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老僧再看了眼顾渔,张口说道。
黄世英和顾渔脸色均是一变,人常说少年有才多夭寿……
“非也,”老僧看出他们误会了,一笑道,“此命非彼命…”他深思一刻,看着顾渔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种奇异之事,老衲倒是头一回见……”
他喃喃自语,顾渔感觉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又不在自己身上,似乎要透过自己看到什么。
“…莫非此乃劫数?”他终于停止了喃喃自语。
“大师。”黄世英站起身冲他施礼,“还望大师明示。”
“小施主的命格,已被其他人所夺”老僧看着顾渔,慢慢说道。
顾渔闻言,耳边如同一声炸雷响。
“渔儿?”
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顾渔从回想中惊醒过来,看到黄世英担忧的眼神。
“母亲,我没事。”他忙笑道。
“渔儿,”黄世英拍了拍他的肩头,“命数这种事,终是虚无缥缈之谈…渔儿,莫要往心里去…”
顾渔冲她点点头一笑,但眉宇间依旧难掩一丝郁结。
黄世英突然有些后悔,还不如不来求这个机会呢…
“渔儿,方才大师也说了,事在人为,你的命格既然被外人所夺,你如是心性坚定,也必能夺回来…”她看着嗣子,整容说道。
顾渔心内一凛,是的,方才那老僧说了,夺他命格的是外力人为所致,而夺命的因由也不过是为了改其命格,既然外人能夺命格,那么自己自然也能守命格……
既然是人力,而非天命,他顾渔还怕斗不过吗?
看着嗣子浑浊之气一扫而光,黄世英不由松了口气,一般少年面对盛名的了然大师批命,必然已经惶惶,再听了如此惊悚的批言,定会失魂落魄,但顾渔却只是一瞬间迷茫,旋即就恢复如常。
此等倒不负困龙之言…黄世英心内道,她不由多审视自己这个随口收来的嗣子几眼。
这孩子今年不过十四岁,相处这段后,他已经褪去初见时的惶惶不安弱弱无助,取而代之的是温文尔雅,他不爱说话,但脸上常带着笑意,面对自己恭敬有礼,进退得体,对于一个那样环境下养出的孩子能做到如此,的确很出乎黄世英预料。
她几分欢喜几分惊异,欢喜的是这孩子很和她心意,不管怎么说,这辈子,这个孩子就跟她结上了母子之名,望子成龙是每个母亲的天性,而惊异也真是因此,这孩子的表现太好了,好的似乎披着一层外衣,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她想起方才了然大师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施主,佛言善恶报应,可信乎?”
善恶报应…
她伸手再一次抚了抚顾渔的肩头,缓声道:“君子坦而夷任,荡然无私,天不欺也。”
“是,谨遵母亲教诲。”顾渔低头施礼道。
扶着黄世英坐入车中,顾渔翻身上马,再回头看了眼香火缭绕,佛号声声的寺院,双目微闪。
夺命吗?他的手攥紧了缰绳,夺走了他的命?夺走了他该有的东西?
他一定要让此人付出代价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顾渔眯起眼,随着马的缓行,看着眼前熙熙攘攘而过的人群。
不管那老和尚说的怎么虚虚幻幻,总结一句话,就是那些该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
他顾渔这样一个低贱的人,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找出他丢了什么,自然也就找出是谁抢走了……
他的思绪慎密的开始转动,他丢了什么?或者说他拥有过什么?或者说他应该拥有什么……
一道亮光闪过脑海,抓着缰绳的手不由一勒,马儿一声嘶鸣停下了。
“少爷?”黄世英的丫头掀起帘子回头疑问。
她看到坐在马背上的少年神色变幻一刻,俊秀的双眼转过来。
“无妨,走吧。”顾渔嘴边挂着一丝浅笑说道。
眼看要出正月,天气反而更冷了,一大早雪就密密的洒下来,很快将曹氏家的院子披上一层雪白的外衣。
两个仆妇挥舞着扫帚将甬路扫出来,听得厅门一声响,回头见顾十八娘走出来,披着大斗篷,举着把布伞。
“小姐要出去?可要备车?”其中一个仆妇忙问道。
“不用。”顾十八娘答道,越过她们而去。
顾十八娘在城外转了一圈,很失望的看到那老头还是没有回来,她解下斗篷,将屋内擦拭一遍,这才叹了口气锁好门离开。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总不能这老人一辈子不再出现,她这辈子就不卖药了吧?
