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六爷马脸神情一缓,指向揉着胳膊站在一旁的灵宝。他似乎想要笑一笑,但这笑容浮现在他脸上显得更加恐怖,灵宝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们都敢打!真是无耻下流!”六爷义正言辞的喝道,说罢带着几分恭敬迈向灵宝几步,“小姐,可还好?摔得重不重?快让大夫瞧瞧……”
“六爷,我们老太爷……”小厮都要哭了,转头往街上一指,却见老太爷的车吗早就一溜烟的不见了。众人顿时傻了眼,得,这次可是撞铁板上了。
这家后台真硬,看来不仅药行界恭敬几分,就连官家都给面子,小厮们终于醒悟了。在坚持得到灵宝说自己没事的回答后,六爷才赶着一群小厮热闹闹的走开了,不忘对围观的众人大声训斥。
“瞧见没,这就是无理取闹的下场!”伴着这声音一众人热闹的远去了。
彭一针激动地满面红光,瞧瞧,这就是京城,天子脚下,天下最讲理最公平的地方。
“老爷,你的脾气可得改改了!”彭氏担忧又不满的说道。
“改什么改,我有错吗?”彭一针瞪着眼道,“我当大夫的,治病救人,又不是杀人越货,做什么要低声下气!是他们不是真佛!”
说到这里有些气闷,抬头看了看门匾,这是从建康的顺和堂摘下来的老匾。
也许,真佛要离开名庙才能被世人所识。
彭氏则拉着灵宝说话,帮她揉跌伤的胳膊。
“不过真奇怪,这里的差爷真不错……”她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体贴人的差爷呢,果然是天子脚下,世道清明。”
灵宝点点头,一脸期许,“这里的人都这样好,那哥哥在这里一定也不会受很多苦。”
街道上,不远处的房檐下,一个消瘦的被宽斗笠遮着半张脸的男子微微伸手抬起帽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如果灵宝此时看过来,一定会惊喜交加的扑过来。
灵元却没有走过来,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时,放下帽子,转身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消失了。街道的另一旁,饭庄酒肆林立,其中一间门面清幽,一辆马车正徐徐停下。顾十八娘才走下马车,另一方就奔来一个锦衣年轻人。
“顾十八娘!”他不客气的喊道。
顾十八娘停下脚,回头看他,面上闪过一丝疑问,显然不认得来人。
“我是来告诉你,我们是不回来赴宴的!”年轻人神情激动道,眉宇间一派忿忿不平。
十八娘闻言了然。
“我又没请你。”她笑道,对年轻人明显的敌意并不在意。
“我爷爷不会来的!年轻人哼声说道,“你想请我来,除非给我下跪叩头!”
“你这不是来了吗,王家少爷。”顾十八娘抿嘴笑道。
年轻人似乎没料到她竟是这种态度,一时间涨红了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还是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小娘子,那些原本预备好的斥责辱骂的话一句也讲不出。
“我爷爷以德报怨,你愧疚吧,你……你可知错?”年轻人憋红了脸,沉声喝道。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
“王家少爷,我什么都知道,还真不知道自己有错……”她笑道“快回去吧,遇上你爷爷,小心挨训……”
说罢不理会他迈步进去了。
“无耻啊!无耻啊!”听那年轻人在后跺脚道。
顾十八娘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脸颊上浮现两个小小的酒窝,更添几分风姿。
“原来顾娘子竟哎听人骂……”
一个声音陡然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戏谑以及几不可寒的酸意。
顾十八娘抬起头,笑意更胜,看着蔓藤围搭穿廊里款步走来的信朝阳。
“大少爷也是来问罪的吗?”她笑道。
第145章未知
“我可不想被我爷爷训斥!”信朝阳笑道,一步步走近。
他这句话对应的是顾十八娘那句“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自己有错”那句话。
“只怕信老太爷找这个机会不容易。”顾十八娘笑道。
二人相对一笑。
“什么时候进京的?”顾十八娘问道,一面伸手做请,“我定了醉乡亭,大少爷来坐坐?”
