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幻音咬了咬牙,提着裙摆几步迈上台阶,正要俯身行礼却被薛少衍一把抓住双手。“以后见着我不需见礼,如今我跟你学琴,那么你自然就是我的师傅,哪有师傅给徒弟见礼的道理。”薛少衍语气柔和,泛着星光的眼眸看着一脸不自在的江幻音。
“奴婢只是个宫女,殿下如此说可是会要了奴婢的命。”江幻音抽回被薛少衍紧握住的手,她自知这宫里的规矩,以下犯上那可是要杀头的。虽然他知道薛少衍出自一片好心。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深宫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危及到自己的生命,更何况一个宫女?薛少衍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空落的手,方才握着她的那一刻,他竟然感到心安。眼眸微微瞧着江幻音那双细嫩柔滑的双手有些无措的叠在一起,她究竟在怕什么?
“是我想的不周。”薛少衍叹了声气有些无奈。
江幻音怔怔的看着一脸无奈的薛少衍,在她面前他竟然自称我,没有用尊称?这着实让江幻音心中一震。昨日在园中相遇时,他也是自称我的,他堂堂宣国七皇子竟放下身段以我自称,这让江幻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了?”薛少衍看着有些发呆的江幻音问道。
江幻音回过神,微微笑了笑却瞧见薛少衍一只手握着一把玉箫,不禁好奇问道:“殿下拿箫干什么?”
薛少衍笑了笑道:“这琴声与箫声相合才是般配,今日我想用这箫声与你合上一曲。”
江幻音挑了挑眉,心中一亮。他竟也会吹箫?只是不知道那夜吹箫的人是不是他呢?箫声是在咏思宫断了的,也有可能当夜吹箫的人是七皇子?江幻音在心中胡乱的思索着。
“那奴婢就献丑了。”江幻音不在推辞。
“你们谈完了吗,我这点心都已经吃饱了。这琴还学不学了?”薛静姝看着纱幔外的两人却迟迟不见他们进来,不免抱怨的说道。
“走吧,姝儿都等急了!”薛少衍掀开纱幔走了进去。
雅轩亭上早已摆好了三张琴桌和琴,琴桌上各放了一只三足神兽香炉,香炉中飘着袅袅香烟散发着清幽淡雅的兰香。薛静姝寻了座坐下,胡乱的拨弄着几根琴弦,发出几声刺耳的声音。
江幻音走过去指着公主眼前这张伏羲氏七弦琴道:“不是这样弹的,这每根弦,每个手指都有指法,指法不同弹奏出的音色也不同。你应该这样。”江幻音认真的教着薛静姝奏琴的指法。
薛少衍看着只顾认真教习公主的江幻音,她似是早已将这个七皇子给忘却了,不免心中有些不平,便学着公主方才那般也胡乱拨弄着几根琴弦。
一丝嘈杂刺耳的声音传来,江幻音回头看着薛少衍,若是容忍他继续这么拨弄下去,任谁的耳朵都会受不了。
“公主,你照我所说的先练着。”江幻音叮嘱道,便转过身朝着薛少衍走去。
“殿下,琴不是这样弹得。你这只手放在这,对着这里的徽位,这样轻轻一拨便会发出悦耳的声音了。”江幻音俯身蹲在在薛少衍一侧,一只手握着薛少衍抚琴的手告诉他应走的位置。
薛少衍看着江幻音覆上自己的手,感受着从指间传来的阵阵温度,他略回头看着江幻音一脸认真的模样。还算看得过去的五官,皮肤细腻嫩白,只是那双犹若秋水一般的眼眸含着潋滟波光,似是能让人沉醉。
江幻音发觉有些怪异,轻轻转头却迎上薛少衍的目光,因靠的很近,他那俊逸的容颜看的更加清晰,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英目,而他眸中的光彩清晰可见。
江幻音匆匆别过头,却听自己不听使唤的心砰砰的乱跳,她看见自己握着他抚琴的手刚要缩回,薛少衍却突然反手将其握着。
“这里应该怎么弹?”薛少衍神情自若的问道。
