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转向沈涵清:“五表姐以前也到过上京的安南王府吧?”她很想说,那次你被蛇咬了,太后每天派专人探望,还送了许多贵重礼品,虽然事情本身是她的太子夫君惹出来的乌龙事件,有这层关系在,沈家五姑娘如果求见太后,太后肯定会见的。
沈涵清呆滞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表情,那是自嘲的笑纹:“太子妃有所不知,去安南王府的从来都是四姐,似我这种卑贱的出身,哪有资格踏上安南王府的门槛。”
俞宛秋默默地瞅着她。听她提起沈涵净时那掩饰不住的恨意,即使早已时过境迁,仍如此凛冽鲜明。
在沈府时,她受沈涵净欺压最深,后来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环境顺利出嫁,怎么又被休了呢?
若是沈涵净被休,俞宛秋不会觉得奇怪,那人的火爆脾气,冲动个性,都跟这个时代要求的妇容妇德相去甚远,可沈涵清的性子。经过乌龙事件后,已经沉敛了许多,嫁的也只是商户人家,到底因为什么了不得的理由要休掉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林兰馨借着上净房的机会告诉她:“五妹嫁的那个陈家姑爷,本来就是个风流才子,家里小妾通房一大堆,五妹你别看她平时不怎么出声,心里也是个要强的,跟那些小妾明争暗斗,家里整日吵闹不休。陈姑爷既然有才,就不肯埋没了自己,一心想在朝里谋个出身,这才跟咱们沈府联姻。当初大老爷被人诬陷下狱时,亲事就差点黄了的,那边久久不来迎娶,只差退亲了。后来四妹生下皇长子,三叔、大哥相继起复,这才娶过门。谁知四妹又被贬了,皇长子给了皇后,听说皇后很是忌惮四妹和沈家,怕皇长子大了只认生母,不认养母。陈姑爷怕以后受连累,就想悔婚,正好五妹把人家一个怀孕的小妾弄得流产了,这下好了,打瞌睡遇到了枕头,刷刷两下就写好了休书。”
这故事听起来脉络分明,条理清晰,就是时间对不上号:“四表姐被贬是上月的事,大表哥怎么说五表姐半年前就被休回家了呢?”
林兰馨有一瞬间的怔楞,不过很快就辩解道:“五妹半年前就回到娘家住了,休书确实是最近才写的,你大表哥每天都在外面忙,这些女人家的事,记错了也是有的。”
俞宛秋不想揭穿她:既然沈涵清半年前就回娘家住了,那小妾流产**什么事。以这个为理由休妻,不嫌太牵强?沈家人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了。
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她主动转移话题:“你家相公呢?是不是还在太学读书?”
林兰馨叹息道:“他都二十岁了,哪能整天读书,要是以前,家里养得起,还无所谓,像你二表哥,在国子监混到二十七岁。唉,说起二哥,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样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太太每次想起来就哭一场。”
“是啊”,俞宛秋不敢多说什么,关于沈渊的下落,她曾跟戚长生打听过,戚长生只承认恐吓过他,所以沈渊之事,对俞宛秋也是个疑案,但从赵佑熙偶尔的片言只语里,她隐约地意识到,那人已经凶多吉少。
林兰馨忽然盯着她问:“听说二哥到苏城找过你?”
“没有”,俞宛秋本能地否认:“我没见过他。”
“可二老爷、二太太都这样说”,林兰馨的口吻有些咄咄逼人。
俞宛秋恼了:“即使他来过苏城,也不见得就是找我的,我一闺阁女子,他又怀着那种心事,我避嫌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见他!”
“原来你知道”,林兰馨握住她的手表示安慰:“你别生气,我就随口问问,当时二太太他们打这主意时,我就劝过,可恨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
“没事,都过去了。”
“是啊,多亏了这么一闹,逼得你远避江南,这才促成了跟太子的缘分,你这叫因祸得福。”
俞宛秋唇角微咧,她远避江南,是多种因素促成的,沈渊母子还没来得及逼婚呢。
林兰馨告诉她:“后来二老爷还来南边找过二哥,谁知儿子没找到,反惹了一身臊,有人向皇帝递折子,说他寻子是假,代表沈家投靠安南王府是真。四妹就因为这事,从六品才人一下子贬为无品的宫女。“俞宛秋笑道:“她那才叫因祸得福。要不是贬为宫女,哪能在御书房服侍皇上,从而得到龙种?”