“不方便吧?”信朝阳问道。
“方便的很,且省了我一顿饭钱呢。”顾十八娘笑道,侧身让请。
信朝阳不再推辞,先她一步前行,一面问道:“此话怎讲?”
顾十八娘叉手相随,一面答道:“我请了保和堂王一章老先生,谢他倾力相助,请了宿安药行会诸家,谢他们贴心安排衣食住行,大少爷如果不来,我还要回健康相请,谢大少爷解我后顾之忧。”
信朝阳闻言一笑。
醉乡亭是这里最大的包间,众多小厮守在门外,见他们来了立刻殷勤的拉开纸门。
二人分主宾安坐,上了香茶时令鲜果,小厮侍女退下。
“顾娘子能这样想,我就安心了。”信朝阳浅饮茶,接着方才的话说道。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在大少爷眼里是那种不知恩的人吗?”顾十八娘整容说道。
“顾娘子见冷脸反喜,或许因关切而生误。”信朝阳转着茶杯亦淡淡回道。
“冷脸不一定心恶,关切不一定情真。”顾十八娘举着茶杯亦淡淡回道。
室内一阵沉默,只闻其他屋子传来的丝竹歌弦笑语炎炎。
“顾娘子透彻。”信朝阳展颜一笑,将手中茶杯一举,“我道歉。”
“这透彻来之不易。”顾十八娘举杯回敬,微微一笑,“我谢大少爷其中真情。”
二人将茶一饮而尽,相视一笑,那关于信春芳婚约的事便算是被二人说开了。
门外此时一阵热闹,伴着老者宽醇的笑声,纸门被拉开。
“顾娘子,恭喜恭喜。”
宿安药行界的一众人走了进来,纷纷拱手带笑说道。
顾十八娘在门外笑声响起时就站起身来,面带微笑还礼,伴着一声开席,酒水美肴鱼贯而上,歌姬舞娘盛装而入,欢声笑语盈盈满室。
酒过三巡,跟顾十八娘便熟络起来。
“顾娘子的药铺开张了,怎么不见售药?”有人问道。
“因与大有生有约,所以暂不外售。”顾十八娘答道,一面伸手将信朝阳介绍给众人。
这些药行多数在各地有分号,对于健康大有生倒不陌生,尤其是去年一年时间,大有生迅猛发展,名震健康,诸人皆有所闻。
信朝阳端着酒樽,嘴角含笑,跟在座人一一打招呼,对诸人姓氏称呼准确无误。
看来这大有生是准备在京城立足了,诸人对视一眼,如果是别人要在京城打码头不是容易的事,但这大有生竟然有顾娘子制药专售,事情就容易多了。
这等大药师很难与人签约,大有生真是好运气,就凭这一点,将来也少不了打交道。诸人按下心中嫉妒,有心与其交好,而信朝阳自来是个很容易让人心有好感的人,虽是初次见面,双方交谈甚欢。
唯一例外的是王一章,他端着酒杯,坐在一旁冷眼相看。
“王老似乎对这大有生有些芥蒂?”有人在旁低声笑道。
保和堂败走健康,累及祖业,元气大伤,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想必健康这个两个字已是保和堂王家的噩梦,更何况就是这大有生收购了健康保和堂所有产业,虽然商场如战场,愿赌服输,但败者见了胜者,心里总是不会那么舒服的。
王一章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这也就是没有否认。
“王老,你这就小肚鸡肠了,你家铺子卖了还不许人买不成……”旁人低声笑道。
“要看出谁是你的敌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败了谁得利最多就是谁……这世上没有聪明人苯人之分,不过是一个早知道一个晚知道而已。”
王一章说道,目光看着正与顾十八娘低语的信朝阳,不知道说了什么,二人都露出笑颜,青年俊秀,妙龄如花,很是赏心悦目。
那人便丢开王一章与健康的恩怨,用胳膊捅了捅他,低笑道:“方才这顾娘子说与这大有生还有一年制药契约,我瞧许是这辈子都约了……”
“那未必。”王一章语气淡漠的说道。“明日事皆是未知。”
