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依讶异地看着韩大娘:“娘,你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吧?”
韩大娘闪了闪神,眼睛似蒙上了一层灰色。
“以前的事都不提了。现在我们只是经营面馆维生的一家三口。”
待收了铺,青依再也按捺不住,跑到隔壁去敲门。
伙计开了一扇门让她进去。
“我家老板酒醉还在床上没起来,你等等,我去叫他。”
青依刚想说不用了,伙计却已经跑进内堂了。
不一会儿,蔺隽之扶着额角进来,有气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韩姑娘来找我有何事?”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配上他苍白的脸色,看来十分虚弱。
青依一听就生气了,敢情这家伙根本没有将昨晚的事放在心上?
“只是希望蔺公子能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占了便宜就想扮失忆?没那么便宜的事!
“昨晚的事?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他头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青依目瞪口呆。
真……真是无耻啊!还真的来这一招?
“你真的不记得了?”她冷哼,“我不管你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的不记得,但那种事我决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弱女子就好欺负!”
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
蔺隽之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渐渐泛起痛苦的神色,失去血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稼轩
“依依姐,杜公子请你去雅月房。”小伙计小全来到厨房对正在添柴的青依说。
青依净了手,拿了壶滚烫的开水去到二楼。二楼有四间雅间,名字分别是和风、荻花、吹雪、雅
月。因为青依觉得自己在这个时空,唯一的快乐就是游山玩水,看风花雪月了。
推开门,只见房里坐着的除了苍悠公子,还有上次见过的那个叫子云的年轻男子。
苍悠起身接过青依手中的茶壶,一边说道:“依依,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堂弟杜子云,也就是杜太守的公子。”
“杜公子好。”青依轻轻一礼。
杜子云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礼。
“不知杜公子对依依有何意见,还请明示。”不要动不动就在她面前耍少爷脾气,她可不吃他这一套。
“子云,依依从没有开罪过你,你为何总是对她这样的态度?太失礼了!”苍悠呵斥道。
“苍悠哥,我真是不明白你,这些年千挑万选,你最后竟挑了这样一个女子,虽然还有几分姿色,但出身市井,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啊!”杜子云一脸的着急。
“子云,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苍悠语气严厉。
“她……”杜子云回首指了一下青依,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青依一眼。
“杜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韩依依虽出身低微,但从未想过要攀龙附凤。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我家是竹门,但未必就比你们的木门差,你让我将竹门换成木门,我还不愿意呢。”青依指着房间的竹门说。
面馆二楼装修时按照青依的设计,主料是竹木,看起来像是竹楼一样,营造出一种清幽质朴、亲近自然的感觉,这确实是一般木楼没有的效果。
“公子以后如果是来面馆吃面喝茶,依依无限欢迎,但如果还是想今日一样出言不逊,那就恕我不客气送客了!”
杜子云哑然,想不到这个娇小瘦弱的小女人发起脾气来挺惊人的。
苍悠微笑着看着青依,为青依而骄傲。
自从这一次后,杜子云不再针对青依,来面馆次数也多起来,但对青依的态度是疏远而傲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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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这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远山顶雪。蔚蓝的天,银白的山顶,衬着极为悦目。
青依和父母一同坐苍悠公子的马车去小清河畔的遥墙镇,杜子云居然也骑马一同前往。
遥墙镇是个小镇,但它东南边有个叫四风匣的小村庄,却是极为出名,因为一代词人辛弃疾就出生在这里。因为他同时也是一位知名的抗金爱国将领、民族英雄,当地建有纪念他的祠堂,他的故居也保留得比较完整,他的家族还一直在这里生活。
杜子云摆出他济南太守儿子的身份,得到了辛氏家族族长的接见。族长显然也以接待太守亲属而
自豪,亲自带领他们参观辛弃疾曾经居住过的屋子,滔滔不绝地为他们介绍自己这位伟大的祖先的光荣事迹。
在族长四射的唾沫星子中,韩老爹居然吟出一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青依这才发现自己这位老爹进来后一直兴致勃勃地参观,表现不似一个普通的面馆掌柜,心里暗暗诧异。
“愿学去病杀敌报国,故改名为弃疾,但遇上偏安懦弱的君主,不得重用。可怜英雄生不逢时,报国无门。”杜子云感叹。
“最是可悲英雄无用武之地。明君、良将缺一不可,否则就是千古憾事。”苍悠凝视着稼轩居士二十三岁率领乡人抗金的画像,满脸惋惜。
“两位公子说得对极了!”老族长遇到知己,感动得几乎飚出热泪,“如果老祖宗遇上的是当今圣上这样的明主,史书将要彻底改写了。今年皇上出征准噶尔,二月出兵,五月告捷,生擒首领达瓦齐,囚于京都,何等大快人心!圣上此次重用的阿桂将军也才不过三十几岁……”
苍悠公子和杜子云对望了一眼。
“族长对当今国事很是了解啊!”苍悠说。
“公子过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圣上征兵准噶尔这样的大事如何能不知晓?”族长说得兴
起,“现在准噶尔由阿睦尔撒纳管理,此人阴险狡诈,只怕来年还会再起战事啊……”
杜子云正想开口说什么,就见一个仆人急急忙忙地来禀告。他在族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递上一
张拜帖,族长一看两眼放光,呵呵地笑道:“看来今日是个好日子,贵客不断临门。”
他转头对杜子云拱手道:“历城的秦太傅到访,不知可否请之同游?”
