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这个解元抹去……
顾海看出她的忧虑,沉默一刻。
“十八娘,人都是会死的……”他肃容说道,“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命运,但,怎么死,每个人却是可以选择的……”
死这个词,还是刺激到顾十八娘,她的双手不由在身前攥紧。
她想起来了,这句话不久以前哥哥也说过,在她以为已经改动了命运却突然不得不回建康的时候,那时候她几近崩溃。
是的,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早晚,这个命运结局还真的没有人能够逃过。
“你说那一世我早早的厌学放弃了学业,所以一事无成,而这个结果则是因为我自己做出厌学的选择,再然后你说我贸然跑去为娘报仇,中了贼人奸计而死,那么这个贸然就是那一世我的选择,你瞧,这一次,我做了不同的选择,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但死是永远不会变的结果,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结果,只是早晚而已……”顾海背负双手,缓步从容而行,一面说道。
顾十八娘只觉得头脑一个激灵,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选择不同,结果不同……
因不同,果不同,这就是因果?
耳边忽然响起那了然和尚的声音。
“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睁眼细看?细看一番,许能看到此花之妙。”
看什么?睁眼?难道她一直闭着眼?细看能见花之妙?
“十八娘?”顾海关切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思。
顾十八娘忙冲他笑笑,示意他接着说。
“我知道你总是在担心,担心我们会如前世般枉死……”顾海伸手帮她抿了抿被风吹乱的发丝,“十八娘,我们已经做出新的选择,选择了不同的路,至于结果如何……你也说过,竭其心,尽其力,虽曰未学,子谓之学也,十八娘,不管怎么样,我们努力了,就算依旧是死,但跟那一世的死也是不同的。”
顾十八娘呼吸急促,一瞬间有些恍惚,她觉得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很多念头在闪过,她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抓不住。
不一样了吗?哪怕结果依旧是死,但命运也是不一样了吗?只要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了,命运已经变了吗?
是这样吗?
“十八娘,这只是我想的,”看着妹妹脸上浮现的疑惑迷惘,顾海有些担心,忙拍了拍她的额头,“只是我瞎想的,对或不对……”
“不,哥哥,你的想法不错。”顾十八娘摇摇头,凝神看着他一笑,“你安心去京城吧,你走了之后,我会好好想想。”
妹妹同意了,顾海脸上浮现明朗的笑。
“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他沉吟一刻,“那些小人不要理会,不要与他们争闲气,任他们笑或闹,待咱们扬眉吐气时,便是他们低头服输日。”
顾十八娘点点头,才说声哥哥你放心,就听身后马蹄急响,马匹带着疾风从身旁卷过
顾海忙伸手将妹妹拦在身后,沉脸要呵斥这个冒失的骑者,却见竟是墨披风金甲衣的沈安林正勒马停下。
顾海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停了。
第一百零六章离别
顾海知道顺和堂是沈家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不是顾十八娘和沈安林今世的第一次见面。
收购顺和堂全由彭一针出面,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辈子妹妹与此人再不相见,只有不见,才能忘记,忘记那噩梦般的过往。
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意外?或者缘分?或者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顾海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妹妹挡在身后。
“顾娘子。”沈安林的在马上拱手说道。
这句话让顾海一愣,他转过脸看妹妹,却并没有见妹妹如猜想的那样情绪失控,神色淡然,只不过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沈公子。”顾十八娘淡淡道,言简意赅,没有要继续谈话的意思。
他们已经见过了,顾海立刻反应过来,旋即释然,想沈安林那一世乃是做到大将军并脱颖而出袭爵位的人,必能察觉彭一针并不是收购顺和堂的真正主人。
对于一个建康人来说,想要查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个人还多少有点权势。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顾解元?”沈安林下马,冲顾海含笑招呼。
没有意料中的士子该有的谦和有礼,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视线扫过自己,其中的寒意让沈安林不由一怔。
他们兄妹两个有着相似的面容,并且此时还有这相似的眼神。
这种眼神对于沈安林来说,很熟悉。