林兰馨长叹一声:“有什么用,现在儿子都被人抢走了。”
“放心,儿子是谁生的就是谁的,抢也抢不走这层血缘关系,四表姐指不定哪天就恢复了原来的封号。”为年长无子的皇帝生下儿子,那是莫大的功勋,再不得宠,光凭这,也可以在皇帝身边占据一个位置,如她的婆婆,公公平时正眼都不瞧,册封后宫时照样立她为后,因为她是太子之母。若梁帝始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沈涵净迟早会复位的。
林兰馨摇着头说:“你别忘了还有皇后,她若容不下四妹,别说复位,命都保不住。”
“皇上是干什么吃的,会让她这么猖狂?那位陈姑爷实在是眼孔太浅了,典型的势利眼小人,五表姐离了他未见得是坏事。你就放心好了,皇长子将来若继承大统,沈家可就出头了,天子外家啊,多显赫的身份。”
“得了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先有大统才谈得上继承。”
俞宛秋本来要出去的,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压低嗓音说:“二老爷就因为来了一趟江南,给四表姐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差点给沈府带来灭顶之灾,你们这次来,说实话,我很担心……”
林兰馨一笑:“所以我们没去求见太后或皇上,而是偷偷跑到军营找你。”
俞宛秋眼睛闪了闪:“姐姐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这次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依你刚才的说法,根本不可能在赵国谋官求职,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就是在北边待腻了,想南下散散心,顺便会会故人。”
林兰馨无比诚恳地说:“我们真的是专程来找你的,如果你肯帮忙,让我们在南边立住脚跟,府里其他人也会陆续跟过来,慢慢在这边落户。至于四妹,你刚也说,她是皇长子生母,皇上不会把她怎样的。”
既然问不出半句真话,俞宛秋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推开净房的门走了出来。
立刻有人跪下禀道:“少夫人,已经到酉时了,请少夫人起驾回营。”
战争期间,为安全起见,俞宛秋平时出门都是平民打扮,从未摆出太子妃仪仗,下人也只以“少夫人”相称。
林兰馨掩嘴低笑:“太子殿下不放心,催你回去呢。”
俞宛秋看着日头道:“也该回去了,一晃就出来了一个多时辰,家里孩子还小,离不得母亲。”
林兰馨目光一黯,俞宛秋已然明白,她果然还没有孩子。婚后三年不育,压力想必很大吧,可惜这种事,旁人也帮不上忙,提都不敢提,就怕碰到伤口。
林兰馨喃喃地说:“什么时候能看到你的孩子就好了。”
“会有机会的”,俞宛秋招来一个人,跟林兰馨交代说:“我走后,这位曹公公会领着你们去贵宾馆。”
林兰馨却推辞道:“多谢太子妃美意,我们暂时就住在这里吧。”
俞宛秋听她的话中之意,似乎不想让人知道行踪,可他们跑到军营求见,虽然没报出姓氏,有心人还是很容易查出来。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处处透着怪异。
人家一定要住客栈,她也不好勉强,客套了一番便告辞了。
俞宛秋乘坐的马车刚驶出客栈,凌清澜就追上来求见,说有重要事情禀报。
俞宛秋让车夫找一处僻静小巷停住,然后请来凌清澜,很客气地问:“不知公子有何事见教?”
凌清澜劈头就是一句话:“以后不要再见沈府的人了。”
俞宛秋心里一动:“为什么?可否烦请公子告知缘由?”
凌清澜却又蹙住了,半晌方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们存心不良,最好是不见。”
“公子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什么?”