他的手掌很是温暖,十指纤长,好看。江幻音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妙感,如同薛静姝正在拨弄的清脆幽悦的音符一般,让人心中陶醉。
薛少衍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竟是这般美好,看来学琴一事却是他做的比较明智的一件事。
雅轩亭上不时传来不成曲的音符声,和着薛静姝偶尔咯咯的笑声,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一般。
时间转而流逝,薛静姝学的有些乏了,便先独自回去休息。雅轩亭上只剩下江幻音与薛少衍。
“我曾在暗夜里见过一个女子,她生的极其貌美,眸若秋波,让我深深跌在湖水之中,迷失了方向。可惜,我寻她许久却始终不见踪迹。就像是做过的一个梦境一般,醒来却无痕迹。你说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薛少衍背对着江幻音看着纱幔外繁花盛开的景象,因隔着一条纱幔却让外面的景色看的不真切。
江幻音坐在琴案前,心怔了怔。自己又何尝不是如做了一场梦一般呢?她抬头看着他远望的背影,他的背影总是让人莫名的悲痛。
“庄子。《齐物论》中就有所书,庄周梦蝶,却不知是自己做梦变作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作了自己。我想殿下定是如庄周一般吧!”
江幻音说着便十指翻飞,一曲《庄周梦蝶》似是最能应景。
薛少衍听着琴声响起,庄周梦蝶?是啊,是自己做梦梦见了那女子,还是那女子做梦梦见了自己?也许只有这样的琴声才能解惑吧?
薛少衍拿起手中的玉箫,随着这如梦如蝶一般的音律而合,幽深的琴声伴着醇厚的箫声,仿佛是世间的天籁之音,远处的蝴蝶闻音在百花中起舞,绝妙的曲子在碧蓝的天空中缭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暗夜鬼影
月色浓重,昏暗的房间里,一丝袅袅香烟升起。
“我听闻太子殿下选的那个宫女做了公主的琴师。我想我们倒是可以从那个丫头身上下手?”纱幔帘帐下的女子嘴角轻扬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
“你这一步似是棋高一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为我们所用啊?”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执手落下白子。黑白对峙,似乎一场大战随时要爆发。
“不试过又怎么知道?”女子低眸含笑又落下一颗黑子,号角声传来,杀戮,在黑白交织的棋盘。
夜又深了些许,庆阳宫中的宫女起夜,揉着惺忪的双眼,却瞧着宫中竹林里有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里。夜风寒凉,吹动着那人的衣摆,长长的发丝扬起。那小宫女不禁打了个寒颤,夜色都这么深了是谁在那里?
“你是谁?”那小宫女抱着肩,慢慢走过去询问。
那抹白色的身影突然回过头,露出狰狞的面孔。“还我命来!”彷如地府幽灵一般的声音听着让人发慎。
“啊!鬼啊!”那小宫女一声凄厉的嚎叫声,吓得顿时昏了过去。
夜风朔朔,寂静的竹林中,哪有什么人迹?
次日。
江幻音走出宫女所,就听昨个值夜的宫女们汇聚一团,纷纷议论着什么。
“你们听说了吗?庆阳宫昨个闹鬼了,有宫女亲眼看到的,吓得如今都下不了床了!”
“是啊,是啊,不止庆阳宫那边,听说昨个夜里,好些守夜的宫女都听到女子的哀哭声,好生凄凉啊!”
“我听说这宫中冤死的人太多,深宫高墙又是涂了朱砂的,所以这些冤魂都出不去。本来以为都是吓唬人的,难道这些都是真的啊?”
“是不是前段时间暴病而亡的秀女啊?”
