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身旁的小太监:“没眼力见的东西,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扶着我去迎迎四王爷?”小太监这才慌乱着两人一同伺候着搀起了胤禩,将他半架半扶着到了正厅。
胤禛知道胤禩此时的境遇,与他同胤祥分析的并无二致。他自己也是断然不信胤禩会愚蠢到以将死之鹰敬献给康熙,所以他实实地不想接这个倒霉差使,可偏偏事儿却由不得他。从胤祉,胤祺,胤祐,但凡今儿见了康熙的皇子都被遣了同一个差,申斥胤禩。胤禛早间就听了信,本不打算再递牌子,躲在户部正堂内坐纛管事,可魏珠却带了康熙的口谕,着他即刻觐见禀奏所任各差,胤禛无奈之下,也只能随着几位兄弟之后,领命再往胤禩的府上走这一遭。
眼下见了颤巍巍被太监扶着才能跪下的胤禩,胤禛心内也是多少不落忍,却只能狠下心思板了面孔立定,道“奉旨,八阿哥胤禩仔细听了…。”胤禩强自支撑着听完了那一句句诛心之语,额头上早已是挂满了汗,身子更是抖动地像秋日树上掉落的叶片。他心中清楚,他于皇父处,只怕这一回真的是恩断义绝。
申斥已毕,胤禛见胤禩还是怔忡着跪着当地,便走近两步将他搀扶起身,声音中半是关切,半是责备:“地上凉,如何还不肯起?八弟,你既身子不爽利,就更当好生保重自己才是…”胤禩还是有些恍惚,半侧了头,面上只是木然:“四哥,皇阿玛果真如此厌弃于我,我还惜着这副臭皮囊做甚么?”胤禛叹了气,扶他坐下,方再劝道:“皇父因着这事,圣体违和,一直心悸不已,这几天,没少宣太医院的差使。眼下即便责你几句,做子臣,听着便是,万不可生出怨怼之心。日子久了,待皇父心平气和之时,未尝不会…”胤禩却只是惨然,道:“许是这几年流年不利,在阿玛处动辄得疚,眼下虽说只是申斥,难免隔几日便被圈了。小弟一贯是身子弱的,怕是挨不了多久,若真到了那一日,小弟的家眷…。”胤禛打断了他,道:“又说这起子混帐话,仔细真妨了什么关碍!”见胤禩如丧考妣的模样,胤禛稍缓了语气,道:“皇父也算留了余地不是,眼下既没有革爵,亦没有进一步的处置,当只是冷着你一段罢了。”
胤禩这些日子苦闷,为怕有牵连,他知会九阿哥十四阿哥等都少来他府里走动,剩下的兄弟自然多是避他不及,眼下难得有胤禛说了几句温煦的话儿,他也就敞开了心声,话脱口便出:“如同皇父这些年冷着十三弟一般么?”胤禛心中不悦,立时也是蹙了眉头,道:“这话真是愈发不着调了。”胤禩苦笑着道:“是了,我本就是个不着四六的忤逆子,竟然敬献死鹰与皇父,乃至皇父龙体不豫。似我这般不孝之人,还有何颜面说这些?”胤禛眉头皱的更紧,道:“看来劝你亦是无用。你实是个心思重的,整日价琢磨这些,倒不如洒脱些个,说不定皇父还能更看重些。”
正在此时,十四阿哥胤祯推开拦在身前的贝勒府长史,气咻咻地冲了进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胤禛就嚷道:“四哥常年修佛,哏节上却也真够忍心,没见八哥这番遭了难,你还如此咄咄相逼不成?”胤禛无奈地看着他,虽并不忙开口折辩,面孔却已然更是阴沉,胤禩慌忙道:“十四弟,四哥是奉了旨意的…。”“那又如何?”胤祯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对着胤禩道:“八哥,你万般皆好,便就遇事秉性太弱,这事,就得见了皇阿玛辩说清楚才是。你倒好,生怕连累我,不让我上门,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今儿来探,你还不定让人怎么欺负。”又转向胤禛,声音更是高昂了几分:“四哥素来兄弟里面人情好,若真有心全兄弟之情,与小弟一起去帮着八哥和皇阿玛分说如何?长眼的哪个看不出,这回的事儿,纯粹就是有人故意栽赃八哥头上。”“十四弟!”胤禛见他闹得愈发不成话,再也拢不住火气,勃然做色道:“敢情天底下就你一个明白人,别人都是两眼一抹黑么?你若想此时再给老八添事,你现在就去请见皇父,我绝不拦着你。”胤祯的面色急变,“…你!”胤禩慌忙拉了一把胤祯,道:“十四弟,四哥这些话确是为了你我好,依着现下的情势,断不可莽撞。”胤禛已无心多留,稍一摆手与胤禩算是打过了招呼,懒得再理会胤祯,径自离去。