冷漠,只有冷漠。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由顾十八娘介绍一下沈安林,然后顾海还礼寒暄几句,这样他们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但眼前这两人一个毫无介绍之意,一个毫无寒暄之礼,冷漠的两双眼就那么扫过他,如同眼前无物。
谈话就此便进行不下去了,沈安林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转过,忽的一笑,拱了拱手,竟也不再多说话,翻身上马打个转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顾海和顾十八娘倒也有些意外,二人对视一眼,忽的都笑了。
这事想想,果真有几分好笑。
抬手制止顾海开口,顾十八娘含笑道:“哥哥,你放心。”
顾海看着她神态安然,提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他放心,如今的妹妹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着并行离去的兄妹俩背影,勒马站在远处的沈安林嘴边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头微微凝结。
一个人对自己的敌意可以理解为意外,但两个人陌生人都如此,就有些不对了。
沈安林虽然还猜不透到底原因何在,但此时的他至少肯定一点,就是这两兄妹与他一定有过节,或者说与他们沈家……
过了三月十五,顾海启程的日子就定下来了。
“小伙子,此去高中。”刘公笑眯眯的将一个盒子扔给顾海。
顾海慌忙去接,感觉沉甸甸的坠手,可见里面价值不菲,忙躬身施礼。
“我可不敢当,你如今见了官老爷也不用如此大礼……”刘公哈哈笑道,侧身躲开。
不止顾海,这一次连曹氏和顾十八娘都走过来,施礼参拜,虽然谁都没说话,但其中殷殷之情竟在不言中。
刘公咳了一声,扭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家就是虚礼太多,老儿我都浑身不自在,走了走了……”
他转身走了,身形想比与前一段更加佝偻。
“他老人家今年高寿几何?”顾海忍不住问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刘公具体的年纪只怕没人知道,有的猜测七十多有的猜测一百多。
“十八娘,虽未曰师,但要待之如父。”顾海转过头,整容嘱咐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点点头道:“哥哥放心,我已有打算。”
灵宝将整理好的包袱抱出来,逐一让曹氏看,带的各色衣服可妥当。
“少爷过年也不回来吗?”灵宝看到其中有冬衣,不由问道。
曹氏板着手指道:“会试八月,殿试在明年三月,如果顺利拜师,会试考完必是要更加进学,不敢就此回来,过年才能回来,所以冬衣还是要带着。”
灵宝点点头,神情也颇为不舍,又问跟少爷去的人。
“买了两个小厮,都是识字的。”顾十八娘笑道。
“就是差个小丫头。”曹氏在一旁皱眉道。
“那让我跟少爷去。”灵宝忙说道。
顾十八娘瞪了她一眼,“谁允许你辞工了?”
灵宝嘟起嘴,她自然知道顾十八娘如此是不愿意让她做使唤人。
“灵宝心细,留在药铺帮忙,这样我才好放心。”顾海一笑道。
灵宝这才露出笑脸,点了点头。
三月十八,天下着蒙蒙细雨,两辆马车从顾家巷子里缓缓驶出,身后跟着举着各式伞的人们,走在前头的是以顾长春为首的男人,后边则是黄世英和曹氏等妇人。
脚步匆匆的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视线都会落到那两辆一眼就见不凡的马车,以及马车前站立的两个丰神俊秀的少年。
“各位族亲请留步。”顾渔拱手施礼说道。
男人们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便都退后了,让妇人们上前。
黄世英看着顾渔又看看顾海,面带欣慰,殷殷嘱咐道:“虽然有旧友写的帖子,但先生性情冷僻,能否有师生之缘,还要看机缘和你们的造化,万不可就此托大,定要谦虚谨慎,才不违求学之道。”
顾渔和顾海忙躬身施礼说声是,黄世英这才满意的点头,退开几步,早已经哭的双眼红肿的曹氏忙上前,才开口说了一句海哥儿在外要就又哽咽的不能言。
顾海抚着她的肩头低声安慰。
顾渔在一旁面带微笑,跟族中几个年轻人交谈,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扫过这母子二人,一丝哀痛在眼中一闪而过。
学业有成,金榜题名,高官厚禄,功成名就这一切他都可能会拥有,但只有母亲,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而这个明明什么都不如他的少年,却偏偏总是拥有他没有的……
“渔少爷。”
一个轻柔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顾渔转过头,看着一身雪青春衣的顾十八娘含笑走近,身旁的年轻人知趣的走开几步。
“十八娘女红不善,小小心意还望渔少爷不要嫌弃。”她递上一双布袜。
玉色布袜,料子考究,上面绣着一枝花。
他并没有接过,低头看了眼,指着那花道:“是什么?”
这话问的有些不客气,顾十八娘却丝毫没在意,反而更添了几分笑。
“是桂花。”她笑道。
“哦。”顾渔声调拉长,嘴角微翘。
“取其意略其形嘛。”顾十八娘抿嘴一笑。
顾渔但笑不语,伸手接过,“有劳你记挂了。”
“毕竟是亲堂哥,这是我该做的。”她低声说道,微微施礼走开了。
顾渔一笑,手中传来布袜轻柔的触感,只觉得心里被扎了下,亲堂哥?亲儿子,亲兄弟又如何?他这十几年来,这些所谓的亲人何曾给他做过一件鞋袜……
念及如此,手中竟似握了炙碳,转手丢给一旁静立的小厮。
“少爷?”小厮伸手接住,没听到指示,忙抬头请示。
