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朕抱着,跟朕进去看看皇后。”
青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柔软的肉团,心里叫苦不已:这个做爸的太没常识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抱初生的婴儿的,如果她以前不是学习抱过亲戚的孩子,抱得他不舒服,他就会哇哇大哭了。
皇后见到乾隆驾到,居然不顾自己刚生产完的身子,强行下地,要给乾隆行礼。
乾隆连忙将她抱上床,吩咐她好好躺着。
皇后幸福地笑着。接过青依递过来的皇子,指着他的鼻子说:“皇上,你看他的鼻子多挺,跟你的一模一样。这张嘴小小的,倒是像臣妾。皇上说是不是?”
“嗯,皇后说得没错,鼻子是挺像朕的,你为朕产下嫡子,辛苦了,要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嗯,臣妾知道了。臣妾在月子中无法照顾皇上,皇上你也要多保重龙体。”皇后情意绵绵地嘱咐。
青依看着此时幸福的皇后,相敬如宾的两夫妻,想起这位继皇后最后剪发忤旨、郁郁而终的悲惨结局,不由得心中凄然。再看看襁褓中的十二阿哥,他在皇后死后不得乾隆欢心,也死得很早,不由得心中概叹命运天定。
乾隆安抚好皇后,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青依的目光从皇后的脸上转到襁褓里的十二阿哥身上。面上隐约带着怜悯之色。
他心中咯噔一声,如被凉水浇过。
皇后母子二人将来必定有不幸遭遇。他从她眼里看见了这样的信息。
他想起了那只应声虫。她虽然也不出声,但她的表情表明了她对所见之事的看法。他是否可以从她的言行中去推知那些她不愿说的事情呢?例如,对于那些影响国运的重大决策,她会有什么异常反应?
现在他最为关心的是自己几个皇子谁将来会继承大统的问题。虽然他春秋正盛,并不焦急。但能够窥得天机,未雨绸缪,就会更好。
于是,他带着青依去山高水长考察皇子们的功课。
申时,正好可以先考察皇子们今日背的书,再去校场演习骑射。
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六阿哥永瑢、八阿哥永璇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乾隆面前。一段时间不见,几位阿哥又长高了不少,尤其是永珹和永琪变化显著,手脚变长,隐约一副少年的模样了。
“今日读的书,各位阿哥可背熟了?”乾隆问。
“回皇阿玛,都背熟了。”四个阿哥齐声回答。
“好,轮流过来,在朕的面前将书背一遍。”
永珹背的是《史记》:
“楚庄王即位三年中,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下令国中:‘有敢谏者死无赦!’此时伍举入谏。楚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正在作乐。伍举说:‘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楚庄王说:‘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又过数月,楚庄王□更甚。大夫苏从又入谏。庄王说:‘若不闻令乎?’苏从说:‘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虽然中间停顿了两次,但仍让青依肃然起敬。《史记》啊,那么大本,居然也要背,太恐怖了。
但这就是清朝皇子们的生活。满五岁开始,卯入申出,进出上书房,学习时间长达10个小时,学习满语、蒙语、汉语,背诵四书五经等书籍,谙达读一句,皇子读一句,读上百遍,再背上120遍(这是康熙爷定下的规矩)。除此以外,还有安排诗词歌赋、绘画、音乐等课程。申时用完晚饭后,还要练习骑射。日日如此,从不间断。即使生病,仍要坚持。一年之中,只有元旦、端阳、中秋、皇上、自己的生日这五天放假,除夕也不放假。清朝文武双全的皇帝就是这样炼成的。
乾隆点了点头:“不甚流利,仍需多背几次。”
永琪背的是《论语》。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十分之流利。乾隆点头赞许。
永瑢背的是《大学》中的句子:“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背得很快,很响亮,青依听来好像绕口令一样,完全不明其意。
小小的永璇背的是《弟子规》中的句子:“同是人,类不齐,流俗众,仁者希。果仁者,人多畏,言不讳,色不媚。”
童音清脆,口齿清晰,十分可爱。
乾隆微笑着说:“八阿哥,你知道你背的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永璇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就是说人有好多种,有好人,也有坏蛋,最好的人人人都怕他,因为他也是最厉害的人。”
乾隆含笑点头:“虽然不甚准确,倒也是明白大意。”又转头问永瑢:“你也清楚你背的句子吗?“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加油,向极限挑战。
永琪
乾隆又转头问永瑢:“你也清楚你背的句子吗?”
“嗯,回皇阿玛,那一句话的意思是,天下太平全靠国君,因为百姓会以国君为榜样,国君做得
好,百姓跟着学。”永瑢有一种少年老成的稳重,配上他这番话,令青依佩服得五体投地。
“嗯,两个小的都很不错。四阿哥,五阿哥,你们也说说,让弟弟们长长见识。”乾隆吩咐。
永珹说道:“儿臣背的那段是说楚庄王为王三年,毫无作为,在大臣们的进谏下,才改变自己,有所成就。”
乾隆问:“那你从中悟到什么道理?”