“哎呀,你快别说了,好吓人的!”…。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是在谈论闹鬼?江幻音本就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听到她们谈起也权当玩笑罢了。
“闹鬼?”薛少衍饶有兴趣的听着朝安的禀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何必担心那么多呢?”薛少衍不以为意,放下手中的茶盏露出一副开心的表情道:“我要去赴我的约会了。”
江幻音疾步赶到雅轩亭,在看到亭中等候的人时长舒了一口气。薛少衍,他倒是挺执着,连薛静姝都变着法子找借口逃脱,他却每日必来与她学上三个时辰的琴。
“今个怎么这么晚?姝儿怎么没与你一道?”薛少衍看着独自前来的江幻音问道。
“公主一早就嚷着头痛,请太医来看说是染了风寒,已经吃药睡下了。”江幻音声音有些急促,显然是着急赶到这里。
“姝儿没事吧?”薛少衍担心的问道。
“殿下放心,只是偶感风寒,歇两日就没事了!”江幻音回道。
“坐”薛少衍看着有些气喘的江幻音指着面前的石凳道。
江幻音愣了愣,有些怯懦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可是着急赶过来?”薛少衍看着江幻音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问道。
“奴婢怕殿下等急了!”江幻音话音刚落,却见薛少衍抬手拿着手中的方巾为江幻音擦拭着额间。
江幻音被薛少衍的动作吓坏了,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薛少衍看着一脸惊讶的江幻音,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她落在耳际的碎发,眼神中满是温柔。“你能赶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殿下。”江幻音方要开口,却被薛少衍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日,不抚琴,你就陪我说说话吧!”薛少衍说着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幻音绞着手指,面对薛少衍,她总是小心谨慎,不敢出一丝差错,生怕自己的身份会被她看穿。可是,若是见不到他,她就会莫名的想他。就像今日,因为公主突然不适,她在伺候了公主休息后便着急赶来,她生怕这纱幔围绕的亭子中他不在这里!
“你在想什么?”薛少衍打断了江幻音的思绪。
江幻音回过神,摇了摇头。“殿下想和奴婢说什么?”
薛少衍抿了一口茶水,突然想到今早朝安说禀关于闹鬼的事情。便开口问道:“你可信这世间有鬼神?”
江幻音听薛少衍如此问,深知他定然也是听说了闹鬼一事。“自是不信的,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鬼神,有的只是心魔罢了!”江幻音随意说道。
“哦?你这番见解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我就不信,在这深宫中鬼怪之言漫天飞舞的时候,你能镇定自若的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薛少衍疑问道。
“那殿下如何可信?”江幻音问道。
“不如这样,你与我打个赌。今夜子时,你若敢只身前往废弃的冷宫,我就答应你一件事,若是不能做到,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此可好?”薛少衍笑着问道。
冷宫?在齐嬷嬷领着她走遍锦华宫各处的时候,这个废弃的冷宫她也是见识过了。因为无人打理,那里早已长满了荒草,走进便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听齐嬷嬷说前朝有许多妃子被打入冷宫而死,那里的怨气甚重。所以如今的国君建国后便将那里废弃了!
“一言为定!”江幻音竟不示弱,一口应了下来。
薛少衍挑了挑眉,方才他不过随口一说,却未曾想她竟一口答应。在这皇宫内外,有谁不知那荒废的冷宫白日里都无人敢踏进,更何况黑夜里,她一介女子。
“你可要想清楚了!”薛少衍又探了探她的口风。
“殿下莫不是要反悔?如此也好,那就权当奴婢赢了!”江幻音诡诈的笑了笑。
“你…你可别后悔!”薛少衍撇了眼江幻音有些气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幻音潇洒的说道。
薛少衍张了张嘴:“这才是你的本□□?江幻音,你究竟还有多少让我惊讶的地方?”。
江幻音低着头暗暗咬了咬唇:“奴婢不知道殿下在说些什么。”
薛少衍扬唇一笑丢下一枚令牌给她道:“这是可在夜里自由行走的令牌,今晚,冷宫见吧!”。说着,便起身潇洒的离去。
江幻音看着离去的薛少衍,长舒一口气,伸手拿过那枚夜行令,开始后悔起与薛少衍打赌的事情。
从月华殿回来,薛少衍便一直在想方才的事情。还时不时的露出一丝笑容。
“殿下,你在笑什么?从东宫回来你就这表情,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朝安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主子。
“朝安,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和幻音打赌的事情。”薛少衍想着江幻音的表情便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朝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殿下,你可是喜欢上了那女子?”。
薛少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抬眸看着朝安斥道:“说什么混话?”。
朝安叹了一声,又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殿下若不是喜欢人姑娘,会每日必去学琴吗?如今…”
“朝安!”薛少衍制止住他要说的话。
“是属下多嘴了,望殿下恕罪。”朝安知道自己今日语多有失。
“下去吧!”薛少衍并不责怪于他,他知道朝安是为他着想。
薛少衍坐在寂静的房中,耳边还回响着朝安所说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是喜欢上她了吗?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声音,她的眼眸,她时而洒脱,时而拘束。江幻音,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你?
