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听后心中也是一凛。他知道,费扬古曾于三月十九日奏称,西路军行军顺利,四月初三日可至翁金,二十四日可至土喇,二十七日可至巴颜乌兰。四月初时,却又得其飞马传报,西路军因雨雪所阻,断不能于二十四日前至土喇。费扬古还称道路泥泞,神威等重炮只得留于喀伦,以便轻装前进,即使如此,五月三日方能至土喇,二十七日才能至葛尔丹驻兵之地巴颜乌兰,比前奏日期足足推迟一月。而此番,若是孙思克的东路军也误了日子,三军夹攻之势便成了中路之军一路前突的态势,不仅无法对葛尔丹形成包围,更可能使得康熙亲率的中路军首当其冲地卷入与准噶尔部的遭遇战。
于是,当三份折子传到胤禛手中之时,他便逐字逐句地细看,越看越是惊心。首先的一份,是明珠的奏报,上称:三月二十一日,东路军卒厮役共计二万余人突遇飚风雨一昼夜,二十二日复又遇大风一昼夜,寒威凛冽,俨若隆冬。马匹既馁且冻,倒毙甚多,自此疲弱不行,沿途日见丢弃,而军粮又不继。于荒漠之中面临如此困境,前途尚远,孙思克无奈之下,只有集诸将会议,曰:“此去彝巢尚远,我兵粮米不继,不但临敌制胜难以为济,行且深入不毛,悉归于尽矣”。料疲困之师面临未遇之敌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孙思克便决定由七千兵中挑选精壮者二千人前往,其余遣归。诸将之中以未奉君命回师,且只留二千兵士太少而为难,孙思克曰:“兵在精而不在多,吾二千人足以破敌。倘朝廷加罪于我,我自当之。且吾与其悉作饿殍而鬼异域也,吾宁以一身之诛戮而博数千子弟以生还,我之愿也。”全军感奋痛哭流涕,跪请同往,纵饥饿而死,亦当心甘。孙思克含泪劝慰曰:“尔等皆我平昔所练之士,谁非捐躯报国之人,但到此马罢疲粮尽无可奈何之地,不得不令尔等归尔”。于是率二千人往驰翁金。在这份折子之上,明珠不惜笔墨,将其在孙思克军中的见闻逐一报于康熙,让胤禛读过之后,似有身临孙思克军中之感。胤禛虽然对东路军无法按期抵达翁金颇感无奈,却也被孙思克拳拳之心而打动。
另两份折子则分别是明珠和孙思克的请罪折。明珠随中路军进发过独石口不久,便授命济送东路军粮。只是没成想老天如此不帮忙,只刚解送到首批军粮,便因大风骤雨之故无法再次启运。此番上奏请罪,希以待罪之身跟在孙思克身边参赞。而孙思克更是言辞恳切,将所有罪责一肩扛下。
众人看过折子之后,皆久久不语,各自盘算。康熙等了一发,终是有些不耐,便点名道:“索额图,你也是久经军务之人,你便先说说看。”索额图稍作思量,心中便有了计较,道:“依奴才拙见,目下之计,当严旨责费扬古、孙思克等速进土喇。再者,奴才自皇上二十九年亲征之时,曾领粮草事,深知粮秣于战事之紧要,若是此事再出差池,东路军危矣。奴才另以为,中路军可延缓行程,还应多加侦探葛尔丹消息,及时奏闻皇上。”胤禛听后,不免心中有些鄙夷。索额图这一番奏对,表面看似简单,实则寓意极深。首先他建议“严责”费扬古、孙思克二将,其次,他不动声色地申讨了明珠督粮职守有亏,再次,他必然也看出了中路存在的风险,如此安排,明摆着就是让中路军缩在后面。
对此,康熙像是并不在意,不置可否之间,目光又转向佟国维,佟国维沉吟了一下,道:“奴才倒是觉得,虽东西二路军皆误了些时日,却皆天气恶劣如此所致,并非将士不用命。皇上若以温言抚慰费扬古、孙思克二将,则必能使两军深体皇恩,更思报效。”康熙此番点了点头,道:“此议朕准了。你便草拟一份旨意,发于二将处。至于明珠,也难为他了,朕便许了他之请,留在孙思克处将功折罪就是。”胤禛于是心中稍缓,暗自道:索额图的心思,只怕康熙已经是看得透透的了。
像是还要考较一众随军的皇阿哥,康熙先问胤祉道:“今日大阿哥不在,你便是皇子之首。于军务,可有什么想头?”