“儿臣悟到,国君要有好的大臣,才能改正自己的缺点,成为明君。”
“嗯,不错。”乾隆点头称赞。
永琪却说:“儿臣还没有学到四哥背的那段,但知道齐威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故事。儿臣认为,楚庄王并不是等到大臣指出自己的缺点后才有所作为,他整天饮酒作乐,只是在考验谁是真正的良臣。如果他本是一个昏君,没有能力,他就不可能在听政后立刻知道哪些人该进,哪些人该诛。”
真不愧是永琪啊!青依简直想要朝永琪竖起大拇指。
乾隆惊喜地看着永琪,但只是说:“嗯,五阿哥的理解也不无道理,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不过你们都要记住,国君治国需要良臣,但却不能只依靠良臣。一个贤明的帝王必须自有筹谋,掌控大局。”
几位阿哥都点头说:“记住了。”
乾隆又对永琪说:“听吴谙达说,你的满语大有长进,能不能用满语将你刚才的背的那段话说一次?”
永琪便用满语说了一次。
乾隆不断点头。然后说:“今日你们的文章都读得不错,皇阿玛很欣慰。但有件事必须强调,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可懈怠。”
他转向永珹:“四阿哥,你昨日请假晨间没有来书房读书,是为何?”
永珹面色一变,说话结结巴巴:“是因为……要祀神……儿臣赶……赶不及……”
乾隆面色变黑:“祀神本在清晨,如果是因为祀神,早点起身去做即可,祀神完毕还可以赶得上早读。以后不得再以此为借口!”
众皇子都战战兢兢地站着听训。
乾隆站起身说:“接下来,朕还想看看你们骑射的本领,去校场演练给阿玛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都走去校场。
首先考射箭,每人十支箭,永珹六中,永琪四中,永瑢三中,永璇一中。
乾隆看了各人成绩说:“你们的射箭还需多加练习。在读书的间隙,你们多拉几次板弓吧,练好手劲。”
然后骑马。三个大的皇子都骑得不错,以永珹的最好,得到了乾隆的称赞。永珹开心地笑了,一扫刚才背书时的阴霾。永璇年纪太小,只会骑在一匹小马上,沿着校场走。
考察完毕,乾隆赏了一些精致的点心给各个阿哥带回宫里吃。
看着夕阳下阿哥们远去的背影,青依概叹:“最辛苦就是这些阿哥们了,一年到头才有几天假,比朝中大臣们还辛苦。”
乾隆看了青依一眼:“玉不琢,不成器。没有日复一日的学习,他们怎么能学贯古今,深刻认识为君为臣之要义?如何担当帝王的重任?大清自开国以来,对皇家子弟的教育就是如此严格,朕和朕的先辈们也是如此长大的。日日如此,十几年下来,学问怎么能不精深?武艺怎么能不娴熟?皇家子孙不仅都擅长诗文书画,而且对上下千古成败理乱了然于胸。身为皇家子弟,就要有吃常人不能吃之苦,担常人不能担之任的心理准备。如果他们身在走夫贩卒之家,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岂不是更辛苦?”
青依默然。原来生在帝王家,也不是全然的幸运。风光背后是不为人知的艰辛。比起这些皇子们,自己的学生生涯可幸福多了,有暑假、寒假、周末假……
乾隆看着青依的表情,有些疑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才考察众皇子时,他留心观察她的表情,她却一直笑意盈盈,看哪个皇子都那么兴奋,尤其是看永琪时,双眼发亮。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她一直和永琪亲近。不过今日永琪的表现可圈可点,十分出众。
…
大雪纷飞,连下了几日,整个圆明园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冰凌雪挂,玉树琼枝。白雪衬着颜色各异的宫殿,分外好看。
下个月,临近年关,乾隆就要回到紫禁城居住。但回紫禁城前,他先要去别有洞天住上几日。
别有洞天位于福海的东南隅山水间,位置隐秘,经城关出入。进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崖秀溪清、亭台错落、环境幽雅的园中园,果然是别有洞天。乾隆很喜欢在冬季来此居住。
寝宫设在时赏斋。在下了早朝后,乾隆就让她们将奏折带上,来到了此地。
用过晚膳后,乾隆说已经好久不曾来过,要四处走走。叶蓁又让青依跟着,说只有青依从未来过这里,可以趁机四处观赏一下。
雪已经停了。乾隆披着枣红金线九龙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穿着羊绒毛掐金挖云皮靴,行在前面。青依则穿着石青绣兰花双层披风跟在后面。老实说,她更想和采萧一样呆在室内,雪景虽然漂亮,但是天气也很寒冷。
“这里叫曲径通幽,因为上面是个寺庙,雍正年间曾有道士在那里炼丹,但现在只是一座佛堂而已。”
乾隆的语气有些惆怅。
青依想起雍正暴亡之谜,曾有史学家说是服用丹药过量而死。
一条石径曲曲折折,两旁树木枝条交错,仅容一人通过。随行的侍卫都远远地落在后面。乾隆吩咐他们不必跟来了。
走了一小段,就见到一座石山,山上有个洞。乾隆领着她往洞里走。青依想起上次被困三仙洞的事,有些紧张。山洞不大,光线昏暗,看不到出口,青依有些害怕。
鞋底沾了积雪,很难走。走了几步,便觉得脚下一滑,就要朝前摔倒,她慌乱中抓住了前面乾隆的鹤氅。
乾隆转身扶住她。
“小心脚下,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他们朝前走,没走两步,青依又绊了一跤。
乾隆轻叹了一声:“小傻瓜。”
青依哭丧着脸:“黑漆漆的,我看不到地面。”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牵住了她的手。她如同触电一样,整条手臂都麻麻的。
这是乾隆的手。很大,很暖,上面还有些老茧。那是每日练习射箭的结果。
他牵着她沉默地朝前走着。在昏暗的光线里,她觉得他的背影是那么高大。
错觉。这一切都是错觉。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更紧,并且传递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势。
不是很快就出去了吗?为什么还没见到洞口?