凌清澜摇了摇头,也就是说,他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看俞宛秋不以为然,凌清澜急了,不顾身旁有虎视眈眈的侍从,直言告诫说:“如果他们对你哭穷,你不要信,沈府还没败落到那个地步。沈湛突然辞官,说实话,我觉得很蹊跷,皇帝明明挺宠幸他的。甚至沈昭仪的被贬,我都觉得不合常理,据说是因为翻看了皇帝御案上的奏折,那沈小姐出身侯府,从小就在家塾上学,知书达理的,要说刁蛮我信,说她会看皇帝的奏折,我不信。谁会那么蠢?就是一个村姑进了宫,也知道一句念烂了的古训,叫‘妇人不得干政’,沈昭仪会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沈昭仪被贬,沈湛辞官,都是在做戏?目的就为了让沈湛到赵国朝廷来做奸细?”
凌清澜道:“在下就那么一猜,也许失之偏颇,但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在下只是……只是不想看太子妃吃亏上当。”
“多谢公子”,以凌清澜跟沈府的关系,肯这样提醒她,着实不易,让俞宛秋心生感动,遂问他:“你八月十五要跟云大小姐定下婚期,今儿都十三了,你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定婚期的时候未婚夫不在,行不行啊?”
“她爱行不行”,凌清澜嘀咕了一句,又叮嘱道:“请太子妃务必听在下一句话,沈家的事不要管,沈家的人,不论男女,最好别见。这人啊,一旦利欲熏心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以前固然有点交情,也赶不上功名利禄重要。”
“我会记住的。”
凌清澜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怕您笑话,刚才你跟馨表妹去净房时,我就很担心,怕她在里面玩什么花样,太子妃等会最好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看有没有多出什么。”
“不会吧,林兰馨那么爽朗热心的人。”
“我也知道不该怀疑她,可太子妃身份敏感,又是太子殿下的枕边人,梁帝一心想除掉太子,派了那么多杀手都不中用,也许会另辟蹊径,从他的身边人入手。”
“不管怎样,多谢你。”
“我不希望你出事。”
俞宛秋不敢再接下去,怕他说出更暧昧的话来,又道了一声“多谢”,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没想到连茗香也劝:“太子妃,我觉得凌公子说得有道理,刚在客栈时,我就提心吊胆,总觉得那茶水的颜色不对劲,生怕您会喝。”
“你多心了,红茶就是那样的,再说我也不会随便吃喝外面的东西。”
想起凌清澜的话,在自己身上检查了一下,没见多出什么,为安心故,还是从平时放在马车上的备用衣服里拿了一套换上。
同人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中秋家宴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中秋家宴
从客栈回来,俞宛秋在房里闷闷地坐着。凌清澜说的那些话她并未全信。却也有所触动。
林兰馨的为人一向不错,如果说沈家有什么人值得她怀念,那就只有林兰馨了,可身为她表哥的凌清澜一再提醒自己远离沈家人,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
“请喝茶,我的太子妃殿下”,探过来的,是茗香圆润娇憨的脸。
“先放到边上吧”,俞宛秋以手支额,眼神透过简单的十字格木窗飘向窗外的老槐树,总算泛起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她和赵佑熙居住的地方,总有老槐树庇护着。老槐树,那是媒人之树,董永和七仙女就是在老槐树下成的亲。
茗香看她笑了,把甘菊薄荷茶递过去,嘴里劝着:“为那些人伤神不值得,还不如照凌公子说的,不理就完了。反正你探也探望过了,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是他们自己不肯去的,你已经仁至义尽。本来就不欠他们什么。”
“我没为他们伤神”,她只是在琢磨,沈家人这次南下,到底为什么而来?沈湛特意到军营求见,似乎想通过她谋得一官半职,林兰馨也表示想在南方落脚,可仔细揣摩,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说的话,做的事,诸多矛盾,让她恍如坠落一团迷雾里。