入夜,江幻音从宫女所走出。抬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真是倒霉竟没有一丝月光,幸好还有这昏暗的宫灯引路,才不至于让她辨不清方向。江幻音在心中喃喃自语,早前夜探皇宫她都敢,如今不过是夜探冷宫!想起冷宫二字,江幻音不免打了个寒颤,谁让自己一时逞能打了这个赌呢?
江幻音掏出那只卯玉握在手中,这卯玉上雕刻的经文是用来驱邪、辟邪之用,想到这江幻音不免安心许多。
江幻音挑着一盏宫灯,走在寂静的东宫,穿过茂密的花丛,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前方不远处。江幻音匆忙将自己隐藏在花丛中,吹灭手中的宫灯,偷偷瞧着那人,因隔得甚远,江幻音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少时,那白影朝着东宫后门走去,江幻音心中有所疑惑,便悄悄跟了上去。
东宫后门外是长长的红墙弄巷,平日里这地方也是有卫兵巡逻。可江幻音跟着那白影出了弄巷却不见一个侍卫,四周安静的有些诡异。 那人影似是发觉了身后有人,脚步快了几分,江幻音亦跟着加快了脚步。
“站位,你是什么人?”江幻音在距离那人几步的距离外喝道。
那白影顿了顿,没有回她继续前行。江幻音几步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披着一头青丝直泄,彷如鬼魅一般。
“苏常若?”江幻音惊呼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人虽脸色苍白,却分明是与她一同进宫后被选为太子妃的苏常若,可是她不是死了吗?难道,眼前的人真的是鬼?
不,她不是。江幻音抓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从她手中传来有力的脉搏和温度,一个死人有怎么会有脉搏呢?
“你没有死?”江幻音惊讶道。
眼前的人眼神闪过一丝震惊,她匆忙将手抽了回去,转过身。
“你…”江幻音刚开口,却突然觉得脑后一沉,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瞬间失去了直觉。
那白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在黑夜的尽头消失。江幻音身后那凭空出现的男子,扶着她瘫软的身子,眼神不经意瞥见一只被江幻音握在手中的卯玉。在看到卯玉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拿起那枚卯玉仔细瞧了瞧,又看了看躺在她怀中沉睡的女子,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在他的眼中挥之不去!
有细细的脚步声传来,那黑衣男子侧耳听到声响,匆忙将那只卯玉别到江幻音的腰间,将她平稳的放在地上,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因子时已过,薛少衍在冷宫等了许久也不见江幻音的身影,他害怕她出什么事便匆匆寻来。
薛少衍看到前面躺在地上的人匆忙走进,在看到躺在地上的人竟是江幻音时,他的心中突然揪了一下。“幻音,幻音,你怎么了?”他急忙在她鼻息处探了探,好在,她还活着。薛少衍舒了一口气,正要将她抱起 ,却发现她腰间露出的半截白玉。
严卯祥玉,怎么会在她那?
薛少衍将昏迷的江幻音抱起,朝着自己的宫邸走去。
那隐在黑夜中的男子,看着离去的两人,愣了许久,暗夜沉寂,丝丝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袍,一滴雨适时的落在他的脸颊。他抬眼望了望黑压压的天,雨后,总会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