她的手很冰凉,越发感觉他的手心炙热。热得她浑身不自在,热得她心跳狂乱。
但他手心里的温暖源源不断地朝她输送着,似乎想要化解她的冰凉。
如果她说“请放开我的手”会怎样呢?
她不敢说,也不愿说。
寂静的山洞里回荡着他们俩的脚步声,他的重,她的轻,一重一轻,紧紧追随,像是天地间唯一的乐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洞口的光芒终于照进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出洞,乾隆就放开了她的手。飞快地望了她一眼,转头望着前方说:“在洞中你很害怕吗?因为上次三仙洞的事?”
害怕吗?后来她忘记了害怕。
青依点点头,但省起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于是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才是真正的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乾隆说。
山上立着一间黄墙青瓦的寺庙,但现在屋顶上全是白雪。映着蓝色的天空,美得像图画。
他们的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守庙的两个小太监前来迎接他们。他们在大殿里转了一圈。乾隆上了几柱香,便离开了。
乾隆回望寺庙说:“以前皇阿玛总是在晚间来这里,看那些道士炼丹,石洞里总插着火把照明。这寺庙里总是烟雾缭绕。朕年少时很不喜欢。但现在想见到那种情况已经不再可能。因为少人来,现在石洞里的连火把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里有深深的遗憾和自责。
他在后悔当初没有多陪伴父亲雍正吧。
走到石洞门口,乾隆站在阴影里等着她。她将手藏在披风里。
“伸手过来。”他说。
“不用了,我慢慢走就好。”她回答。
“随你。”他微怒。
当她伸手摸着石壁探路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死鸭子嘴硬。”他骂道。
“我敢打赌,你没有见过死鸭子,你怎么知道它嘴硬?”她一边被牵着往前走,一边顶嘴。
“朕就是知道它嘴硬,朕还知道你比死鸭子还嘴硬。”
青依气结。但好女不跟男斗,看在他帮自己的份上,她原谅他了。
受不了洞中的沉默,她问道:“为何我看不清路,你却一点也不怕?”
“当然是因为朕眼力比你好,还有对这条路十分熟悉。”
“哦……”她沉默了一下,说道:“谢谢皇上你的君子行为,对我施以援手。”
乾隆脚步一顿,哼了一声:“朕是那种见人于危难之中而不加援手的人?”
青依心里叹道,说出来真好,说出来就发现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是被牵一下手而已,在登山时,
她也拉过一个七十岁的老头一把啊。还有她的初吻还给了表哥哩。在她出生当天。
一到洞口,乾隆急忙甩开她的手,仿佛刚才是多么勉强。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有谁知道自己第一次亲亲是给了谁?爸爸妈妈?邻居的阿姨,大叔……
雪仗
晚上,窗外飘雪。乾隆不能去山上的寺庙礼佛了,便在时赏斋偏殿里拜佛上香。抄了几页佛经。
因天气寒冷又回到东边的寝宫。
寝宫里烧有地龙和炭盆,温暖如春。青依三人也在。
还不到平时就寝的时间,乾隆说:“采萧,陪朕对弈一局。”
采萧摆好棋盘,和乾隆对弈起来。青依和叶蓁在旁边观看。
明显,乾隆的棋艺胜出采萧许多。但为了让棋局能继续下去,他让了采萧许多子。
一炷香的功夫,采萧便败势尽显,无可挽回。
采萧笑了笑:“采萧认输了,皇上的棋艺高超,采萧再学十年也要输上几十个子。”
乾隆无聊地扔下棋子:“这么快就认输了,朕又没得下了。”
他看着立在旁边的叶蓁和青依说:“今日无事,要不朕就当一回师傅,教你们下棋?”
叶蓁摆摆手说:“奴婢驽钝得很,不敢劳驾皇上来教。”
青依也摇头:“我一点都不懂,皇上怎么教啊!不要了。”
乾隆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难道你们不相信朕也会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师傅吗?”
于是,叶蓁和青依只有硬着头皮坐下来学棋。
先是叶蓁和乾隆对手。实际上,叶蓁也会下棋,只是不精,不敢和乾隆对弈。乾隆一点拨,她立刻就通透了。
乾隆边下边解说,叶蓁听得频频点头。不一会儿,棋尽,换青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