杜子云面色一变:“是历城的秦立岩秦太傅吗?”
“是的,就是曾经为宫中皇子上课,年老退居的秦太傅率领家人来到。”
“那我等一同前去迎接太傅吧?”
一行人便一同出到大门处迎接,只见一位六十几岁的老者正领着几个女眷亲随缓步而来。
族长上前见礼,并介绍了杜子云和苍悠公子。
“老夫今日路过此地,小孙女听说此地是稼轩居士的宗族所在地,便闹着要前来。请恕老夫打扰了。”
他身后闪出一位年约二八的少女,身子裹在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里,微风拂过,依稀可见妙曼身姿,头戴白纱帽,隐约窥见明丽容貌。
“小女子见过族长。”她微低螓首,弯腰一礼,声音细细柔柔,大方之中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怯。
“既然族长另有贵客在,老夫就择日再来吧。”秦太傅见两位年轻公子都注视着自己的小孙女,
心中后悔没有早打听清楚。
“秦太傅已然来到,岂可就此离开?子云和堂兄已经参观得差不多了,就先告辞了。”杜子云对族长拱手。
族长看看杜子云,又望望秦太傅,左右为难。这俩人都是济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得罪了谁都不行。
“不如老朽另外叫族中有学识的子弟领杜公子继续参观?”
“不必了,老夫还是改日再来吧。”秦太傅实在不愿自己的小孙女在外抛头露面,尤其是现在那位杜公子还在频频偷视。
“如果秦太傅信得过,不如由小女子领小姐参观一下?虽然小女子没有才识,但为小姐带个路,还是可以的。”青依突然说。
秦太傅不知道青依是何身份,但看她容貌秀丽、眼神清澈,刚才对父母又关心体贴,觉得她可能是杜太守的远亲,应该没有问题,便答应了。
于是,青依和母亲领着秦小姐去游览刚才他们走过的地方,族长和秦太傅等几个男人一道去另一个方向。
“敢问姐姐芳名?”秦小姐掀起面纱问,容貌果然十分美丽。
“我叫韩依依,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我叫秋伊,依姐姐就叫我伊妹妹吧。”说完自己也愣了,青依则哈哈地笑起来。
“我们真是有缘啊,依姐姐,伊妹妹……”
秦秋伊极少见到女子这么爽朗的笑容,也被感染了,微笑起来:“你还是叫我秋伊好了……”
她见青依虽然年龄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在众人面前大方自然,想必是见多场面,想到自
己总是每日闷在家中,很是羡慕。
一路上,青依将刚才在族长那里听到的东西现学现卖,一一讲解给秦秋伊听,有时又和她聊几句女性话题。
很快,她们相见恨晚,成为了好姐妹。秦秋伊还表示回家后一定要再去找青依。
青依想起刚才秦太傅的态度,不得不说:“秋伊妹妹,姐姐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一个商贾之女,必须在外抛头露面帮助父母经营面馆……”
“依依,是爹娘没有能力,让你受累了。”韩大娘既愧疚又伤感。
“娘,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过得很快活,要我过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生活,我还不愿意呢!”
“是啊,妹妹就很羡慕依依姐姐,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秦秋伊满脸的羡慕。
“但是只怕秋伊妹妹的家人不会让你与姐姐来往。”青依想起前些日子坊间流传的流言蜚语,如
果秦太傅知道那些,恐怕都不敢将孙女交给她了。
“不,我一定会想办法和姐姐联系的。”秦秋伊郑重地说。
午时,几人在大门处会合。秦太傅和杜子云一同向族长辞行。族长再三挽留他们留下来用午膳,但两人都执意要走。
“杜公子,请代老夫问候令尊,不日老夫当上门拜访。”秦太傅也和杜子云道别。
“秦太傅客气了,晚辈一定会禀告家父,等候太傅的到来。晚辈在此多谢太傅今日的教诲,晚辈终于明白何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实在受益匪浅。”
“杜公子言重了,杜公子和堂兄都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能结识两位,老夫也很是高兴。”秦太傅呵呵一笑,看来他们刚才相处得很愉快。
“谢谢韩姑娘对老夫小孙女的照顾。”
秦太傅领着秦秋伊上了马车,秦秋伊还掀起车帘,对青依说了声:“依姐姐再见!”
马车渐渐远去了,青依看见杜子云还痴痴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一副色与魂授的模样,不由得恶作剧心起。
靠近他身边吟道:“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杜子云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嘻嘻一笑:“难道是我说错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不用掩饰吧?”
