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你哥哥之所以走的这么决然,还是为了你。”顾十八娘声音缓了缓,接着说道。
灵宝抬起头,眼中一片不解。
“你想,如果你哥哥当时说出了顺和堂,说出了我,我自然不会吝啬那千两的银子赌债……但”她穿过身,目光投向门外,廊下院灯都已经点起来了,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你们还有脸面呆在我这里吗?”
灵宝手掩住脸伏地啜泣。
他们怎么还有脸面呆下去,就是做牛做马卖身为奴只怕也没有资格。
“你哥哥决然的走了,就是想要给你一个留下的机会。”顾十八娘说道。
灵宝哭声更大。
“所以你要好好的跟着我在这里,别胡思乱想,别做没用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出去,能找到你哥哥?倒把自己搭进去,这样,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你哥哥了。”顾十八娘伸手将她拉起来。
灵宝面色苍黄,眼肿如桃,神情恍惚,就如同又回到那里当街乞求路人相救的一刻。
“再说,只是被卖了,又不是被杀了,只要人还活着,总是会找到的。”她伸手抚了抚灵宝的头发,只觉得眼底发酸,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灵宝,你是个好命的……”她喃喃感叹。
小姐又说这句话了,这一次灵宝不似当初那么迷惑,而是将嘴唇抿了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小姐说的话都对,小姐说她好命就一定好命,哥哥一定会找回来的。
“我已经托了各家药行,这些药行在各地都有分行,让人画了灵元的肖像,多加时日一定会找到你哥哥……”顾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多谢小姐……”灵宝跪下又要叩头。
“不用谢,只要以后有什么事好好跟我说就行。”顾十八娘苦笑一下。
灵宝跪在地上,头垂的更低,掩嘴哭泣。
五月的时候,京城里的顾海一大早就收到了家里送来的书信,他站在窗前,就这满树绿荫看完了信,因为初夏闷坐读书的枯燥乏乏之气一扫而光。
顾十八娘的信中说了灵元的事,这并没有扰乱了顾海潜心静学的心境,反而让他心里更踏实,这恰好表明了妹妹并不是只报喜不报忧,这样他在外才更放心。
他看完信,沉思一刻,走到桌前几笔在纸上勾勒出灵元的形容。
“来人。”他放下笔唤道。
门外的小厮立刻进来了。
“你们看看,记下这个人,出去的时候留心点,见到了告诉我。”顾海将画展开给他们看。
两个小厮并不多话,点头狠狠看了两眼。
“少爷。”客栈的一个伙计贼眉鼠眼的溜了进来,冲顾海点头哈腰压低声音道,“竹轩楼的那位少爷出去了。”
顾海闻言一笑,伸手从桌案上抓起一块碎银子,扔给那小伙计。
“多谢少爷。”小伙计接住,笑眯眯的道谢,转身出去了。
“少爷,我去备车。”小厮立刻机灵的请示。
“备马。”顾海说道。
拐过街道,就看到顾渔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
“渔少爷,真巧,你要出门?”顾海打马在车旁而过。
五月的京城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车上都换上了薄纱,里外都能清楚的看到人。
穿着一件素白夏衣,玉簪挽发,越发衬得面容白净的顾渔似笑非笑的透过车纱看过来。
“是啊,真巧。”他说道,摇着折扇,发丝随风轻扬。
“我们的帖子已经投去李先生处许久了,却是迟迟没有回信,不如今日去瞧瞧如何?”顾海笑道。
“好啊,我也正由此意。”顾渔含笑道。
一时无话,车马在宽宽的街道上并行,顾渔的两个书童站在车后,而顾海的书童则骑马跟随。
虽然来了京城有段日子了,但因为伺候的公子都是待考的学子,也没心情游街逛景,难得出来一趟,书童们的眼都看不过来,摇头晃脑面露笑容看上去才有些年少人的样子。
“京城繁华,果然非我建康可比啊。”顾海说道。
顾渔点点头,笑道:“花销也比建康大……”
说这话嘴角微翘,看了顾海一眼。
顾渔面无异色,只点头称是。
“不过,海哥儿无须为此费心,家中自有聚宝盆嘛。”顾渔折扇轻敲笑道。
“还是要勤俭节省才是,毕竟你我如今都是靠别人养着的……”顾海转过头,对着他整容说道。
想说我是靠十八娘,难道你以为你是靠自己?
