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稀罕他那几个字不成?”李煦陪着笑,道:“奴才再不济,也是主子打小调教出来的,奴才就是穷,也得有几分志气,断不会丢主子的人。奴才岂会贪图一个举子的银两?那吴廷桢虽说乡试冒籍,确是个有才之人。上回家母寿诞,吴廷桢写了一幅贺联,家母看着甚喜,联曰:‘蟠桃已结瑶池路,玉树交联阆苑香’。若不是奴才惜其才具,今日也断不敢贸然荐于御前。”康熙听得文夫人之名,便颔首道:“既是曾为文嬷嬷献联,朕便见他一见。”李煦暗中舒了口气,吴廷桢有才不假,可他确也送了自己五千两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现下里为了迎驾,李煦处可是亏空了不少,五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要把这到手的银子还给吴廷桢,李煦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康熙正要传谕吴廷桢觐见,转念一想,对李煦道:“此次朕南巡,虽说有旨,沿途所用俱有内库支出,然朕看你与曹寅两个都没少花销,你的苏州织造府约是有了大亏空罢?”李煦正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康熙又道:“朕思量过了,亏空终是不妥,早晚与人以口实,朕拨给你与曹寅各十万两,你等可以之营运生利,慢慢将亏空补上。”李煦听得早已是热泪盈眶,忙跪倒道:“奴才何德何能,得主子如此眷顾,奴才敢不尽心竭力为主子效命!”康熙挥手让李煦起身,才道:“文嬷嬷和孙嬷嬷皆为吾家之老人,曹寅与你,也是朕一手使出来的,朕怎么忍心让你们受贫?只要你等好好当差,便是报答了你们的母亲,也是报答了朕。罢了,不说这些,你去将吴廷桢带来见朕。”李煦应了一声,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花,将吴廷桢带了进来。
吴廷桢是长州才子,却因祖父辈在长州未满二十年,不可参与当地乡试,无奈只得冒籍应考,取中之后被人发觉报于官府,被革除功名。吴廷桢本人虽是不好功名,可家人朋友却甚为不忿,有同窗好友便思量着走了李煦的门路,又撺掇着吴廷桢借着康熙南巡之际翻身。吴廷桢不想驳了友人的美意,这才勉强随着李煦来到御前。
康熙打量着面前的吴廷桢,只见他穿着简朴,但打理得清清爽爽,应对也颇为得当,不由起了些爱才之意,道:“既是献诗,朕便考考你。就以巡幸为题,以江为韵,试做一首给朕看。限时一刻,可否?”
吴廷桢此刻已是一付豁出去的架势,只略做思量便落落大方地道:“草民不需一刻,此时便有几句呈于圣上。”说罢,提笔在旁边的案上疾书:‘绿波潋滟照船潋,天子归来自越邦。’康熙在一旁看了暗自点头,心道此子不愧是有些迅捷之才。待到要写后两句,吴廷桢却有些犹豫,康熙知他心急,便微微一笑,道:“莫急,离一刻还早,朕等着你。”吴廷桢这才安下心来。
此时,船舱之中分外宁静,只有自鸣钟的嘀嗒走动之音,吴廷桢突然灵机一动,侧目一看窗外,随即添了两句:‘忽听钟声传刻漏,计程今已到吴江。’
康熙阅后甚为欣喜,当即道:“你果为有才之士,朕复将举人功名还你。你便随朕还京,入直武英殿!”一脚踏入青云之中的吴廷桢都有些痴了,李煦忙拉着他谢恩,这才没有失仪。
此刻,李德全进得舱中,对康熙道:“主子,有本加急的折子到了,请主子过目。另有三阿哥候在岸边请见。”李煦十分识相,见康熙看过折子标题面色开始变得凝重,便扯着吴廷桢告退了。
康熙看着这份题为‘臣江南道御史鹿佑参会试副考官李蟠、姜宸英纵恣舞弊事’不由眉头紧皱。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科举弊案(四)
更新时间2009…7…5 18:09:45 字数:2137
康熙读罢弹折,已是面色铁青。李蟠、姜宸英都是他原本看着好准备大用的,不过放了一回主考便现了形。康熙不由恨恨自言自语道:“其行当可诛之!”望着案几之上的白玉龙纹镇纸,突然将手一挥,镇纸应声落在地上,摔成三节,骇得正巧走进来回事儿的李德全心中一跳,连忙蹲在地上拾掇起来,待把残物收敛在一起,方低声道:“主子消消气,千万别伤了身子。主子要是龙体违和,皇太后那边还不得急出病来?”李德全机敏,知道康熙是个纯孝之人,劝别的定不济事,但凡借着皇太后的名头,康熙一定会听得进去。果然,康熙慢慢敛了怒气,道:“你说的是,有律法在,朕犯不着与这些国蠧置气。”李德全这才算吁了口气,道:“禀主子,三阿哥请见,正在岸边候着呢。”“胤祉?”康熙眼中露出几分探究,略做停顿,才道:“宣!”