“亏你也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怎么也不知道‘羞’字怎么写?”杜子云十分生气。
“嫌我多嘴了啊,那我就不说了,”青依轻轻一笑,压低声音说,“本来我还想告诉你那位美丽的秦小姐的芳名的,不过你说得对,女子应该怕羞的,闺名不可以被陌生男人知道……”
杜子云气结。
青依越来越觉得这杜太守的公子看来高傲自负,实际上真诚坦率。所以她也敢于和他开玩笑了。
苍悠看青依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由得好笑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充满意外,你不知道明天会遇上什么人,他在你生命里扮演什么角色,直到一天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道别
过了两日,苍悠前来和青依辞行。
“我明日就要动身回京城过年了,应该要元宵节前后才能回来。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从京城带回来的?”
“我有什么要买的……”青依想起京城的人和事,不由得有些怅惘。
苍悠见了,以为是对自己不舍,便一把握住青依的手道:“依依,我会很快回来的,而且会带给你一个惊喜。”
青依轻轻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执意握着,不让她抽回。
“苍悠哥哥想给我什么惊喜呢?”
“既然是惊喜当然不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但你一定会高兴的。”苍悠兴奋得双眼闪闪发亮,似乎看见了彼时青依开心的样子。
青依假装要拿桌上的茶杯,苍悠便放开了她的手。
“依依记得稼轩居士那首《青玉案·元夕》吗?他所有的词作中,我最喜欢这一首。”
青依想了想,感觉很熟,但想不起来:“是怎样的呢?我不记得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是这首词。
苍悠一双清朗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青依,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青依也想起那个难忘的元宵夜,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等待自己的会是谁呢?
会是眼前的深情的苍悠公子吗?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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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更何况这隆冬腊月之时?
杜子云和青依在城外长亭中为苍悠公子送别。
“苍悠哥,你就快去快回吧。我会帮你好好照看着别庄和生意的,还有……”杜子云瞪了青依一眼。
青依不明所以,也瞪了回去。
苍悠失笑:“你们两个就别再斗气了,我走了,你们两个斗得似个公鸡一样,也没有人来劝你们了。”
“不会的,我们绝对不会斗得像个公鸡,只有他才会像公鸡,我怎么样都不会变成的,……你不在,我们都不会见面的……”
“苍悠哥,你就别担心了,以她这样子没有哪个男人敢惹她。”
青依:“……”
在他们的斗闹中,离别的忧伤减少了不少。苍悠对他们再叮嘱了几句,也就翻身上马,催马离去了。
“一路小心——”
青依大声叫道。
苍悠回头,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挥鞭奔驰而去。
青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你不是想哭了吧?”杜子云在旁边说道,“你这女人想哭刚才苍悠哥在的时候就应该哭,现在哭可没有人会安慰你……不过你哭说明你还有点良心,不枉苍悠哥对你那么好……”
听着他的絮絮叨叨,青依心里的惆怅反而没有了。
“我看你才是想哭呢!”青依露出一个笑容,“我看你还算有颗真心待人的心,姐姐我大发慈悲告诉你秦小姐的闺名吧,她叫秦秋伊,秋水伊人,和你的名字一样,都是来自诗经哦!”
杜子云一脸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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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了。这是青依在济南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第一次能够像平常人家一样过年,所以也打算过得热热闹闹的。
在韩大娘的指挥下,他们每日都往家里搬年货。
这日,早早收了铺,青依正准备和韩大娘去市集买上几坛好酒,给韩老爹过年的时候解解馋,突然接到了秦秋伊的邀请,请她去她府上会面。
青依便跟着来的丫鬟坐上轿子前去了。
对于这位秦小姐,她心里还是很喜欢的,虽然只是那日聊了几句,但感觉她是个善良、真诚的女孩,但是想到她的家世,她又不想和她太接近,害怕惹祸上身。
丫鬟直接从后门将她领进了秦秋伊的闺房。
秦秋伊正端坐在桌边,穿着一件鹅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肩上披着白貂皮绣花披肩,衬得一张小脸粉嫩嫩的,说不出的青春美丽。
“依姐姐,我可见到你了!”她叫着扑过来。
青依失笑:“你这样子被秦太傅见了,可要遭骂了。”
秦秋伊吐了吐舌头,一派少女的天真可爱。
“就是因为今日爷爷他出门去了,我才敢叫你来府中啊。”
“你倒是会看机会,但府里还是有人会告诉你爷爷的吧?”
“这样啊……依姐姐,你面馆里除了卖面,还卖什么啊?”
“除了面,就是送茶的一些小点心了,但也只是花生米、茶叶蛋之类的,我们店小,卖不了那么多的东西。”
“送茶的点心……那你们卖不卖茶叶啊?”秦秋伊皱着秀气的眉问。
“茶叶?没有卖过,但在我们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