胤祉虽然一身戎装,却还是满脸的书卷气,此刻,从容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葛尔丹之所以选取乌颜巴兰之处,盖因此地相对温暖,适于骑兵过冬。且地势又为进可攻退可守之所在。因而,葛尔丹存的心思,无非待今年开春之后,便大军南进,袭扰漠南蒙古诸部。若遇我军,还可渡克鲁伦河或经乌颜巴兰后撤。然此刻,因气候未如往年转暖,所以葛尔丹尚未有动兵之举。此刻,兵贵神速,若是我三路大军能在葛尔丹之前将其团团围住,则必能一举歼敌。”
康熙心中已有定论,微微一笑,道:“道理原也不差,只是你适才也听到了。等三路军到达,只怕已是五月中了。葛尔丹难道会等着朕将其瓮中捉鳖?”胤祉原还想再说,却见胤禛此时上前躬身道:“皇阿玛,三哥说得不差。儿臣猜度,适才三哥的原意是请皇阿玛下旨,中路军不仅不可延缓进兵,正巧相反,须得速至乌颜巴兰才是正题!”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征葛尔丹 (九)
更新时间2008…9…28 16:45:09 字数:2165
康熙眉头一挑,深深地看了看胤禛,又转向胤祉道:“你这么想?”胤祉有些犹豫,虽然他确有此意,却并不想言明。他深知,万一中路军突前遇袭,谁做此议便是千夫所指,罪在不赦。注意到胤祉的迟疑,康熙心中稍有不豫,道:“胤禛,你听到了?看情形,三阿哥另有他想。你之所言到底是胤祉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胤禛听出语中的切责之意,便先谢罪道:“是儿臣孟浪了。然不论三哥怎么想,儿臣确以为如今之计,中路军当速进乌颜巴兰。”
佟国维听到胤禛如此坚持己见,想到此中的风险,忧心不已,便也顾不得这么许多,插道:“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多加思量再做定论。四阿哥心气高涨固然可嘉,奴才却觉得似乎太过操切了些。单单中路军这些人马,即便先于东西二路军抵达乌颜巴兰,也未必有全歼准噶尔部的胜算,不如采用索相的章程,待另两路人马赶到后合围来得稳妥。”
康熙唇角闪过一丝嘲笑,道:“尔等二人的主意朕明白。不过,朕此刻想听听胤禛怎么说。”
胤禛略一思索,道:“回皇阿玛,索相,佟相的意思儿臣也想过。但左右思量下来,还是有些欠妥。”言罢,稍稍带了些歉意看了看两位重臣。
康熙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也罢,朕先听听你说得在理不在。”
胤禛又一躬身,道:“是。依目前探马回报来看,葛尔丹似乎并不知我中军会直插戈壁而入,只要我军能速至其驻扎之地,便已是占了先机,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再者,葛尔丹更料不及皇阿玛会二次亲征。皇阿玛天威所向,葛尔丹闻悉必然惊惶。战未起,而主将心有旁骛,败像露矣。三者,中路之军六万之众,葛尔丹不过两万人马而已,且我军之鸟铳火炮均远胜彼部,即便没有东西路军,战而胜之也无不可。儿臣这些浅见,还请皇阿玛圣断。”
康熙颔首道:“四阿哥之言虽然不尽完全,大体上却也是朕的意思。此次三路人马围剿,耗费国帑无数,若是中路军一味等待,致使葛尔丹乘机遁逃,岂不是前功尽弃?大敌当前,朕之中路却逡巡不前,岂不是与人以口实说朕怕了葛尔丹?”这几句话说得很重,索额图、佟国维两人连忙跪地称罪。
康熙摆摆手让两人起来,道:“此番进军是朕一言以定之。尔等即刻传旨各营,令其速进。并加派七十探马,配快马,分批前往葛尔丹处侦探,并将探报及时奏闻与朕。得葛尔丹确切消息后,便令所有王大臣俱往朕前商议战事。”
索、佟二人得了谕旨便匆匆各自出去办差了,留下几名皇子出了御帐还在议论纷纷。七阿哥胤祐道:“皇阿玛也说四哥的主意不错,却不见给四哥什么彩头,倒是四哥刚才那番话好教两位上书房大员下不得台。”
胤禛知道胤祐一向心机不深,藏不住话,便笑道:“七弟慎言才好。便只你这些话就够挨皇阿玛一顿训斥的。皇阿玛心中必是早有主张,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至于二相,就算肚内撑不得船,总不至于为这件事和我计较?”