这是她唯一谋生且让一家人站稳脚跟的手段。
刚走回巷子,就见家门口停着一辆车,她不由苦笑一下,瞧,正月还没出,又有人上门了。
放着这银子不能挣,实在是让人很闹心。
她咬了咬下唇。
家里曹氏和顾海正陪着王洪斌喝茶,王洪斌面上带着焦急,应对曹氏和顾海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王掌柜来了?拜个晚年。”顾十八娘笑道,一面解下斗篷,仆妇接了下去。
“顾娘子”王洪斌站起来,还礼。
曹氏和顾海便退下,由他们谈话。
显然王洪斌已经火烧眉毛了,他顾不上客套的立刻讲明了来意,要顾十八娘炮制紫金丹。
“紫金丹?”顾十八娘略一思索,刘公书中的记载立刻在脑中过了一遍,这药并不是很难,但是却有些费事。
“对,要的急,量倒不多,还望小娘子救急。”王洪斌站起身施礼道。
“这药并不少见,贵堂难道没有?”顾十八娘迟疑道。
王洪斌苦笑一下,“顾娘子,这一般的紫金丹自然有,可是这天下能把紫金丹药效发挥到一等的,只有刘公他老人家得手艺才能啊…”
第91章申明
丸药在炮制过程中,因为材料以及炮制师傅的手艺不同而药效不同。
如今的紫金丹就是这样一味炮制手艺起决定作用的药,市面上常用的紫金丹,不能说没有效,而只能说药效只达到了一半,远远没有达到大夫药方中所要的成效,已经有无数人钻研,却始终不得其法,当然也有人研究出来,但这样状况下自然是绝密之方,只存与第一个将资金丹药效发挥到极致的刘不才手里。
“不瞒小娘子,这一次是京城的贵人订购的,关系到我保和堂太医局药房供奉之位,还望小娘子相助”王洪斌再一次大礼相待,并且拿出一大盒子银钱。
顾十八娘笑了,将银子推回去。
“有一事我想要问问王掌柜。”她沉思一刻道,“不知道这次的紫金丹,是要药效呢,还是要刘公之名?”
王洪彬一愣,这两个有区别吗?
刘公之名就是药效保障啊。
看他的神情,顾十八娘知道他心中所想。
“我想,这天下的药师,并没有谁的手艺都是生下来既有,都是一步一步练出来的,说到底,大家不过是做药,既然做药,那么最重要的还是药效,而非做药人是谁”她想了想,将心中所想一一说来。
王洪彬了然,想起自年前后,这位顾娘子突然就不卖药了,各家药行不断提高药价,这顾娘子皆不为所动。
这次自己拿着王一章亲笔书信求过来,也是仗着当初最早相识的关系,心里也是很忐忑。
“顾娘子,可是师门有命?”他不由好奇问道。
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洪彬忙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又点头道:“小娘子放心,这次确是急需上好紫金丹,并非图刘公之名。”
顾十八娘闻言,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才点头应允了。
过了正月十五,学堂开课,大周朝科举惯例,三年一考,分别为二月初九的乡试,八月初九的会试,以及次年三月初一的殿试,一气呵成。
因此这个正月,对于各个有志的学子们过的并不轻松,顾海更是夜夜研读不休。
曹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夜夜炖熬汤水为助。
顾十八娘因为炮制药材单独隔了个小院子,夜色深深雪花飞飞时,屋内灯火透亮。
曹氏托着碗盅敲门。`
“娘”顾十八娘打开门,请她进来,看着曹氏肩头的雪花,这才发现下雪了,她探头看了看已经铺了一地的雪白,“天不好,娘,你也早点休息…”
因为这是顾十八娘炮制药材之地,按规矩外人不得入内,仆妇收了伞侍立在屋檐下,听屋内母女二人轻声细语,闻着窗缝里透出浓浓的药香味。
将紫金丹送到保和堂,顾十八娘并没有多停留,连斗篷都没解下,只站着说话。
“王掌柜,这是我顾娘子做的药。”她再一次重申一次。
看着面前一托盘小瓷瓶,王洪彬神色激动,连连点头,再三挽留不得,亲自送顾十八娘出来。
“王掌柜,请留步。”顾十八娘谢过,转身而去。
看着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王洪彬才转身进店内,再一次审视了那十几瓶丹药,才吐了一口气小心的捧着向内堂而去。