这时知墨匆匆进来禀报:“太子妃,邱掌正来了。”
很快邱掌正的国字脸就出现在门口,带着几个女史,奉上一份中秋节礼单请她过目。
俞宛秋打开一看,宫里的主子,太后名下是八样,计有:沉香木拐杖一根,玉佛一座,金玉如意各一,双面绣围屏一架,苏绣四匹,兰锦四匹,月饼一匣。皇后是六样,只少了拐杖和玉佛。至于其他嫔妃,品级高的是四样:丝绸两匹,伽蓝手串一个,月饼一匣;品级低的只有两样。一匹丝绸加一盒月饼。
俞宛秋抬起头问:“这双面绣围屏是……”
邱掌正回道:“是苏城的薛掌柜送来的,苏绣和兰锦也是,说这些都是店里现成的东西,佳节将至,太子妃殿下应该用得着。”
“难为她这么细心周到”,俞宛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待在军营里,成天想的、听的都是布阵打仗的事,这节礼多亏有你们帮着打点。”
邱掌正和几个女史躬身道:“这都是奴婢们的份内事。”
俞宛秋想了想,让知墨研墨,又在礼单上添了二十几个名字,重新递给邱掌正说:“就照上面的去送吧,后面添加的是东宫属官眷属,每家送四样,绸缎两匹,时令鲜果一筐,月饼一匣。”
“是”,邱掌正答应着,却立在原处不动。
俞宛秋道:“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邱掌正的头垂得更低了,似乎不胜惶恐,说出来的话却毫不含糊:“太子妃殿下愿意到军营中陪伴太子,跟太子一起面对险境。并为他出谋划策,不惟伉俪情深,更兼勇毅多智,凡赵国女子,谁不钦羡,谁不佩服?只是……”
说了那么多奉承话,还不就为了最后一句,俞宛秋也不催,由她杵在那儿。
邱掌正没等到人发问,只好自己接下去:“只是小郡王实在太小,又是皇长孙,身份尊贵,实在不宜留在军中,不若交给太后鞠养,这样太子妃也可以全心辅佐太子。”
俞宛秋端起茶水吹了几口,才不紧不慢地说:“若说身份尊贵,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更不宜留在军中。”
邱掌正脸上有些讪讪之色:“太后担心太子妃过于操劳,不利生养。”
旁边的几个女史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邱掌正自知失言,跪下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
俞宛秋淡淡一笑:“不要紧,你起来吧,我懂你的意思,把孩子带在身边或许辛苦些,但做娘的,带自己的孩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若怕苦,索性别生好了。那不是更逍遥?邱掌正亦是有儿女的人,当年你的孩子幼小时,有人要你把孩子交给别人,你会乐意吗?”
邱掌正沉默片刻,终于说:“是奴婢多嘴了,请太子妃恕罪。”
“没事,你也是一番好意”,既然一时赶不走,俞宛秋也不想跟她闹僵,很和气地说:“我不在东宫的时候,凡事有劳你了。”
“能为太子妃效劳,那是奴婢的荣幸”,客气话讲过,又不死心地提议:“太子妃爱惜幼子,不辞辛苦,太后很是心疼,前几天还跟奴婢说,想把吴昭训和曾奉仪送来,给太子妃做个帮手,一起侍奉太子,照顾小郡王。”
俞宛秋冷冷地说:“不用,军事重地,闲杂人等越少越好。”
邱掌正嘴巴张了几下。大概想辨明“她们不是闲杂人等”,终究还是不敢,轻叹了一口气问:“明天晚上,太子和太子妃是住在这里,还是回宫去呢?”
明天就是八月十四,想到十五早上起来要穿很正规的礼服,应了一声道:“回宫吧,你让他们备好晚膳。”
“今晚你要回宫?”赵佑熙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邱掌正和几个女史赶紧跪下见礼,俞宛秋迎上去说:“不是今晚,是明晚。”
赵佑熙带着歉意说:“明晚恐怕也不行,那边连着几个晚上半夜偷袭。我们正商量着,八月十五那天是不是正式挂出免战牌,跟那边约好,大家都歇一天,等过完节再打。”
“这样也可以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俞宛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她想起了读过的书中所描述的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