胤祐有些不服气,身旁的五阿哥胤祺开口道:“四哥说得是。不过,小弟倒是感念皇阿玛的慈悲更多些。四哥也是信佛之人,必是也有同感,可对?”
此言一出,胤祉,胤禛两人都是心中一凛。平时老五总是不声不响,没想到木讷的外表之下,竟然也存了一份玲珑。确实,两人都明白,适才康熙特别强调进军乃乾纲独断之意,便是点明了,若此事日后有干系,无论胤祉,胤禛都不会受到牵连,这种保全的心思,着实让二人感慨不已。不过,此刻胤禛却也不便就此点破,只得含糊道:“皇阿玛哪句话不都存着大慈悲?天也晚了,兄弟们早些回营安排进军之事才是。”
正在此刻,身后就听一人唤道:“三阿哥、四阿哥请留步。”四人转头一看,正是李德全,他匆匆跑到几人身边,打了个千,道:“三爷,四爷,皇上叫进。”胤祺、胤祐见状,便拱手作别,各自回营不提。
胤禛一面随着李德全走向御帐,一面暗自猜度,难道康熙准备再派给什么差事?看着李德全,只见他一脸的肃容,心中有些担忧,有意相问于李德全,确又碍着胤祉,便不再多言,一路随着进了御帐。
康熙此刻把两名随侍的年长皇子唤来,如同胤禛所料想的一般,确实是因为皇帝愤懑已极,急需舒散胸中的郁结之气。
读了李德全呈上的马齐密折,康熙当下就摔了案上的茶碟。虽然马齐折子里语焉不详,但每一个字都指向了临朝监国的太子。康熙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看着行止有度,颇有乃父之风的胤礽在自己离京之后,便完全判若两人,纵欲无度不说,还有短袖之癖!太子如此不检点,让康熙怎能不怒火三丈!火气稍去,康熙又是没来由的一阵伤心。这些年,他在太子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却不知自己造就出来的未来储君居然变得这般陌生。第一次康熙亲征,重病于军前,太子侍疾之时,毫无忠君爱父之颜色。此第二次亲征,太子又是一味地自顾自玩乐,罔顾在大漠之中饥饿疲惫的父亲和兄弟。想到此节,康熙不免悲从中来。然而,也正是因为念及康熙二十九年一征葛尔丹事,让康熙回想起当时胤祉、胤禛的种种孝行,便禁不住要把两个儿子召至身边,想和他们好生叙谈一番。让李德全去传两人前来,李德全前脚刚走,康熙便苦笑一声,暗道:“朕是不是真得老了,老得连这种事儿都要靠别人来排遣。”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征葛尔丹 (十)
更新时间2008…10…4 18:46:00 字数:2384
胤祉、胤禛两人正想与康熙见礼,康熙强笑着摆摆手道:“罢了。都过来,坐到朕的身旁来。”胤祉与胤禛便一左一右贴着康熙坐定,还是有些拘束,都不敢坐实。李德全按康熙的吩咐为两位皇子奉上两盏砖茶。胤祉浅尝了一口,眉头不禁一皱,虽然随营了好些日子,却仍不习惯砖茶粗糙的味道。胤禛观察细致,看出康熙的眉宇之间略略带些愁苦的颜色,便关心道:“皇阿玛像是有些疲累,可要儿臣叫御医来请脉?”康熙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表面却不露声色,道:“朕只是近日里劳神了些,不碍的。你们众阿哥只要能与朕父子一心,替朕分忧,朕便是万安。”此言一出,已然有意无意带了些教训的味道,胤祉、胤禛不敢再安坐,连忙立身道:“是儿臣等不孝。”
康熙一笑,道:“朕并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朕今日便深感尔等拳拳孝举。你们前时所议深得朕之心意。”