顾渔静默一刻,转头又看了眼那小厮手里的布袜,才低声道:“收好吧。”
顾海走了后,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但又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顾十八娘的技艺在刘公手把手的指导下飞速提升,药铺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顾家巷子里,挂着劳生二字的宅子里一片翠绿,其间来往仆从众多,打扫的收拾花木的各司其职。
伴着大门一声响,一辆马车进来。
“夫人回来了。”仆妇们立刻接了过来。
穿着灰兰色府绸对襟衫的曹氏先由仆妇扶着下车,顾十八娘并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上道:“娘,那我去了药铺里了。”
自从顾海进京去了,曹氏除了每月一次进香拜佛,越发不出门,在顾十八娘的行为影响下,族里那些聚会邀请,她慢慢的也由不自然到自然都推了,她行事如此低调,让那些想要说媒或者拉关系的人都无从下手。
“晚上早些回来,哦对了,做了补汤,给刘公他老人家带去。”曹氏说道,一面吩咐人取来,“你不是说他最近咳嗽很厉害,我特意让放了百合……”
顾十八娘就笑了,要说药膳还有比刘公更懂的人吗?不过她很快就收了笑,这些日子相处久了,的确发现刘公有些不妥。
她凝这眉头进了药铺,见彭一针正给一个病人开方子,灵宝在柜台用算筹算账,药架上依旧空荡荡的。
“十八娘来了。”二人都笑着打招呼。
“你可给他诊脉了?”顾十八娘低声问道,一面往内堂使个眼色。
彭一针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那老头……咳那老先生,脾气古怪的很,我还没提,他就瞪眼,我觉得我趁早别问……”
顾十八娘眉头更皱了几分。
“我说十八娘,你也别太过虑,他老人家就是行家,哪里用别人看病开药?”彭一针宽慰道。
这一段刘公似乎咳嗽的很厉害,于是顾十八娘要他看病吃药,被刘公没声好气的骂了顿,但她依旧不放心,彭一针觉得她这完全是庸人自扰,虽然说医者和炮制师傅是两个行当,但像刘公这样的人物,只怕一多半的大夫都比不得他。
顾十八娘哦了声,笑了笑,灵宝将一些药行的订单递给她。
“有几味药没有……”顾十八娘一目扫过,说道,“让灵元去买来……”说到这里忽的想起好像这两天没见到灵元,“你哥哥呢?”
抬起头才发现灵宝脸色不是很好,似乎心神不宁。
“哥哥?”她回过神,有些踌躇,“他跟春大哥他们出去了……”
春大哥是他们兄妹逃难路上认识了,都在建康城混,靠着与人打杂为生,就是当日给灵元扮仆从的那些人,采购药材时灵元就会叫上他们,算是患难弟兄,感情很好。
顾十八娘闻言不以为意点点头,将药材单递给灵宝,“你见了他们就让他们去买。”
灵宝说声是,顾十八娘便进去了,做了半日药,才说服刘公喝熬的补汤,正想着怎么说服他让彭一针诊脉,灵宝的哭声由远及近传了来。
“小姐,小姐,哥哥,哥哥不见了……”她一头闯进来,跪地大哭……
第一百零七章赌气
“…只带他去过一次,后来再没有和咱么一起去过…”
粗布衣衫的汉子春三站在顺和堂内,小心的说道,再听到一旁灵宝自始至终没停的哭声,更是焦躁不安。
“这么说你们并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常去赌场?”顾十八娘沉声问道。
春三忙点点头,脸上自责满满。
“小姐,我们要是早知道,哪里能不劝着,大家日常也就是找个小场子玩个几两银子图个乐……”另个汉子忙说道,苦笑一下,“…咱们自然知道,指望着赌场上发财是不可能的…”
谁想到灵元这么个精明的人怎么就信了…
堂内一阵沉默,只有灵宝的哭声更大。
“都怪我都怪我……”她掩面痛哭,“哥哥说要学着做生意,我就当真,我怕小姐你知道了心寒,会恼了哥哥忘恩负义…他日日在外不回来,我只当他真的去做生意……谁知道……”
顾十八娘闭上眼。
她知道灵元这孩子一直很要强,先是一心要报恩,接着又想自立,是她疏忽了,没有早些明白他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心思,早知如此,借他些钱去创业,也不至于让他妄想靠着赌博发家。
灵元已经没消息三天了,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是春三,在一个赌场外。
“再去找些人,把整个建康的赌场都翻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他。”顾十八娘沉声说道。
话音才落,先前派出的家院以及雇的闲汉回来了几个,跑的气喘吁吁的。
“小姐,打听到了。”其中一个抹着汗说道。
“在哪?”顾十八娘和灵宝齐声问道。
位于东刘巷子里的流云堂是建康城最大的赌庄,此时天近正午,虽然里面没有夜晚那么喧哗,但也热闹的很,守门的打手们熬红这眼,打着哈欠说笑。
在门边的一个包厢里,却并没有外边一般闹哄哄的推牌掷色子。
一身褐色衣衫的顾十八娘安静的坐在一边,听对面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说话,灵宝站在一旁,神情恍惚。
“…真不知道是顾娘子你的人…”八字胡面上带着几分歉意,“早知道那小兄弟是你的人,咱们必会出面打个圆场……”
赌场药行,都是生意人,对于自己这个同一个阶层的有名人物,大家都心里有数,所以顾十八娘的名字对他们来说不算陌生,也知道她在药行界有什么影响力,因此流云堂得堂主亲自接见,听闻她来找人,立刻吩咐手下人彻查,不到半日就问清了。
原来灵元的确来了这里,三天里,跟人豪赌,最后自然输光了。
“……不过小兄弟也是,任人打骂就是不说自己身家何处…”八字胡看了顾十八娘一眼,说不上是叹息还是佩服,“…其实也就区区千两银子,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