那人讶异与他的直白,再看这老头儿一扫迟暮之气,浑浊的双眼灼灼有神,眼底闪着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的斗气。
旁人低低笑了,伸手拍着王一章的肩头。
“真是可惜,刘公怎么偏偏收了个女弟子,一女不可二夫,也不可纳小养宠,真是愁杀人……”他笑道。
王一章一脸不以为然,“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儿女情事何足挂齿。”
“我瞧你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几个孙辈没合适的人吧。”旁人哈哈笑道。
话到此为止,顾十八娘款走了过来,王一章等人忙挥退身旁的歌伎,请她坐下说话。
宴散时不管内心如何想,但面子上宾主尽欢,众人道别走出醉乡亭。
忽见对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干瘦中年人,一双细眼,面无表情之中带着一种孤傲之气,对于身旁众人流露在外的刻意讨好以及恭维丝毫不在意。
看到他,正与顾十八娘告别的众人顿时面露惊喜。
“古先生!”
“古先生什么时候来了?”
大家纷纷上前含笑问好。
被称为古先生的男人神情依旧,倒是他身旁站出两三个男人,阴阳怪气的扫了涌过来的众人一眼。
“诸位都忙着见刘公的徒弟,古先生怎么好劳你们费神。”他们说道。在刘公的徒弟上加重语气,带着满满的嘲讽。
这话让众人有些讪讪,打着哈哈的揭过去。
“这是孟州药师古凌云,同尊师刘公一般,亦是制药世家……”信朝阳在顾十八娘身边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放眼整个大周朝制药高手如云,而这京城里自然更是高手倍出,既然是同行,她又是晚辈,自然要过去问个好。还没举步,那古先生就走到了她面前。
“你就是刘公的弟子?”他问道,目光由下而上打量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莫非天赋其高?怎么收个女徒弟?”
这话摆足了前辈的款,且语气极为不客气。
“都是家师抬爱。”顾十八娘只得答道。
“刘公呢?可也来了?”古先生接着问道。
要说顾十八娘如今最怕问的就是刘公,每回答一次,她的内心就被煎熬一次。
刘公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她这个唯一的徒弟却不能供奉香火,反而还要笑着说道:“家师游历在外,未曾来。”
这是不孝!不孝!顾十八娘袖子下的双手攥成拳。
“他老人家还是这个脾气。”古先生说道,再一次看着顾十八娘,“你这个做徒弟的怎么不跟着?听这些人说恭维的话就能技艺有成了吗?”
这话让在场的药商们也极为难堪。
这是顾十八娘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大药师怎么样的坏脾气,果真是毫无避讳畅所欲言。
“是,先生教训的是。”顾十八娘低头说道。
古先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越过她向内而去。
“哦,对了,”古先生停了下来,转过头又说道,“既然你来了京城,九月有个药师会,你来参加。”
药师会是什么,顾十八娘有些迟疑,下意识的看向信朝阳。
信朝阳才要说话,跟在古先生身后的一个男人就抢先说了。
“就是咱们这些做药师的聚在一起比比手艺,切磋切磋。”他带着一丝奇怪的笑说道,“顾小娘子,可敢来不?”