顾渔面上的笑容不减,闻言点头称是。
街道上人多了起来,顾海便催马前行让出路来,直到这时,顾渔的嘴角才微微一沉。
勤俭?你要勤俭何必跟着我来这家最好的客栈住?何必花钱买通客栈的伙计打探我的行踪?
如果不是个绣花枕头,何必怕我甩下你?也想要拜师李建周,跟我耍心眼……顾渔啪的合上折扇,你还嫩了点。
他们来到云梦书院时,门外一如既往的派着长龙,来自各地的学子操着各种口音在闲谈静候,交流着谁谁又被李先生收下了的小道消息。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来的时候连帖子也没送进去,第二次好容易送进去了,却让他们回去等消息,这回去等了将近七八天,实在是不能等了。
顾海一下马就紧紧看着顾渔,见顾渔跟一个小厮说了几句话,那小厮就往人群中挤了去。
“人还是这么多啊。”顾海几步走到顾渔身边,轻轻擦了额头的汗感叹道。
顾渔点点头,“李先生名满天下,自然引得诸位学子慕名而来,能不能拜在其门下尚且不论,单能见上一面谈上几句,也是获益匪浅啊。”
顾海的面上浮现几分忧虑,这么看来,黄世英托的旧友帖子只怕没多大功效,或许他们该另寻名师安心备考。
他这样想着看向顾渔,见他神情一如既往,不由心里暗自笑了下,想要看出这小子的喜怒哀乐简直是大海捞针……
不知道黄世英还有没有给顾渔另外的交待…这个念头他已经想到过,也知道顾渔根本就没打算与他相扶相助,所以才特别要打探这顾渔的行踪。
这小子绝对没可能避开自己另找人所托。
心中稍定,见方才那个小厮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穿着长衫的男人走过来。
“可是建康顾存之?”来人含笑问道。
顾渔忙躬身称是。
“你的文章写的不错,请随我来吧。”男人面带赞许说道。
此话一出,不知顾海吃惊,连四周的人都哗然起来,纷纷询问这少年是谁。
顾海神色变幻,看着顾渔也没说话,一咬牙抬脚就跟上。
“这位是?”那男人察觉,打量顾海问道。
“这是我建康的解元……”顾渔一笑看着顾海介绍。
此话一出,那男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解元他见过多了,摆摆手竟示意顾渔不要多言。
“这位士子,先生要见的是顾存之,还请你在此等候。”他态度谦和但却不容置疑。
顾海咬了咬下唇,看着顾渔对自己一笑。
“对了,我投帖子的时候,觉得此等大儒必不是俗人,识人察物信眼见为实,因此我另附上一篇习作,因为临时起意,忘了给海哥儿你说,没想到先生会看在眼里,真是意外…”他用折扇遮挡一下,侧头低声说道,“……真是白白浪费了海哥儿你打赏的那些银子……”
说罢,一笑,拱拱手,转身跟着那男人飘然而去。
顾海脸色变幻,怔怔站了一时,深吸了几口气,转身走出长队。
“少爷”两个书童忙跑过来。
“走吧。”顾海沉声说道。
两个书童看他面色不善,互相对视一眼,乖巧的谁也没多话,应声是就去牵马。
顾海站在大路上,将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这顾渔果然对他不善别说同宗兄弟,就是同一个建康出来的,也该相互扶持才对,竟然如此…
也罢,天下得不到名师指点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就没有人成就一番事业?