胤禩把胤祯拉到堂内坐了,自己已是虚汗出了一身,缓了口气,才道:“这次的事,我算是想透了,怕皇父心内也如明镜一般,只是借了时机挫磨我。看如今,皇父与我父子之情…,只怕淡得紧,而我也是再成不得事。以后…,八哥约是要仰仗着你们了。我也别无所求,能安然度日就好…。”胤祯越听越觉不是滋味,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八哥万不能心思太重,别人我说不好,弟弟总是惟八哥马首是瞻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父子兄弟 (十三)
更新时间2012…7…16 12:05:43 字数:2256
康熙五十四年腊月,康熙亲往遵化拜谒孝陵并暂安奉殿,携礼部尚书王掞、工部尚书王颛龄、内务府总管马齐、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祯等五人同行随扈。近些年来,国事虽不纷扰,一个储位却令康熙殚精竭虑,诣陵次数少之又少,便来了也只往先帝并太皇太后处告祭,并不巡幸至自己陵寝处,自王顼龄任工部尚书以来,今次还是首遭。
康熙所定万年吉地,位于京西遵化县境,附顺治帝孝陵之东,依山势以次建造。康熙十三年仁孝皇后崩逝,陵址已勘定于昌瑞山东麓,按理便应依典制营建帝陵,然时逢三藩造逆,军需浩繁,民力维艰,陵寝修建之工一度搁置,只有地宫先行修建,用以奉安皇后。其后随着孝昭、孝懿两后奉安,三十四年间,陵寝也都逐步增建完备,倍具恢弘之象。
陵寝所在,山势辽阔坦荡又夹流间错,群山环抱,锦屏翠障,意象雍容。身后所依,乃是顺治初年所定名的昌瑞山,主峰山麓处正是孝陵,康熙陵寝便随在东面侧峰上。昌瑞山背北朝南,引燕山余脉,诸吉咸备,前有朝山金星山,端拱朝揖,立于牌楼门前,仍可一眼见出两侧重峦叠嶂的山势,地出西北,势尽东南,左辅右弼,将这一爿辽阔坦荡之处环拥拱卫起来。松柏郁郁葱茏,掩映着或砖或玉,金瓦红墙的牌楼、宫殿,清风过处,益发显得山气之肃穆尤重。
皇帝驾幸,陵内关防自然好生整饬了一番,纵然是在此处,也并不乏天子仪仗,前呼后拥,蔚为壮观,神道也就做了陛道,君臣一行前行不多时,冲入眼帘的便是四幢汉白玉望柱,携云镌龙,冲天之势,赫奕章灼。望柱环绕着中央一座方形台基,两侧各有一方正待打磨的大石额,康熙望着已初具祥云、瑞兽纹样的碑额,问身侧人道:“这个是比照孝陵的圣德神功碑造的?”王顼龄跟进两步,躬身回道,“孝陵碑高有三丈余,此处的按工部所定,碑身主材高为两丈,总高不及孝陵。”康熙不置可否,王顼龄略一想,约莫猜到康熙所想,随即补道,“按制,大碑亭同陵寝一同修建,碑刻则由嗣君恭立,大行皇帝身前不立,其所造样式,镌刻文样等,一体依陵寝规制,附从孝陵,并无僭越之处。碑身主材尚未到,因而此处只是半工模样。”
康熙点了点头,随意吩咐了声“记档”,便转而绕着台基踱了一圈,抬目远望,只见重楼巍峨,建制基本与孝陵相同,遂一指四周,问道,“朕看,此处差不多也可以完工了罢?”“里边多处皆已告竣,只余部分还待增补修葺。大碑亭在外是最要紧的一处,现下凿磨的乃是碑额,只待到碑身主材运到,同那边的碑座嵌合在一起,外修罩亭,神道轴线一道的外部工程便可告竣。”王顼龄一壁答着,一壁令其余两个陵寝官员头前带路,引着圣驾沿五孔桥登级而上,又仔细奏道,“皇上春秋鼎盛,这陵上的工程自不须急迫赶工,臣的意思,各处多加完备,不须糜费银项,仍可格外做精细些……”
五孔桥以汉白玉为主材修建,稍偏于大碑亭左侧,正对前方牌楼门,依山势蜿蜒而上,始终位于地势中线之上,步换景移,乃是与寻常帝陵不同处。康熙立于桥端高点,视线可仰观昌瑞山形胜,平视可与远处牌楼门正齐,康熙一手扶上汉白玉石栏,远望了一刻,方回头扫一眼诸臣,笑道,“朕看了修的不错”,又转对王顼龄道,“朕记得,原先工部说,修孝陵的五孔桥甬道,只花了一千五百两,这堂官做的也忒抠了些。陵寝之事干系重大,宁使价值宽余些,务令永远坚固为善。虽然当年是国力艰难了点,也不须如此,相比如今,你的差使倒是好做些?”