刚走到后堂议事厅外,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的眉头不由皱起来。
“…那些家伙太嚣张了,哪有这样抢生意的……”
伴着这声暴怒的声音,屋内响起瓷器碎裂声。
王洪彬推门进去了,重重咳了一声。
屋内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站着,脚下是被摔碎的茶杯,茶水溅了一地。
“晋一”王洪彬皱眉喝道,“成何体统”
年轻人脸色涨红,用拳头砸了下桌子,“三叔,我们如今已经流失了一半的客户,这都是那瑞生昌搞的鬼…先是跟我们抢董老爷的药,如今还散布谣言说我们的偷工减料前几天上门闹得家伙肯定也是他安排的…”
听了他的话,王洪彬也不由叹了口气,自从保和堂得了太医院供奉,这些生意上争斗就越来越厉害了……
在京城还好点,天子脚下错综复杂大家都收敛,但外地的分号日子就难了些,本地药行的排挤,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动,这生意做的越发不顺。
“我看他们是铁了心要把咱们赶出建康…”坐着的一个老人叹口气说道。
“我们已经被挖走三个炮制师傅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另一个年轻人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王洪彬叹了口气,炮制师傅的事,他也没办法,人铁了心要走,留也留不住,那些炮制师傅又没有签死契……
他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晋一,你们快些将京城要的紫金丹送去……”
只要保住太医局药供,获利就是极大的,建康这一个分号的损失不算什么,任他们闹去,只要咬牙顶住,那些心存不轨的药行又能奈何,不过是生意暂时受些影响罢了。
他这话一落,那年轻人的眼一亮,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瓷瓶上。
“这这就是那刘公高徒做的?”他大步过来,伸手拿下一个,打开瓶盖,倒出药丸。
幽香在手心里丝丝散开。
“果然好药”年轻人深吸了口气道,面上浮现喜色,“这么说,她果然卖药给我们了…三叔…”
他想到什么,晃着瓷瓶大笑,“三叔,只有咱们有刘公的药,这下,那些人还能说咱们保和堂的药是次品吗?”
王洪彬面色一沉,从他手里拿回药,“休得胡来”
“三叔?”年轻人很是不解。
“晋一,且不说顾娘子再三嘱咐,这是她自己出药,不得冠以刘公之名…”王洪彬耐心解释道。
年轻人面上浮现不以为意,“这些药师,就爱故弄玄虚…”
“再者,如今人人收不到刘公的药,独独我们收到,晋一,我们已是风头浪尖,韬光养晦才是…”王洪彬话对着年轻人说,视线扫过室内。
在座的人闻言皆是点头。
年轻人面上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显然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他应了声是坐下了。
“他娘的…再熬几天,如果李庆那群混帐还得寸进尺…”他将拳头攥的咯咯响,暗自说道。
“快去吧,拿这些先要家里的老师傅们鉴定下。”王洪彬面带几分喜悦,不管怎么说,解决了这资金丹的事最要紧。
众人应声,各自散去不提。
而此时的顾十八娘正坐着和灵宝说话,灵宝红着眼,再一次抱怨顾十八娘宁愿卖仆妇,也不要她去家里伺候。
顾十八娘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的灵宝,暖暖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傻孩子,你们当初那样艰难,为何宁愿讨饭做贼也不去卖身为奴呢?”她缓缓说道。
灵宝眼圈一红,哽咽道:“小姐大恩大德…”
“行了,别说这个,我说过,是灵宝人好命好…”顾十八娘笑道,一面看着眼前做的阵脚密密的几双布鞋。
灵元卷着一身寒气进来了,看到顾十八娘在,愣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喜气。
“我正要找你去,”他说道。
顾十八娘抬眼看着他笑,“什么事?”