因为走神,并没有发现有一队车马走过来。
七八个衣着鲜亮的青年,均骑得是黑色骏马,拥护着一辆看似简单却吸引人视线的马车缓缓的驰来。
这是一辆朱红色由两匹白色骏马拉着的马车,门窗一色黑纱,隐隐看到内里一个端坐的高瘦身影。
虽然毫无配饰,但随着马车的走近,却散发出令人不可忽视的尊贵之气。
“闪开”
一声低沉的喝声将愣神的顾海惊醒,抬眼就见马队逼近,忙避向一边。
来这里的学子们要么骑马要么步行,坐马车来的少之又少,又带着如此多护卫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车里坐的是什么人?顾海不由向隔着没几步缓缓驶过的马车投去好奇的一眼。
马车里端坐的身影似乎也正转身,向他看过来。
马车眨眼而过,云梦书院门口排着的长队忽然散开了一条路,有两三个男人从内飞奔而出,迎着这俩马车。
马车并没有停下,而是掠过他们直向内去了。
“少爷……”牵马而来的书童低声唤道。
顾海收回视线,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跟他都没关系,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自己苦读吧。
“走吧。”他拿过缰绳,要翻身上马。
“请问,是顾海公子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询。
顾海有些讶异的转过身,看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打扮跟带顾渔进去的那男子一般,神情和蔼,带着笑。
“是建康府仙人县的顾海公子吗?”他又忙问了句。
仙人县?顾海面色有些古怪,确切说,他是建康府的,仙人县这个地方,基本上只在提起他父亲时才会提上一句。
“我是。”他压下惊讶,点头答道,心里猜测莫非是有仙人县学堂的旧人来了?大家乡试的时候自然也见过,但这次到建康来,还真没遇到过。
那男人闻言松口气,笑容更加可亲,伸手做请,“公子请随我来。”
他的方向指的是那门口有无数学子排队静候,此时已经大门紧闭的云梦书院。
顾海直到走进去,还有些晕乎乎的,如同踩在云里雾里。
古树参天的一个正堂外,站着好几个学子,其中有顾渔,他正与几个人闲谈,忽的看到顾海进来,万年不变的神情终于变了。
“你怎么进来了?”他惊讶失声。
顾海绞着眉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第一百零九章借势
顾海就这样进了云梦书院,成了建元六年李建周大儒十名弟子之一,他和顾渔都心知肚明,这一切可不是黄世英那托人的帖子可以办到的。
顾渔掩饰不住惊顾渔掩饰不住惊奇的旁敲侧击几问,却问不出所以然,干脆收了客套的笑,转身走开了。
顾渔掩饰不住惊奇的旁敲侧击几问,却问不出所以然,干脆收了客套的笑,转身走开了
他找机会问那引自己进来的男人,那男人只是说有人介绍,但至于这个人是谁,却是半点不透露。
这个人到底是谁?顾海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在写给顾十八娘的家信上,也只得按下不提,只说顺利进了云梦书院
看完顾海的来信,已经许久没有开颜的顾十八娘脸上浮现一丝笑。
娘,哥哥已经拜在李先生门下了。”她拿着信,以从未有过的轻松步伐走进曹氏的屋子。
曹氏正跟着两个仆妇挑选布料,准备做新夏衣
“恭喜夫人。”仆妇们立刻应景的道喜。
“多谢佛祖菩萨保佑。”曹氏喜得两眼泛泪光,合十念叨。
“得去谢谢三奶奶”她说这话就整了整衣衫,要往外走。
“还写了什么?”曹氏一面理发鬓一面问道。
“别的没什么,就是吃得好住得好,一切都好…”顾十八娘又看了眼信说道。
显然,顾海是报喜不报忧。
这是顾海第一次独自离家这么远,出门在外哪里有在家舒服。
“幸好有渔少爷作伴…有个照应…”曹氏感叹道。
顾十八娘一笑,皱了皱眉头,要说担心的也正是跟这个渔少爷作伴,可是如果不跟他,便也没有这个拜大儒为师的机会,命运还真是很…有意思。