片刻之后,胤祉入内请安,起身之后,胤祉便注意到康熙面上少许的异样,踌躇了一番,道:“皇阿玛看着似有些疲色,儿臣原不该在这时扰了皇阿玛歇息,儿臣只是带了一份……。”见胤祉欲言又止的模样,康熙知他必有事要说,淡淡道:“朕无碍,约是阅折子有些乏了。你带了什么宝儿来?巴巴地赶来见朕,不会只是问朕的安?”胤祉略有些面红,道:“儿臣思量着,皇阿玛走水路,怕是有些烦闷,因而特意带了一份偶得的抄本,献于皇阿玛驾前,为皇阿玛聊解一二。”言罢,从怀中抽出一本册子。
康熙随手接过,册子封面上《通天榜传奇》五个刚劲的隶书字便映入眼帘。康熙略一沉吟,打开册子粗粗地看了几页,便把册子掷在案上,冷冷道:“你算是出息了,朕是昏君吗?你什么话不能同朕明说,指望着用这个曲谏于朕吗?”胤祉早已在路上筹划过了,此刻做出一头雾水的模样,跪地道:“皇阿玛有责,按说儿臣应坦然受之。可儿臣确实不知皇阿玛所责为何?儿臣何曾有过欺瞒皇阿玛之举?”康熙并不答话,直接将鹿佑的廷参折子丢给了胤祉。
胤祉阅后,将折子双手捧了,重又放回案上,才道:“儿臣初看那抄本,以为不过是假托了弊案做的一出杂剧,约莫隐射着些前朝科举试的腌臜行径,不想在当下竟真有其事!儿臣甚觉惊诧,继而愤愤。李蟠、姜宸英皆上科三鼎甲,蒙皇阿玛隆恩,于寻常翰林一跃点为本科副主考,不想两人竟毫不感念皇阿玛重托之意,枉废国法至此!儿臣寻思着,儿臣处都得了抄本,士林之中该是何其沸沸扬扬。”
康熙虽还是有些起疑,可见胤祉全无一丝已然知晓此事的模样,便道:“你先起来回话。朕原本看李蟠、姜宸英,算是行事刚正之辈,文章又都不错,这才点了他们俩的差使。万不曾想到,他们不过手中得了些权势,便妄为如此!以为借机勾结些大学士,尚书,便能青云直上了?”