胤祉听得心花怒放,连忙道:“儿臣等只是秉承皇阿玛往日的训导,说话、行事无不以此为要。”
康熙点了点头,道:“忠孝两个字,道理最浅显不过,践行却至难。若是天下每个人都能以此为立身之本,天下便大治了。”
胤禛总觉康熙今日话中有话,只是康熙若不明说,他也不能细问,按照胤禛的推断,还道康熙方才的说辞有责怪俩相谏阻进军之意,便劝道:“皇阿玛所言甚是。不过儿臣以为,索额图、佟国维虽是朝中重臣,却始终是外人。有些话,儿臣是皇阿玛的骨肉至亲,可以不必忌讳地说,他们外臣却不能也不便说。”胤祉、胤禛敢于直谏进兵,就是因为与康熙父子同体,至少没有人会疑心这两个没有实权的阿哥会趁机图谋什么。而两位上书房大臣却不同,尤其是索额图,若是他做此议,势必会给人瓜田李下的猜想,认为他是故意让康熙陷入不测,以便成全太子登上大宝。
康熙慈爱的看了一眼胤禛,道:“你二人敢于谏议,也很是担了不少风险。这些,朕都理会得。”转了个话头,康熙又道:“老四,初时朕看你性子太直,刚正不能容人。今儿个倒为他二人说话?”
胤禛陪着笑,道:“儿臣只是觉得,皇阿玛待两位大人为股肱,凡事推心置腹。可两相始终还存了一份臣子对君王的敬畏,所以言谈举止小心谨慎些也是有的。”
康熙颔首道:“这话说得有理。敬畏并不为过,若是臣子对君上没有敬畏便即失了纲常。尔等也不必疑心朕是针对索额图、佟国维两人。朕所重者,无外心也。只要不存着自外的心思,便无不可对朕言。”
这话更是透着蹊跷,既然不干索、佟二人,还有谁会让康熙如此在意?胤禛心中寻思,却不得要领。
父子三人说了一些闲话,看着康熙倦意更重,两名阿哥便辞了出来。胤祉因为康熙的赞赏颇有些自得,面上始终带着笑意,想邀胤禛再过营一谈,胤禛却因心有旁骛,无意响应,便婉言谢绝,各自回转而去。
十日之后,探马回报葛尔丹部确实驻扎于土拉河上游伊札尔厄尔几纳地方,且大阿哥也从前营带回了科尔沁土谢图亲王沙津遣往噶尔丹处的俄七里等十五名使者,康熙便令所有此次随驾之皇子、诸王大臣、各营统领齐聚御营,商讨战事。
这日,胤禛来到御营时还颇早,见大阿哥刚从御帐中出来,便上前打了个千。还没等起身,便被大阿哥一把扶住,大约是上回胤禛在康熙面前的保举让胤禔开始感念这名弟弟的好儿,此刻温言道:“四弟辛苦了,看着面容都比往时清减了些。哥子在前营,粮草辎重都是靠着四弟的安排,若不是战时不得饮酒,哥子真该好好地请上你一顿。”
胤禛一笑,道:“大哥言重了。小弟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倒是大哥一马当先,为皇阿玛前驱,只这份胆略,便让小弟望尘莫及。”
胤禔听了自然心喜,道:“我在众兄弟间居长,原本就该多担待些。”顿了一下,又道:“四弟,哥子这次还有事请你务必等会儿会议之时多多帮衬些个。”
胤禛听着前一句便觉胤禔有些自恃之意,也不忙接口,只道:“到底什么事让大哥为难?”
胤禔叹了口气,道:“我是今晨回的营,这次同行的,除了科尔沁王的使者,还有车克楚一行人。”
“嗯,可是前些日子皇阿玛遣旨往葛尔丹处出使的护军参领车克楚?”胤禛问道。
“正是。”胤禔眼中突然露出一抹厉色,道:“可是葛尔丹夺了他们的马,又狠狠羞辱了一番,才让他们步行返回!”
“什么?”这下胤禛倒是吃了一惊,忙追问道:“葛尔丹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如此对待朝廷天使?”
胤禔冷笑一声,道:“还不是罗刹人给他撑了腰?据俄七里说,准噶尔部现在有罗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