“我不求哥哥大富大贵,只求平安无事。”她不由看了眼曹氏屋内供的佛,喃喃自语。
和曹氏一起走到门口。
“跟着夫人,半步不许离开。”顾十八娘再一次低声嘱咐四个仆妇。
仆妇们对于这样的命令已经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是。”大家郑重的低头应声。
坐着马车从巷子而过,见顾长春家门外车马隆隆。
“他家来客人了?”顾十八娘问道。
赶车的家院忙回道:“回小姐,是顾老爷回来了
顾老爷也就是顾长春的长子,也就是顾洛儿的父亲,礼部侍郎顾承重
“还有,泉州的亲戚也来了。”家院又补充道。
顾十八娘哦了声,掀起纱帘看着又一队车马过来,下来许多衣着鲜亮的男女。
被丫鬟仆妇拥簇着得顾洛儿从门外跑出来,扑到一个年长妇人怀里,笑声远远的传来。
那是顾洛儿小姐的姨母,朝廷一品诰命淑芳夫人,这一次是去探望驻守北边的丈夫归来特意路过…”家院接着说道
果然来往的都是权贵,顾十八娘放下车帘,马车穿过街道而去。
“小姐来了。”灵宝跑过来扶她。
她的精神始终有些恹恹的,原本才圆润起来的脸几天时间又消瘦下去。
顾十八娘抚了抚她的头没有说话,灵宝低头掩饰泛红的眼圈。
“这是鹿茸…”
顾十八娘看着刘公递过来的鹿茸,略一思索,伸手拿起一块瓷片,轻轻的开始刮去茸毛,随后在面前的小灶火上一燎…
啪的一声,刘公手里的木棍打在她手上,手背上立刻显出一道红印,顾十八娘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手里的鹿茸依旧牢牢的抓在手里,并没有掉下来。
她低声说了声是,便将鹿茸方才一边,重新拿起一个,重复先前的动作。
两三次后,刘公终于嗯了声。
“背。”他负手说道。
“去毛者,挂、刷、烫、挖、撞五法,刮者茸毛类,刷者枇杷、石韦等叶绒…”
语调流畅,倒背如流。
这一天将这五法挨个做了一遍,端着各色药摆到刘公面前,顾十八娘有些忐忑的看着他的脸色。
刘公的面上不出喜怒,他眯着小眼逐一看过,哼了声。
“怎么样?”顾十八娘有些紧张的问道。
“还算可以吧。”刘公不紧不慢的说道。
顾十八娘脸上的笑意就忍不住散开了,这可是学药以来,刘公给她的最高评价了
“瞧你,还高兴”刘公白了她一眼,“这么久了才有点长进,你还好意思高兴”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
笑意一直到她往家走的路上还没消去,脑子里一边又一边的将所学的技艺演练,忽的听外边人马车队杂乱声,自己的马车猛地停下了
“怎么了?”顾十八娘掀开车帘,看到已经到了巷子口,对面正有一队车马走来,身旁还有仆从相护。
“小姐,是泉州淑芳夫人的马车”赶车的家院眼尖,忙说道。
顾十八娘沉吟一刻,道:“咱们退后让路。”
家院应声,忙调转马头,才退到路边,淑芳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眼前。
顾十八娘无心查看,放下车帘。
“顾湘。”忽的听外边一声清喝。
这声音很是熟悉,顾十八娘心不由一沉,她掀起车帘,见淑芳夫人的马车已经停下,车帘被丫鬟打起,露出其中端坐的顾洛儿。
她的神情肃重,下颌微微抬起,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不好,这是要找自己麻烦顾十八娘心里沉吟,旋即一声冷笑,她的麻烦自始至终都没少过,还怕多着一个?
“姨母,这就是我堂妹顾湘。”顾洛儿忽的转开目光,换上亲切的笑容看向坐在身旁的妇人,含笑说道。
顾十八娘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这位淑芳夫人年约四十,正眯着眼养神,听到这句话,猛地睁开双眼,看了过来。
“你就是顾十八娘?”她猛地喝道,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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