也就是说这也是一个打响名头的机会?顾十八娘了然,如今她既然挂着刘公弟子的名头,享受了别的制药师几十年苦修也不一定能得到的地位,也必然要面临无数质疑以及挑战。
“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可错过这等盛事。”她含笑答道。
“那就恭候顾小娘子了。”男人说道。
说罢,转过身,追上古先生。
“师父,她同意来。”他低声说道。
古先生点点头,没有丝毫意外。
“师父。”一直在人后低着头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的走过来,低声说道,“让我跟她比。”
他抬起头,竟是有段日子不见的董老爷,如今的他更显老态。
自从那一次觊觎顾十八娘的药书后,因刘公授意,健康药界没有了他立足之地,几十年蹉跎才成就的名声就一扫而空,换做谁也不会甘心。
他被刘公毁了,那么就让他踩着刘公的徒弟再一次站起来吧。
古先生脚下未停,手却在身前不着痕迹的一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察觉的声音说道:“有机会,干掉她。”
董老爷面上闪过一丝震惊,“那……那刘公……”
古先生眯起眼睛,面上闪过一丝冷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迈进包厢。
第146章欺瞒
因为这位古药师的出现,原本要离去的药商们在互相对视几眼后,纷纷转身向古药师的包房追去了,转眼间顾十八娘身旁围绕的众人就散的剩下王一章和信朝阳二人。
不管顾十八娘的师傅是谁,顾十八娘毕竟是顾十八娘,而不是其师本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相比于将来成就还未知的顾十八娘,古凌云这个名声已成的药师更值得药商们看重。
这一点顾十八娘自然明白,因此心里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告别二人,顾十八娘上了马车。
“小姐,小姐,你说这两个家伙真的不去拜见古药师?许是做做样子,不如小的偷偷回去瞧瞧……”赶车的小厮是阿四,方才在门外对于那群药商们毫不留面子的转身离去很是愤愤,怪不得说这些商人重利轻义,真是逐利而行如同嗜血的虫蝇。
顾十八娘在内一笑:“不必。”
前世以及今生的经历,让顾十八娘刻骨铭心的体会到尊严是靠用自己的能力换来的,唯有自己变强,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前一段她因劳心哥哥,荒废技艺,如今哥哥度过劫难,母亲也接来身边,王一章恩情表明,信朝阳误会解开,果真心无旁骛。
接下来的日子,顾十八娘都呆在宿安购置的宅子里,全神修炼,家事皆有曹氏打理,转眼之间就到了中秋。
彭一针在半个月前离开了顺和堂,在做了一段时间的铃医后终于在一家不大的药铺里当坐堂大夫。
对于丈夫的举动,彭一针的娘子以及孩子们都不乐意,两口子关起门来没少吵架。
彭家娘子认为此举是忘恩负义,因此也不好意思再在顾十八娘家住,不顾曹氏的再三挽留终于还是搬了出去。
这个中秋围桌而坐的就只有曹氏和顾十八娘了,还有灵宝,只不过她坚持不上桌,而是站在一旁布菜斟酒。
看着圆月明灯相照的三人身影想到儿子身在大金边境下得南漳,曹氏难言心酸。
“等过了冬,明年一开春,娘的身子养好了,咱们就去哥哥那里……”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顾海去的地方并不是平安之地,顾十八娘怎能不知晓娘的心事,软语安慰。
原本他们是要去南漳探亲,但顾海除了正常家信外,另托人给了顾十八娘一封信,大意就是说南漳最近不太平,不希望他们过来。
这话自然不能告诉曹氏,顾十八娘就让彭一针给曹氏诊脉,下了个身子虚不能长途而行的诊断才将此事托了过去。
“我没事。”曹氏忙压下心酸,挤出笑。“你哥哥那里忙得很,我过去反而是添乱,不去也罢。”
看母女二人互相开解,灵宝想到顾海虽然离得远,但至少知道身在何处,而自己的哥哥却依旧渺无音信。
“我们去拜月吧。”灵宝说道,想要化解这颇伤感的气氛。
曹氏和顾十八娘都点头同意,一起来到院子里早已摆好的桌案前,三人各自望月,合十祷祝心愿。
此事的南漳,天空亦是明月高悬,但全城却没有过节的喜气。
裹着披风的顾海从城门上再一次搭眼远望,月华如练,四面荒野如同蒙上一层薄纱。
“还是没有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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