胤祯一直随在一旁,好容易得了个话缝儿,便紧着插了进来,“孝陵初建之时,工期紧迫,那时候工部不得已拆了些北海宫殿的砖石、栋梁填做孝陵工料,料都是好料,所费自然不多。待到后头真正修葺起来,找些旧存砖石充用,耗费是少了,却不顶事。可见银钱上还是省不得的,早日完工岂不更好?”这几日随扈,他很是费了番功夫讨得皇父欢心,父子间相处久了,彼此的脾性也便摸得透了些。
王顼龄略有尴尬,斟酌了一番言辞,回道,“皇上的意思,臣等知道。皇上曾有明旨给工部,孝陵之工,不得以节省之故草率修理,这些年户部充裕,臣的差使自然没有为难之处,更不敢有所轻忽,凡各处有应支之项,臣自当报户部对销,如今主体工程基本告竣,也不需多耗国帑了。臣的意思是,我朝陵寝营建章法,自当依孝陵为范式,只是起先沿袭前明之处甚多,臣等以为仍有更改余地,且国初典制尚需逐一完备,皇上德泽有年,陵寝规制上,便可容臣等再做详堪增补,以为后世成例,只是……仍需时日。”
“怎么?”康熙似乎没怎么听明白王顼龄所言,只是笑笑道,“朕如今也是躁性的很,凡事都急于看个样子,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罢。走,前头看看去。”说罢,背了手缓步前行。后头剩下作难的王顼龄,一众人等跟了上去,马齐望见王顼龄递来求助的神色,一时会意,遂跟上两步到了康熙身侧,小声奏道,“回主子,奴才也是这个意思,这并不是面儿上银钱的干系,恐怕时日也赶不得。而今典章朝制,较康熙初年修的会典都多有变动,陵寝之制,也当一体成例。”
听康熙“嗯”了一声,马齐对着前头的牌楼门一示意,继而道,“况天**室,非壮丽无以重威,精细方显完备,原本的龙凤门只有三门,奴才等将之改做牌楼门,加高增广,做五门进出,其势更为彰显。如此处工程还有多处,营造司和屯田司各有督工的地方,也都循着这个意思来办差,经年如此,一时改过来怕也有不便。奴才同王顼龄算过,待到各处都营建完毕,大约还须一二年的功夫。所以,还是得请主子允准……”他如今担着内务府总管的差,不论今时当日,为陵寝规制之事,他与王顼龄都多有相商,此刻自然没有理由置身事外。王顼龄说的固然在理,但终归碍着十四阿哥不便相驳,马齐久侍御前的人,句句说在康熙心坎上,对胤祯也没那许多顾忌,话说的也更直白些。
第三百四十四章 父子兄弟 (十四)
更新时间2012…7…23 17:52:55 字数:2007
康熙、马齐、胤祯三人行在众人之前。康熙马齐君臣二人说笑,胤祯随在后面,听着自己的见地被驳,自是心下不虞,然而康熙已是不禁笑道,“你将话都说成这样了,朕哪还有不准的理儿?”前头高耸的冲天牌楼门已是遥遥在望,步下未停,康熙又随口道,“皇考大行之时,正当英年,奉安梓宫亦显仓促。而朕这处陵,一则是仁孝皇后逝的早,陵墓得督导建造有年,而朕在位时候又长。”言语之内已是带了几分打趣:“修陵的功夫倒是没耽搁,却也难为你们修的精细。只是旷日数十年,朕身后可不免要教人骂一个不惜民力了,你们说呢?”
