒,辈分上便等同父女,怎么能结亲,那不是乱伦么?”
还有无聊人士长篇大论地捏造他们婚前交往的细节,说他们是“小姐冒耻自荐,琴师逾东墙而搂处子”,根本就是伤风败俗嘛。只不过皇帝赐下了一道婚旨,这才“一床锦被遮了羞”。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最后都湮没在一片歌功颂德中,无损于寿王的仁厚之名。
魏无涯和程绮玉的传奇爱情,成了寿王沽名钓誉的工具。
当初太子出京时,朝中的马屁精们纷纷撰文赞他“仁孝”,如今寿王义举名动天下,他们又一起操起笔杆子追捧寿王。还在临济寺中持戒的太子,几乎被人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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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涯和程绮玉的故事还有后续,都是跟女主有关的,只是结局不怎么乐观这一章若有同学觉得不可思议,大家就当小说来看,不要纠结于史实,大家看了哈皮就行。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十九章 儿女婚事
有皇帝赐婚,魏无涯又脱了乐籍,由琴师摇身一变成了寿王府的六品书吏,沈鹏和程夫人面子里子都有了。一个瘫痪的侄女,本以为是一辈子的负担了,背地里不知愁成了怎样呢,就像揣着一个烫手山芋,拿着受不了,扔又扔不掉。现在能让皇帝下旨赐婚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自然求之不得。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们就跟寿王搭上了线。如果寿王取代太子成为下一任皇帝,他们可以靠着这一层关系保住威远侯府;如果最后还是太子赢,他们的儿子沈湛是太子亲信,也不用担心沈家的未来。
程绮玉的婚礼办得很隆重,有寿王府全力操持,寿王亲自主婚,沈鹏夫妇倒成了陪衬。而程绮玉的腿在迎亲当天奇迹般的“痊愈”,给这段本就堪称传奇的爱情增添了新的传奇。寿王自然又大大风头了一把,声名之盛再创新高。
程绮玉的年龄介于沈涵净和沈涵清之间,比沈涵净小一岁,比沈涵清大几个月。她的顺利出嫁给这对姐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尤其是沈涵净,从那以后,明显加快了相亲的速度。
二太太经过了前番数次打击后,总算认清了形势,知道女儿的行情没她以为的那么高,再相亲时,就降低了一些标准。这回反响好多了,媒人陆续上门,二太太却又犹豫起来,到底有些不甘心。每次都含糊其辞,不拿出庚帖给人合八字,也不直接回绝,同时吊着好几家。
沈涵清及笄后,她的婚事也在老太君和沈鹤的干预下正式提上了日程,她倒是快得很,到俞宛秋过生日时,已经有人来下定了。
二太太母女心中不忿,派人调查的结果,沈涵清的婆家竟然是沈鹤过去的同僚。那人虽然也在贪污案中受了牵连,跟沈鹤一样由官而商,他的儿子却是个极有出息的,才十九岁就中了举人,在当地颇有才名。那人做生意比沈鹤强,几十年经营下来,家里早成巨富,唯一比不上沈府的,是祖上没爵位。
二太太气得跟沈鹤大闹了一场,上纲上线到说他“宠妾灭妻”,冷眼旁观嫡长女婚事不顺,有好亲事只知道留给小老婆生的女儿。沈鹤给出的理由是:“你要的是世家子弟,这家不仅无爵,清儿的未婚夫还是个庶子,就给你留着,你看得上吗?”
二太太说不过,心里又着实堵得慌。她的宝贝女儿还没找好婆家呢,凭什么一个贱妾生的庶女反倒先有了好姻缘,一气之下,竟带着沈涵净回了娘家。
这是俞宛秋到沈府五年多来,第一次看到二太太“撂挑子”。
心里正琢磨着,大太太会不会趁机把当家之位夺过来呢?第二天清早,跟去的家人就回来报信,说二太太吐血昏迷,请二老爷赶紧过去。
虽然明知是什么缘故,沈鹤也不想闹得太僵,不就是走了又后悔,生怕有人乘虚而入吗?正好他需要这么个内当家为他在府里堵漏补缺,便也从善如流,乖乖地跟着去了,当晚就把二太太接了回来。
二太太走的时候冲沈鹤大喊:“……带着女儿死在外头都不回来了,你就跟那贱人一起过吧,反正你只心疼她”,多少丫头嬷嬷听在耳里,结果一去一来还没三天,在府里成了笑谈。
不过二太太到底是二太太,总能找到打击别人的方法。又做了一番细致的调查后,回来告诉梁氏和沈涵清,她们的好姑爷,房里早有了两位美貌妾侍和几个通房丫头。才子嘛,向来都是很风liu的,这么财才兼备却拖到十九岁还未成亲,就是因为女家嫌弃这一点。婚后纳妾就算了,没成婚就这样,女儿嫁过去不是明摆着守活寡么。
沈涵清的一颗待嫁女儿心霎时裂成了碎片,梁氏找沈鹤确认,反遭一顿训斥:“你懂什么,姑爷只要就出息就行,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还指望他将来只守着你女儿一个不成?真是没见识!”
梁氏不敢回嘴,红着眼眶回到女儿身边,沈涵清拉过被单盖住自己的头。梁氏看见被单下瑟瑟抖动,越发伤心,母女俩哭成一团,沈涵净母女这才心气略平。
可问题是,靠打击别人只能挽回面子,对沈涵净的婚事却于事无补,因此二太太恶意的快乐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尤其当她听到长子沈渊期期艾艾的请求后,真的差点吐血昏倒了。
沈渊竟然跟她提出,想娶山水园里那个外来破落户为妻。
二太太当场摔了一只定窑白釉褐彩杯,指着儿子骂道:“等我死了再说吧,我死了才没人拦着你。没出息的东西,那破落户有什么好?要什么没什么,就是长得秀气点。难怪你媳妇快咽气了还惦着找她,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
沈渊小声辩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人家只怕比你还富呢。”
二太太立刻住了声,把房里的丫头全打发出去,这才问儿子:“你从哪里听到了什么?”
沈渊摇了摇头:“没有,我就那么一猜。”
二太太又要开骂,沈渊凑近一步道:“太太你想,姑母给老爷就给了十万两,你还怀疑老爷藏私,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个数目。听说姑母生前极为疼爱这个女儿,她能不给女儿留点嫁妆?搞不好留下的比交给府里的还多。”
其实沈渊说的这些话,二太太不是没想过,照常理,沈鹃不可能把俞家的全部遗产都给自己的娘家,毕竟还有一个女儿。可就算有,那钱也是人家的,难道还能逼着她吐出来不成?也只能私下里吞口水罢了。
沈渊见母亲开始犹豫,继续游说:“儿子的妻妾几天之内相继而亡,外面已经有谣言说儿子克妻了。这人命关天的事,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稍微好点的人家,谁还肯把女儿嫁过来?你当儿子不想找个出身好的吗?”
二太太听了这番话,心里不免活动起来。如果小孤女嫁给儿子的话,最起码,老爷昧下的那笔钱就不会再有人提起了,再加上她手里的大笔遗产,等她被儿子克死了,这钱可不就成儿子的了?
虽然心里已经同意,表面上还是淡淡地说:“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