胤祉此时业已起身,见康熙动怒,甚至言语之中已是认定了那些子弟拔贡的大学士、尚书真有行贿之事,不禁有些慌神。若是此事传将出去,那些重臣不得将自己恨入骨头里?于是,胤祉微微躬身道:“皇阿玛息怒。依儿臣所见,鹿佑向称直臣,有遇事敢言、不畏强暴之秉性,做事却有时不免偏颇。他这份参折,生生参了除李、姜二人以外十数位朝廷大员。这些人多是皇阿玛多年调教历练出来的,想来不会辜负皇阿玛。再者,他们俱是重臣,怎么会为了子弟的功名屈尊结纳李蟠、姜宸英?至于鹿佑提到的江南豪富巨商贿赂李、姜二人,请人捉刀代考之事,想来鹿佑身为言官,又身在江南,偶有耳闻也未可知。”胤祉一席话,说得端得是滴水不露。开脱了那些大员,却又一再暗示李蟠、姜宸英两人私相授受,意欲结好重臣,且有受贿之嫌疑。
康熙未置可否,只道:“朕此刻身在江南,京城诸事未得亲见,此事且先看太子如何处置。”望着胤祉,眼中多了几分冷厉,道:“有几句话,朕要告诫与你。”胤祉心中一凛,身子躬得更低了,道:“儿臣恭听皇阿玛圣训。”康熙肃然的目光让胤祉觉得似有几根芒刺在背一般,只听得康熙道:“君臣父子之间相处,无非就是一个诚字。朕封你为诚郡王,你要好生捉摸朕对你的期许。”胤祉听着这诛心之言,哪还敢再说什么,只不住的称是。
十几日过去,胤禛俨然成了京中第一忙人。他先是去了李蟠、姜宸英住所,请两人暂时停了公务,无事不可外出,尽量不见客。李蟠确有几分状元气度,听后安之若素,淡淡谢过了胤禛,便让家人在门口高悬了一块‘闭门读书,一概谢客’的木牌。姜宸英虽已年逾七旬,论涵养却要差李蟠几分,当即坐地号哭,还拉着胤禛诉道:“老臣已是古稀之年,又是熟读孔孟之人,怎么做得那种对不起圣贤的龌龊之事?老臣断卷,凭的就是一颗良心而已,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胤禛无奈,只得从旁劝了两句。好容易稳住了这两名副主考,胤禛又去见了熊赐履,此公挂名主考,好歹也得担些责任,可到了熊府才知道,熊老爷子居然病了,还病的不清,照熊府的话说,就差给皇帝上遗折了,请罪乞辞的折子更是一早就送了出去。逢着这些,胤禛还能如何?只得怏怏离去。
那些在京的子弟拔贡的大学士、尚书、都御史的府上,胤禛更是挨着走了个遍,无外乎安抚一番,但又要告诫他们,此事物议甚多,子弟最好暂时居府不出,以免横生意外。
同时,胤禛令于四九城中广贴告示,请中榜之贡士暂留京城,并命五城兵马司在士子聚集之处严密巡查,若有寻机闹事之人便立刻羁押。若是举子,抄录其姓名、籍贯交部议处,若是闲杂人等,便送往顺天府按律责罚。京里总算是慢慢消停下来。这一日,在礼部忙了一天的胤禛正要松一口气,宝柱却又带来了坏消息。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科举弊案(五)
更新时间2009…7…12 19:07:10 字数:2198
宝柱黑着脸子,急匆匆地进了礼部大堂,见四下还有些杂佐官员,便请胤禛借一步说话。胤禛见宝柱这般,便知必无好事,不由暗自叹息,面上却是淡淡,道:“瞧你这一脸的官司,就知今儿必然又不得安生了,说罢,又是什么事儿?”宝柱低声道:“四爷,这两天举子们算是消停了,可京城别处里议论会试弊案的却越发多了起来。奴才留意打听了一下,京里各大戏园子里目下都在演着同一出戏,叫做《通天榜传奇》,约莫着与这事有些牵连。奴才去要了一份抄本,特地拿来给四爷过目。”说着,便从袖笼之中摸出一叠纸页子。
胤禛接过匆匆读了几页,不由苦笑,道:“文采了得,却不知这又是哪一位的手笔?”宝柱恨恨道:“奴才问过了,此人在官,是户部一名主事,据说还是孔圣人一族,叫孔尚任。想来此人着实可恶,四爷为着这场风波,已然是没日没夜地奔忙,他却是火上添油,还嫌事儿不够乱是怎的?四爷,您只要一句话,奴才这就收拾他去!”说着还真就摩拳擦掌地想往外冲,唬得胤禛急忙拉住了他,道:“且住了!历练了这些年,你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一面说,一面把宝柱生扯入后堂之内。
胤禛让宝柱老实坐了,略一沉吟,问道:“你适才说议论弊案的越发多了。究竟是什么情形,细细地讲与爷听。”宝柱见胤禛一脸的肃穆,也不敢再由着性子,稍稍理了理头绪,道:“这几天奴才奉命督着五城兵马司巡视,似乎情势尚可。可前日奴才自己的长随却和奴才禀说瞧见街上有人聚集议论科场弊案,奴才于是多长了个心眼,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裳,去了一回南城的醉不归。果不然,还真让奴才晓得了不少事。”望着陷入沉思之中的胤禛,宝柱顿了一下,接着道:“在馆子里有一群读书人聚在一起,商议着要上书都察院,还说再不济,便要抬着圣人像叩阙,嚷嚷着只有杀李蟠、姜宸英,才是循天理、正国法。他们一面吃酒,一面写揭帖,有些文字,奴才瞅着有犯忌讳的意思。因这起子人言谈之中,常提及这出《通天榜传奇》,奴才便上了心,昨儿亲自去了一趟戏园子。看戏的还真不少,不少人看了一场又一场,下了戏便扎堆地骂朝廷官员,中间说了不少混帐话,奴才觉着这是要出事了。后来再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是这个孔尚任做的好事!”