“适才马公不是说了,这建制,自国初就有详例,陵寝规制也都是沿孝陵之法,遵祖制而行,皇阿玛德泽有年,前后数十年间也只略加修缮而已,哪个不晓事的就敢毁谤君父!”胤祯到底年轻意气重,也不知乃父究竟之意,脱口就答。马齐错后康熙两步,此刻也不接胤祯的话,只是拱手随笑道,“主子英睿,这份功业,自应铭刻在圣德神功碑石之上,奴才可不敢应承主子方才那番话。万年之后,史笔自有公论。”
康熙却是这时住了步子,停了片刻,“噗”地一声笑出来,点着胤祯笑骂道,“朕看,你才是个不晓事的!”二人不过随意说说,马齐自然也含了奉承的意思在里面,岂料胤祯实在认了真,急道,“皇阿玛圣德,昭布海内,便是民间随处问问,处处都只有感戴的,何来此等无父无君之徒的信口雌黄?若是皇阿玛心忧身后,儿子以为大可不必,这等悖逆之语,便是日后嗣君,也定是不容的啊?”
“嗯?”这一时,康熙目光忽而变得深锐起来,这样的情境,马齐极是熟捻,不禁心中一凛。一个‘嗣君’二字,便足以令皇帝瞬时转了心绪。皇帝老了,非但易喜易怒,更多疑猜忌,马齐自觉那一番坎坷磋磨之后,再得皇帝信任已是万难,况又遇着这等忌讳敏感之事,是以并不敢多说多做什么,立在当下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胤祯目光与康熙一碰,也是心下骇然,望着皇父惴惴难言,一时自悔冒失,二来心急火燎地搜肠刮肚,寻着找补之辞。胤祯怀忧揣惧,心下惶惶,康熙自然全然看在眼里,看了他一时,已然是目光一松,多了几分玩味在其中,“你倒说说,你上哪儿见着那么些‘感戴’的万民去?”
“儿臣,儿臣奉旨随扈……”,胤祯憋红了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儿臣除了奉旨随扈,也只在京城里,但能见着的,都是些蒙古王公们。蒙古诸部与我满洲世代联姻,这且不说,就连青藏诸部,也莫不宾服皇阿玛威德……”胤祯颇觉委屈,既不敢公然顶撞,又不敢做的太过,只得小声又补了句,“儿臣这也不是信口奉承。”“你倒能辩!”康熙斥了一句,说着,冲马齐摆摆手,马齐会意,便一拱手,只余了他父子二人缓缓前行。马齐走后,胤祯听着康熙语气不善,跟在皇父身后,也不敢再说,二人各怀心事,直过了高耸矗立的牌楼门也浑然不觉,走了没两步,只听得康熙道,“你知道什么是威德?那是人心!你当朕惧的是名么?朕惧的更是人心!”这句似问非问,胤祯一时也不知如何奏对,想了想,快走两步停在康熙跟前,垂手悚然道,“儿臣不知什么人心,儿臣只知皇阿玛。儿子自知浅薄,还求阿玛息怒。”神道碑亭前,康熙久久地盯着胤祯,胤祯被看得心中发毛,他不知道,只适才这一句话,便足以触动乃父的心肠。一时间,千般心绪都在康熙的心底过了一遭,眼前这个儿子虽不是他最为钟爱的,然鲁莽归鲁莽,却也有几分忠恳良善,有今日这一句话,似也可托付一番重任罢?“朕若是把大将军王的位置给你,你当怎么想?”“皇阿玛?”胤祯当即怔愣了一下儿,吃吃问道。“朕问你怎么想?”依着康熙的脾性,如有此问,十有八九便是属意于自己。对于一向将大将军王位等同于储位的胤禩一党来说,胤祯的心思也不例外,只是他万没有想到,一番似犯了大忌讳的“储君”之论,一句惟皇父之命是从的话,自己在这么个鬼使神差的时候说了出来,而这个人人争竞的位子,便如此这般容易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突如其来的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