“顺和堂要出售了”灵元说道。
虽然还没出正月,但商铺们都已经开门了,相比于四周挂着大红灯笼年味十足,客流不断的药行,顺和堂越发冷清了。
门半掩着,可以看到里面只有一个小伙计。
“…那个掌柜的已经辞了……原是年前就要盘了出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又留下了……”灵元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你那几个兄弟还打听到什么?”顾十八娘转过头,抬眼看他。
“只有这些…你知道沈家不是一般人家,他们…”灵元低下头说道。
“这就很好了。”顾十八娘笑着说道,转身迈步。
这么快啊,看来沈三老爷家急着用钱啊,顾十八娘有些出乎意料,旋即嘴角笑意浮现。
“可是要谁去呢?”灵元在一旁低声问道。
顾十八娘愣了愣,想到这个关键问题,灵元肯定不能去,而自己呢?
她咬了咬下唇…
过了三天,保和堂王洪彬亲自将紫金丹的钱送了过来。
“找了多人验证,的确一等一的药效。”他笑呵呵的说道,一面将慢慢一袋子钱递过来。
顾十八娘接过,倒出来一半,将余下的钱又送了回去。
“顾娘子这是何意?”王洪彬问道。
“如今市场上紫金丹单价从一两到十两银子不等,既然王掌柜说我的是上品,那我也不客气,就按十两银子收…“顾十八娘笑道,一面指了指眼前的银子,“这些够了。”
对于上品紫金丹是够了,但对于刘公这样身份的药师来说,可是远远不够。
打过交道,王洪彬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娘子看上去柔和平顺,却是极有主意,又想到王一章的嘱咐,便也不多说,说声那多谢顾娘子,便收回了余下的银子。
送走王洪彬,顾十八娘看着眼前的银子,盘下顺和堂的钱是有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到底该怎么去…
正在屋内想着,仆妇在门外道:“小姐,夫人要你去客厅,有客人来了。”
顾十八娘应声出门,一面问道谁来了。
“说是仙人县的,大夫”仆妇想了想说道。
“仙人县?大夫?”顾十八娘一笑,“是不是姓彭?”
“对,正是呢。”仆妇答道。
这还没出正月,他怎么来了?顾十八娘暗想,现在已经是建元六年了,怎么这个神医还是一点苗头也不显?莫非自己重生,将他的命运也变了?
迈进前院,就听见彭一针大嗓门的笑。
“…这一次是不走了,老彭我要在这里行医……”
行医?顾十八娘脚下一停,旋即脸上浮现笑,东风来了……
第92章相遇
随着大考期限的临近,曹氏和顾十八娘都变得紧张起来,曹氏日日在家拜佛烧香不算,还亲自去了建康几座有名的寺院道观。
“娘,你是信佛还是信道…”顾海笑道,看着曹氏求回来的观音香附等等物件挂满自己的屋子,“你这样各方上香,反而显得没诚意,还不如就抓住一个,省的最后神佛道家都不买你帐…”
曹氏啐了两口,先合手念叨小儿妄言莫怪,才接着忙手里的香烛。
仆妇来说车备好了,母子二人走出屋子,见顾十八娘已经站在车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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