胤禛此时心乱如麻,这场弊案似乎已经逐渐失控了,若是由着它发展下去,难保有人要为此掉了脑袋,只是不知谁会是最后的牺牲品,是李蟠、姜宸英,还是孔尚任、抑或是那些受了《通天榜传奇》影响而一股热血涌上头去开始抨击朝政的青年生员?这番风波会造就一场血腥的*吗?若是如此,自己该如何行事才能避免这场惨剧?
入夜时分,胤禛才得以回府,刚扔下马缰绳,高无庸便已迎了出来,瞧胤禛一脸疲色,请了安之后,禀道:“戴先生在府里候着主子呢。”胤禛听了总算才有了些笑模样,道:“哦,戴铎回京了?几时到的?怎么府里没人送给信给爷?”高无庸陪着小心,道:“回主子的话,戴先生是晌午才返京的,未及回家就先来府里见四爷,听说四爷在礼部视事,便说要趁着空儿把一些事理些头绪,等四爷回府在和四爷商讨。”胤禛笑意更浓,有着戴铎在一旁参详,便似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匆匆来到书房,便见戴铎正伏在案旁看着邸报与奏章节略,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戴铎抬起头来,见果真是胤禛,便抢着几步就要请安,却被胤禛拉住,笑道:“先生不愧是我的及时雨,这几天才念叨,若是有先生在旁参详,我何至苦恼如斯。这不,先生就来了!”戴铎听了自然感动,道:“奴才蒙主子抬爱,这几年超迁授了山东河道。虽说职衔升了,却不能时常在京为主子分劳,令奴才始终挂念不已。如今,恰好逢着要来户部交涉,便急着先到主子府上。近来奴才听闻了一件事,总觉有些蹊跷,要和主子好生商议一番。奴才寻思着,京里似乎不太平,此时若是奴才能留京,便是大善,奴才宁可还做回原先的户部郎中去。”胤禛心中也是暖暖的,道:“你这份心意,我记着,到底是自家人。来,坐下说话。今儿我着实有些乏了,也还没用晚膳,索性叫人热壶酒来,你我边用边聊。”
过了不多会,四色净素的小菜便送了上来,还热着一壶酒。戴铎为胤禛斟了一杯,道:“主子,就在前几日,济南、曲阜各大戏园都在演着同一出戏,声势不小,叫做《通天榜传奇》。奴才在进京的途中也听到不少议论,主子可曾听说?”胤禛颔首,从怀中取出那份抄稿,面上的笑容也敛了去,道:“我也正为这事儿忧心。宝柱下晌来礼部衙门寻我,给我看了这个。”胤禛指指那一叠纸,接着道:“他还与我说了他这两日在坊间所闻所见,让我心惊不已,眼下京里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再不举措,怕是事态不可收拾。”其后,又把先前对科举案的处置对戴铎捡着大略说了一番。戴铎自己浅浅饮了一口酒,道:“主子先前举措,奴才以为甚是妥当,想来他人也寻不出一分错来。目下太子又有什么章程?写了折子禀告皇上了么?”胤禛一想到太子,更是无奈,道:“太子?他还是与往日一般,逢着这桩事,便只有溜肩膀把我向前推,哪里还有什么章程?给皇上的禀章我倒是见了,轻描淡写了几句而已,说京中官宦子弟有中榜事,恐惹落第士子物议。”戴铎微微摇摇头,道:“主子,奴才只是觉得这事透着几分邪性。明明事态看着已然安稳下来,凭空突然就出了这一幕《通天榜传奇》,不光在京城大行其道,连齐鲁之地也处处可见。只怕,此时连江南也……。”顿了一下,戴铎像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奴才以为,主子当即刻上一份折子,六百里加急递到御前,请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